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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窄石槽強臥雙雙對


    這個想法入情入理。他遊目四顧,只見自己坐在一叢矮樹旁邊,身形甚是暴露。忽見右側不遠處,有塊大石,巨如小丘。「也許大石旁邊會有供藏身之處。」他想道:「不管怎樣,我得過去瞧瞧……」於是他四肢並用地爬過去,一面小心地不讓地上留下任何痕跡。
    好不容易爬到那座巨石旁邊,忽聽低微的馬蹄聲已繞向自己這邊而來,不由得緊張起來。卻見那塊巨石通體渾成,毫無縫隙。史思溫心中叫一聲:「苦也!」盡力繞爬過那邊察看。
    大石那邊也是沒有縫隙洞穴,同時再過去竟是一片廣場,綠草如茵。這一來他更沒有地方可以躲避。史思溫額上沁出熱汗,又焦急、又緊張。僅僅因這個目的能否辦到而使然,並不關乎他怕死與否。
    再繞過去一點,大石上端有一道凹槽,剛好可以讓一個人綣曲地躺在裡面。但石上毫無掩蔽,若然臥在其中,地勢增高,反而教敵人更易發現。
    馬蹄聲已直向這方大石走來,馬上之人正是清江釣徒的大弟子卓棟。他手中持著幼長的細竹竿,雙目如鈴,四下察看。
    時間越久,他便越發肯定自己後來恍然而悟的想法不錯。試想自己若果居然被一個帶傷的小伙子,嚇得急急逃走,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麼?因此他又重複追跡。他跨下之馬沒有鞋轡,乃是解下駕車的馬,輕騎追來。但他騎術甚佳,故此進退自如。
    巨石就在前面不遠,卓棟心中一動,驅馬奔過去,繞著大石轉過去那面是一處廣場,再看那塊大石,只見通體澤成,毫無隙穴。他隱隱覺得這塊大石有點兒奇異,大石上端長著一叢茂密的雜樹。不過他這時想著隱入樹林的史思溫,故此沒有停留,一徑越過廣場,沒入對面的樹林中。
    大石上端簌簌微響,只見那叢雜樹移動了一下,露出一張面孔。這張面孔不用說也知是史思溫了。原來他在萬般無奈之時,忽然靈機一動,使出這個瞞天過海之計,居然避開敵人耳目。他慶幸地微笑一下,回想起早先就在生死的邊緣徘徊,那味道真不好受。
    他沒有立刻下來,因為一則他所躺著的石槽十分舒服,同時石頭上的冰冷熨得他十分暢適。二則敵人此去未遠,說不定會轉回頭,他這個地方隱藏得甚好,不要另尋別處。
    於是他透過一口大氣之後,便又臥好,把叢樹移回原來位置,掩蓋住身形。他從樹葉中可以望見天空,一縷縷的白雲飄浮而過,偶爾還有鳥兒橫空飛過。一切都十分恬靜,自然界所有的景象,都蘊藏著平淡安靜的生趣。
    躺臥了好一會兒,史思溫自覺心情平靜得出奇,同時也覺得石頭上的冰冷異乎尋常,但他卻正好因這種冰冷之感而舒暢起來。又過了一會兒,驀聽蹄聲急驟,筆直馳來。眨眼間那卓棟復又現身,縱馬疾奔過廣場,雙目凝視著大石。
    史思溫心中微驚,忖道:「不好了,那廝敢是發覺石上長著這叢雜樹,不大對勁,因而窺破我匿在這裡?」念頭尚未轉完,蹄聲驟歇,卓棟果然在大石前勒馬,倏然飄身下來,伸手摸摸那塊大石,史思溫雖然不安,但仍然不動,注意地傾聽那廝的動靜。
    卓棟倏地撮唇尖哨一聲,他這種內家好手,中氣充沛,因此哨聲尖銳悠長,遠傳數里。
    史思溫凝目望著天空,忖道:「他只要一移開這叢小樹,我便大喝一聲,好歹叫他吃驚一下。」想到這裡,忽然發覺那卓棟已轉到大石後面。那匹馬在草場上吃草,卓棟轉到大石後面,不知在幹什麼?史思溫想道:「他也許從那邊縱上來,我便無所遁形了。」
    歇了一會兒,那卓棟全無動靜。若然史思溫能夠看見他挨在大石上,閉目不動,將會更感疑惑。但史思溫並非愚蠢之輩,這刻忽然失驚忖道:「這廝分明是發出暗號,召集幫手,我絕不能任他詭計得逞。」
    這時,一條人影輕靈地從樹林中閃出來。
    這時卓棟身軀靠在石上,感到寒意襲心。閉目研究一會兒,已確定這塊大石之中,必定蘊含著一宗寶貝。要知那清江釣徒樂予一生最愛搜集希奇古怪的寶物,卓棟隨待日久,是以對於這一門學問,甚有心得。當他第一眼瞧見這塊大石,已因石質及形狀而浮起奇異的感覺。到他越林面去,搜查史思溫蹤跡好一會兒之後,驀然想起那塊大石,可能正是他師父曾經提過的一宗寶貝,稱為寒星冰玉。
    這種寒星冰玉並非產自宇內,乃是一種殞星的奇異物質。那塊大石,無疑便是罕見的殞石,現在他身體一靠上去,便確定了其中果真蘊藏有寒星冰玉。因此他特地發出訊號,把掉在後面的陰陽童子龔勝引來。這樣龔勝才不會怪自己棄敵人於不顧,違背命令。
    林中縱出來的人影極為輕靈,一下子便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一伸手,把他的護身武器釣竿取在手中。卓棟驟覺有異,睜眼一看,不由驚噫一聲。敢情面前站著一個美麗的少女,一手持竿,一手持著一柄扇子,那柄扇子正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陰陽童子龔勝的陰陽扇。
    這位少女正是上官蘭。她一言不發,玉腕一揮,釣竿挾著風聲,直取卓棟。
    卓棟心中暗驚,原來這位杏眼桃腮的少女內力不凡。他已從竿上風聲判斷出她功夫不弱,當下急忙彎腰一竄,竄出半丈之遠。啪的一聲,那根長達丈半的細長釣竿打在大石上,登時火星濺射。奇怪的是那根幼細竹竿卻不曾折斷。上官蘭不免奇怪地瞧瞧那根釣竿,只聽卓棟嘿然一笑,搶將近身,拳腿交施。
