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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阿烈道:「只怕此舉使老前輩心中不樂意。」
    逍遙老人道:「喜怒哀樂之情,已淡忘多年了。」
    阿烈忙道:「是的,晚輩失言了。」
    逍遙老人道:
    「那也不要緊,假如此關終於不開,倒變成了老夫的負累,每年非到此處閉關不可啦……」
    他微微一笑,又道:「孩子,你剛說有兩部經典?」
    阿烈道:「是的,晚輩特地送來與你過目。」
    他取出兩本又薄又小的秘笈,雙手捧著,送了過去。
    逍遙老人沒有接過,道:「你是化血門查家之人麼?」
    阿烈道:「晚輩是的。」
    逍遙老人道:「那麼我到過你府上的事,你可知道?」
    阿烈道:「知道。」
    逍遙老人道:
    「然則貴府的寶典秘發,如是讓老夫看了,令祖大人昔年占的一點上風,便將消失了,你可知道?」
    阿烈道:「老前輩目下已是宇內第一人,看不看都是一樣。」
    逍遙老人歎口氣,道:
    「是啊!鍾期已逝,無復高山流水之音,想將起來,叫人好不寂寞。」
    阿烈道:
    「晚輩身上已練成琅琊秘笈中的真氣功夫,因此沒有法子再修習家傳武攻,特地前來乞老前輩指迷。」
    逍遙老人道:「你若非練成了真氣,如何抵得住老夫那一袖的太清真功?」
    他徐徐伸手取過秘笈,又道:「你的要求,只怕老火也是力有未逮,愛莫能助呢?」
    阿烈道:「如果老前輩這麼說,晚輩只好死去此心。」
    逍遙老人沉吟不語,目光凝視著上面的化血真經。但他沒有揭開,只望住封面上的字跡。
    過了一陣,他才說道:「你可有時間?」
    阿烈道:「老前輩這話怎說?」
    逍遙老人道:
    「你一身風塵。可見經僕僕長途.還來不及沫浴更衣,如是沒有別的事故,你一定提早趕到,則時間上盡有沐浴修習的機會,可見得你必有極大風波,迫得你直到方纔,才能趕到。」
    阿烈大為折服.道:「正是如此。」
    逍遙老人又道:
    「當然還有證據,那就是你臉上尚有喬妝改扮過的痕跡,說明你在途中,為防範有人攔截生事。」
    阿烈道:
    「是的,目下武林九大門派中,有七大門派及丐幫,無不是高手群出,都在追拿晚輩。」
    逍遙老人哦了一聲,道:
    「竟有七大門派之多,那麼你能逃到此地,當真很不容易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不管你會受何人之助,但既然相見,便是有緣,何況老夫與令先祖,屬故人。更是不能袖手,讓我想想看。」
    這位相貌俊秀的老人,清澈的目光向門外望去,轉了一匝,才又說道:
    「三十年來老夫門下那四個孽徒。備嘗艱苦,全仗你打開老夫的關門,他們才總算得脫苦海。」
    他的話聲略頓之時,門外傳來謝恩之聲。
    造遙老人又道:
    「他們理應助你一臂之力。使你盡快得償心願才是,王鴻範,進來。」
    院中一個人應聲奔入,跪倒在迫遙老人遢前,只稱「弟子恭候法旨。」
