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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超人魅力


    奚午南向秦霜波施了一禮,然後很仔細地瞧著她,秦霜波也用澄澈平靜的眼光向他注視。她在最初的一瞥時,已發現這個年輕高手的氣度不凡,尤其是眼神虎虎有威,若是旁人,自然不敢與他對視。
    兩人有意無意地望一陣,奚午南垂下目光,心知自己已輸了第一陣。要知他天賦異稟,這對眼睛自小便有一種懾人的異常威力。及至十餘年前,被嚴無畏挑中,授以武功,這對眼神更加厲害。數年以來,他奉命奔走江湖,擔承各種任務,無不如命交差,而得力於他這對魔眼的次數極多。往往一些非以武力解決不可的場面,也因這對魔眼的怪異力量而改觀。
    換言之,這奚午南的魔眼還未曾被人擊敗過。但這秦霜波恬淡平靜的目光,卻使他立刻感覺得無法取勝,因而先行垂下目光,有如避戰一般。而且直到他避開對方的目光之後,方始曉得自己竟是被她擊敗了。
    秦霜波高就高在四目對視之時,對方並不覺得是與她交戰,直到移開目光,這才發覺。但敗局已定,奚午南縱是捲土重來,也是無法救回的了。因為這種精神上的交鋒不比動手肉搏,勝敗之際,極為分明,絕不能利用詭計或利用地形等條件增強力量。
    呂權看在眼中,暗感驚心,當下道:「你前頭帶路,秦姑娘要巡視本莊的石牢。」
    奚午南應一聲「是」,轉身拾級而下。一行三人很快就走入一條黑暗狹窄的地道中,空氣污濁,至此已大有牢獄的意味。他們一共經過三重鐵柵,都是堅牢無比,難以毀破。然後便是一條較為寬闊的甬道。
    呂權向秦霜波道:「敝莊共有十八間石牢,建格式均是一樣,這條甬道之內只有兩間石牢,像這樣的甬道多達九條,並排齊列。不過卻是一條換一條的轉入去,出口只有這一處。故此,越是重要的犯人,就囚禁得越後面,使他逃走倍加困難。」
    秦霜波點點頭,道:「像這種牢獄,縱是本領再高的人,也無法逃走無疑。我一向對嚴前輩十分佩服,不過,他的智慧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未免可惜了。」呂權聽她評論起老莊主,當然不敢置詞,甚至不敢分辯,以免她說出更難聽的話。
    這條甬道之內,兩間石牢的門戶開在一頭一尾,相距數丈,足見建造此地之人,心思縝密無比,連囚犯們傳遞訊息的可能也考慮到。這刻相距如此之遠,除了大肆叫喊之外,很難聽見。事實上牢門堅厚嚴密,若不打開門上的小洞,聲音根本透不出來。此所以他們在甬道中可以放心交談,不虞牢內之人聽見。
    秦霜波指一指牢門,示意奚午南打開門上那個半尺見方的洞口。奚午南一言不發,照她意思去做。
    秦霜波心中大為惕凜,忖道:「我一到達此地,就逼著呂權一同查看石牢。這中間他全無發出命令,指示手下的機會。但這奚午南居然已經曉得實在情況,同時證以一路上竟不曾碰見別的人,可知呂權早就發出暗令了。似這等嚴密完備的組織,實在不易對付。」
    轉念之際,已湊近洞口,向裡面窺看。但見牢內有一處透入光線,雖是黯淡陰森,卻仍然可以瞧得見整個石牢的情形。牢內倒也乾淨,有個角落用布幔遮住。此外一望無遺,裡面有一張石榻,一方石桌和石凳,此外並無他物。
    呂權在後面解釋道:「若然有了犯人,才送被褥以至水壺紙筆之類進去,供犯人使用。布幔後面是便所,均可以在外面清除,不要入內。送飯也不必開門,這是為了提防一些武林高手,囚禁多年之後,武功深不可測,一旦開門,說不定會出岔子。」
    秦霜波輕輕歎息一聲,離開這座石牢。一行三人,繼續向前走去。不久已走到第二間石牢門前,她上前瞧過,亦無人跡。第二三兩條甬道的石牢內也沒有人,到了第四條甬道,奚午南伸手要打開洞蓋,忽然遲疑不決,道:「這一間有人,但這人脾氣古怪,時時胡言亂語,多半是破口大罵,言語猥穢,不堪入耳。此外,他又喜歡脫光衣服,形相甚是不雅。」
    他這話當然是為了秦霜波是個女孩子,才先行說出。秦霜波曉得他並非誣捏事實,企圖騙得自己不去窺瞧。一來他的神態坦誠,二來這種計策一定不能收效,他們實在無須這樣做。
    她淡淡一笑,道:「沒關係,打開讓我瞧瞧!」
    奚午南不敢違拗,只好拉開洞蓋。牢中之人想是聽到響聲,登時破口大罵,言語十分污穢粗鄙。連呂權和奚午南都覺得受不了。
    秦霜波運功護住面門,湊近一瞧,但見一個男人赤身露體,仰臥床上。床上本有被褥等物,但已丟在牆角的地上。這人的年紀可瞧不清楚,因為他滿頰于思,長髮披垂,已掩蓋住他的面孔。不過鬚髮都烏黑發亮,可知此人最多只是四五十歲左右。他的身軀略嫌瘦削,露出一根根的肋骨,臂膀以及大腿都顯得疲弱,膚色甚白。
    她靜靜地注視了好一會,轉頭向呂權問道:「他是誰?」
    呂權道:「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在下當真不曉得此人的姓名來歷。」
    秦霜波也不說信不信,又問道:「那麼他已囚禁了許久啦!大約有多久呢?」
    呂權道:「敝莊雖是三年前啟用,但其實修建了十年左右。假使此人在敝莊修建好之後,即行囚禁於此,那也就不過是十年左右。」
    秦霜波淡淡一笑,目光轉到奚午南面上,向他道:「你聽見了沒有?他說只不過是十年左右,好像十年時光還是很短,並不算是殘酷可怕之事一般。」說時,搖搖頭表示心中的不滿。奚午南當然不敢做聲,他可瞧出對方眼光之中,充滿了悲憫之意。那是一種真情的流露。而最重要的是她這種真情極是崇高偉大,令人頓時感到在她面前變得十分微小。
    她接著又道:「試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尤其是智識已開,又末衰老。在這當中的一段只有三二十年光景,卻已去了十年,想想看,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我要問你們一句,你們憑什麼把別人關在這兒,把他最寶貴的東西奪走?誰賦與你們這種權力呢?」
    呂權覺得很奇怪,因為秦霜波這種問話太幼稚了,以獨尊山莊今日的聲勢威權,已達到生殺予奪的地步。這種權力的來源,還要問麼?殊不知她這種幼稚的質問,卻使奚午南第一次在心中引起滔天的波瀾。當然他也是一直不曾懷疑及此,甚至極為膺服武力便是強權,強權便是公理這個定義。但他在秦霜波那種崇高的悲憫情緒感染之下,第一次覺察出這種公式定義是極大的謬誤,每個人都像本莊至高無上那個人一樣,具有種種慾望,亦天生有這種權利,為什麼本莊就可以任意剝奪別人的權利?這真是太不公平之事。
    他忽然聯想到每個人的聰明才智誠然不同,但正由於不同,貢獻出來的力量就不一樣,因而分出等級地位,換言之,貢獻力量大的人報酬也較多,反之則較少。這就公平合理了。由於推論,人群中有一個貢獻最多的,得到全群愛戴,獲得了權力,這才是真正的權力。
    秦霜波再湊近洞口,問道:「尊駕是誰?」
    他們在外面說話之時,那人已經聽見。他想不到竟是女性,這刻已穿回衣服,卻僅只是一件灰布長衫,襯上蓬髮亂須,顯出一副窮愁潦倒的樣子。他冷淡地道:「是誰,別多管事。」
    秦霜波道:「我姓秦名霜波,是普陀山聽潮閣的弟子。嚴無畏前輩不在此地,這位呂總管很客氣,竟肯讓我到此瞧瞧。」
    那人仍然淡淡地道:「你已瞧過了,這有什麼好說的?」
    秦霜波道:「不然,我既然進得此地了,定要盡我之所能,釋放關在此地之人。你貴姓大名?」
    那人一直背著她,坐在床上,聽了秦霜波的話,沉默不言,過了好一陣,才緩緩道:「的議論很奇怪,在這世上,武功高強,智計過人的話,自然就可以隨便奪取別人的一切了,我雖是被關了十五年之久,卻從不敢怨恨別人。我姓文名達,二十年前,曾赴貴山,拜晤過李閣主,只不知日下還是不是李閣主主持貴山?」