    他的招數沉雄有力,而且其快異常。上官蘭真想不到這廝身手如此高明,這時右手的竹竿太長,已不能對付近身的敵人,只好皓碗一翻,改用左手扇子封蔽對方攻勢。她一出手,便使出南海吳家扇的絕招。先是一式「龍女揮袖」,只見化出六七柄扇子,上下遮攔,嚴密護住全身。卓棟乃是名家之徒,甚是識貨,環眼一睜,凶光四射。但卻因對方這一招無懈可擊,空自發威,卻也得斜撒開去。
    上官蘭招數連施,第二式「擅扇送香」,斜刺裡衝上去,鐵扇連連劃拍。卓棟大吼一聲,連閃了三個方位,還得拳掌齊飛,這才避過這一招,此刻他已暗自心寒,原本他搶近敵人身邊之意,便是欺她必定不會用扇,自家右前臂練有金剛套的功夫,可以硬擋兵刃拳掌而不至於受傷。是以只須一搶近身去,冷不防用右臂招架一記,便一定可以擊敗對方,最不濟也能夠奪回自己的釣竿。誰知這個清麗絕俗的少女,一出手竟是馳譽天下百年吳家扇絕招,把他打個不亦樂乎。
    上官蘭哪管他心中驚駭,皓腕起處,忽忽忽一連三扇,正是吳家扇中「神鷹三揮翼」之式。只見那柄扇忽而左攻,忽而從右邊發出,詭疾毒辣,兼而有之。這三扇連環攻擊,可就把卓棟直迫到大石那一面,即是靠近廣場那邊。上官蘭招數使得順手,意猶未足,這一招「神鷹三揮翼」竟然重使一趟,恰好把那驚怒交集的卓棟直迫出廣場去。
    卓棟這時手忙腳亂,應付不暇。但他久經大敵,依然沉得住氣,不過心中已連連叫苦。只因這一路鐵扇絕技,出手詭毒無匹,他實在摸不清底細。因此對方只要再出個十招八招,他定要濺血廣場。甚且不消五招,便已無法逃命。
    上官蘭忽然收扇後退,這一來因為兩人齊退之故,立時隔開丈半之遠。她清叱一聲,幼細的釣竿揮處,竟然以白鼠標題的莊稼二十四式,化在這支長長的釣竿上,直取卓棟。
    只見廣場上湧起一大片黃色的竿影,裹住那濃眉環眼的卓棟,聲勢之猛烈,比之剛才以鐵扇進攻又另有一番氣象。不過這一回卓棟已沒有那麼狼狽,原因是她這莊稼二十四式雖然厲害,無奈卓棟畢生苦練這支釣竿,是以對於長兵器的招數多半識得,這莊稼二十四式他已瞭然於胸。
    上官蘭清叱連聲,但空自揮出刺耳的風響,卻無奈敵何。她平生對敵經驗少得可憐,這刻不由得就沉不住氣。卓棟面上露出獰笑,倏然一伏身,呼一聲釣竿從頭上疾掃而過。只見他極快地貼地一竄,上官蘭要退開時,已來不及。
    上官蘭心思靈敏,雖在慌亂之中,仍然發覺自己僅須沉腕下擊,定可用竿身擊在敵人身上。當下暗運真力,驀然下擊。卓棟冷笑一聲,右臂一回,辟啪一聲,釣竿擊在他右前臂上。上官蘭芳心微喜,只因她的內傷已好了六成。是以雖然這一下未盡全力,但那內家真力不比等閒,縱然是碗口粗的樹身被這一竿擊著,也得折斷。想那卓棟的手縱然堅硬,如何能與樹木相比?定然折斷無疑。
    孰知卓棟揮臂一架之後,便自疾如鬼魅般欺近身來。右掌大張如箕,直抓面門。上官蘭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一叫,聲音中完全流露出她驚慌煌亂之情。
    史思溫在大石上早已聽到她清叱之聲,趁兩人激戰之際,把遮掩身形的雜樹稍為移開一點,果然瞧見上官蘭一手持扇,一手持竿對付那卓棟。他一看之下,便先舒了口氣,只因一則上官蘭略佔優勢,二則她左手還有陰陽扇,縱然被敵人攻近身來,仍可護身有餘。可是數招之後,他已發覺不大妥當。原來他已瞧出上官蘭上陣臨敵的經驗不足,是以腦筋不會轉彎。明明知道敵人識得這一路竿法,卻不會臨機應變,把招數顛倒使出。
    他乃是關心者亂,故此特別著急起來。若果他不因關心而影響判斷力,則最少也敢估計上官蘭縱然不勝,但保身定然有餘。而他正因關心過甚之故,是以除非上官蘭贏得過對方幾倍,他才敢放心大膽地作壁上之觀。
    這時上官蘭失聲一叫,他差點兒閉上眼睛。僅僅在這一剎那,他是多麼痛恨自己身上負傷,以至不能把玉人從魔手中拯救出來。他已想到上官蘭忽然會出現,一定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危,因此不肯聽從他的話,仍然趕回來找尋自己。因此他心中十分感動。這種肯以性命作一擲的情誼,人間實在難得。更何況出自一位清麗紅顏,越發別具意義。
    僥倖上官蘭懂的招數甚多,就在心慌意亂,危亡一發之際,她忽然往右邊卸開一步,嬌軀微旋,錯開尺許位置。敵掌堪堪落空時,她左手一揮,扇子疾割敵臂,竟是劍法中「玄烏劃沙」之式,這一招精巧奧妙,用得時空懼合,有如神來之筆,威力奇大。
    卓棟處心積慮地出手一擊,眼見成功,忽又轉勝為敗。那只右臂如果挨上這一扇,準得整只卸下,不由得急懼交集。仗著修為功深,硬生生一挫右手去勢,跟著不管三七二十一,騰起一腳,直取對方下部。
    上官蘭玉面一紅,失措地沉扇下敲敵腳。扇影過處,雖沒有把敵人手臂卸下,卻也把他的袖管刮下來,露出臂上虯突的肌肉。假如她不是個女兒身,因而不受羞怒的影響,只須用另一手防禦下部,左手的陰陽扇招數仍然遞出,那卓棟非栽在當場不可。
    她在急怒之中,猛然發覺這樣便宜了敵人之時,手中釣竿一鬆,已讓敵人奪了回去。
    這時卓棟也是羞怒交集,兵器既然回到手中,再也不說一句話,揮竿便打。這根釣竿回到他手中,彷彿具有靈性。不但指東打西,隨心順意,甚且有時會軟軟彎曲,擊到想不到的部位。是以不到五招,已把上官蘭打得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要知這根釣竿不是尋常凡物,乃是嶺南十萬大山中一樁寶物。早先上官蘭曾運力以竹竿掃在大石上,居然濺出火花而竹竿未斷,已可窺見此竿異處。原來這支釣竿名為龍鬚竹,質堅如鐵,但比鋼鐵多了一樁好處,便是又具有彈性。清江釣徒樂予一生在這竿上下苦功,自創獨門手法,居然能將細長的釣竿拐彎點穴傷人。是以威力無窮,不明底蘊者,難以走上十招。