    逍遙老人道:「剛才我們所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王鴻範道:「弟子聽見了。」
    逍遙老人道:「我要他打通一會二樞三關四穴,你願負何責?」
    王鴻範沉吟一下,才道:「弟子甚願能助他打通『一會』,望恩師允准。」
    逍遙老人道:
    「很好,這是提綱楔領的重要步驟,但你記住,心魔諸般幻相,在你而不在他,切切小心。」
    王鴻範應了一聲,站起身,轉頭瞧看阿烈,同時叫他起來。道:
    「查兄弟,咱們到隔壁靜室去。」
    阿烈向逍遙老人叩問道:
    「聽老前輩話中之意,此舉似是對王前輩會有危險。」
    逍遙老人眼簾垂下,不予置答。
    王鴻範又道:「查兄弟,走吧,我會解釋給你聽。」
    他們來到隔壁的靜室中,阿烈這時才有功夫打量對方。但見這王鴻範一表斯文,年約四五旬左右,眼神極足。
    王鴻範道:
    「你一定想知道兩件事,第一是我等四人,何故受懲?二是剛才你所詢問的問題,對也不對?」
    阿烈忙道:「正是。」
    王鴻範長長歎息一聲,道:
    「我等皆是修道之人,但勤修多年,尚有意氣惡習末除,以致釀成失和之事。三十年前,吾師大為不悅,要將我等逐出門牆。」
    他毋須再加解說,阿烈已明瞭這是由於他們師兄弟內部發生意見,與外人無干。不過,這大概與那位女性同門有關,這卻是他敢大膽猜測的。
    王鴻範撇開這事,又道:
    「關於第二點,在修道人來說,每逢練功若干年,必有大小劫難。今日助你之舉,便是劫數之一,縱有危險,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阿烈懂之中仍有點不懂,但追問下去,也沒有意思了,當下說聲「領教了」。
    王鴻範又道:
    「現下咱們對面而坐,各運神功拚鬥,分出強弱,快則一天,遲則七日,必可達到目的。」
    阿烈這回一點也不明白了,但一看王鴻範根本不打算跟他解釋,只好學他的樣,在對面的蒲團坐下。
    雙方各自運功,片刻間,各出一掌互抵,拼將起來。
    那時王鴻範掌中有一股潛力逼來,強大無倫。阿烈生怕受傷,忙不迭催動神功,發出真氣抵禦。
    過了一陣,對方力道忽消,但阿烈還須源源發出真力,否則就有失足掉下茫茫大海的可怖感覺。
    好在這「真氣」並非消耗精力一般,有去無回的。而是生生無窮,循環流轉,是以相持再久些,也無妨礙。
    阿烈一心一意的運功與抗,不多時,已進入無我之境,身外之事,全然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手上發出的真氣,似乎已著了邊際,宛如是航行於汪洋大海中,隱約見到陸地似的。
    他微微睜眼望去,但見天色已經昏暗,敢情這一陣對耗,已經用了一日工夫了。
    王鴻範面上露出用力的,焦慮的神情。
    阿烈心中暗感訝疑,付道:
    「我並不覺得他有拒御硬拚跡象呀:何以他似甚用力?而且因何而慮?」
    王鴻範仍是那副樣子,阿烈心下狐疑不忍,當即略略減少了發出去的真氣,看看能不能對他有點幫助?
