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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淫燕亮供桌陣玉體


    金穆又是大吃一驚,敢情上官蘭這一招,乃是崆峒派陰陽劍法中的妙著。他真不知這個少婦識得多少派的武功,忙忙撤身橫閃。猛覺劍尖嘶風之聲,追襲右脅。疾如陀螺般一旋身,故意露個破綻。果然劍光如練,分心刺入。他大喝一聲,猛可一卸步,手中旱煙管挾著猛烈風聲,直砸向上官蘭頭顱。
    這一招雖快,但上官蘭劍勢已成,本可刺穿他的肩頭。不過若是這樣,卻怕也難躲對方旱煙管迎頭一擊。縱然因稍佔優勢,避開要害,但傷勢總不能免。上官蘭可不能和他換命,撤劍一架。叮地微響,兩般兵器黏在一起。金穆斜眉一笑,運力下壓,上官蘭內力遜他一籌,噯了一聲,長劍下沉尺許,但居然挺住不再下沉。
    一條人影倏然跳下院中,腳下弄出一點兒聲息。金穆一看這人正是上唇留著小鬍子的書生石靈,便冷笑一聲,不把他放在心上。黑影中鑽出兩人,各持兵器,惡樵夫金穆大喝道:「爾等守在一旁,不必過來。」
    朱玲冷笑忖道:「好個老江潮也中了我的計謀,等會兒體就嘗到滋味了。」當下嗆一聲撤出太白劍,黑暗中閃起一道白虹,冷氣森森,侵入肌膚。金穆道:「好劍,合該換個主兒啦。」原來大凡名家撤劍,自有風度。朱玲印手顫身歪,分明不是材料。
    朱玲猛一伸劍戳去,金穆旱煙管一移,登時又把她的太白劍黏住。上官蘭本以為可以透一口氣,誰知朱玲卻不發力,只幫一點兒忙,故此她仍然覺得沉重不堪。
    朱玲憤憤罵道:「今晚一定要蕩平你這一家賊巢。如今太平世界,居然敢胡作亂為,你們有王法沒有?」
    惡樵夫金穆嘿嘿冷笑,道:「酸秀才閉嘴,大爺就是王法。」
    朱玲恨聲道:「你把那個宮兄怎樣了?」
    「嘿嘿,他武功果然高明,但他焉能逃得過天羅地網,現在也許已給火燒死啦……」
    朱玲一聽心血上湧,差點兒揮劍真打。但她一向心計絕工,猛一轉念忖道:「我不能輕舉妄動,只因我不知機關在什麼地方,縱然殺死這廝,我還得找個大半天,這樣宮天撫必死無疑。還得另想計策救他眼前災難……」
    惡樵夫金穆的旱煙管逐漸得勢,緩緩壓下去。上官蘭氣力已竭,嬌喘呼呼。他得意洋洋地道:「那廝叫什麼名字?喂,小娘子你可知道他是哪一派的?」上官蘭有口難言,心中直在怪朱玲不趕快出力。
    朱玲驀地靈機一觸,直著嗓子罵道:「你們這些賊人總有一天遭報,那個被你們燒死的是石軒中大俠,等著他的朋友們替他報仇。」
    金穆為之一愣,上官蘭趁機反攻,把旱煙管托高大半尺。他道:「小子胡說八道,那廝怎是石軒中?」
    朱玲記得當日在碧雞山上,金穆沒有在場看到石軒中真面目,於是冷笑一聲,道:「他就是石大俠。」惡樵夫金穆這一下可驚得呆了。上官蘭趁這機會,劍尖一顫,嗡地輕響一聲,金穆旱煙管直跳起兩尺之高。
    朱玲暗暗惱那上官蘭不懂事,只因她是個心竅玲瓏的人,一看金穆吃驚之狀,便明白他說架火焚燒宮天撫之事不假。這時正應該放鬆一步,好讓金穆抽身傳令停止火燒,假如還未得及的話。
    只見上官蘭劍光如虹,連攻三招,金穆急忙招架,竟現出凌亂的樣子。要知石軒中乃是玄陰教第一個大對頭,今日若是金穆擒捉到此人,不但立刻得到鬼母重用和厚賞,在江湖上他金穆可就算得一鳴驚人,名揚寰宇了。故此他立刻現出心神不定的樣子。因為這刻正好是宮天撫甚為危急,滿地皆火之際,性命懸在指顧之間。
    上官蘭劍發如風,每一招無不精妙異常。金穆到底是個老江湖,馬上已收攝心神,運足內力,硬架兩招,把上官蘭震得劍勢一挫。
    上官蘭又急又愧,她本以為朱玲剛才放意拿話哄得對方心神分散,以便讓她把敵人收拾掉。但她卻沒有想到,如何不愧急交集。只見對方旱煙管斜搗腰肋大穴,身形微側,當下已知敵人要踏什麼方位。暗自銀牙一咬,左手伸出去推開敵人旱煙管,右手劍疾如毒蛇般刺出,配上腳下方位,妙到毫巔地遞到敵人胸前。
    金穆使的正是鬼母所傳諸煞著之一,這時不但被破,還惹火上身,危殆無比。萬般無奈之下,疾的滑步側身。猛覺劍風斜掠,已到了後頸,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玲恰在這時,衝過來舉劍劈下。無巧不巧反把上官蘭撞了一下,劍勢稍歪。惡樵夫金穆為之大喜,趁機避開這致命的一劍。饒他躲得快,頭皮一涼,已被長劍削斷一絡頭髮。他心中雖怒不可遏;但事情有緩急輕重。此刻縱然讓這兩人逃走,料他們也逃不了多遠。當機立新,馬上一躍入室,大聲傳令道:「請陳總巡立刻停止火攻。」
    屋內有人嗷然應了,朱玲登時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妙計已售,敵人已下令停止火燒。憂的是時候已耽擱了不少,只怕宮天撫早已被火燒死。
    惡樵夫金穆又躍出院子,冷笑自語道:「若非是這小子,哪能有這等功力?」
    原來當日製造這批神仙騎時,經過多次試驗,六堂香主當中,沒有一位能夠把四個鋼箍一下震碎。外三堂三位香主都只能震碎一個。內三堂的三位功力較深,也僅能震碎兩個。當年石軒中大鬧禁官,孤劍縱橫往來,連大內群雄之首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也抵擋不住。石軒中自經此一仗,名揚天下。除了他出現之外,當世之間,還有那個年紀如此輕的人具有這等身手功力?金穆越想越對,不由得仰天長笑。
    朱玲因不知詳情如何,只好繼續裝佯,故意道:「哼,你們敢把石大俠怎樣?他的朋友過幾日便來取你的人頭。」
    金穆大怒道:「你少胡說八道,石軒中這刻不知已化了灰,也未……」
    上官蘭一聽真個急了,過來狠狠舉刻就砍。金穆記根剝削頭髮之仇,更不多言,施展平生技藝,那支旱煙管使得有如毒蛇出洞,凌厲無比。