    這龍鬚竹天生極細,長得又慢,宇內唯十萬大山有得出產,卻也極為罕見。每年方始長出一寸之長,是以那卓棟手中的釣竿長達丈半,便須一百五十年之久,方能長成。那清江釣徒樂於費了無窮心血,方始尋獲兩支。其一留以自用,另一支便賜給首徒使用。他門中有一規條是竹在人在,竹亡人亡。由此可見樂予對此獨門兵器之愛惜。
    且說這刻卓棟施演師門絕藝,那支釣竿有如靈蛇飛舞,無隙不入。上官蘭五招未過,已見力怯。史思溫急出一身冷汗,竟然一籌莫展。他真想大聲叫喊上官蘭趕緊逃走,事實上她並不需要和卓棟力拼,可是她竟沒有逃走,兀自揮扇努力抵禦。
    正在危急之際,忽見扇影暴漲。那上官蘭手中的陰陽扇不過尺許之長,但連使四五招,居然攻入釣竿黃影之內。史思溫大喜,瞧出上官蘭原來是以扇作為匕首,施展出少林寺五五二十五手短打肉搏絕藝。全以小巧靈活,出手奇突而使對方無法攔阻。
    這一喜真是如獲至寶,他差點兒失聲喝采助威。一方面又甚為驚異,只因上官蘭出手雖然只看了沒有多少招,但卻發覺她每一招都是名山大派的絕招,精奇無比。如非如此,她功力既然未恢復十足,而又沒有稱手兵器,不早就被敵方打倒,那才是真正的怪事。但她從何而學得這麼多絕招?這真是武林中一樁大奇事。
    眨眼間上官蘭已施展了七八招,忽又被卓棟重新迫出圈外,變回只有挨打的份兒。
    史思溫這時倒不驚奇了。只因她所學博雜無比,當然不會把每一路手法都學得整套,是以他又為之心驚膽跳起來。卓棟叱喝連聲,竿影抖處,連環五招俱是進手猛攻的架式。直把上官蘭打得身形不穩,蹬蹬蹬直退到大石邊來。
    只見竿影一緊,倏然攔腰掃去,上官蘭彎腰一閃。只聽卓棟大喝一聲,竿化「寒江垂綸」之式,竹尖化作一點黃光,斜斜點向上官蘭喉嚨下的璇璣穴。這一招本來出手部位尋常,但因那根幼長釣竿被他運真力一壓,忽然彎曲了一點,故此化腐朽為神奇,天仙也難逃毒手。
    上官蘭慘叫半聲,翻身栽倒。史思溫肝摧腸斷,竟忘了身負內傷,裂帛似地大叫一聲,從大石上跳下來。卓棟一竿得手,忽又原式鞭下,向上官蘭身上鞭去。這一竿給鞭上,上官蘭身上非裂開一道深長的口子不可。那史思溫這一大叫現身,恰趕上時間。卓棟已為之膽戰心驚,急急撤退,但釣竿甚長,居然收之不住,直鞭下去。卻幸得他退得急,因此竿尖剛好貼著上官蘭的玉臂擦過,鞭在地上,把那地上鞭個深溝。
    史思溫直撲下去,在這電光石火之際,他忽又為之一喜。原來他這個聰慧無比的腦袋,已想到上官蘭一定未死。須知那璇璣穴為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若然點上,必死無疑。上官蘭當時翻身栽倒,史思溫關心則亂,早已為之驚怒交集,竟沒瞧清楚她是否真被點著璇璣穴。但那卓棟既然想多加上一下,必定因她並未點著死穴,是以才會續施毒手。他一推想出其中原因,心頭大喜,鐵掌直劈中,又挾有抓奪敵人兵器之式,登時把卓棟迫開老遠。
    卓棟心怯對方神威,縱退一段距離之後,便舞竿護身,一味防守。史思溫攻了數招,順心應手,突然驚噫一聲,為之一愣。
    原來他這時才記得自己身負內傷,早先從大車上縱下來,幾乎把性命送掉。後來總算縱入林中而不帶一點遲滯之態。其實他心中知道,這一逞強妄運真力,實在危險異常,生死只不過一髮之間而已。當仰臥在大石上端的凹槽中時,已覺得氣息斷絕,心脈欲斷。可是現在卻不啻猛虎出籠、蛟龍入海。這種截然不同的轉變,的確是匪夷所思,叫他如何不為之驚得愣住。
    卓棟一見有隙可乘,大喝一聲,釣竿一顫,化為數十點寒光,急襲進來。史思溫右手圈指一彈。得的一聲,卓棟但覺釣竿傳來一陣急劇強大無比的力量,自家居然把持不住,整支的向後脫手射出去。
    要知史思溫這一招乃是少林寺失傳百年鎮山絕技的達摩三式之一,稱為「彈指乾坤」。卓棟的功力恰好弱了一點,吃史思溫一指彈在竹尖上,登時脫手射出。說得遲,那時快,史思溫宏聲大喝,身形隨聲閃電似衝過去,快如飄風。
    卓棟心慌意亂,急忙倒仰一竄,身形貼地往後面直射。史思溫提口真氣,施展八步趕蟾的上乘輕功,緊緊追去。忽見黃影一閃,攔腰掃來。原來卓棟向後倒射出去時,一手己撈住快從頭頂飛逝的釣竿。他的招數純熟無比,因此手指一抓住釣竿,立刻運力圈掃回來一可是使出招法,未免兒晚一點。史思溫故意身形微滯,騰出一點空間,倏然伸出鐵掌,抓住那支釣竿。
    卓棟又為之一驚。急中生智,身形竟不翻起來,背脊一沾著地面,便可以出力。閃電也似地一顫一抽,意欲先把師門至寶搶回來再說。但他力量出處,卻覺得毫不著力。於是明白敵人已防他這一著,是以早作準備以巧妙手法隨他移動,卸掉自己迫身力量。他剛剛想到之時,史思溫已大喝一聲,猛可一書手,釣竿隨手而起。最奇的是那卓棟這麼沉重的身軀,居然吊在釣竿那一頭,悠悠飛起。
    卓棟這刻死也不肯放手,等到身形飛起兩丈之際,驀地一沉真氣,運力強掙。史思溫因敵人居高臨下,是以如鬥內力,彼此相抵,自己一定吃虧,於是內力陡然發出,健腕一抖。啪的一聲,那支長達丈半的釣竿,竟然折斷為二。
    卓棟怪叫一聲,整個人在二丈餘的高空摔下地來,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史思溫一見大驚,只因以那卓棟的功力,怎麼說也不該摔得著,只須輕輕提氣一瓢身,便可穩落地上。但見那卓棟手中還拿著那半截竹竿,直著眼睛發愣。那半截釣竿如今只有七尺長,使人生出不倫不類的感覺。
    史思溫不肯做出冷箭傷人之事,朗聲道:「卓棟不必裝傻,史某這就要動手了。」
    卓棟倏然抬頭,雙目直視著他。史思溫見了他的眼色,為之微愣。原來對方那對眼中,說不盡多麼灰心氣沮,只有傷心絕望之情,而沒有絲毫鬥志。他為之停止攻擊的動作,忽然想起倒地未起的上官蘭,立刻轉身去瞧。只見她側臥地上,剛好面向這邊,因此入眼便恰恰瞧見她一雙眸子,正在瞧他。