    他真氣才減少,驀地心靈中「轟」一聲。宛如觸動了禍胎,地火罡風一齊施威……
    這一剎那間,壓力竟是從四方八面湧到。
    阿烈迫不得已,將手上真氣完全撤回,運布全身,以免得身體被這股壓力之巨流所吞噬。
    這個當兒,對方掌心中一股細細的熱流閃電般刺入他體內,恰好是在他真氣撤回之時,那麼一線空隙中侵入的。
    阿烈忽然發覺自己已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之中,他目下必須急急對付一股利錐似的熱流,然而全身四下的壓九也不得不應付。是以變成了兩難兼顧的局面了。
    他萬萬想不到一念之仁,反而帶來了如許的麻煩,甚至說不定乃是殺身之禍,也可能使他永遠與化血神功絕緣。
    這等情形,想想也是真冤。可是這刻他已不暇嗟歎扼腕,只能盡他最大的努力,內外抵拒。
    不一會,他固然已疲於奔命,時時有顧此失彼之虞。同時對方那股侵入來的熱流,也逐步推進了不少。
    這股熱流之錐,直指他丹田要害。此是凡系修習內家功夫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加以最大保護的要塞。
    阿烈自然也不例外,當即抽調一部分運佈於全身的真氣,回來抵禦那股熱流。他心中甚急,鬢旁不覺冒汗。
    王鴻範疾然左手掄起,一掌拍在他天靈蓋上。
    阿烈但覺腦際轟然一聲,頓時靈穴開竅。不論是身外的壓力,抑是體內的熱流,驀地齊齊消失。
    王鴻範收回雙手,長長透一口氣,閉目調息。
    過了一陣,他才起身,緩緩出室,走到鄰房,謁見逍遙老人。
    這時老人身旁,圍繞著另外三名同門。見他踏進房來,都以一種慶幸的祝賀的目光迎接他。
    王鴻範道:「師尊吩咐之事,幸不辱命。」
    逍遙老人道:
    「你的功力如此精進,大是可喜。啊!你當真費了不少氣力,也遍嘗艱危。看你,頭髮都白了一半。」
    王鴻範道:
    「弟子過得此劫,真是萬幸。假如他並不如我視察中那般天性仁俠的話,今日的收場必定甚慘。」
    逍遙老人道:
    「為師剛才對他們說,假如你是利用他仁俠的天性,以苦肉汁打動他的心,必有成功之望。」
    王鴻範道:
    「正是如此,他也不懂得反擊之道,不然的話,弟子雖然能乘隙侵入,但用盡全力,內防空虛,他如以攻代守,弟子也難倖免。」
    逍遙老人道:「你過得此劫,成道之望,實是可喜可賀之事,現在……」
    i他的目光掃向其他的二男一女身上,接著道:
    「現在輪到你們了,范鴻志,你願取何責?」
    范鴻志應道:「弟子願取兩樞……」
    逍遙老人道:「好,你們當仁不讓,大有情義,使老夫心中甚悅。」
    他們開始談說一些別的事,直到天色已明,范鴻志才辭別師尊同門,一徑走出這個房間。
    靜室中的阿烈,忽被一陣步聲驚醒,睜眼一看,敢情已是破曉時分了,他精神奕奕的望住來人
    但見進來的是個中年道人,留著三綹黑鬚,手拿拂塵,瀟然有出塵之概。
    這道人稽首道:「貧道范鴻志,特來瞧瞧查施主。」
    阿烈道:「多謝道長,在下甚感舒暢。」
    范鴻志道:
    「查施主練成真氣之後,雖然全身脈穴,盡皆打通。但由於心法各異,道路不同,因是之故,其中有數處重要的脈穴,通向或正或逆,與別家的神功心法全不相同……」
    阿烈道:
    「這樣說來,剛才王前輩是以一種冒險的特別方法,助我打通一處重要脈穴了?」
    范鴻志道:
    「正是如此,如你所知,貧道等數同門皆是玄門練氣之士,游心於雲表之間,若非大有淵源,自然不肯為人做這等事。」
    阿烈道:
    「即是如此,在下再不敢接受美意啦!」
    范鴻志道:
    「查施主的情況,與平常不同,我等除了報恩應劫之外,也是在探討今古以來,最精深奇奧的武功。如果家師的理論不錯,則施主便是亙古以來,身兼兩家不同神功的第一人了。」
    阿烈甚感興趣,道:「這等事值得你們冒險麼?」
    范鴻志道:
    「此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何能輕易放棄?現在貧道負責為你溝通兩樞之間的經脈。」