    秦霜波道:「她老人家即是家師,即今尚在主理閣務。文前輩敢情就是昔年以廬山狂士名號行走江湖的麼?」
    文達苦笑一聲,道:「不錯,那便是區區的匪號,姑娘不可稱我為前輩,因為昔年我蒙令師李閣主延見,榮寵實甚,其時我是以後輩之禮求見的。」他接著歎息一聲,道:「我即使讓姑娘救出此間,也沒有什麼作為了。」
    呂權大聲說道:「在下一向都不知道竟是文老師在此地,假如文老師不離此地的話,兄弟呂權有兩個做法,以報答文老師,第一點是兄弟即日改善此地情形,務使文老師不覺委屈。第二點是兄弟盡可能於最短期間,求見老莊主,求他釋放文老師。」
    此人當真老練無比,霎時已把得失利害考慮清楚,提出這兩點建議。這樣假如文達接受了,他起碼少去一個罪責。
    文達放聲大笑,聲音果然有點狂士意味。呂權捏一把汗,等他回答,但在他感覓中,已隱隱覺察出文達不會接受自己的建議。文達笑完之後,道:「好吧,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嚴無畏手下的人話。」
    呂權心頭一寬,方要開口,只聽文達又道:「但區區卻願意聽從秦姑娘之意,她認為如何才妥,我便如何做。」
    他轉過身子,走近牢門。眼中射出堅決的光芒,一望而知他並非故意卸責,而是實心實意等待秦霜波決定。當世之間,恐怕很少人能夠瞭解他的用意。
    秦霜波竟然瞭若指掌,緩緩道:「呂總管,請你打開牢門。」
    呂權毫不遲疑,摸出一根鑰匙,丟給奚午南。在這一件事上,秦霜波可就瞧出這個呂權乃是極有決斷的雄才傑出之士。奚午南打開牢門,廬山狂士文達搖搖擺擺的走出來,先向秦霜波一揖,道:「大恩大德,不是一聲道謝可了,恕我不作俗套了。」
    秦霜波含笑道:「文先生這樣說法,已經俗了。在這個紛擾變幻的人生之中,一切前緣,皆由天定,譬如落絮飛花,有的墮於溝渠,有的落在茵席,誰也無法自主,謝我何為?」
    文達尋思了一下,道:「姑娘真是千古罕有的巾幗奇人,胸懷曠達無比。這樣說來,適才區區裸體失禮之罪,姑娘也不記掛在心中了。」
    秦霜波微微而笑,道:「的身體與宇宙自然現象何異,我心版之上,全無痕跡留下,先生不必介意。」
    他們問答至此,連呂權和奚午南都為之動容變色。但覺秦霜波的修養已經超凡入聖,斷然不可以視為一個女子,而是一股超人的力量。無怪以七殺杖嚴無畏那等矯然自負的人,也下手令嚴禁所屬與她為敵。
    廬山狂士文達躬身道:「姑娘學究天人,業已通達天地之至道。區區面壁了十五年,猶然望塵莫及,佩服,佩服。區區這就拜別姑娘,前往翠華城訪晤羅城主,然後就找個地方好好的隱修。」
    秦霜波道:「文先生過當之譽,實是愧不敢當。至於翠華城早在三年前被毀,羅城主敗於嚴無畏前輩杖下,生死不明。嚴前輩自那一役之後,便創立獨尊山莊,手下以雙修教、玄武幫、白冥教、武勝堂、竹山寨這五大幫派為主力,現下威震天下,唯他獨尊。」
    文達為之一楞,忖道:「原來她要我出去之故,並非嫌我修養之功太淺,讓我托庇翠華城的勢力而隱修。卻是指出一條荊棘重重的險阻道路,讓我獨闖,但我設若闖得過這個險關,難道就能精進成功麼?」
    秦霜波又道:「文先生先請吧,天地廣澗無垠,不僅只翠華城方是留人之處。」
    文達拱手道:「多謝姑娘的指示,區區就此告辭。」他向來路望去,呂權道:「文兄即管循路出去,保無別人阻撓。」文達聞言放步走去,很快就轉彎隱沒了身形。
    呂權眉頭一皺,沉聲道:「奚午南,前頭帶路。」奚午南如在夢中驚醒,舉步往前走去。秦霜波若有所悟地望住這人的雄健背影,默默尋思。他們轉入第四條甬道,奚午南打開了阻隔在兩條甬道之間的鐵柵門,當先進去。
    呂權道:「秦姑娘突然回轉,又堅要查看敝莊石牢,在下不敢違命。但秦姑娘如若把敝莊石牢內的囚犯全部釋放的話,在下豈不是難逃敝上處死之禍?」
    秦霜波道:「我也不一定通通釋放此處的人。至於你將被處以何罪,那是你們自家之事,我可管不著。」
    呂權頓時大感氣念不平,道:「姑娘對別人如此慈悲體貼,何以對在下就全然不顧?」
    秦霜波淡淡道:「你受的是獨尊山莊之祿,自然得負責任,若然罪有應得,誰也不便干涉。」
    呂權啞口無言,但覺此女深不可測。他本是獨尊山莊中地位甚高的人,此時暗暗獨尊山莊所有高手與她比較,但覺她毫無疑異高於眾人之上,數來數去,恐怕只有老莊主親自出馬,方能與她爭一日之長短了。這時他們已走到末端的石牢門外,奚午南望了秦霜波一眼,頜首示意有人。秦霜波道:「那就揭開洞蓋讓我瞧瞧。」
    奚午南揭開洞蓋,退開兩尺。秦霜波走過來,向牢內望去,離他很近,因此,奚午南得以嗅到她鬢髮上的清淡香味。他一隻手著鑰匙,向門鎖上伸出,鑰匙碰到鎖頭,發出聲響。
    他口中問道:「可要打開鎖頭?」
    秦霜波沒有做聲,她自從踏入這地下石牢之內,便保持著一種極清澄寧靜的心境,此所以當她見到文達的裸體之時,一點也不介意。這刻,她心靈中寧靜如故,所以她毫不防備。但事實上奚午南的手離她腰脅間要穴只有一尺不到,略一移動,即可禁制住她的穴道。她低聲應道:「等一等。」
    奚午南沉聲道:「假如姑娘像那人一樣被囚禁在牢內的話,姑娘便將如何?」奚午南在這刻發出如此一個問題,實在足以令人分心思索。
    秦霜波淡淡道:「我不是逆來順受的人,諒這石牢不能禁錮得住我。」
    她露出用心尋思的神情,奚午南眼角已瞥見呂權打手式發出暗號,正要依令施以突龔,誰知一陣凌厲劍氣襲到,迫得他站立不住,連退數步。呂權見他不動手,反而退開,不由得冷哼一聲。
    奚午南正要設法向呂權解釋,但秦霜波已道:「奚午南,這人是誰?」
    奚午南應道:「此人是五台山癩僧晏明。」話方出口,突然醒悟自己此舉已觸犯了本莊刑章,他應當回答不知,由呂權回答才是。當然此罪可大可小,大則喪命,小則受一頓叱責,當中的伸縮性很大。假如呂權沒有早先的一場誤會,或者不致於怎樣。然而現下卻定難活命無疑。
    他失魂落魄地依照秦霜波的指示,打開鎖頭。接著又拉開了鐵門。牢內榻上臥著的人並沒有動彈,秦霜波道:「進去把他叫醒。」
    奚午南走入牢內,忽然回頭向秦霜波望了一眼。眼光中含蘊得有不少意思。秦霜波一時測不透他這一眼有什麼意思,不覺用心尋思。奚午南才走近床榻,那人突然彈起來,卻是個赤足僧人,雙手雙足露風之處,儘是癩瘡痕跡。他身材矮短,大概比奚午南矮上一頭。奚午南退了一步,癩僧也跟著移動一步。石牢內地方相當寬闊,大有迴旋餘地。
    癩僧晏明冷冷道:「酒家雖是雙臂曾被拗折,你們也沒有替我接續,但洒家自行接上痊癒,這一點你們萬萬想不到吧!」
    奚午南道:「你打算怎樣?」
    晏明冷笑一聲,道:「洒家好歹也打死一兩個歹徒,方消心中之恨。」
    奚午南矍然道:「你說什麼?我是歹徒?」
    癩僧晏明道:「若然你也算是好人的話,世上其他的人都是菩薩了。話休提,你小心點提防,洒家出手決不容情。」
    奚午南不再說話,提氣運功,蓄勢待敵。癩僧晏明環眼圓睜,發出一股凌厲之極的殺氣。但奚午南卻屹立如山,毫不畏怯。兩人對峙了片刻,晏明厲叱一聲,踏步發掌,當胸劈去。
    掌力有如狂飆迅卷,挾著呼嘯之聲,勢道雄渾無比。奚午南也發掌抵拒,「蓬」的大響一聲,奚午南退了一步,癩僧晏明卻前進了一步。但這可不是表示奚午南抵擋不住晏明的掌力,只不過一是主動進攻,一是被動防守,形勢不同而已。因此癩僧晏明大為惕凜,心想對方只不過是獨尊山莊內一名手下而已,居然煉就如許功力,假如換了嚴無畏的親傳弟子,或是五大幫派的首腦人物到此,自己更無取勝之機。這樣說來,這三年的勤修苦煉,竟然沒有什麼作用了?