    「你怎樣了?」史思溫大聲問,一邊縱將過去,腳沾地時,忽然覺得胸中一陣微痛,不由得暗暗一凜,知道舊傷又要發作。他略一審視,已知上官蘭被點住什麼穴道,彎腰替她拍開。她哇地叫了一聲,便爬起身來。
    這時上官蘭反倒歡容滿面,愈發叫人覺得嬌艷。她道:「你完全復原了?」聲音中無法抑制得住歡喜之情。史思溫見她一起身便關心自己的傷勢,不由得十分感動。但另有一縷惆悵,悄悄地伴著感動的情緒,侵入心頭。「我完全好了。」他大聲答道:「但你呢?你沒事麼?」
    她搖搖頭,美眸凝注在他面上,並不移開。他彷彿能夠讀出她眼光中的含意,這使得他為之戰慄一下。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幅圖畫,在一處樹木郁蒼的深山,一座金碧輝煌的道觀,莊嚴地矗立在山巔。悠悠鐘聲與猿嘯烏啼的聲音,在山林間旅繞,這幅景像是這麼恬靜和莊嚴,但卻寂寞了一些。
    現在他又想起來了,以往當他想像這麼一幅畫之時,並沒有一絲兒寂寞孤淒之感,反而十分神往。於是他詫異地眨眨眼睛,沉思道:「為何現在我會覺得崆峒山上清宮會寂寞呢?數年來熱烈和堅持地嚮往的所在,難道在短短的幾天功夫便變成了另外一種境界?那麼,何以會這樣轉變了觀感呢?」
    沉思之中,上官蘭凝視著史思溫那深邃的眼光,忽然覺得自己不能瞭解他。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那卓棟忽地咬咬牙,轉身奔去,手中仍然握著那支半截的釣竿,眨眼間便奔個無影無蹤。
    這樣兩人靜默了半晌,都突然被一種聲息驚醒,史思溫機靈地顧視四周,卻沒有發現異狀。上官蘭款款走過去,極自然地摟著他的臂膀,仰起臉龐,溫柔地一笑,道:「剛才我已看見你矯健的身手,那時候我雖不能動,但我是多麼欣喜快慰啊!」
    史思溫不願攔她高興,便暫時不說出自己舊傷仍在的實情,也微笑道:「你為什麼要轉回來呢?早先真把我嚇死。幸虧吉人天相,到底化險為夷。」
    「我越想越不對,故此跳下車來。我想,縱然有什麼厄運,但我們死在一塊兒,在泉下也將不怕寂寞,對麼!」她含笑說,面上真情流露,卻極為自然。
    他被那寂寞兩字,不覺又勾起心事,想道:「死了還怕寂寞,那麼將來我自個兒孤居山中,度過漫長的歲月,豈不是更加難受?」
    「啊,我真怕你這個樣子。」她幾乎像喊嚷似地說。
    「嚇!」他愕然驚視著她,問道:「你怕什麼?」
    「你好像已變了一個人,一個不屬於我能夠瞭解的人。唉,其實我真有點兒傻氣,因為我從來沒有瞭解過什麼人,縱然是玲姑姑。她有時一陷入沉思中,就變得十分奇怪。好像她已去了十分遙遠的地方,而在我眼前的軀體,已不復是她了。宮大叔有時也會這樣。」
    史思溫歎口氣,惘然道:「其實只有你最瞭解我,我在那一瞬間,的確到了非常遙遠的地方去,可以說已不在塵世上……」說到這裡,本來想問她誰是玲姑姑和宮大叔,但恰好覺得一陣輕微的憋悶,襲上胸口。忽地一個念頭掠過他的腦海中,使得他不暇說什麼話,匆匆道:「我有點兒不妥,要到大石上躺一會兒!」
    她登時玉顏大變,連連問道:「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史思溫見她著急,便豪氣地笑一下,道:「不要緊,那塊大石能夠醫好我哩!」說罷,走到石邊,卻不敢騰身縱上石頂,便四肢並用地爬上去。
    上官蘭在後面推著他,一直爬上石頭。史思溫拿開那叢雜樹,然後躺將下去。但沒有把那叢雜樹拋掉。她等他躺好之後,才問道:「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麼?」
    他一躺下去,石上的冰冷立刻使他覺得舒服得多。這時他本應立刻運功調息,這樣傷勢因那寒星冰玉的冷氣,進入體內,助他導引真氣,並且克服著先天一氣功的殘毒,便可以很快痊癒。不過史思溫卻先顧著回答她道:「你可感覺到這塊大石特別冰涼?對了,這就是我要利用之處。我雖然不知道這塊大石有什麼來歷和古怪,但我的內傷,本來已經變重,然而只在這凹槽中躺了一會兒,便差點兒完全復原。」
    她恍然地啊了一聲,喜孜孜地道:「那麼,快點兒躺好,這才是上天有眼哩!」
    他為之失聲一笑,然後深深呼吸一下,只聽她又問道:「你拿著這叢雜樹幹什麼?」
    史思溫立刻覺得一陣陰影,布在心上。他道:「你可能忽略了,剛才那姓卓的曾經發出訊號。我料他一定是早已發現了我,但又不敢下手,便發出暗號,召請好手趕來。以我推測,來人最可能便是那陰陽童子龔勝。」
    上官蘭道:「那麼你準備用這叢樹掩住身形麼?呀,這個主意不錯,我到下面去替你把守頭一關,危急時又可以把他引開。」
    史思溫知她不明白那老魔頭的厲害,以她這刻的功夫,大概和人家走不了五招,還說什麼攔頭陣和誘敵離開的話。根本上人家連半刻工夫也不需要,便可以把她收拾掉。只見她似乎要縱下石去,不由得急起來,叫道:「你……你別下去,聽我說……」叫聲中已坐起來,一手拉住她。這時本以為拉不到她,因此得出了一點力氣。但手掌到處,正好捏住她柔軟暖滑的玉手,纖纖五指,柔若無骨。
    他力氣用大了,把她扯得站腳不牢,撲倒在他身上。但他管不了這麼多,趕快道:「我有個主意,但我卻怕你誤會,因此不敢說。」
    她忽地馴服如羔羊似地蜷縮在他胸前,低聲道:「你說吧。」
    「我想要你也躲在這裡,但因地方太小,那樣子不免……」不免什麼?史思溫弄了半天還說不出來,便乾脆不說了。上官蘭心裡明白,順從地道:「你的主意很好,那麼我就和你躲在一起……」