    眨眼間上官蘭已狼狽異常,險狀百出。朱玲心中為難之極,這刻她若一露真相,因而被敵人驚覺,宮天撫性命可憂。但她不出手也不行,只因上官蘭情勢危殆,她豈能眼睜睜地由她被人殺死。
    上官蘭經驗不夠,故此能贏而不能輸。現在一落在下風,便心散神亂,手中刻破綻百出。朱玲咬牙叱喝一聲,挺劍上前,劍招還未發出。屋內一個人竄出來,問道:「金兄是你傳的命令麼?」
    金穆立刻收回旱煙管,退開幾步,回顧道:「不錯,這可是大功一件,你……」他說話時,朱玲已攬住上官蘭香肩,在她耳邊道:「我們聽完他們的回答,知悉宮大撫情況之後,便立刻跳上屋頂,若然他已死了,嘿……」她冷嘿一聲,陰森無比,殺氣騰騰,聽得上官蘭也為之打個冷戰。
    「那廝已燒死了沒有?」金穆繼續問道。這句問話,正也是朱玲、上官蘭兩人的心聲,是以她們都睜大眼睛,細聽陳雷回答。
    陳雷聳聳肩頭,道:「你的命令來得太遲了。我雖立刻停止再加火,同時開放氣孔,好叫那廝不至於悶死,但我看八成兒活不成了。」
    朱玲這一下有如揚子江畔失足,又似萬丈高樓墜下,腦中轟的一聲,但覺昏昏沉沉。
    惡樵夫金穆也十分著急,匆匆道:「那廝可是石軒中啊,咱們快去瞧瞧。」
    「什麼?」陳雷大叫一聲,但身形已隨著金穆閃入屋去。
    上官蘭想跟他們進屋,但朱玲身形搖晃,她得先扶住玲姑姑,眼看那人閃入屋後,便無聲息。她低低叫道:「玲姑姑,玲姑姑,你怎麼啦?」一面問她,一面替她推揉著胸口穴道。
    朱玲猛然清醒,四顧道:「他們呢?」上官蘭答道:「他們已進屋去看宮大叔了……」朱玲喝聲追,身形一晃,已入了屋子。她施展這種類似內家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忘了反震之力甚強,竟把上官蘭震得哎一聲,彈開四五步。
    上官蘭打個千斤墜,穩住身形,然後發力欲追。猛覺運力之時,真氣騰湧,暗自大驚。知道自己氣力用盡,復又被朱玲震了一下。雖然不是受傷,但真氣不調,必須調氣養息,過一陣才能恢復。一抬眼朱玲已隱去蹤跡,這時她可不能慌,原式站在地上,暗自運氣。
    屋上跳下一人,只見此人其貌不揚,窄額尖腮,兩眼如鼠。可是武功卻不錯,落地時聲息毫無。他咧嘴奸笑一下,躡足走至上官蘭背後,慢慢伸手指著她背上穴道。直到離她後背不及半尺,然後閃電般戳去。
    上官蘭猛可一旋身,右肘撞將出去。那人歎了半聲,小臂疼痛欲折,原來已被上官蘭一肘撞著。但上官蘭也被他點了穴道,身形直仆下地去。因這院子中的地面乃是三合土所築,堅硬無比。上官蘭仆下去,可能鼻腫頭破,花容月貌變成丑羅剎。那人猛一伸臂,揪住她的臂膀。上官蘭身軀一轉,滾入他的懷中,卻正好碰著他的痛臂。此人疼得又歎了一聲,額上冒出熱汗。
    但此人仍不放手,硬是挺住疼痛,單用左臂把她攔腰抱起。口中喃喃道:「大爺若不是為了你的容貌,管你跌死呢……」黑夜中只見此人挾著上官蘭,躍上屋頂,一徑出莊而去。
    書中交代,這人姓燕名亮,有個外號是粉燕子,大江南北聞名痛恨。只因這粉燕子燕亮早年出身下五門,後來不知怎的學了一身絕藝,輕功特高。同時囊中三十二隻特製喂毒銀燕子,手法奇妙非常。是以近四五年來崛起江湖,雖是採花殺人,無惡不作。但至今逍遙法外,連俠義中人也找不著他。
    最近半年,他從北方來到湖南,鬧了兩件案子,荊楚旅高手雲夢雙俠劉兼和張浦兩人,率領門下數弟子,到處搜捕粉燕子燕亮。這些人燕亮俱都不怕,獨獨怕那雲夢雙俠中的老大劉兼的一個弟子,姓羅名章,名號飛猿。羅章因為得到衡山派猿長老傳授絕藝,一手猿公劍法獨步江南,為近年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同時玄陰教也放出風聲,要捉拿這個江湖不齒的敗類。粉燕子燕亮見勢頭不對,他從前認識那惡樵夫金穆,是以立刻來找他,希望玄陰教對他網開一面。
    今晚燕亮剛剛來到,還未見著惡樵夫金穆,便發生了這遭事。剛巧碰上了上官蘭獨立院中,她那花容月貌登時令他神智昏迷,便下來把上官蘭劫走。
    且說朱玲閃入屋中,一看這個廳子並無異狀,便直闖二道門。轉出這道門,赫然一條長廊,不知通到哪裡去。廊邊露天空地,植著不少花卉,當中還有一座小亭。她張望一下,不知何去何從。這時她心急如焚,便仗劍從長廊直奔過去。長廊盡處是個月亮門,出去一看,花木扶疏,亭閣樓樹隱現其間。偌大的地方,到哪兒去找秘密機關的入口。
    朱玲銀牙一咬,想道:「如今已無法子,不如闖入內宅,找到金穆的內眷,便用這些婦女要挾金穆,逼他供出實在詳情。」放眼一看,所有的屋子都黑沉沉,地方又多,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金穆的內眷?不覺為之躊躇起來,忽地想起上官蘭沒有跟來,甚是奇怪,付道:「是搞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且找到蘭兒,再和她一起入內宅搜尋……」於是又轉身回去。
    這時朱玲只要回到院子,一見上官蘭失蹤,勢必登高瞭望,便還來得及見到淫賊挾她出莊的身影。但她剛奔到廊畔那座亭子時,忽聽喀登一響,從亭子中傳出來。朱玲的反應何等靈敏,驀然一提氣,身形飄飄飛起,貼在亭上簷邊。只聽亭子中傳出異聲,似是有人掀起石板的聲音,跟著便聽到金穆的口音道:「我的確太興奮了,故此匆匆忙忙的,其實應該先把那對夫婦捆住再來看也不遲。」
    朱玲在亭頂忖道:「走著瞧吧,看究竟誰捆住誰。秘密機關的入口既已找到,但他可沒說出宮天撫的生死呢……」驀然自家怔了一下,只因她忽然想到這次一聽宮天撫的凶險消息,登時便急成這個樣子。現在居然連蘭兒也丟下不管,難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這麼重要。記得昔年她回到碧雞山,不久便聽到石軒中葬身南連江泉眼的消息。那時候她雖是肝腸寸斷,但似乎還不及如今表現得熱切激動。那麼難道說,石軒中也比不上宮天撫?