    他不禁心情波,大為悲憤。厲喝一聲,又揮掌劈去。奚午南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靈活多謀,竟也呆呆板板地出手硬架,但聽「蓬蓬」之聲連響五下,石牢內風翻飆轉,全是他們兩人掌力相碰時激起的氣流漩渦。
    奚午南這時已退到牆邊,背脊已貼住石壁,突然間清醒過來,心中大急,暗自歎道:「罷了,罷了,我的功力雖是深厚,掌力不弱於對方,但究竟比不上他的精純火候。如若這一記沒有餘地可退,硬接下來,縱然亦能使對方震傷,但我的傷勢定必極重無疑。唉!我為何一直不施展陰柔巧妙的手法,卻一時跟他硬拚呢?」
    這刻他退無可退,已無法使出巧妙手法抵擋,是以大為凜駭。癩僧晏明已抱著與敵人偕亡的決心,當下提一口真氣,全身功力盡聚雙掌。
    耳邊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晏師父不可下此毒手,此人雖是獨尊山莊之人,但卻是奉我之命進去叫醒你的。」
    癩僧晏明聽得此言,不禁回頭望去。奚午南趁這機會側躍數尺,脫出險境。但由於癩僧佔據了靠外的位置,因此他雖是閃開,卻仍然被堵在牢內。
    秦霜波向他淡淡一笑,道:「我姓秦名霜波,乃是普陀山聽潮閣門下弟子。」
    晏明啊了一聲,退開幾步,合什道:「錯非是聽潮閣傳人,誰敢獨尊山莊的虎鬚,洒家這廂有禮。」
    秦霜波道:「適才聞得大師言道,雙臂皆被拗折,可知曾經飽受荼毒了,使我心中甚是難過。」
    晏明道:「這一點外傷算不了什麼,最難受的恐怕莫過於失去自由的痛苦了。洒家雖是自幼出家,胸中少有雜念,在這兒也等如在深山茅屋修行一般,然而總是未能等視之,心中覺得無限痛苦。由此可知別的俗家人,一旦被禁於此,既無自由,長年累月也不聞人語,該是如何痛苦了。」
    秦霜波肅然道:「大師說得極是,我們這就一同進去,再瞧瞧有些什麼人被困於此可好?」
    癩僧大喜,舉手一拍禿頂,道:「當然好啦,酒家真沒想到此生尚能踏出這道門戶呢!」他面上那種歡愉之情,真是無法描畫。
    秦霜波道:「大師莫非認為獨尊山莊永遠都不會被摧毀麼?」
    她這個問題自然甚為重要,牽涉甚廣。
    癩僧晏明道:「實不相瞞,洒家當真是那樣想法。試想以翠華城百餘載基業,又有高手加羅希羽主持,尚且被毀,這嚴無畏的本事可想而知。時間越久,就越難推倒。縱然說物極必反,定有興衰,可是到獨尊山莊毀亡之時,恐怕洒家已等不及而變成了一堆白骨啦!」
    秦霜波道:「大師說得是,嚴無畏前輩果然是天縱之才,百世罕有。論起智慧武功,天下全無敵手。不過,這也難說得很,將來再研究吧!」她側身讓晏明出去,忽見奚午南又用滿含深意的眼色向她注視了一下,隨即跟著晏明出去了。
    呂權向晏明拱手道:「恭喜大師安然離開此地。」
    癩偕晏明成名數十載,時時浪跡江湖中,識人甚多,一眼認出了這呂權竟是武林有數黑道高手,當下道:「呂施主竟也投效了獨尊山莊,無怪獨尊山莊勢力如此浩大。」
    呂權微笑道:「大師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假如晏大師肯幫助做莊的話,方始足稱浩大二字。但晏大師當時不但不肯答允,還出言傷及敝上,是以遭遇囚禁之禍。可幸的是這件事兄弟自始至終都沒有參加過,是以這刻還有面目與大師答話。」
    他說的是江湖上場面話,其實以他這等陰鷙狡毒之人,即使是他親自下手拗折了對方雙臂,這刻仍能談笑自若,那裡會感到慚愧不安?