    話猶未畢,忽聽十餘丈外傳來一聲尖銳清勁的哨聲,響遏行雲。聽入耳中,甚是刺耳。足見那個發出哨聲的人,內力之強,不比等閒。
    史思溫悄悄道:「定是那魔頭來了。」說時,已和她一起躺下,那道凹槽甚狹,容不下兩個人,因此上官蘭倒有一半身軀覆在他身上。兩個肉體相觸,如通電流,都為之顫慄起來。史思溫把叢樹移到身上,剛好用手臂圈繞住她,這時便閉上眼睛,努力要自己忘掉她是個美麗女性的這回事。
    兩人心跳之聲,都彼此聽到。這種極為奇異的感覺,使得他們都如陷身茫茫大海中,四萬八面都無邊無際,簡直說不出心中滋味來。
    一個人在對面樹林中緩步走出來,身形短小,一望而知乃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他跨過廣場,面向著大石這邊走過來。上官蘭和史思溫都瞧見了。她雖未見過那陰陽童子龔勝,但從這童子模樣裝扮,也能瞧得出是他。這刻心中又驚又悔,想道:「唉,若不是我囉囉嗦嗦和史思溫說了許多話,也許他這刻已能恢復原有功力,那麼還怕這老魔頭何來。現在看那老魔頭一直走過來,莫非是已發現我們的蹤跡?」想到這兒,心中一急,便想低聲問問史思溫。
    史思溫知她想說話,暗吃一驚,只因這種大魔頭功力不比等閒,耳目靈警無比。周圍一里之內,他只要留神,連落葉之聲也能聽得真切。這時不遣警告,趕緊把她抱個結實,又騰出一隻手掌,掩住她的嘴巴。
    現在形勢完全不同,早先是兩人挨在一起,現在卻被摟緊懷中,襲人心頭的味道,大不相同。史思溫陡然覺得全身發熱,血氣翻騰上湧。此刻他已被上官蘭那豐軟香滑胴體,刺激起他生平未有過的原始慾望。往昔的修行苦功,在這一剎那間全不管用。上官蘭也自玉頰飛霞,眼波欲流。但覺全身都鬆鬆軟軟,再也沒有半點氣力。
    那陰陽童子龔勝畢直走過廣場,在大石前四丈之遠,才止住步,彎腰撿起一件東西。原來是清江釣徒樂予的獨門兵器,即是被史思溫拗斷的那支釣竿。半截已被卓棟攜走,剩下這半截,卻留在地上。陰陽童子龔勝面色微變,眼光瞅住那半截釣竿,略一尋思,便又向前開步。
    史思溫在這萬分緊急的關頭,反而沉住了氣,平心靜氣地尋思逃命之法。一面卻調元運息,盡力作一點準備。但見那陰陽童子龔勝一直走到大石根處,略一躊躇,便向左方走去。
    史思溫為之大大鬆一口氣,向上官蘭微微一笑。上官蘭卻突然掙扎一下,舉手指指上面。史思溫抬目一瞧,上面是蔚藍長天,並無異兆。他不解地瞧瞧上官蘭,但又不敢出言相問。上官蘭這身軀驀然一震,又指著上空。
    史思溫忍耐不住;便湊近她耳邊悄悄道:「上面有什麼?」說話時掩她嘴巴的手掌已鬆開,上官蘭哇地大叫一聲。史思溫急忙抬頭,只見上面一個面龐,正俯視著他們。
    那張面龐因是由下看上去,變成倒轉過來,顯得十分奇形怪狀。但史思溫只須一眼,便瞧出是那陰陽童子龔勝來,不由得怔了一怔。在這一剎那間,忽然明白上官蘭心思聰慧。因見那陰陽童子龔勝見了半截釣竿,也不拾起來檢查,同時自出現時起,直到最後在石根處躊躇一下,也沒有向這大石投以一瞥。這分明是他早已發現他們藏在石上,因而故意裝模作樣。等繞到大石後面,這才躍上石項。
    這時主客形勢已經大變,敵人居高臨下,出手一擊之勢一定強不可擋。史思溫功行雙臂,猛可抽出來,準備硬擋敵人,跟著上半身也聳立起來。
    陰陽童子龔勝果然早就瞧見他們,但因羞於見到史思溫之面,是以沒有立刻現身。這時他本已得到史思溫病倒的消息,可是又見史思溫無恙站立,深恐情報不確,是以又多一層顧慮。及至他見史思溫爬上大石,身形遲滯,登時大喜,便想現身出來。不過他這個老江湖並不浮躁,反而到十餘丈外的樹林中發出一聲哨聲,然後才現身。
    當他走到廣場中,忽見卓棟的半截釣竿,不由得為之微凜。估料這一手定是史思溫所為,於是又懷疑那史思溫到底是不是真病,抑是誘敵之計。
    他知道這個少年靈警異常,計謀甚多。自己若不是中了他誘敵之計,那天晚上便不至於慘敗。於是又深懷戒心,故意繞到大石後,這才縱上石預。忽見那史思溫面孔湊在上官蘭面頰上,他可不知道史思溫在作耳語,不禁大大愣住。只因以石軒中這個一代大俠,他的弟子絕不能為非作歹,向女性胡亂來一氣。
    現在史思溫仰起半身,雙臂蓄勢欲發。陰陽童子龔勝目力何等厲害,已看出那史思溫半點傷病之色也沒有。焉敢貿然下撲,便冷笑一聲,縱下地去。史思溫猛可長身縱下大石,身形尚在半空,已撤出背上長劍。他一心一意要對付敵人,故意甚狂,是以忘掉身上傷勢之事。
    要知這寒星冰玉,最能克制一切外門毒功,史思溫雖然僅僅躺了沒一會兒,但已生靈效,暫時又把傷勢遏抑住。若果他有時間多躺半個時辰,定可不藥而癒。否則內傷不比尋常,任他戰意最旺,也無法強撐。
    陰陽童子龔股從石後轉出來,這時他已沒有動手之意。以他的身份名望,昨夜剛吃癟在這少年劍下,今日怎樣也難出手。他只想交待兩句場面話,便飄然離開。
    史思溫為人也甚穩重,並不胡亂發言。這時上官蘭也縱下來,手中兀自拿著陰陽童子龔勝的扇子。這還不打緊,那陰陽童子龔勝見了她手中的陰陽扇,面色微變,正待開口。上官蘭已尖聲道:「思溫不必怕他,他的扇子沒有了,看他怎生動手。」
    陰陽童子龔勝面上掛不住,厲聲道:「本座昨夜不過中了詭計,豈是真敗?如今本座就以一雙肉掌,和你們這雙狗男女周旋。」
    這幾句話也自招惱了史思溫,但聽他冷笑道:「老賊口中乾淨點兒,憑你這點道行,也敢吹牛冒大氣。」
    上官蘭也冷笑一聲,推波逐浪地諷道:「噢,這可不能怪他。大多數人都會這樣,輸了的話便會替自己找個借口。嘿,楚霸王自刎之前,還說是非戰之罪。老賊何不仰天大叫一句天亡我也?」