    這個自我反省的念頭,使她苦惱無比。連陳雷對金穆說些什麼話也沒有聽到。那兩人轉眼已是出二道門,轉出大廳。她苦惱地想道:「我可不能夠這樣啊,我怎能對他這麼好?日後又如何解決?咳,他現在如果死了,那也好,讓我來替他報仇。」想到這裡,心中異常悲哀,彷彿宮天撫已經真的死了似的。想是這樣想,但她總得下去瞧瞧呀!
    忽見一個人從外面進來,幸虧她眼快,早一步竄到亭子那邊的頂蓋。來人敢情是兩省總巡查陳雷。他望見亭子毫無異狀,便大為放心,咕噥道:「真是石軒中的話,雖是大功一件,可是那一堆珠寶卻不是我的了……」
    原來這時他們也不知鋼室的人死了沒有。只因早先他們匆匆一瞥,卻因室中煙霧瀰漫,根本看不到什麼。他們料想那石軒中縱然不死,但也得薰昏。便下令把那半尺方圓的洞也打開,好把煙霧放出來。不過,縱使石軒中仍然活著,這半尺方圓的小洞也逃不出來。之後,他們便又匆匆上來,打算把朱玲、上官蘭這對假夫婦擒捉住。哪知上來一看,人影全無。惡樵夫金穆立刻決定自己追趕那兩人,由陳雷留在莊中,看守石軒中。
    陳雷走入亭中,正在咕咕咬咬,彎腰把一個圓石墩向右一板。喀喀一聲之後,便又向左方扳去。地面響了一聲,卻無動靜。只見他把另一個圓石墩推開半丈,地上有個鐵環。他一面弄,一面還在想著石軒中到底死掉與否?忽聽身後有人問道:「請問那石軒中可曾死了?」他道:「還不知道……」驀地一驚,回首瞧看。只見那對夫婦中的書生,正站在他身後。
    「別忙。」朱玲道:「咱們都是線上的,規矩是見者有份,我倒不管石軒中是生是死,主要還是怕那些珠寶都讓火燒壞了。」
    須知黑道上真有這種規矩,不過玄明教早就獨行獨斷,不管這一套。不過陳雷出身綠林道,習染已久。其次這小子一向財迷心竅,要論起他如今的積蓄,何止百萬。但他仍然見錢眼開,總是不嫌多。
    這時陳雷一怔,道:「好哇,敢情你早就吊住這廝了。但這一回你我都別想沾那珠寶。」朱玲心中好笑,踏前一步,道:「為什麼呢?」
    「唉,若然那廝是石軒中,此事可得上報教主,誰還敢動他的東西?」
    忽見朱玲眼中射出凶光,這陳雷雖然一時之間被她蒙住,但到底是個老江湖,驀然退縱出亭外。在這一縱之際,撤出白森森一道光華,卻是柄軟得可以盤在腰間的緬刀。朱玲忖道:「這廝真精靈,我絕不能放過他而下地道救人。」同時見陳雷使的乃是削鐵如泥的緬刀,這才明白他何以不貪自己寶劍之故。
    她含笑道:「先別慌,我見你使這樁兵刃,忽然想起一個人。我提一下,看看是否攀得上交情。」陳雷冷笑道:「你說吧!」
    「我提的那位,也是使緬刀的名家。昔年在關外時,我們結為忘年之交。此人姓鄧名牧,外號雪山雕。聽說如今已在貴教中效力,又曾有一段時間,在大內當差。」
    陳雷啊一聲道:「那是敝教外三堂香主之一。噫,他老人家前兩天經過此地,如今卻不知去向。」
    「你看,這就對了。我也得到他的行蹤消息,準備在衡州與他會面。」朱玲這叫做打蛇隨棍上,她堆起滿面笑容,走下亭去。朱玲的打算是不惜用任何手段,冷不妨把陳雷弄死,絕不讓他有機會報警,然後悄悄進入地道營救宮天撫,眼看對方已經中計,她只要走到他面前,修然劍掌兼施,當然可以立斃敵人。因為從根本上她的技藝比陳雷高出一大截。
    陳雷果真被她哄住,最低限度他不能用強橫的態度盤問朱玲。當下也堆笑道:「原來尊駕和鄧香主相識,說起來咱們算得上是自己人啦……」
    朱玲一直走過去,面上堆滿笑容,一面道:「可不是嘛,我現在正在焦慮一會兒怎樣向莊主解釋誤會哩。」她向他擠擠眼睛,故作豪放地笑起來。當然她不能走得太快,免得人家生疑,是以這刻還離著陳雷半丈之遠。她只要再邁兩步,便可一擊斃敵。正在此時,陳雷忽然臉色一變,橫躍丈許,戟指喝道:「朋友你到底是什麼人?」
    朱玲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糊塗了,含含糊糊地道:「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麼?」
    陳雷面罩嚴霜,冷冷道:「你識得鄧香主的名聲,有何奇怪,莫非我這樣便可相信你?」朱玲心中暗喜,想道:「原來你僅僅這樣疑心起來,這還不易麼?鄧牧加入玄陰教時,你還未曾入教呢。」只聽陳雷又道:「請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你真實姓名是什麼?第二,你今年貴庚若干?」
    朱玲故作從容,並不走過去,道:「我的確姓石,名靈。往年多在關外混跡,是以識得鄧兄。今年算起來年紀也不算太小,已是三十二歲的人了。」
    陳雷面上掠過一絲冷笑,道:「好極了。」朱玲一聽,不覺疑惑想道:「這廝聲調詭異,難道已聽出我話中有假?」
    「那麼鄧香主的身量約莫多高?面貌上有什麼特徵沒有?」
    朱玲眉頭略皺,道:「他……他身量頗為高大,面貌卻沒有什麼特徵。記得昔年在關外,他老是愛穿一襲暗青緞面皮袍子,氣度甚覺威嚴。」
    陳雷也為之皺皺眉,這分明是朱玲已說得十分確切,證明無訛。
    朱玲便又含笑走過去,一面道:「寨主可相信了我的話麼?」
    陳雷倏然舉刀道:「你說得太對了,反而叫我不能相信。」