    阿烈道:「是不是和王前輩的法子一樣?」
    「不,這兩樞經脈,脈虛而實經,換言之,經是真有,脈是假有。的確存在的經,施主自身已能貫通,無庸動手,只有這一條虛脈,還待從頭開始。」
    阿烈道:「既是虛無不實之物,如何著力?」
    范鴻志笑一笑,道:
    「關於這一點,佛道兩家術語甚多,貧道無須多費口舌,只用一句著名的詩句,你就明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李義山詩云:『有靈犀一點通』,便是這個道理了。」
    阿烈哦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這一部分我倒是明白了,但對於這整件事,甚至有些是題外的疑問,很想向道長請益。」
    范鴻志含笑道:「施主請說……」.阿烈突然感到他的微笑,暗暗有苦澀的意味。
    他的話聲,也掩飾不住心底沉重之情。
    這些感覺,使他非常非常奇怪,不覺停口沉吟,尋思其中之故。
    范鴻志在他不注意自己之時,笑容頓時消失,換上緊張的神色,凝視這個英俊的年輕人。
    阿烈尋思有頃,忽下決心,道:
    「其它的疑問,將來再說不遲,目下要緊的是請問如何溝通虛脈之道?」
    范鴻志一拂黑鬚,面現喜容,道:
    「好,貧道先說一些法門,然後由施主揀擇施行……」
    他們說到此處,鄰室中的王鴻範向逍遙老人道:「鴻志已渡過第一關啦!」
    逍遙老人點點頭,王鴻範又道:
    「照這樣看來,查思烈此子真是天生奇才,雖然他全然不知此中的奧妙,也萬萬想不到如是談玄論道,離開了題目的話,鴻志內抗心魔,外須應答,稍一不慎,便將被陰魔所乘而萬劫沉淪了。」
    眾人一齊點頭,都路出欣慰之色。
    下午時分,范鴻志回得來,但見他神清氣爽,顯然他的功行,又深了一層。其中的精微奧妙,只有逍遙老人和同門諸人方始曉得。
    造遙老人道:「何鴻文,李鴻蓮。」
    一男一女恭聲答應,但見那何鴻文是個五旬左右之人,雖然外表衣著都不殊常人但神情舉止之間,卻有一股狂俠不羈之態,宛如世間一般不能顯達的名士。
    女的風韻猶存,柳眉鳳目,皮膚白皙異常。不過無論她長得多美,終究是五旬以上之人,已乏青春的動人氣息了。
    逍遙老人道:
    「餘下是破三關通四穴兩件,皆是手上功夫,陰魔沒有什麼機會可乘。但你們切勿掉以輕心,以致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何、李二人齊齊應了,逍遙老人又道:
    「你們最好一同前往,彼此有個照應,以免誤了時限。」
    他們出去之後,逍遙老人擔心地望住門口,道:
    「他們始終勘不破情關,是以外強而內弱。假若是由他們去打頭二陣,必為心魔所乘無疑。」
    王、范二人都微微嗟歎,逍遙老人又道:
    「由於你們皆是一日之內,就告功成,是以他們亦不能過此一時限,否則查思烈發出的真力,就與目前不同,他們便將成為碎粉了。」
    到了翌日中午過後,逍遙老人和王、范兩人,都靜靜的坐著。
    鄰室沒有什麼聲息,然而那邊的情況,在他們來說,有如親眼目觀。逍遙老人雖然神色如常,但王、范兩人卻禁不住泛起焦慮憂愁之色。
    突然間靜舍外一聲震耳長笑,逍遙老人只皺皺眉,沒有其它表示。王鴻範和范鴻志卻不禁站起身。
    這陣勁厲笑聲響了好一陣,才停歇了,接著一個裂帛似的嗓音又起,道:
    「姓查的小子,給我該出來。」
    逍遙老人仍無表示,范鴻志忍不住道:
    「恩師,此人亂嚷怪叫,只伯對師弟妹大大不利,如若有了差池,可真叫作無妄之災……」
    王鴻範道:
    「此人既是跟蹤查恩烈而來的,倒是不能不應付一下,免得武林之人大批湧現,招惹無數麻煩。」
    逍遙老人道:
    「我有一個問題,誰回答得出,誰就出去應付他,如若不能解答,就只好任他叫鬧了。」
    王范二人齊齊道:『請恩師賜告。」
    他們雖然皆是道行甚深之士,但也不明白何以這個問題如此重要?非得解答出來方許動手?