    陰陽童子龔勝平生那受過這等大辱,不由得雙眼冒火。暗中運動先天一氣功,面色登時變白,正想暗中下手先弄死上官蘭。史思溫記得他昨夜運功時正是這副模樣,踏前一步,長劍疾揮。但見平地湧起一堵劍牆,隔開這老魔頭。
    陰陽重子龔勝立刻又把全副精神貫注地這少年身上,要知他如今單用一雙肉掌,對付這位青年劍客,實在不敢大意。固然昨夜之敗,對方有點兒詭計夾雜其中,但史思溫也有一手,縱然使詭弄詐,也難得逞。這刻他明白只要擊倒史思溫,餘下那可惡的女孩子便不怕她會飛掉。
    兩人對峙片刻,史思溫首先發難,劍尖微翹,指著對方上盤,劍風直射敵人眉宇之間。這一式「仰觀天象」,乃是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的起手式,穩辣兼具。
    陰陽童子龔勝哼一聲,滴溜溜斜繞過去。舉掌一拍,呼地一股掌力,暗湧如山。這一掌發出,更不停留,又自移宮換位,再攻一掌。這樣子連攻三拿,果然把史思溫迫得不能源源攻出下面精奧的招數。但史思溫卻化險為夷,長劍斜挺,身形隨著對方旋轉,劍尖只吞吐兩寸之微,便已把對方掌力破解。觀戰之人如非高手,絕難看出他長劍曾經移動的痕跡。
    陰陽童子龔勝不敢讓對方緩過手來,掌法續施,連演絕學。「浪湧千里」、「八仙過海」、「灰飛煙滅」,一連三大絕招,每一招變式繁複,最少也攻了七八掌之多。霎時掌風呼呼,人影飛舞,那史思溫以靜制動,每一劍吞吐不及一尺,但已恰把對方的攻勢完全消彌。
    上官蘭這時不由得芳心凜懼,只因這到親眼目睹,名震一時的老魔頭,功力不僅高絕,同時掌法精奇。她所學的本就博雜之極,但這老魔頭每一抬出手,她都為之瞠目結舌,捉摸不到來龍去脈。當下為了不讓對方趁機過來,一下子把陰陽扇奪去,便退開老遠,挨在大石旁邊。
    那邊兩人座戰方酣,人影亂閃,劍光掌風,令人目眩神駭。她暗自在心中直禱告神明,別讓老賊得勢。忽然發覺屁股涼颼颼的,回手一摸,觸手冰涼。但這種冰涼的感覺,卻不似摸著冰雪那種不舒服的寒冷,反而立刻感到心頭平靜,遍體清涼。一種十分暢恬之感,充滿了全身。
    上官蘭微感訝異,一面瞅住鏖戰中的兩人,一方面摸索著大石。手掌剛剛移開原位,便覺出大不相同,再往四面移動,便發現除了巴掌大一塊地方,是這麼清涼括暢之外,其餘的地方雖比普通石頭不同,卻不像這一處般令人覺得特別有異。但她這時可沒有時間回頭覺察,只用手指摸索那塊特別冰涼之處抓挖。許多石屑簌簌地隨著她手指挖處,掉落在地上。
    這時廣場中情勢緊張。史思溫已力圖反攻,但陰陽童子龔勝造詣不凡,招數精奇,同時又以游鬥方式和史思溫對耗,故此史思溫暫時無法可想。上官蘭心中卻十二分著急,因為她明白史思溫的身體不會支持得很久,最忌的正是這種消耗戰,故此她特別緊張,恨不得那史思溫能夠一劍把那老魔頭殺死。懸念中,她的手不知不覺,已抓入了石中大半尺深。那個洞只有巴掌大,除了中心的石質特軟,可以不費力便挖進去之外,其餘的地方都十分堅硬。
    史思溫一劍刺去,這一劍出了一半,便運內家真力抖成三點劍尖,疾刺對方胸腹三處死穴。可是當他運力一抖,雖然化出三點寒星疾制敵人,但卻忽然覺內力有不繼之象,猛然想起自己身受內傷之事,登時汗流泱背。
    陰陽童子龔勝不敢大意,斜閃開去,忽見史思溫捧劍疾奔,他微微一愣,立刻就放步追趕。兩人如流星趕月,轉眼間已超過廣場,投入樹林之內。
    上官蘭見他一路,立刻明白他的用意,這刻五指忽然握住一顆鴿卵般大的東西,入手特別冰涼,同時也使得她情緒十分穩定,冷靜地思忖自己該如何辦才好。她也沒有瞧瞧手中的東西,便放在囊中。銀牙一咬,決定縱使也得陪著為自己捨命的史思溫一同死,便持扇追去。
    要知史思溫疾奔而去的用意,正是想趁自己餘力猶在之趕快逃得遠遠的,這樣引開強敵,上官蘭便可以不落在敵手。他也想到上官蘭多半會跟著追上來,故此他一鑽入林中,趁樹林來密之際,施展出超卓輕功,提一口真氣,颼颼颼一連四五個起落,斜繞回去。他的「八步趕蟾」不比等閒,這一口氣足足把落後一步的陰陽童子龔勝又拋後了兩丈之遠。
    前面的林子已密,他奔進去,立刻放緩身形,在枝葉間左閃右避,不發出半點兒聲響。後面追來的老魔頭雖然窮追不捨,但卻不敢大意輕進,生怕一不留神,反而中了暗算。於是只得放緩身形,從聲音上追蹤。
    前面逃走的人因知追兵已看不見他的身形,故此唯有極力不發出聲音。可是僅僅走了三丈,林子越密,這便使得史思溫為難起來。固然山深林密,可以容易隱蔽躲藏一點,但他除非不動,否則一定會弄出聲息。以陰陽童子龔勝邵等高手,單單憑這聲音,便可以忽然從天而降,施展辣手。因此他走了三丈之遠,便不敢動了。
    後面跟蹤而來的龔勝這刻離史思溫尚有四五丈遠,因前面沒了聲響,瞅著那麼茂密的長草叢樹,卻也不敢妄進。須知他昨夜已吃過史思溫的虧,故此知道這少年的身手功力的確高強。加之史思溫頭腦靈敏,智計百出,這一點最令他忌憚。他只要一不小心,便將重覆前撤。好個老魔頭智慮過人,暗自算定史思溫必在五六丈的密林內,便決定和他對耗,等到他忍耐不住而移動時,這才全力出手襲擊。
    這時真是靜到樹葉飄落地上,都能聽到。過了好一會兒,仍然沒半點兒動靜。這時史思溫便思疑那老魔頭也許走了,只因老魔頭那邊樹林尚不甚密,故此他可以無聲無息地溜開。
    其實陰陽童子龔勝正像一頭貓似的,非常有耐性地在洞中等候耗子來。他這個老油條半點兒也不急躁,竟然瞑目休息起來。又過了好一會兒,史思溫到底年輕,沉不住氣。想了又想,便待移動。
    且說上官蘭追入林中,一直闖去,卻因闖錯了方向,因此越追越遠。於是她懷疑起來,折轉方向,復又疾奔。這樣子轉了幾轉,連自家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了。她迷迷糊糊地亂奔亂闖,不知不覺間居然繞將回來。