    「這是怎麼啦?」朱玲愕然問道,這次她的驚愕神色,倒是出乎真情。同時她也有點氣惱,若不是為了怕被他發訊報警,根本用不著囉嗦。
    陳雷冷笑道:「你說你三十二歲,但我怎樣看都不像。呔,你還不從實招來,本總巡可不再留情。」
    朱玲舉手摸摸上唇的鬍鬚,猛可一愣,敢情她早先裝笑容裝得太厲害,以致那一抹鬍鬚歪下來,差點兒就要掉下地上。這時她才知道人家早在她須歪之時,便明白她乃是誑語。後來多問幾句,不過是多套點線索而已。心中一陣羞憤迸發,怒喝一聲,倏然疾衝過去,她的身法快得異乎尋常,陳雷為之一震,疾忙揮刀虛架一招,斜縱開去。
    朱玲激起一腔怒氣,左手扯掉假須,大喝道:「你不是想擒捉石軒中報功麼?先找我好了……」
    喝聲中,劍光如虹,電射而去,陳雷驀然緬刀撒手,直扔過來,跟著縱出圍牆外,朱玲暗自叫聲不好,卻已攔截不及。
    原來陳雷這一刀力量剛猛之極,又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刀擋她一擋,自無問題。同時他跳進牆去的身形落得古怪,竟是貼牆而墜。故此朱玲立刻想到圍牆那邊定有逃走之路,可以立刻隱蔽身形。如此一來,朱玲便勢難把他殺了滅口。
    好個朱玲,不愧是碧雞山玄陰教一鳳三鬼中的突出人物。只見她搶前半步,左手一綽,巧妙絕倫地綽住那柄緬刀。清叱一聲,運集全身功力,聚集劍上。以大摔碑手法,太白劍脫手,力擲而出。一道白虹勁射而去,嚓地微響一聲,整柄寶劍完全沒入牆中。那邊傳來一聲慘叫,然後便一陣寂然。
    朱玲在慘叫聲起時,已躍至跟前,俯首一看,便冷笑一聲,只見陳雷貼在牆上,雙腳離地尚有尺許。在他腳下的地面,一塊薄薄的青石板已掀開來,露出一個入口。原來這個入口的機關和亭子中的入口機關相連,那邊只要一移動圓石墩,這邊的青石板便自動掀開。倘若陳雷真個跳落入口裡,地下復道重疊,朱玲再也找他不著。卻見陳雷身形一沉,撲通連聲跌下地道,濺得滿地鮮血。
    原來朱玲一劍擲出,那太白劍鋒利無匹,居然透牆而過。陳雷的身形正好貼牆而墜,冷不妨有利劍從牆壁中刺出來,恰好戳在胸口上。登時慘叫一聲,立刻喪命。到朱玲上牆瞧看結果時,因太白劍過於鋒利,陳雷的屍身吊不住,破開一道口子,屍首即跌墜地道入口。
    朱玲縱回這邊牆下,先把緬刀扣在腰間的衣服底下,然後把自己的太白劍拔出來,左手倒持著,一徑躍到亭子內。她彎腰抓住地面那個鐵環,運力一拉,卡嚓一聲,一方石板應手而起,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她靜靜傾聽一會兒,四下俱無聲響,便從石階走下地道去。
    轉一個彎,赫然從前面透來微弱的燈光。她瞧清楚四壁俱是大石築的甬道,只有七尺來寬,一丈來高。暗忖道:只要前後都掉下一面鋼板,便是神仙也得束手被困。於是不免懷著戒心,十分謹慎地往前走。幸好走了數丈,還沒有什麼動靜。轉一個彎,只見一面銅板擋住走路。
    她走近去,只見這塊巨大的鋼板上有好幾處半尺方圓的小門,突將出來。當下停步在這塊阻路鋼板前,細一思索,忽然發覺這兒正是三人中伏被困的廳子下面。心中一陣驚喜,想道:「宮天撫掉下來,不正好被困在這塊鋼板裡面麼?」於是舉手去掀那些突出的小門。但不論她掀或推,都紋風不動。又試著向左右移,仍然不動。往上一推,卻應手而起,露出一個洞口,洞口中立刻冒出煙來,不過並不十分濃厚。
    朱玲的心大跳一通,現在馬上可以知道宮天撫生死之謎了。她先低聲叫一聲宮天撫,裡面毫無聲息,於是提高嗓子又叫了一聲。裡面靜寂如死,連呻吟都沒有。朱玲的心直往下沉,急急湊到洞口一看。只見裡面猶有餘火,一陣熱流撲面。她眼光一掃過這間只有一丈大小的鋼室,室中一切纖毫畢露。她悶吟了一聲,呆住不動。
    敢情在鋼室角落有具屍體,衣服已完全燒燬,身軀也焦黑了大半。面目完全看不出來,頭髮更加不存。她彷彿嗅到烤肉焦味,黃得她一陣噁心,想嘔吐又嘔不出來。看這個人慘死之狀,不用說也知是那文武全才,瀟灑倜儻的宮天撫。
    室頂煙氣昏騰,兀自未散。朱玲打個冷戰,眼淚有如江水滔滔而流。這時她才明白那金穆、陳雷兩人不知宮天撫生死之故,敢情是早先煙火太濃,是以瞧不清楚。
    好些年來她已沒有眼淚可流,如今才讓淚水暢快地灑滴下來。然而世事是這麼殘酷,天道如是不仁,老是叫她在噩夢似的人生中,嘗遍生離死別的痛苦。
    淚光模糊中,她舉劍亂砍,那麼厚的鋼板,也被太白劍砍缺出深深的裂口。她忽然發覺自己這種下意識的行為,是太過愚蠢。當急之務還是趕緊找到敵人,把他們宰光,然後再把這個在院付諸一炬一於是她轉身疾奔。
    豈知轉個彎,陡見前面一扇鋼板擋住去路。朱玲撲到切近,用劍輕擊,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鋼板不但甚厚,後面像還有石壁,因此聲音沉悶。正在發急,身後轟隆一響,震耳欲聾。朱玲不必回顧,也知別有一扇鋼板掉下來,封住去路。她不必去動身後那扇鋼板的腦筋,只因縱然破得開這一道,但再過去還有困住宮天撫的鋼室攔路。
    現在看來她已變成甕中之鱉,插翅也難以飛出樊籠。朱玲長歎一聲,眼光惆然地落在手中那柄寶劍上。不祥血腥的陰影,籠罩在她心頭。不過她不會像上次那樣,因全身無力而放棄了自戕之念。相反的在這暗無天日的地道中,誰也來不及挽救她。在頃刻間,她已下了決心。生命原無足戀,往昔屢屢掙扎,不過是有點兒不甘心罷了。