    晏明終是出家人的坦率性子,念然作色道:「別說得好聽了,洒家卻不見你來瞧過我一趟?」
    他的聲音蘊含內力,足以把任何人從定中震醒。榻上那人身軀大大震動一下,緩緩回過頭來。卻是個俊美少年,晏明從未見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人物。這個少年面色忽然變得十分灰白,雙唇全無血色,眼神也漸見散煥。
    晏明大吃一驚,問道:「咦,你怎麼啦?竟像是內傷很重………」他又回頭向秦霜波道:「是個很年輕俊秀的人,卻似是受傷甚重。」
    秦霜波心中一驚,她這次趕來獨尊山莊,定要瞧瞧石牢,便是親自查看羅、楊二人可曾被禁於此之意。此牢內既是個年輕人,呂權又曾經設法瞞騙,可見得必是羅、楊二人之一無疑。她雖是急於過去瞧瞧,身子卻動也不動,目光冷冷地瞅住呂權,玉手已按在劍柄上。一股森寒劍氣湧出來,籠罩住整條甬道。這刻只要呂權一動,她的劍立時出鞘,化為經天長虹捲去。
    呂權居然沒有動彈,既不逃走,亦沒有出手抗拒之意。他道:「秦姑娘此舉敢是防我趁機遁走麼?既是如此,在下便親自動手打開牢門如何?」
    秦霜波簡短地應道:「如此甚好。」呂權走過去,在奚午南手中取過那一大串鑰匙,開鎖啟門,門內景象頓時都投入秦霜波眼中。
    她不覺一楞,森殺的劍氣頓時消滅無蹤,原來那個年輕俊秀之人,竟不是羅文舉或楊師道。她同時又瞧出那人果然身負極重的內傷,大概已活不了幾天工夫。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這人既然已負傷至如此地步,獨尊山莊何須還把他囚禁於此?即使是讓他在上面,又沒有人看守,他也逃不掉。
    忽見那年輕男子眼中露出忿色,冷冷道:「呂總管,你難道不曉得我不能被打擾麼?」
    呂權躬身道:「屬下焉有不知,但這一位姑娘乃是聽潮閣傳人秦霜波姑娘,她定要下來瞧瞧,屬下也沒有法子勸阻於她。」這時連奚午南在內,也為之訝異不已。因為這人的口氣甚大,而呂權卻自稱屬下,可知此人必定大有來頭,不問可知定是嚴無畏的座下弟子無疑。
    秦霜波定睛一看,發覺這人根骨極佳,若是得到嚴無畏真傳,必是震驚武林的高手無疑。以她瞧來,這人的天賦比之洪方還要高上一籌。只不知何故身負重傷,在此處療養?若說要找個清靜之地,自然沒有一處比這兒更好,尤其是以獨尊山莊的勢力,誰也很難侵入此地。誰知偏偏碰上秦霜波,莊中又沒有別人主持。呂權只知這位少莊主在此靜養,不得打擾,卻不甚瞭解內幕,所以陰差陽錯,卒之讓晏明驚動了他。
    秦霜波問道:「尊駕敢是嚴前輩的座下高足麼?」
    那人凝目望住她,須臾才答道:「不錯,區區彭典,在家師門下,排行第二。」
    秦霜波哦了一聲,又問道:「你受了什麼傷?」
    彭典泛起一絲苦笑,道:「區區乃是被翠華城城主羅希羽內力震傷,經過三年苦修,已撿回性命,剛才正是我最要緊的關頭,誰知被那個和尚以內力迫出聲音,把我震醒,三年苦修之功,不但付諸流水,而且傷勢立時侵入膏盲,再也活不過七七四十九天了。」
    他昔年本是浮囂佻脫的性子,但這刻卻全然瞧不出這種氣質,竟不知是三年靜養苦修之功所致?抑是行將斃亡,其言也善?秦霜波和癩僧都為之一怔,呂權更是面色大變。心想這個關係太大,不知如何方能卸責了。
    彭典又道:「區區嘗聞家師言道,宇內唯有普陀山聽潮閣源流遠長,深不可測。又若是聽潮閣的傳人踏入江湖的話,我們俱都得退讓幾分。今日得見姑娘,果然迥異凡俗。可見得家師佩服聽潮閣果然極有見地。」他把話題扯到別處,好像已忘記了自身即將向陰府報到之事。這等氣魄胸襟,又顯然在洪方之上了。
    秦霜波緩緩道:「敝山承蒙令師推許,獎飾過甚,殊不敢當。只不知彭兄的傷勢目下該當如何善後?」
    彭典道:「我遷入此地不過是兩個多月之事,據家師說,我只要捱滿百日之數,即可恢復如常,全然不遜於往日,但眼看只差一個月就滿百日之數,卻遭此變,可知天命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這次既被諸位誤闖入來,我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唯有希望下一世投胎為人,再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了。」
    這話不啻說他已萬無生理,癩僧唸一聲阿彌陀佛,道:「洒家雖然與貴莊勢不兩立,但若是早知彭施主處此緊要關頭,決計不肯驚動於你。這真是罪過萬分之事,只不知可還有補救之法沒有?」
    彭典搖搖頭,道:「縱是華陀再世,只怕也無法挽救了,昔日在翠華城,羅希羽使出名震天下的血戰刀法,用盡全力,居然沒把我當場殺死。家師談起此事,大感驕傲。秦姑娘可猜測得出何以羅希羽這一刀竟未能殺死我麼?」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自身功力忽然減弱,一是你的造詣出乎他意料之外。」
    彭典無端端提起這件事,當然暗含考究對方之意,如今一聽她答得一點不錯,大為佩服,道:「姑娘說得一點都沒錯。羅希羽功力雖沒減弱,但他手中之刀並非是他慣用的家傳寶刃,份量自然略有不同,是以力道微有錯失。這是主要原因之一。同時區區的韌力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事關在下昔年聲名頗壞,風流自許,時時出入秦樓楚館,乃是酒色之徒。其實區區至今尚在修煉童子功,這一點羅希羽自然全無所知,萬萬想不到區區還承受得起他全力的一擊。」
    他回想起昔年目空四海,恣意肆行的往事,不由得深深歎息一聲,又道:「羅希羽恨我入骨,其實他卻是大錯特錯。家師手段何等高明,早在多年前就在翠華城內佈置了心腹,把翠華城的一切完全探悉,豈須依靠我們這些門人去勾引他的侄女?」
    秦霜波道:「原來有這一段過節,羅城主方會向你猛施毒手。其實你們攻入翠華城之時,就該道破此事。」
    彭典面上露出回憶的表情,緩緩道:「那位羅黛青姑娘確實是個好女子,我至今印象尚深刻無比。當時我本想道出此事,但一來拚得火熱,情勢混亂無比,很難找到機會跟羅希羽說話。二來我若是在他對付我之時說出此事,便難免有懼敵之嫌。此所以區區沒有法子開口,想來羅黛青定已遭她伯父殺死啦………」他又深深歎息了一聲。彭典把這一段秘辛說出,把眾人都聽得呆了。
    秦霜波卻曉得他用心可嘉,因為這一來,不論羅黛青死了沒有,但起碼翠華城方面的人得聞此秘,即可洗刷了她私情通敵的冤枉罪名。當然,從彭典此一舉動,可以看出在他心中,羅無青的印象多麼深刻了。這是一種秘密的愛情,即使雙方健在,得以再見,但也決不可能互訴心曲,披瀝出真實的感情。這是因為他們的身世背景,已形成了勢不兩立的局面。
    秦霜波很受感動地默默忖道:「這個彭典有些舉止還保留著以前的浮躁和妄自尊大,可是他畢竟尚有真情。自然這或者是他自知壽元有限得很,一切都不必顧忌了,因此把心中真情說出。但以他這種人,居然尚有如此純潔美麗的一份真情,實屬難得之至。」
    她忽然興起了與定數命運抗爭的念頭,假如她設法救活了他,又假如羅黛青末死,她把他們弄到一塊兒,讓他們忘去身世間的仇恨,互相安慰扶助,重建他們自己的生活。
    這個想法當然很荒謬和大膽,其中不知有多少困難,看起來簡直是無法克服的。然而她卻毫無畏懼地想著,而且感到十分愉快,因為她畢竟找到一個最高的敵手,那就是「命運」。這個敵手並非單憑武功,或是單憑智慧就可以與它對抗的,必須智慧、武功與意志一齊運用,而這三者都須得是舉世無匹之人,方能談得到跟命運抗爭。
    她廣闊的額角和澄澈的眸子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力量,令人感到她高不可攀,簡直不是塵世間的凡人。大家都詫異地望著她,不曉得她正在想些什麼?彭典突然長歎一聲,說道:「這世上雖有億萬人,但我卻深信只有秦姑娘足以和家師抗衡一時。我記得有時家師也會有這種奇怪的表情,卻能夠令人不知不覺中增加無限敬仰畏信之心。秦姑娘是我平生所見的第二位。」
    他的話發自衷心,教人不得不信。秦霜波微微一笑,道:「你或者太誇獎我了,不過我老實告訴你,世間之人不論成就多高,我都不把他當作對手。我的對手是一種冥冥中無形的力量,這種力量支配了世間一切希望,古往今來,不少聖賢豪傑之士,或是憑恃天生神勇,或是憑藉超人的智慧,又或是依恃堅毅無匹的意志,與這力量抗爭。但最後尚無人成功過,我也不自量力地想與這種力量爭鬥。你會覺得我太狂妄自誇麼?」
    彭典搖頭道:「一點都不誇大,只有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奇怪,區區從末見識過姑娘的武功,以及其他的本事,但區區卻相信姑娘之言。」
    癩僧晏明唸一聲佛號,道:「秦姑娘具大神通,發大願力,這也是無數法門之一。但可惜這只渡登彼岸的寶筏,只容姑娘一人。一切眾生,為之奈何?」
    秦霜波平靜地道:「大師之言確能發我深省。不過我的做法容或與你所想稍有出入。再說假如我幸而成功,證明此一無上法門可通彼岸,亦是一大功德。大師以為如何?」
    他們打起禪機,眾人都不大懂得,卻又隱隱若有所悟。最妙的是呂權本來滿肚詭計陰謀,伺機施展,但這刻也完全泯消,胸中一片空白,甚是自在。
    秦霜波眼光轉到呂權面上,問道:「那裡面還有多少人?」
    呂權衝口道:「還有兩人。」話方出口,已感到不妥。心想:我這是怎麼啦?面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居然由得她指東劃西,全無招架之力?