    陰陽童子龔勝和史思溫都感到有人走來,越走越近,還弄出極大的聲音。這一來他們兩人都為之疑惑起來,不知是什麼人在林中鑽出來。他們本應該猜出這個來人乃是上官蘭才對,可是若果真是她的話,則絕不該弄出那麼大的聲音。陰陽童子龔勝已沉不住氣了,只因那響亮的撥草折枝之聲,直向他藏身之處移來。於是他悄悄退開兩丈,匿在一棵樹後。忽見一人從林內出來,正是上官蘭,手中拿著半截釣竿毫無顧忌地撥草拂葉,是以弄出一片聲響。
    陰陽童子龔勝眉頭大皺,忖道:「這女娃於真是發神經似的,何以敢弄出這麼大聲響?哎,那史思溫若趁這時溜掉,我可沒有法子再追蹤下去。」
    這時,上官蘭已走出密林地帶,眼前雖然仍是樹木無數,不知身在何處,但已不必再用那根斷竿去撥開眼前枝葉。她只因不知身在何處,是以把心一橫,反而用斷竿撥草拂葉,弄出大片聲響。她想,這樣也許可以引得那追趕史思溫的老魔頭聞聲而來,那麼史思溫便可以逃出魔手,至她自己本身的安危,她已無暇顧及。
    現在她但覺眼前豁然開朗,不由得舒口氣,款款向樹林疏落處走去。她只要再走出三四丈,便可以瞧見外面的廣場,那正是他出發的地方。但她只走了幾步,一個人忽然出現,攔住去路。她大吃一驚,定眼看時,原來是陰陽童子龔勝。他冷笑道:「女娃娃還不喊救命麼?」
    上官蘭一聽,靈機忽動,忖道:「我絕不能叫喊,否則思溫一定會回來救我。」
    她這一想果然猜中了陰陽童子龔勝的詭謀。事實上她只須一做聲,藏在六七丈遠的史思溫必現身來救。龔勝見她一聲不哼,當下冷冷一笑,想道:「你能夠不做聲,我算佩服了你。」想著倏然縱身一掌劈去。
    上官蘭玉腕一抬,那支長達七尺的斷竿如靈蛇顫動,突然直點龔勝下盤。
    陰陽童子龔勝微微一凜:「這女娃子倒有一手,這支斷竿在她手中,不啻如加長的點穴橛。」念頭一掠即過,腳下已邁步如風,搶佔方位。哪知連走數宮,仍然尋不到空隙迫近。
    上官蘭運竿如風,抽、掃、鞭、點招數甚是精奇。陰陽童子龔勝拆了七八招之後,自覺丟臉,當下功運雙掌,硬砍硬劈,居然迫近了尺許。上官蘭招數不停,只不過手中竹竿已向後縮了尺許。她所學甚雜,這時施展出索家七七四十九手點穴橛法,居然舞出一片風聲,竹影如幕,攔阻住敵人再越雷池。
    龔勝一邊動手,一邊想道:「這番我真是栽到家了,昨夜敗在姓史的劍下,今日卻被這女娃子以一支竹竿,迫得我連拆了十五六招還不能得手,我還有什麼面目在武林中稱雄。」羞憤之下,又施展重手法,強攻硬撲,三招之後,又近了尺許。
    要知上官蘭若不是招數精奇,每一竿不離要穴的話,早被這魔頭硬搶近身,喪命鐵掌之下。這時上官蘭有點兒心慌起來,同時因竹竿又縮短尺許,變成手執斷竿中間,兩邊都一般長短。她原本一直施展索家四十九手點穴橛法,這刻因長度不對,招數立見疏懈。
    冷風撲面而至,只見那陰陽童子龔勝突然使出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斜斜攻進竹影之內。這一招「金豹露爪」本是重手,但陰陽童子龔勝目的不在殺人,而是想奪下她的竹竿,再把她活擒過來,那時節何愁史思溫不來救她?是以掌出處真力蘊而不吐,只等上官蘭豎竿護面,便可以奪下竹竿。哪知上官蘭身形一側,竹竿挾著長劍也似的銳利風聲,斜劃他左肋。這一招把老魔頭嚇出一身冷汗來。
    你道那陰陽童子龔勝掙得如許名頭,年紀又在七旬以上。平生經歷的戰陣,真是算之不盡,那麼此刻形勢雖是危急,但他如何驚出一身冷汗來。原來這龔勝和上官蘭動手沒有幾招,已十分驚詫這個美麗的姑娘如何會懂得這麼多家派的招數。這時她以竿化劍,斜劃而至。身法、手法俱稱得上怪絕一時,分明是鬼母嫡傳無上心法玄陰十三式中「歲星災惑」絕招。他正因對方識得鬼母這一招,而為之驚出了冷汗。
    上官蘭悶聲不響,揮竿直攻進來,源源使出朱玲所傳的玄陰十三劍。但見她指東打西,似退實進。招數詭奇毒辣,把個陰陽童子龔勝打得閃避不迭。
    上官蘭這一路詭奇絕世的劍法練得火候十足,是以威力不比尋常,毫無破綻可尋。龔勝驚疑太甚,反倒不肯立刻逞全力反攻,先看清楚到底敵人識得多少這路劍法。上官蘭只懂得十一招,便告完畢,但她連想也不必想,繼續施展其他劍法,全是各大派的絕妙招數。但見她使得心手相應,流暢無比。
    陰陽童子龔勝又拆了二十多招,忽然冷笑道:「原來你是朱玲姑娘教出來的。」他一語中的,上官蘭為之一愕,手中招數不免稍懈。眼前一花,陰陽重子龔勝已抓住這一絲空隙,閃進竿影之內,鐵掌直拍向她的面門。
    這時上官蘭竹竿斜斜上指,恰好被對方手臂錯開,無法撤回或封架敵掌。在這存亡一髮之間,上官蘭突然微笑一下。可是她的笑容並非表示欣悅之情,反而叫人看了,覺得含著淒厲的意味。陰陽重子龔勝已看到她的笑容,但他來不及思索,已自低嘿一聲,收掌斜閃開去。
    原來上官蘭因手中竹竿兩邊俱是一般長短,故此在這危急之際,便捨卻逃生之想,下面那截竹竿疾然蕩起,點向對方小腹上。龔勝焉肯和她換命,只好退開去。上官蘭持竿不動,面上那淒厲的笑容已斂去,只冷冷地瞪著他。
    龔勝氣往上衝,想道:「縱然我沒有擒住史思溫,但能把你這女娃娃捉回碧雞山,也是大功一件。」於是暗中運功行氣,施展出先天一氣功,倏他場掌虛虛擊出。掌風勁刮中,一絲奇寒之氣,直襲對方面門五官。
    龔勝施出這先天一氣功,確實已決定不再追捕史思溫。因為他這種厲害無比的外門奇功,極耗元氣,他施展之後,功力便大大減弱。那時節他真不敢再追索史思溫的蹤跡了。