    就在朱玲決心自殺之時,在五六里外的湘潭城邊,一座已破落殘敗的神祠中,這時散佈著昏暗的燭光。上官蘭心中明白,但全身癱軟,躺在破舊的供桌上。她雖是睜大眼睛,但只能看見蛛網塵封的屋頂。
    粉燕子燕亮蹲在地上,一面在解開自己的包袱,一面獰笑道:「那麼你是那方家莊被困石軒中的小老婆了,對麼?」
    原來這淫賊把上官蘭一直背到此地,便問她和什麼人一同到方家莊。上官蘭這刻已知石軒中在江湖上真是威名赫赫,便說出他的名字。燕亮當時真的有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冰水。但俗語說得好,色膽包天。沒有其他的膽子會比色膽更大。這粉燕子燕亮自我沉吟一下,付道:「我橫豎要托庇玄陰教下,那石軒中再厲害,出敵不過玄陰教主電母的黑鳩杖。管他娘的,干了再說。」於是便蹲下去解開包袱,一面獰笑著說了上面那句話。上官蘭悲恨攻心,卻又不能動,連自殺也辦不到。
    驀然供桌下面有人咿唔幾聲,似乎好夢方醒地打個阿欠。粉燕子燕亮大吃一驚,想道:「我真荒唐,竟沒想到這等所在,多半有叫化子盤踞。」抬眼見那供桌還垂著破幔,故此無法看得真切。便大聲道:「喂,什麼人躲在桌子下?」
    那破幔一掀,鑽出一個頭顱,燕亮見了暗自一駭。原來這個頭顱上的頭髮梳得油亮,眉濃鼻挺,氣概軒昂,年紀尚輕,並非蓬首垢面的花子。那人怒道:「你是誰?把大爺好夢吵醒。」
    上官蘭在供桌上心急起來,只因這人問這麼一句,已表示出他並不知道供桌上面有人。她想弄出一點聲息,這麼一來給那人發覺了,粉燕子燕亮這淫賊總不能立刻姦淫她。
    燕亮左手摸出一隻巧制喂毒的銀燕,冷冷道:「給我滾出去。」
    那人見他兇惡異常,歎一聲,反而縮回桌底。燕亮久經大敵,見那人動作甚快,不敢大意,退回幾步,揚手發出一隻銀燕。桌底黑漆漆一片,他看不見那人躲在哪兒,但供桌下面能有多大地方?他以特異手法,發出那隻銀燕作個弧形穿過供桌底。
    銀燕上的毒極為劇烈,見血封喉。燕亮打算弄死那人,省得多言。誰知銀燕打入供桌之下,毫無聲息,也不繞飛出來。只聽供桌底那人哎了一聲,道:「這是什麼?嘴巴好尖,把大爺螫了一下。」
    燕亮眉頭一皺,奇怪那人何以還能說話?只見破幔呼地劈面捲來,他揮掌一劈,那破慢布面拂著他的臂膀,登時疼痛之極。如被棍子擊了一下,心中大大凜駭。那人跟著鑽出來,現出全身,向他嘻嘻而笑。
    那人抖抖身上的灰塵,動作粗礦豪放,一點也不把粉燕子燕亮放在眼中似的。只見他一柄寶劍斜插背後,劍穗飄垂,柄尖飾著一顆又大又圓的珍珠。光是這柄劍的飾物,已值數千金。
    上官蘭雖不能動,但眼角已瞟到人影,心中大喜,想道:「這人如此戲弄賊人,一定是個大俠。」卻聽那人毫無敵意地問道:「老兄可是粉燕子燕亮?也是線上的兄弟,咱們有話好說。」上官蘭聽了,苦心一沉,暗暗叫苦起來。
    燕亮左手暗藏一隻銀燕,問道:「朋友是哪一條線上的?在下正是燕亮。」
    那人粗礦地笑道:「我是水上的,但老燕你倒想侵吞我的一份,水陸規矩都一樣。」
    燕亮道:「朋友貴姓大名?目下這一份可不容易分派哩。」
    「我姓鄭,人家管叫我鄭魔,你的意思不是想賴我的一份吧?」
    粉燕子燕亮明知這人形跡可疑,但心中又盼望這個自稱鄭魔的人,真的是個黑道中人,這樣就容易打發走。他道:「鄭兄你給個面子,兄弟自有一份心意。」
    「老燕真夠漂亮,就這麼辦。這裡沒有別人,可以擺明來說。你肯出多少,我老鄭拍拍屁股就走,絕不能耽誤你的好事。」
    「兄弟只有區區五百兩銀票在身上,鄭兄別嫌少。」燕亮說著,伸右手入囊中取出一張銀票。鄭魔滿意地哈哈而笑,卻退開幾步,身子已挨到上官蘭,道:「你扔過來吧,我怕你的左手鬧鬼。」
    粉燕子燕亮見人家看破,乾笑一聲,不敢妄動,真個把銀票折成幾疊,扔了過去。
    鄭魔接住之後,眨眨眼睛,道:「我這就出去,但我得先瞧瞧票子上的數目。老燕你左手的東西先藏起來吧。」
    燕亮被他聲聲老燕叫得怪親熱的,便收起喂毒銀燕。鄭魔低頭打開銀票一看果是五百兩整的數目。但回頭向上官蘭笑道:「這是你身價的一半。」說到這裡,驀然回首,那燕亮左手剛好已伸入囊中。他道:「老燕你想幹什麼?啊,莫非你覺得她不止五百兩,要多送我一點兒?」
    粉燕子燕亮窘困地避開他的眼光,只因他明白人家已窺出他想暗算的用意,不免有點兒尷尬。就在他眼光一閃之際,鄭魔手肘一撞,撞在上官蘭身上。 燕亮忽然暗自罵道:「真是糊塗蛋,何以一直讓這廝擺弄?」及鄭魔大踏步走出廟門。燕亮登時又猶疑起來,心想還是讓他走了算了,趕緊享受這個美人才是正理。
    鄭魔走到廟門,忽然回身道:「老燕,我變了主意啦,銀子還你,我要分那妞兒一半。」燕亮大怒,咒罵一聲,揚手發出兩道白光,劃出兩道弧形光華,分作左右鉗夾射去。
    鄭魔左手一揚,也射出一道白光。叮的一聲,打落了左邊的喂毒銀燕。同時右掌蓄勢,準備以剛猛掌力劈落右邊那枚銀燕。燕亮估量他已騰不開手,立刻又發出兩枚,從正面電射而去。
    上官蘭不知幾時已側轉頭觀看動靜,這時一見淫賊的手法十分歹毒,不禁咬一聲。心中一急,竟然坐了起身。忽地想到自己怎會動彈,穴道幾時已經解開?