    秦霜波道:「把鑰匙交給奚午南。」隨即又同奚午南說道:「你把那兩人領來此處相見,順便瞧瞧別的牢內還有沒有別的人?」
    奚午南躬身應了,取匙自去。彭典瞧了呂權一眼,問道:「這人倒底是誰?他不是咱們霜表隊的十二隊長之一麼?他雖是未見過我的真面目,但我仍然認得他。」
    呂權苦笑一下,道:「二爺說得不錯,此子正是霜表隊十二高手之一,也是午字隊的隊長。但他似乎已被秦姑娘魔力制服,完全聽她之命行事,屬下也感到十分奇怪。」
    晏明道:「秦姑娘若然沒有這等神通、焉敢說出不把世間之人當作對手的大話。你們只不過沒有留心而已,其實世上也有不少雄才大略之土,天生就有一種力量,能叫人心甘情願地服從。聽說嚴無畏就有這種力量,不知是也不是?」
    彭與和呂權都一齊點頭,承認此言不假。晏明又道:「但你們都不知道,嚴無畏還遠比不上翠華城上一代的城主羅年,他的的確確具有一種超人的魅力,任何人跟他一見面,略略交談,登時就得五體投地的佩服,甚至達到完全聽從他任何命令的地步。」
    秦霜波也不禁驚訝地聽著,忖道:「若論這等天生氣質,我自然比不上羅老城主了。這恐怕與男女性別不同有關呢?」
    晏明又道:「咱們今日談起此事,可就使洒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嚴無畏今日摧毀了翠華城,或者與羅老城主有關。因為他少壯之時,曾經被羅老城主鎮服,敵不過他的威勢氣概。」
    彭典眉頭一皺,道:「家師與翠華城向無往還,你不可亂造謠言。」他這兩句話並不凌厲,可見得他並非當真完全不信。
    晏明笑道:「洒家是出家之人,戒打誑語,怎會造謠?不過這僅是我個人想法而已。像嚴無畏這等一代梟雄,也許極重視這件事,以致不惜用盡平生之力,把翠華城摧毀。」
    他們談論之際,秦霜波卻另有她的想法。她深知羅家血戰刀法,天下無雙,幾乎可以跟聽潮閣的劍法齊肩並列。但這也許是因為他霸氣太重,威多於德,故此惹下了身後大禍。假如是她的話,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在當時她或許比不上羅年的聲威赫赫,但她的影響力當必是深長久遠,永難磨滅。這正是陰陽剛柔的最大分野,而她這種想法更是十分玄奧的學問,別人斷難瞭解,也無須去費這腦筋。
    一陣步聲傳來,奚午南迅快奔到,道:「啟稟姑娘得知,那裡面的兩人都不肯出來。」
    晏明問道:「你可曾把門打開了?」
    奚午南尷尬地道:「沒有,在下察看出情形不對,須防他們出手,是以沒有把門打開。」
    秦霜波道:「有理,我們去瞧瞧吧!」呂權面上掠過一絲獰笑,當先走去。
    秦霜波向彭典道:「我還有話跟你談,但你目下不宜走動,等會再說好了。」
    一行四人轉入第七條甬道,奚午南道:「第二間內有一個人。」
    秦霜波道:「還有一個人呢?」
    奚午南道:「在第八條甬道。」
    他們很快就到了石牢門前,奚午南過去打開洞蓋。秦霜波往洞內一瞧,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床上,面色紅潤,兩鬢太陽穴高高鼓起,精神飽滿,毫無萎靡困頓之狀。
    秦霜波問道:「老人家可是少林寺推山手關彤前輩麼?」
    那高大老人緩緩頷首,道:「不錯,姑娘是誰?」
    秦霜波道:「晚輩是聽潮閣弟子秦霜波,請關前輩出來吧!」她隨即命奚午南打開牢門,靜靜地望住牢內的人。
    推山手關彤道:「如若姑娘真是聽潮閣傳人,老朽可不敢僭越,當不上前輩之稱。但老朽一時卻想不出如何能試出姑娘真是聽潮閣的傳人?」
    秦霜波尚末開口,關彤又道:「老朽深知嚴無畏極工心計,智謀蓋世。假如是他派你來此,定必早有嚴密準備,使老朽無法辯認得出,甚至包括武功在內,是以老朽深感困惱,不知如何是好?」秦霜波身後出現一人,道:「關兄不必多疑,洒家就是蒙秦姑娘搭救的。」
    關彤微微一笑,道:「如此老朽就放心得多了,不過嚴無畏委實太厲害,他囚禁老朽在此,別有圖謀,關係甚大。假如老朽墮於術中,後果不堪設想。是以老朽仍然須得慎重其事,以防萬一。」
    癩僧晏明不禁泛起忿然之色,只因推山手關彤這麼說法,分明是表示信不過自己,懷疑到自己可能已投降在嚴無畏麾下。不過回心一想,若然換作自己,也未必就能當真相信,當下也沒有說什麼氣忿話,只把面色一沉,便退開了。
    秦霜波一點也不露出為難之色,道:「既是如此,我可沒有法子證明自己的身份。」
    她回頭向晏明道:「內裡還有一位蒙難之人,我們且去瞧瞧再說。」
    她回身就走,眾人跟她轉到第八條甬道。呂權似是有意奉承,取過鑰匙,親自過去打開第一間石牢的鐵門,大聲道:「這一位是青城派高手青霞羽士。」
    秦霜波突然感到一種預兆,靈台中大受干擾,是以凝眸尋思,沒有立刻過去瞧看。
    石牢內的人沒有出來,呂權退到一旁,望住秦霜波的動靜,見她靜立不動,頓時大為奇怪,眉宇間不禁露出焦灼之色。秦霜波想了一會,還測不透何以心靈中突現警兆,一如早先奚午南想暗襲自己時一般。當時她暗暗發出劍氣,果然制止了奚午南出手。她在尋思之際,卻又隱隱覺出這一次只是有驚無險而已,當下不再多想,舉步向石牢走去。
    牢內一個瘦削的道人,目光炯炯地望住門外之人。他一身道服仍然十分整潔,可見得他乃是個愛潔成癖之士。秦霜波不禁微微一笑,道:「嚴無畏莊主雖是智雄天下,但對付道長卻大是失算。」
    青霞羽士也不搭腔,等她自己說下去。晏明卻走過去,道:「他也有失算的地方麼?」青霞羽士識得癩僧,不禁一楞。
    秦霜波道:「假如他想這位道長屈服的話,不論是威迫利誘以及各種毒刑也未必收效,只有一法,不愁道長不低頭屈服。」
    青霞羽土至此已忍之不住,問道:「有什麼法子?」
    秦霜波道:「他只須把道長放置在一處極污穢的地方,自然又須得能防道長自殺。這時道長只好屈服啦!」
    此計乃是針對青霞羽士愛潔之癖而設想出來的,青霞羽土一想果然不錯,真能使自己屈服,不免面色大變。
    晏明當下說道:「這一位是聽潮閣傳人秦霜波姑娘,道兄出來吧,咱們可以恢復自由之身啦!」言猶未盡,忽聽奚午南驚呼之聲。
    秦霜波頭也不回,道:「這個總管呂權居然還有反擊之力,真不簡單。」
    晏明轉身出去一瞧,也驚道:「不好了,呂權開啟機關,在這條甬道當中落下一道鐵柵,他在那邊,已和我們分隔開。」
    秦霜波道:「這樣說來,這一端的鐵柵也定必關起來,我們除非毀去鐵柵,否則便難以脫身了。」
    晏明道:「這一端還瞧不見情形,須得過去瞧瞧,或者是在轉彎之處另有鐵柵落下也未可知。」說時,已大步奔去查看。秦霜波站在牢內,雙目半瞑,陷入沉思之中。但她自始到終,面色不曾變過。
    青霞羽士道:「姑娘這等鎮定功夫,實在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秦霜波搖搖頭,道:「那也不是,我心靈中早就有了警兆,只不過沒有推究出是何緣故而已。是以奚午南一聲驚叫,我便知道事情發生在呂權身上。」
    她沒有把自己甚且還感到這一場事變只是有驚無險的話說出,因此青霞羽?可醺兄眷?暗念好不容易有了救星,卻又功敗垂成,不能恢復自由,實在十分可?