    上官蘭見他面色變得慘白驚人,惕然忖道:「他要施展先天一氣功了。」於是屹然直立,連眼睛也不敢眨一眨,任得對方的掌風刮面而過。她乃是恐怕對方這一下掌風,乃是障眼之法,她一移動,便會著了對方道兒。誰知道這一陣掌風之內,已夾有那極寒之氣。不過她只覺得面門微微一涼,並無異狀,更加睜大眼睛,等待對方施為。
    陰陽童子龔勝明明見敵人中了自己的先天一氣功,卻仍不倒下,不由大奇,何道:「史思溫昨夜不曾倒地,是因為他用劍氣封住門戶,不足為奇。但這女娃娃分明已中了我的先天一氣功,何以仍然穩立不倒?怪哉,怪哉,莫非我這門功夫不靈光。」
    他在驚疑不定中,又運動先天一氣功,揚掌一拍,掌風湧刮而去。只見上官蘭秀髮風中飄揚,顯得玉容如仙,極是動人。龔勝見她仍然不倒,第三次運動先天一氣功,夾在掌風中襲到對方面門。上官蘭十分疑惑地眨眨眼睛,但仍然沒有倒下。
    那老魔頭經過這三次運功,元氣大耗,功力已減弱了三成。但他真不能死心塌地,這先天一氣功天下無人敢當,否則以他的一身本事,何必練這能夠削弱元氣功力的玩藝兒。
    可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眼前就有個女娃娃,居然不怕他這種毒絕一時的外門奇功所侵襲。龔勝大叫一聲,倏然張口吐出一絲淡淡的白氣,只有半尺之長,疾如激電射向上官蘭。這時他已用足全力,是以肉眼也能夠看見一絲白氣飛射,但卻極耗真元。這一下如不奏效,他得回山苦練半年,方能復原。
    昔年那號稱天下第一的大劍家碧螺島主於叔初,力鬥玄陰教六位香主,龔勝也曾運足全力,施展這一手絕藝。那次使得碧螺島主於叔初十分忌憚,不敢戀戰,趕快離開碧雞山。可見得這宗絕藝,的確厲害非常。
    這一絲白氣雖然看得見,但奇快異常,如非天下第一流的身手,絕對無法閃避。上官蘭看倒是看見了,但有心無力,閃之不及,只覺五官一陣奇寒,封住她的口鼻,不能呼吸。她知道這是先天一氣功,以前聽玲姑姑講過,凡被這種功夫侵襲之人,必定全身凍僵而死。這時不由得驚呼一聲,身形搖搖欲僕。
    藏在密林中的史思溫,本也聽到一點拚鬥的聲息,但又不知是否對方詭計,故此不肯現身。如今一聽是上官蘭的慘叫聲,不禁熱血上衝,猛可疾撲出來。
    史思溫悶聲不哼地撲出來,因此到那陰陽童子龔勝發覺時,那道宛如長虹飛渡的劍光,已離他不及一丈。陰陽童子龔勝心中大為凜駭,只因他如今的功力最多只有五成。
    史思溫身劍合一,這一擊已盡全力。但見劍氣如虹,電馳飆捲。陰陽童子龔勝倉卒中斜撒開去。順手一撈,恰好撈住那半截釣竿。上官蘭心中尚有餘悸,竟不曉得鬆手,被他一拉,為之站立不穩,仆倒地上。史思溫來勢神速,眨眼已追蹤撲到。劍光中但聽虎吼一聲,陰陽童子龔勝左肩鮮血濺射。
    這時陰陽童子龔勝一心逃得殘生,便算上天之幸,忍痛大喝一聲,雙手齊揚。兩道黃光分射而出,其一勁疾異常,直取史思溫。史思溫揮劍一擋,啪的一聲黃影飛上半空,原來乃是那截釣竿的一半。這是當史思溫追擊之時,龔勝雙手持竿突然一架。史思溫一劍所在竿上,那竿驀地中斷,史思溫沉腕推劍,刺在龔勝的左肩上。那道黃光便是龔勝臨危將斷竿當甩手箭發出的一擊。
    史思溫一劍磕飛那半根斷竿之際,目光如電,已瞧見另有一道黃光勁襲上官蘭。他明知上官蘭仆倒地上,必定是中了對方先天一氣功,這刻焉會閃避?不由得心膽俱裂。虎吼一聲,舍下敵人,疾撲過去攔擊那道黃光。卻因距離過遠,趕之不及。眼見那道黃光,畢直射在上官蘭背上。
    史思溫肝摧腸裂,不忍卒睹,倏然沉氣打個千斤墜,身形驀然定住在中途,同時已閉上眼睛。他雖閉眼不看,但腦海中仍然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想像出那支長達三尺的竹竿,直插入上官蘭的背上,只剩下尺許在背外搖晃。
    陰陽童子龔勝趁機逃遁,一頭鑽入林中,不知去向。
    史思溫打個冷戰,忽然覺得萬念俱及。便想立刻追上那陰陽童子龔勝,和他以死相拼。報仇之後,便正好上崆峒山出家修道。忽然覺得有人走到他面前,一陣香風直送鼻中。這香味好生熟悉,史思溫又打個冷戰。心中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那便是睜眼處上官蘭已無恙地婷婷玉立在他面前。因為這陣香味,正是上官蘭特有的香氣。但方纔分明目睹她背上中了那支三尺來長的斷竿,在龔勝貫足內家真力之下,這宗暗器不啻以長劍擲出,焉有不洞穿之理?因此他仍然不信上官蘭沒死,以為自家產生幻覺所致。
    忽覺一隻柔軟的手摸到他面頰上。史思溫實在忍耐不住,猛可睜開眼睛。目光到處,使他不由得呆住。原來那美麗的上官蘭可不正好站在他面前,玉立無恙。
    她微笑道:「你為什麼閉上眼睛?」說時,身軀已挨近來,史思溫歡呼一聲,情不自禁地把她擁抱在懷中,問道:「怎麼你平安無事?我還以為你已遭了毒手。」她偎依在他懷中,馴軟得有如一隻小貓。她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逃脫大難。」
    史思溫在閉目木立之時,本已感到胸口憋悶,但如今忽然舒服起來,同時情緒很快平靜下來。他快活地笑道:「一定有神仙搭救。」說著,兩臂一鬆,把她放開道:「大概是你積了陰德。唔,也許是你丈夫……」提起她的丈夫,心頭宛如被誰澆了一盆冰水,其寒入骨,其酸攻鼻。
    上官蘭突然撲在他懷中,臉龐埋在他胸前,低低道:「我真該死,一向都沒對你說實話,我可沒有丈夫……」說完幾句話,滿面羞紅,已不可抑。過了片刻,覺得史思溫毫無反應,這位已墜在愛河的姑娘,忽然敏感地懷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