    鄭魔左手微動,那道白光伸縮一下,驀地中分為二,分頭擊向後來襲至的兩枚銀燕。同時右掌劈處,一股勁力發出,把另一枚擊落塵埃。燕亮大吃一驚,定眼望時,才知道人家那道白光竟是一柄長僅半尺的小劍,劍尾有條小線連到敵人左手。故此能夠在脫手之後,另行飛翔。這時分為兩把小劍,居然分頭擊落銀燕。這種上乘內功,已夠令人驚訝,何況一心兩用,更是難上加難。
    這一驚之下,可就想起此人是誰。燕亮沉聲問道:「朋友可是魔劍鄭敖?」
    那人粗獷地呸一口唾沫,道:「我就是鄭敖,誰跟你這種下九流臭賊是朋友?」語意刻薄輕蔑已極。
    這龐劍鄭敖在南方七省,真是聲名顯赫。為近七八年來黑道中頂尖人物。年紀甚輕,玄陰教屢欲羅致,都沒有結果。他擅長兩手三劍的奇技,右手使的是吹毛斷髮的神物利器白虹劍。左手卻是兩支短劍,通常合而為一。丈半方圓之內,往迴旋復,迅疾自如。必要時此劍化為兩柄,各自為政。假如他三劍同使,那真是滿天劍影,繽紛奪目。別人看也看不清楚,是以稱為魔劍。
    這魔劍鄭敖自視甚高,不但不肯入玄陰教,甚至對玄陰教頗為仇視。以往常常對玄陰教中的人,也照樣黑吃黑,毫不留情。原來他乃是黑道出身,不過他這種黑道高手和平常的不大一樣,敢情對像反而是黑道中人。只要讓他碰上了,總得分個大份,動輒還全部吞沒。是以這等黑道高手,連俠義道中的人也對他有好感。
    他既對玄陰教不客氣,於是玄陰教便派出三堂一位香主九指神魔褚莫邪以及如今的十三省總舵主日月輪東兩人分頭訪尋他,緝捕歸山。起初是日月輪東碰上鄭敖,兩人大戰半日,不分高下。後來因玄陰教有人趕到,魔劍鄭敖便遁去。
    第二回九指神魔褚莫邪遇上了他,終以白骨掌力佔了上風。但九指神魔褚莫邪明知他的正式授藝老師乃是黑道中前輩高人,宇內有數的大劍家之一,人稱萬里飛虹尉遲跋。暗念一則只贏他少許,事實難以殺死他。二則犯不上跟這個老魔頭做冤家。便找機會罷手,和他約法三章。聲明日後遇上玄陰教的人做案,他不得伸手多事。
    魔劍鄭敖應承了,各走各路。這原是兩年前的事,他後來一想,人家只派一個外三堂香主,便贏得他兩手三劍絕技。假如多來一個,擒他豈不易如反掌。更別說還有更高明的內三堂香主了。於是隱在岳麓山中,整整兩年,自信大有進步,這才下山。
    昔日他曾與衡山派的青年劍客飛猿羅章比過劍,當初因力乏之故,復經久戰,險險落敗。多蒙朱玲暗中示意,方以計謀勝了,這次一下山,便聽到飛猿羅章在湘南一帶的消息。於是他便動了尋他試手之念。
    現在魔劍鄭敖被淫賊燕亮叫出字號,便不再和他耍笑,登時臉寒如冰。
    燕竟自知不是此人敵手,左手掏出五隻銀燕,口中道:「鄭敖你也是黑道中人,今日我燕亮碰上你,只好自認倒霉。把得物都給了你,但你可得按照黑道規矩行事。」
    魔劍鄭敖見他軟了,左手一掣,那兩道白光縮回來,倏然隱沒在左手衣袖中。然後粗豪地大笑道:「我是黑吃黑的行家,規矩是分走三分之二。但一旦全要,連性命也得要來。」
    燕亮毒念上心,猛然左手一轍,飛出了五道銀光,都完全向後側飛去。敢情這五枚喂毒銀燕全部飛向上官蘭。這一著歹毒異常,鄭敖如要殺了他,便救不了上官蘭。若要救人,便沒有機會攔地逃走。
    魔劍鄭敖大喝一聲,掙的一響,飛起三道光華,直衝向五枚喂毒銀燕。眨眼間已把五枚銀燕完全擊落。這還是全靠他兩柄飛劍能夠遠及丈半之遠,這才來得及兜住四枚。另外一道銀色光華,卻是他的白虹劍撒手扔出去,把另外一枚擊落。
    粉燕子燕亮趁他出手之時,趕快搶路而逃。哪知鄭敖並沒有移動身形。同時他又練成兩心魔功,可以分心應付一切,剛剛讓他衝過兩尺遠,便已轉身用右掌拍出去。掌風直撲敵人後腦,燕亮駭然斜閃,這就耽擱了一點兒功夫。鄭敖又大喝一聲,喝聲震耳欲聾。兩道白光有如神龍般兜飛回來,疾追淫賊。
    神祠外忽有人大喝一聲,一條黑影搶入來,卻是惡樵夫金穆。他一揮旱煙管,便架開一支飛劍。燕亮膽氣陡壯,身軀一側,另一支短劍便取不到他的性命,只扎入他右肩頭。不過因扎得甚深,這淫賊禁不住大大哼了一聲。
    鄭敖的兩支飛劍開來,一支繼續襲擊淫賊燕亮,另一支縱橫飛舞,擋得金穆不能越雷池一步。金穆怒道:「鄭敖你已和我玄陰教約法三章,何以又干涉本教之事?」
    鄭敖一聽可就火了,想不到玄陰教居然會庇護淫賊。這種作為萬萬得不到江湖任何人的同情。登時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眼看淫賊燕亮要逃,心想此時右手如有寶劍,定可把他攔住。心念方動,猛覺劍風呼呼飛來,斜脫一眼,只見銀光射至。同時聽到嬌滴滴一聲叫喚說:「接劍!」登時一伸右手,把劍尖讓過,接住劍柄。
    白虹劍一朝到手,鄭敖立刻如虎添翼。大喝一聲,劍招綿綿攻出,有如長江大河。五招方過,淫賊燕亮手中的利刀已被他一劍軌為兩段。
    鄭敖故意賣個破綻,燕亮大喜,把手中半截刀劈面擲去,回身便走。在這轉身之時,已摸出喂毒銀燕。冷不防兩道白光飛射追至,一左一右,如蟹鉗般夾到。燕亮避開了左邊避不開右邊,慘叫一聲,又在右肩孔穿了一個血洞。但見他踉踉蹌蹌,直跌出神祠去了。
    魔劍鄭敖暗忖燕亮受創甚重,縱然此時逃走,等會仍能追上。便撇下這人,三劍齊攻金穆。那神祠盡被劍光罩滿,但見銀虹白光,電飛星馳。攻勢之凌厲,令人屏息。
    上官蘭佩服之極。更因他把自己從虎口中救出來,另有一份感激之念。這時禁不住大聲為他喝采助威。五十招之後,鄭敖手中白虹劍內力越來越重,逼得惡樵夫金穆為之氣喘,艱困異常。又是二十招過去,魔劍鄭敖大喝一聲,兩柄短劍一吐即縮,右手白虹劍直擲進去。
    上官蘭分明看見那柄白虹劍刺穿敵人心房,然後其快無比地收回來。她此生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場面,芳心一陣顫慄,閉上眼睛。只聽金穆慘哼一聲,蹬蹬蹬走出神詞外。上官蘭大駭,睜開眼睛,正驚疑那金穆受了這一劍,何以不立刻斃命?