    晏明過了好一會才回來,令人意外的是推山手關彬竟也跟來了。原來晏明乃是向關彤說出這個變故,以證明秦霜波決非嚴無畏派來。在第七條甬道當中,有一道鐵柵隔住,不能出去。這樣眾人便被囚禁在兩條甬道之間,進退不得。這樣雖然比關在一間牢內舒服得多,最低限度也可以走動,但終究是使人十分氣之事。關彤一瞧果然是事實,便不再懷疑秦霜波了。可是如此方始證明她的身份,代價未免太高了。
    癩僧晏明把第七條甬道的情形說出,秦霜波點點頭,道:「如此方始合理,再者以嚴無畏的心機來說,他此舉乃是志在困住進來救人的高手,他當然考慮到能攻破此莊而進來救人的敵手,一定武功甚高,所以這兩道鐵柵決不是人力所能摧毀的。我們簡直不必去試,便可斷定。」
    推山手關彤道歉了一聲,又道:「羧蝗鞝耍勖瞧癲皇竊儻尢映齟思淶南?望了?」
    秦霜波道:「不錯,我們簡直等如已被他們擒住,遲早會被分隔開,各處一室。」
    眾人都默然無語,青霞羽士道:「咱們雖是出不去,但他們諒也不敢進來,豈能把我們分開?哦!他們只須把我們餓上一段時間,人人困頓無力,自然可以隨意擺佈我們了。?
    其餘之人也差不多與他同時悟出這個道理,但秦霜波早就想到了,可見得她智慧過人,才思敏捷異常。
    奚午南道:「在下在呂總管心中,已變成了叛徒啦!」
    他慘笑一聲,又道:「既是無法逃走,在下可就不必等待了。」眾人方要問他等待什麼?秦霜波已轉身躍了出去,落在他身邊。
    他面含微笑,竟有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奚午南一怔,問道:「姑娘可是有意要小的等待下去?」
    秦霜波道:「正是此意,你萬勿自尋短見。」
    奚午南沉吟一下,道:「姑娘既然這麼說,小的就等下去吧!但小的深覺必無幸理,何必空等呢?」
    其餘的人已走出甬道中,他們這刻方始明白奚午南敢情是有意自盡,免得將來被當作叛徒處罪,自白受盡千般毒刑方能死去。他們更震驚的是秦霜波如此聰敏伶俐,未待對方說出,便已出手制止。大家向甬道那邊望去,只見一道黑色的鐵柵閘在當中,把甬道分作兩截。呂權兀自站在甬道內,卻離鐵柵極遠,似是怕被秦霜波隔柵遙襲。
    秦霜波向甬道末端的呂權凝望了許久,才道:「我知道你有法子出去,關鍵便是在你手中的鑰匙。可見得凡事不論設計得多麼精密,必有破綻。當時你取匙親自打開牢門,我應當有所警惕才對。因為你沒有理由要向我奉承,親自下手做這件事。假如我早一步警覺,便不致有現下的局勢了。」
    呂權洋洋得意地長笑一聲,道:「姑娘分析得極是,但可惜已遲了一步,局勢已變,已無法扭轉乾坤啦!」
    秦霜波道:「這也未必,老實說我很憎惡像你這種詭計多端之人。何如你現下獻出鑰匙,我便不究既往,饒你不死。如若妄自以為定必能夠困得住我,等我脫身之後,定必取你性命,為人間除去一害,亦可借此機會削弱了嚴無畏的力量。」
    眾人聽秦霜渡說得如此肯定,心中都泛起一絲希望。呂權也不例外地相信了八成,但他卻與眾人心情相反,大是驚懼起來。他迅即閃入牢內,免得遭受她的毒手。想了一會,這才從牢門探出半邊腦袋,說道:「姑娘的虛聲恫嚇,如果能使在下交出鑰匙,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秦霜波道:「我只是冀望你回心向善,從此不再助紂為虐,作惡人間,所以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你如若認定我是虛聲恫嚇,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大概是你作孽太多,惡貫滿盈,才會不聽我的勸告。」
    要知道這真是呂權唯一向善改過的機會,因為他一旦獻出了鑰匙。便不啻叛出獨尊山莊,此時他勢成騎虎,只好隱跡逃遁,永遠不敢出頭作惡。以他這種人來說,只要不敢作惡,便等如做了許多善事一般了。呂權倒底還是極受嚴無畏的影響,因此,這刻心中雖是半信半疑,但仍然不會被秦霜波控制住他的心靈。他縮回房中想了好久,才又探頭出去,冷笑道:「秦姑娘如若有本事摧毀這道鐵柵,在下只好認命,死而不怨。話說回來,如若有此實力,何須向在下要鑰匙?由此可知秦姑娘一定是用別的法子。」
    他這番推論之詞,清楚俐落,毫無拖泥帶水之處。眾人聽了都不能不承認十分正確,但兒秦霜波頷首道:「對,我承認是使用別的法子脫身。」
    呂權放聲大笑,道:「姑娘的心思白用了,只要你無法摧毀這道鐵柵,在下仍是那麼一句話,死而無怨。」
    秦霜波道:「這樣說來,你竟是決意作惡到底,決不肯回頭的了?」
    呂權冷笑道:「天下間之事,沒有什麼作惡不作惡的,弱肉強食乃是古今不爭之論,你無須嘵嘵不休。」
    秦霜波歎息一聲,自語道:「此人本性邪惡,又深受嚴無畏影響,我已無法勸他回頭,只好取他性命了。」
    關形低聲道:「姑娘縱然煉成馭劍之術,能傷人於百步之外,但那斯躲在牢內,你有把握麼?」
    秦霜波搖頭道:「我既未練成馭劍神通,地無意這刻取他性命,定要脫困之後才殺死他。」
    眾人聽她這麼說,好靜觀變化,她不說出如何脫困之法,誰也不肯開口問她,以免碰釘子。青霞羽士心有未甘,獨自走過去研究那道鐵柵,審視了許久,才長歎一聲,放棄了毀柵之心。
    呂權其後已察看到青霞羽士的舉動,當下嗤笑他道:「早就說過你們奈何不了這道鐵柵,莫說你們,即使身上帶得有神兵利器之人,也無法摧毀鐵柵。」他說時搖搖擺擺地走出來,並且走近鐵柵。氣得青霞羽士恨不得擠過這道鐵柵,跟他拚鬥一場。
    呂權見他冒火,更是開心,又道:「我索性告訴你這個牛鼻子吧,當初鑄造這兩道鐵柵之時,曾經費了無窮心血,加上鋼母。這等合金已是天下間至堅之物,你弄得動的話,我就把我的姓倒轉過來寫。」
    其實他的姓倒轉過來寫還是一樣不變,正因此故,呂權素常喜歡起這個誓要捉弄別人,現下雖無捉弄之心,卻因說慣了,衝口而出。青霞羽士卻以為他有意戲弄自己,氣得七竅生煙,真想破口大罵。但他乃是出家人,禁說巧言穢語。因此他只能忿忿的連罵幾聲「混賬東西」而已。
    秦霜波一瞧青霞羽士受氣,當下說道:「呂權你不免太過得意忘形啦,你可曾聽聞過馭劍之術,能夠傷人於百步之外麼?」
    這話送入呂權耳中,頓時打個寒噤,隱隱感到有一股森森劍氣逼上身來。其實這卻是他心中鬧鬼所引起的錯覺,秦霜波並沒有發出劍氣。要知秦霜波距鐵柵尚有兩丈之遙,呂權也距鐵柵尋丈,兩下加起來,便是三丈有多。秦霜波除非當真練成了劍道中無上神通,絕無可能把劍氣發到那麼遠的地方。
    呂權可不敢妄動,生怕自己一動彈,對方立刻發劍,登時殺死了自己。這時秦霜波穩穩移步,走向鐵柵,每走近一步,呂權就感到劍氣越發森冷,全身都不住生出雞皮疙瘩。他幾乎開口投降,寧可送出鑰匙。但他卻無法這樣做,因為他已把鑰匙放在牢內,當時為的就是怕被敵人從他身上奪去。假如他說他回到牢房取鑰奉上,誰能相信?