    鄭敖傲氣凌霄地捧住白虹劍,伸指一彈,便發出龍吟虎嘯之聲。
    祠外撲通一聲,上官蘭跳下供桌,想出去瞧瞧。魔劍鄭敖橫睨她一眼,伸劍攔住她,冷冷道:「樣子長得倒不錯嘛,你要跑麼?」上官蘭聽他口氣不善,暗自一怔,想道:「他如是恨我,剛才便不應救我……」當下正要開口說出她出廟之故。
    「你剛才對燕亮說,你和誰一起到方家莊去的?」
    上官蘭聽他問這句話時,話聲又放軟了,便趕快道:「是和石軒中。」
    「哈,哈,是石軒中麼?我久仰他的俠名,只恨無緣相見……」鄭敖語聲驀地一挫,隨即厲聲道:「聽你叫他叫得這麼親熱,大概你們總不是外人?」上官蘭暗吃一驚,瞠目無語。
    鄭敖踏前一步,道:「你乖乖轉身讓我捆起來,等石軒中來救你。」
    上官蘭退開一步,微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鄭敖冷笑一下,道:「也罷,看你長得這麼標緻,你給我叩個頭,便不捆住你。」
    上官蘭縱是泥人,也有個性,怒罵道:「賊總是賊,再也說不出人話來。」
    魔劍鄭敖也勃然大怒道:「你以為天下沒有高人了麼?要不走個三招兩式,大概你才肯乖乖聽我命令。」他的話一說完,馬上收起白虹劍,左右掌一齊發出。左手是使的金剛散手中的排山運掌,威猛無濤。右手「飛龍引鳳」,暗藏金鯉穿波的奇招。
    上官蘭不知他掌上功夫也如此厲害,特別是一心兩用,兩掌各有妙著,等如兩個人攻將過來似的。但心中又實在氣不過他那種狂傲無理的態度。銀牙一咬,使出武當派不傳之秘護身三大招。根本就不管他從何處攻來,兩隻纖纖玉掌一分,身形微塌,隨敵而旋。
    她的手掌起處,鄭敖便大為凜駭,忖道:「石軒中真不愧為一代大俠,只看他的媳婦也如此高明,可想而知他本人該多麼厲害。」敢情他錯把上官蘭想作石軒中的妻子。當下鄭敖繼續使出兩心魔功特創的招數,三招之後,上官蘭便立刻手忙腳亂。原來她只有三招可以不管敵人的攻勢來路,過了三招,便不濟事。鄭敖已看出來,冷笑道:「你還是聽從大爺的話吧!」
    上官蘭怒呸一聲。祠外驀地傳來一聲暴喝,有如震耳響雷。魔劍鄭敖一聽來人的喝聲,中氣充沛無比,分明是個內家高手,微微一凜,付道:「莫非是石軒中?」
    上官蘭趁他掌勢一鬆,便跳出圈子。只聽祠外有人朗朗道:「小娘子不須驚恐,這萬惡淫賊逃不了……」魔劍鄭敖一聽,可就火了,怒罵道:「是什麼東西,快滾過來。」他心中微有疑惑,因為此人說話的聲音有點兒熟悉。
    但見祠門外出現一人,年紀甚輕,全身勁裝疾眼,英姿颯然。更兼相貌端正堂皇,叫人一望而知是個正派之人。魔劍鄭敖仰天一陣大笑,粗野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鄭爺正要尋你……」
    那位青年壯士愣一下,道:「你要找我?」上官蘭芳心一陣慌亂,心想這兩人敢情是舊相識。正是出了狠窟,又入虎穴,反正都不是好路數。
    「當年江濱一別,本來也就拉倒。但如今我想試試功力,正要找你試試招,卻不想你卻送上門來。」
    上官蘭覺得鄭敖的口吻並不友善,登時芳心稍慰。
    「我也正要找你試一試手,走,外面打去。」
    鄭敖搖首道:「我可不能讓她跑了。」
    「你還能把她怎樣?」那青年壯士怒目相向。言下之意,不啻說鄭敖根本對付不了他,故此更別提這一筆。哪知鄭敖卻誤解了,冷笑道:「原來你是替石軒中賣命。」
    原來這位青年壯士乃是江南極有名望的後起高手飛猿羅章。他為了跟蹤淫賊燕亮,直追到湘潭。半夜裡起來巡視,無意中出了東門,忽見一人腳步踉蹌地迎面走來。他閃過一邊,等那人走近,驀地跳出來。因為他已發現那人受了不輕的傷,半邊身子都染滿了鮮血。
    那人正是粉燕子燕亮。他大吃一驚,從昏沉中醒來,揚左手便發出喂毒銀燕。誰知左手揚後,空無一物。敢情一路走來,因肩上傷痛過甚,是以握在掌中的銀燕已經遇墜路上。若果他發出銀燕,登時就得被飛猿羅章殺死。但羅章這時還以為他是揚手招呼,便道:「朋友別怕,我來助你。」
    他也來不及問人家姓名,便先取出刀傷藥,替燕亮敷上,並且找塊汗巾替他草草裹紮住。弄完鬆了口氣,問道:「朋友你貴姓?何以深夜受傷?」
    燕亮腦筋清醒了,便想到自己敵人太多,不能用真姓名,眼珠一轉,道:「在下李平,乃是玄陰教的人。只因據報那邊神祠內住下一個形跡奇異之人,故此夤夜往探。」
    飛猿羅章聽他這般說法,倒也深信不疑。對於這個玄陰教,他的確不敢惹,便頷首道:「原來這樣,那廝大概不是什麼好路數吧?」說到這裡,忽地聯想到那人會不會是粉燕子燕亮,忍不住問道:「那廝可是浮賊粉燕子?」
    燕亮為之一震,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說出真姓名,人家既直稱他為淫賊,定是對付他的人。飛猿羅章見他愣住不語,卻誤以為他說對了,是以這個受傷之人忌疑起來。忙道:「我姓羅名章,江湖上有個外號是飛猿,李平兄不必猜疑,我正要搜尋那淫賊的下落哩。」
    燕亮心中更驚。荊楚名手中,他獨怕這個飛猿羅章,想不到今晚對面相逢。但他馬上鎮定下來,道:「淫賊倒是淫賊,在祠內霸住一個年輕媳婦。但卻不是燕亮,乃是魔劍鄭敖。」燕亮只望飛猿羅章聽了他的誑語,便立刻趕到神祠去,自己這就可以從容瞞藏起來。
    哪知飛猿羅章差點兒沒有跳起來,急急問道:「果真是魔劍鄭敖麼?」
    燕亮一聽糟了,若果兩人乃是舊相識,準保拉自己一同回去,好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便硬是不敢言語,怔怔地瞪著他。羅章解釋道:「我與此人昔年有點兒過節,李平兄曾認準是他?」
    「認得誰。」燕亮忙道:「那廝兩手三劍,絕不能假。你老要找他,得趕快點。否則他明知蹤跡已露,也許就溜了。我還有個夥伴金穆,外號惡樵夫,不知撤退了沒有。」
    飛猿羅章聽信了淫賊燕亮的一番話,立施展輕身功夫,眨眼間已撲到神祠。
    祠外一個人仰天臥地,胸前一血洞。鮮血直冒。羅章早在湘楚一帶行走,倒也認得惡樵夫金穆。心中微微一凜,輕輕走到門邊。只聽魔劍鄭敖粗豪的聲音說:「你還是聽從大爺的話吧!」跟著傳來女人呸的一聲。
    這位俠義之士登時熱血沖心,怒不可歇。認為魔劍鄭敖果然在迫奸。於是立刻現身進祠,向鄭敖挑戰。鄭敖卻說兩人出祠比劍的話,怕上官蘭跑了。飛猿羅章便頂撞一句,意思說他連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全,還怕她會逃跑?鄭敖立刻說了一句:「原來你是替石軒中賣命。」
    飛猿羅章一聽此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這才知道這個美麗少婦乃是石軒中的人。他瞪眼道:「這一筆不必多提,我和你昔年過節,就夠大打一場了,對麼?」
    魔劍鄭敖明知強敵當前,不敢兒戲,冷不防橫躍過去,疾點上官蘭穴道。上官蘭急急一避。飛猿羅章宏聲一喝,屋瓦籟籟震動。鄭敖怕他從後面襲來,趕緊騰挪易位,卻與上官蘭隔得遠了。那羅章劍已出鞘,青光閃閃,橫劍問道:「鄭敖你要不要臉了?真不敢出去打?」
    魔劍鄭敵平生最受不住激,即嘿一聲,首先躍出門去,飛猿羅章隨後出來,不再多言,陡地一劍戳去。霎時間寒光飛舞,劍氣衝霄,已辨認不出哪個是鄭敖,哪個是羅章。
    猿公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羅章天資特佳,又得滾長老以靈藥助長功夫。加上這數年來苦修之功,已盡得猿公劍法奧妙。因此三十招過處,銅劍電逐雲飛,一味以靈巧快疾搶攻不已。又因內力已臻化境,招數綿密,直有凌雲駕虹之勢。
    魔劍鄭敖的兩手三劍,也是武林罕睹的絕藝。更兼一心兩用,內家功力也達爐火純青之境,是以攻時凌厲無前,如雷霆萬鈞。守時精嚴無隙,如冰雪一片。
    這兩位青年刻客交上手之後,彼此心中都立刻明白,今日一戰,乃是威名與生命所繫,重要無比。同時又各知對方功力突飛猛進,只怕非鏖戰千招,難分勝負。
    上官蘭也自看得呆了,竟忘卻乘機逃回方家莊的念頭。只因她所學甚雜,那鄭、羅兩人使出的絕招,許多她都能叫出名堂。但像這等功力精深之士,捨命相拼,奇招迭出,其間往往險不容發。是以將她的注意力吸引住,倚在門邊,呆呆地觀戰。
    天邊忽然紅霞一閃,上官蘭愣一下,抬頭觀望。只見方家莊來路,紅霞隱現。
    她本以為是天色已亮,如今一望,卻知道是方家莊起火。暗中大喜,付道:「這把火一定是玲姑姑救出宮大叔之後,放火燒在。哎,不好,他們見到那邊起火,也許先停止惡鬥。我若再落在他們手中,羞也羞死了。」想到這裡,這才重起逃走之念。她也十分精乖,溜出祠門後,忽然躍上祠頂,向相反的方向急奔。假如鄭敖追上來,她預先藏在樹叢中。等他追過頭,這才撲回萬家莊去。
    誰知她奔出里許,後面似乎仍然沒有人追來,心想道:「也許他們還在惡鬥不休,我且走遠一些,然後兜個大圈統回去。」
    這邊神祠外的兩人,依舊劍氣衝霄,打得難分難解,那鄭敖練成兩心魔功,因此雖在這等緊張局勢之下,仍然發覺上官蘭逃走。眨眼間方家莊的火光直衝雲霄,鄭敖想道:「這把火一定是石軒中放的,那麼轉眼石軒中便會離開方家莊了?」
    飛猿羅章也覺得火光奇怪,劍勢不免稍緩。魔劍鄭敖趁隙跳出圈子,大聲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羅章果真按劍不動,冷冷凝視著他。
    「你瞧見那邊火光沒有?那便是玄陰教分舵重地方家莊,頭兒惡樵夫金穆已被我殺死。」
    羅章道:「我早知道了,故此今晚誓要殺你這淫賊。」
    「放屁,粉燕子燕亮把那女人搖到這裡來,是我飛劍傷他逃走,金穆庇護淫賊而被我殺死。你豈能不分皂白,亂加我罪名?」
    羅章暗暗一驚,已經明白自己中了燕亮移禍詭計。但不甘就此認錯,反詰道:「你何須辯護,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我到達時,分明聽見你要那位小娘子聽你的話。」
    鄭敖又好氣又好笑,道:「我要她聽我的話,向我磕頭賠罪,然後和她一起去找石軒中。我要鬥鬥石軒中的劍法。」
    飛猿羅章也自雄心奮發,慢慢道:「我也想鬥鬥他,現在我為了早先的誤會而道歉。但咱們昔年過節,尚未清斷。」
    羅章這種正派的行為,知錯認錯,的確叫鄭敖十分欽佩。當下道:「你說得很好,我完全同意。你看那邊火光燭天,可知是什麼緣故?」羅章把他的話連起來一想,便道:「是不是石軒中放的?」
    「對了,此所以我要暫時停手,趕到那邊看看。但那小娘子卻又向那一方逃走了,見到石軒中時如何說呢?」
    羅章道:「這樣吧,我去追那位小娘子,她見到是我,大概不會另生誤會。」
    鄭敖立截住他的話,怒道:「你還是不相信我,是不?」
    羅章一聽這個誤會可大可小,道:「你何必疑心,那麼這樣吧,我去那邊找石軒中,你去追那位小娘子。我們總得叫人家見了面,才能要求比劍,你說對不對?」
    魔劍鄭敖這才消了氣,喝一聲走,登時去得無影無蹤。飛猿羅章身法也快,眨眼間已抵達方家莊,只見這村莊十分混亂,前任的莊稼人都紛紛起來幫忙救火,鬧成一片。
    羅章因身上是夜行衣,不好露相,便遠遠觀看。只見那方家莊有如火海,一片崩坍聲中,梁棟有如火龍飛墜下地。人聲極是喧騰,但羅章仍然聽到火海中有婦孺慘叫聲。不由得心血沸騰,憤恨焚心。付道:「五軒中枉有俠名,卻如此殘酷無道。我羅章除非見他不到,否則一定要替這些無辜婦孺報仇。」想著想著,轉過莊後,躲在樹影中瞭望。
    片刻間,忽見一人,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居然站在樹影前面。飛猿羅章見他是個書生打扮,便不加注意。驀聽那人發出冷笑之聲,喃喃道:「燒得好痛快,但她們呢?」
    樹影中的羅章駭了一跳,定睛細瞧。只見此人側面俊美無比,太陽穴微微鼓起,分明是個身懷上乘武功的人。他一斷定此人會武功,立刻就怒不可遏。驀地跳出來,喝道:「這把火可是你放的?」
    那美書生猛可回首,美眸中射出冰冷光芒,打量他一眼之後,便陰森森地道:「不錯。」
    「莊中還有許多婦孺,你也絲毫不管?」
    「我為什麼要管,天下之人,盡皆可殺。」
    飛猿羅章打個冷戰,只因此人語聲陰森,但語氣卻十分堅定,彷彿天下之人盡皆可殺這個觀念,在他已是牢不可拔的金科玉律。他認為正常的人,斷不會連孟夫子所謂側隱之心都沒有。是以他初步推斷,這人可能是瘋子。那麼碰上一個瘋子,你還能對他說什麼道理呢?
    只聽那書生說:「像你,也歸入可殺之類……」話聲中一掌推出。
    這時兩人相隔尚有六尺之遠,那書生手臂伸長,也不過縮短三尺距離。但一股掌力,卻當胸勁襲而至。飛猿羅章大大凜驟,青鋼劍斜斜一指,消解了對方這股掌勁。口中大喝道:「你可是石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