    因此,他只好驚駭地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他可沒想到秦霜波居然煉就馭劍神通,加上他已經作過必要的佈置,才敢走出來。本來他認定對方決計奈何他不得,縱然有本事遙遙取他性命,但也有法子使對方不出手。誰知目下面對死亡的威脅之時,可就考慮到萬一對方不管一切,先殺死了他,豈不糟透?縱是事後能把敵人碎萬段,亦於事無補。事實上他可沒有想到面對死亡之時,竟是如此的令人心驚膽寒,假如他估計到這一點,他決計不肯出來。
    這時,秦霜波已走到柵邊,與他相距只有一丈左右。呂權固然是呆如木雞,不敢動彈。別的人也感到十分緊張,不曉得局勢如何變化?秦霜波倒底有沒有本事相隔尋丈之遠便殺呂權?秦霜波面色平靜如常,呂權那麼老奸巨猾的人,也窺測不出一點點她心中的意思。唯其如此,更使他畏懼而不敢妄動。
    她道:「鑰匙不在你身上,對不對?因此,你現下即使有意屈服,但也是沒有法子了。假如讓你回牢房丟取,你雖是誠心誠意的去了,可是走入牢房之內,把鐵門一關,你就將改變心意了,這就是天意了,誰教你如此歹毒,設想得如此周密呢?」呂權差一點就要忍不住發抖了,他雙腿已感到發軟,背上沁出許多冷汗。但他卻無法不承認對方說的話,完全正確無誤。
    秦霜波輕輕歎息一聲,說道:「我自今日開始,將要與嚴無畏作對,而你卻是我此生誅殺的第一個人,我雖是曾經盡力使你悔悟,但無奈你的命運注定了如此。你完全無力與你的命運抗爭,殊堪浩歎!」
    她光是嘴上說著,遲遲不動手掣劍,使得呂權痛苦不堪。大凡瀕死之人,最痛苦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等待死亡光臨的那一段時間,其痛苦的程度,當真是千百倍於任何毒刑。
    青霞羽士也瞧不過眼,道:「無量壽佛,姑娘既是決心殺他,何不動手?」
    秦霜波微微一笑,道:「我並未煉成馭劍神通,如何殺得死他?」
    呂權登時感到劍氣全消,兩腿也不發軟了。他深知像秦霜波這種人決不打誑語,所以確信不疑,長長的舒一口氣,厲聲道:「好一個丫頭!竟敢如此戲弄於我,早晚教曉得呂大爺的厲害。」他登時就抖起來,迥非早先那種殼縮之態。
    青霞羽士怒道:「你這人太混賬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請求她動手了。」
    呂權冷嗤一聲,道:「早知尿床,你就一夜都不睡覺最是妥當,這有什麼好早知的。」
    青霞羽士真要被他活活氣死,但口舌上又鬥不過他,只好乾瞪眼吹鬍子,毫無辦法。
    呂權又道:「你們都聽著,如若乖乖過來,讓大爺點住穴道,便可饒去毒刑一關。至於最後作何處置,那就是老莊主的事了,你們最好商量一下,不要礙於面子而堅拒不從,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癩僧晏明怒罵道:「放屁,放狗屁………」
    關彤也厲聲道:「呂權你也算是一號人物,怎的說話全不思量?我們這兒那一個不是經過考驗的人,豈會懼怕什麼毒刑麼?」他說得凜然生威,果然有一股震撼人心的英雄氣概。
    呂權拱拱手,道:「兄弟果是失言,諸位俱系鐵錚錚的好漢子,兄弟也很感到佩服。不過事實也是事實,你們反正無法逃生,何不光棍一點,讓在下制住穴道,省去無數麻煩?而且相持之下,兄弟自然積恨於心,到時一定會拿諸位出出氣,毒刑好受,侮辱難當,你們想想看是也不是?」
    他忽而硬,忽而軟,當真狡猾無比,江湖閱歷略少的人,單是他這麼一下手法就受不住了。但關彤等人卻都不理睬他,秦霜波突然向奚午南道:「你到那邊的鐵柵守望,有事才可回來告訴我。」
    奚午南銜命去了,她才向呂權說道:「既然你這樣說,我倒是贊成,料那嚴無畏也不敢對我怎樣。」她先背轉身軀,貼看鐵柵,又道:「你過來出手吧!」
    呂權遲疑了一下,始終不敢迫近,說道:「你可有運功護身?」
    秦霜波哂道:「難道你想教別人替你動手不成?」
    呂權應道:「別忙,待我想想看。」他倒是經驗極豐而又武功高強之士,靈機一觸,道:「請姑娘把長劍解下,丟到我這邊來。」
    要知大凡是使某種兵刃著名之人,他的兵器乃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尤其是聽潮閣以「劍」著稱,後臨天下武林。他若是能使她解下長劍,就等如減弱了她大半威力。
    秦霜波徐徐轉回身軀,微笑道:「我捨身虎,卻還不能感悟於你,那就算了。」
    呂權哈哈一笑,道:「我可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其實肚子裡鬧什麼鬼我都曉得,早有佈置,你一定逃不出我的掌心,咱們走著瞧吧!」
    秦霜波道:「你唯一可以捉拿我們的法子,不外是斷絕水糧,使我們失去抗拒之力而已,這一點我早就曉得啦!」
    呂權道:「不錯,但有一點還不曉得,那就是我將延長時間,平常只要十天八天之久即可,但對付的話,立意延長到一個月或在兩個月之久。我相信功力絕世,定可比別人支持得久。因此,詐死也好,真死也好,反正我不到期限,決不輕試。這還是其中的一個步驟而已,事實上我還有別的手段,卻不便先行奉告。」
    秦霜波道:「你不必賣關子了,我替你說吧。到時命一個手下獨自進來查看。他進來之後,外面每條甬道的鐵柵都鎖起來,以防萬一我還能出手的話,最多犧牲一個人的性命,對也不對?」
    呂權不能不點頭承認,卻冷笑道:「你知道又有什麼用處?你有法子可想麼?」
    秦霜波道:「當然有法子可想啦,我學你的樣,傳送字條出去,要你的手下立刻前往稟告嚴無畏,說是我被陷此地,諒他們也不敢不照辦。」
    呂權不禁面色一變,但旋即道:「若然是老莊主釋放你,你焉能加害於我?」
    秦霜波道:「他釋放我之時,如若不曾先行講起不得殺你,我自然不提起,這樣事後就可以取你性命了。但假如他提及,我卻非堅持此意不可。哼!哼!他為了獨尊山莊的基業,只怕非犧牲你不可啦!」
    呂權想了一想,面如土色,急急忙忙奔回牢房,一會兒之後才出來。秦霜波道:「你此舉全無用處,你可是寫下命令放在送飯進來的洞穴內,等外面之人取出之時,曉得你下令不准任何人驚動上頭,一切後果由你負責?是不是下了這個命令?若然我猜得不錯,那你就完蛋了,試想我早就料到你這一著,如若無法可施,何必提醒你呢?」
    呂權耳聽對方把自己的行動和心中打算都一一說出,不覺呆了。假如敵人乃是希望自己這樣做,自然有某一步料想不到的殺手間。他茫然應道:「不錯,難道秦姑娘竟認為在下做得不對麼?你想驚動老莊主,但此路已被我封住了,我還有那一處失算?」
    秦霜波平靜地道:「你現在不必著急,這個答案很快就能揭曉。」
    她微微一笑,轉眼向癩倡等三人說道:「有勞三位的大駕,在這兒看守著,切勿被他闖出遁走。」
    呂權冷笑一聲,心想我除非是發瘋才會開啟鐵柵,企圖遁走。眼看秦霜波已隱沒在甬道盡頭,心中卻又不禁忐忑起來,心想她莫非真有什麼絕世手段,能把鐵柵弄毀?但如若她能毀去鐵柵。何不先毀這一邊的,等殺死自己之後,方始再毀而出?
    由此可見她並無毀柵之力,他自慰地透一口大氣,突然嘿嘿冷笑數聲,忖道:「我這是怎麼攪的,枉自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居然被一個女孩子駭破了膽,盡在疑神疑鬼。」
    他在床榻上躺下來,舒舒服服地哼著小調。他須得準備耗上多日,因此不必浪費任何精力。秦霜波走到第七條甬道,但見那奚午南站在當中的鐵柵旁邊。她命他到第八甬道去,呂權如若有任何行事,便過來通知她。
    奚午南領命而去,她獨自立在柵邊,默默地站著不動。過了好久,她仍然顯得很有耐心,和很自信的樣子。奚午南走了之後,迄今沒有出現,可見得呂權毫無動靜。又過了好一會工夫,一陣低微的步履聲傳入她耳際,使她精神一振,凝眸向甬道末端望去。
    果然一條人影出現,步履瀟酒地走過來。這人正是相貌俊逸的彭典。他一瞧見隔在甬道當中的鐵柵,便恍然地笑了笑,道:「無怪在下等了許久,尚未見姑娘回轉。這一重機關是家師精心設計的,覺得還不壞吧?」
    秦霜波道:「佩服之至,不過我向來不打誑語,假如不是有你在外面,我決不會上當入殼。」
    彭典露出難以置信而又不便駁斥她的神情,淡淡一笑,道:「莫非姑娘已動了疑心麼?」
    秦霜波道:「我當時心中生出警兆,後來一想起你,便心安神泰,可知救星在你身上。」
    彭典道:「原來如此,在下實在不忍坐視失陷此間,自然要把姑娘放出來。」
    秦霜波道:「那就謝謝你啦!」她竟不說一句其他的話,好像彭典非釋放她不可一般。
    彭典沉思了半晌,說道:「在下曉得家師如若得知姑娘失陷在此,一定下令釋放,所以在下大膽作此主張。在下已經是墟墓間的遊魂,活不了多久,所以也不敢要姑娘怎樣,只求姑娘看在下今日之舉份上,將來碰到家師,若在敵對狀態之下,能夠稍念這刻的情份,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秦霜波笑一下,道:「你既然覺得我是令師的危險對頭,何不趁今日的機會把我除去?」
    彭典怔一下,旋即輕輕歎息一聲,道:「我自從養傷了三年之久,方知生命的短促和變幻無常,但又深感青春的可貴,轉瞬即逝。我臨死以前,何必再作此孽,使姑娘白白葬送在此?」
    他走到牆邊,推開一塊石頭,伸手入洞,又道:「但姑娘得獲自由之後,可不能向呂總管加以報復啊!」.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只此一次放過他,下回讓我碰上他,可就不能輕饒。」彭典點點頭,扳動機關。但聽一陣軋軋微響,鐵柵已升起來。
    秦霜波踏前一步,已走出牢籠。她平靜地道:「你既然釋我出來,我一定使你不致於英年夭亡。」
    彭典不覺歡喜得呆了,歇了一下才大聲問道:「姑娘這話可是當真?千萬別騙我空歡喜一場。」
    秦霜波道:「你的內傷雖然高明如令師,也實在很難措手,但在我卻不算十分困難之事。只不過事後卻還有一點危險性,那卻要你自己小心,旁人無法相助。」
    彭典沒有問她有什麼危險,卻關心地問道:「只不知在下拾回一命,能不能恢復以往的功力?」
    秦霜波嚴肅地道:「我說的危險便在於此,你痊癒之後,當然功力遠遜從前,但你只能耐心地循序漸進,慢慢修煉,萬萬不可躁急輕進,否則便有喪命之虞。」
    彭典笑容滿面,顯得十分開心,道:「只要有恢復的機會,我倒不在乎時日久暫。」
    他們正在談論之時,隔壁第八甬道內鏖戰正劇。原來呂權一聽到聲音,覺出不對,衝出去一瞧,鐵柵果然已升起來。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簡直是魂飛魄散,當即迅快闖出去。
    癩僧晏明,推山手關彤以及青霞羽士三人齊齊上前攔阻。他們倒不是為了怨忿而全力出手,卻是由於秦霜波交待過不可讓他逃走。假如真被他闖過去了,叫他們顏面何在?因此這三位名家高手不但一同截擊,而且都是用盡全身本事,寧可失了性命,也不肯讓呂權衝過去。這三位高手聯合起來,非同小可。尤其是他們三人在此處被囚禁了三載之久,功力更比以前精進得多,是以呂權連沖了三次,都被他們擊退。
    關彤等三人可不是盡站在那兒任得對方猛衝,而是出手還擊,所以霎時間四人已鬥在一起。關彤奮起神威,突然一招「雙撞掌」疾劈出去。呂權避無可避,揮掌封架,「澎」的一聲,呂權腳下拿不住樁,連退三步。這時晏明和青霞羽士已從兩側夾攻上去,呂權施展出一身小巧功夫,閃竄騰挪,但五招不到,已經無以為繼。關彤的如山掌力又迎面劈到,呂權橫臂一檔,蓬一聲已震退了六七步。他哇一聲噴出大口鮮血,面色如土。
    青霞羽士的長劍嘶風戳到,宛如靈蛇一掣,迅即收回。左邊的晏明手中的草繩鞭也在同時之間,抽中了他後背。呂權中了關彤一掌,內傷已經很重,緊接著又挨了一劍一鞭,即使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捱受不起,登時慘叫一聲,向後便倒。秦霜波適於此時,用內功逼出話聲,叫他們不要殺死呂權。
    關彤等三人大感迷惑,趕快轉到那邊甬道,見到秦霜波和彭典站在一起。晏明曉得彭典身份,頓時明白這是彭典出手放人,但也提出不得殺死呂權的條件。在這種情形之下,秦霜波當然只好答應了。
    晏明奔過去道:「呂權恃強要闖過我們,以致被我們失手格斃了,這事實在令人感到遺憾。」
    秦霜波目光轉到彭典面上,道:「我們並非有意違諾,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彭典想起自己還得靠她治療,莫不成再把他們囚禁起來?他們肯乖乖不動任得他開動機關?
    他只好搖頭歎息一聲,道:「呂總管雖然為人冷酷狠毒,但一向對家師忠心耿耿,想不到被我害死了他。」關形和青霞羽士見他神氣萎頓,比常人更覺不如,都覺得十分奇怪。還是晏明向他們略略解釋,方知就理。
    他們一齊走出這個規模甚大的地牢,到了上面,關形等人都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們失去自由已達三年之久,滿以為此生此世都難有再見天日的希望。卻想不到天上掉下一個秦霜波,歷盡艱險之後,倒底獲得了自由。奚午南這時最是尷尬,不知如何是好。秦霜波命他準備一個靜室,又商請關彤等人為她護法,這個請求使關形等人覺得十分奇怪。
    本來大凡施展這等療傷秘法,須得使用本身功力的話,總須有人護法,以免被人侵擾,招致失敗。彭典先前正是如此,因而功虧一簣,瀕臨絕境。故此秦霜波要求關彤等三位名家高手護法,實在不算奇事,反而是十分正常的舉動,然而關彤等卻詫異她何以在這「獨尊山莊」之中,幫助的對象是彭典,卻還要他們三人護法,莫非這獨尊山莊之內有人會對她暗算?竟連彭典也置之不顧麼?
    這個想法當然太荒誕了一些,或者秦霜波只是謹慎小心而已。他們當然樂意為她效勞,於是三個人一同查勘過這間靜室,發現這座靜室三面都是深厚隔壁,沒有窗戶,對著院落這邊只有一道門戶。
    推山手關彤道:「咱們只須緊緊守住這一面,大概就可以不出岔子了。」
    青霞羽士頷首道:「關兄和晏道兄查勘隔壁厚度之時,我即到房頂查看過,屋瓦俱是鐵鑄,不虞毀損。這間靜室可說是嚴密無比,當初建造之時,早經過精心設計。咱們但須守住這一面就行啦!」
    晏明壓低聲音,道:「秦姑娘智慧絕世,言不輕發,她既然找到咱們為她護持大法,一定有因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