    逍遙老人徐徐道:「這個問題不算困難,那就是來人出身於何家何派?」
    王、范尚未回答,外面又傳來勁厲震耳的笑聲。
    王、范二人對望一眼,范鴻志聳聳肩,表示不知。
    王鴻範微微一笑,道:
    「以弟子愚見,此人的笑聲中透露出,他的內功強而不純,必非少林、武當、華山、天台、峨媚等數大家派。而由於他系追蹤查公子而來的,可知必是七大門派中人,除去上述諸派,所剩就有限得很了。」
    造遙老人點點頭,道:「猜得很好,下面又怎樣呢?」
    「此人在前門公開叫陣,用心當必是迫使查公子奔往後門,因此可見得來人不止是他一個。」
    范鴻志笑道:「大師兄,你講了半天,還沒說出此人的出身家派啊!」
    王鴻範道:
    「這就說到啦!此人既然不是單槍匹馬,又不是聯絡各派之人一齊湧到,這又看出了兩件事,第一點,他們必是同一家派之人,意欲獨建奇功,得以傲視其他的門派,因有這等魯莽之舉。」
    范鴻志道:「有趣得很,第二點呢?」
    王鴻範道:
    「七大門派之中,只有他們追到此地,可見得他們定必擅長追蹤之術。據我所知,北邙派最擅此道,因此弟子大膽猜測來人乃是北邙派高手。」
    范鴻志道:「大師兄說得頭頭是道,使人不能不信……」
    逍遙老人道:
    「他的推論非常高明,為師的衣缽,在武功方面,由鴻範承繼,道術方面,是鴻志的事。」
    他這麼一說,王、范二人才知師父的用意,敢情是藉此測定他們的成就和心性,以便作繼承的最後決定。
    兩人一齊下拜,門外又傳來那裂帛似的口音,道:
    「查家小子,白飛卿,聽見老子的話沒有?」
    王鴻範迅即起身,向逍遙老人道:「恩師恕弟子破戒出手之罪。」
    逍遙老人道:「開宗立派,乃是千秋大業,定須不拘小節,你去吧!」
    王鴻範一稽首,回身步出此房。
    他踏出捨門一看,但見草地上站著一人,神情甚是凶悍。
    這人年紀約是四十餘歲,濃黑的雙眉,似乎透出騰騰氣。加上高高的鼻子,和寬闊的前額,顯示出此人性格堅強而又冷酷殘忍。
    他雖是披著長衫,但仍能令人泛起利落之感。手中提看一口連鞘的長刀,形式稍為特別。
    王鴻範點點頭,道:
    「尊駕大喊小叫,驚擾了精舍中參禪登道之人,實是不對。還望尊駕速速離開,無任感激。」
    那長衫客橫眉冷笑.道:「你是誰?」
    王鴻範報出姓名,隨即反問。
    對方冷冷道:
    「本人姓屠名大敬,外號是十步斷腸,看玉兄的步伐身法,可知必也是武林中人,諒必聽過兄弟之名?」
    王鴻範緩緩道:
    「我雖然算是武林中人,但久已不在外面走動,屠君的大名,竟然不識,真是孤陋寡聞之至。」
    他說的全是實話,態度也很誠懇。
    屠大敬冷冷道:「那麼北邙派的名頭,你總聽過吧?」
    王鴻範道:「當然聽過,在下一瞧你手中的蛇首蘆葉刀,就曉得了。」
    屠大敬濃眉一皺,殺機潮湧,道:「那麼你聽說北邙派有些什麼人物?」
    王鴻範道:
    「在下記得北邙派最負盛名是的『入地無痕』滕載春,只不知與你如何稱呼?」
    屠大敬凝視他好一陣,才道:「那是先師。」
    他心中此刻還拿不準這個人的話,究竟是真是假?誠然二十多年前,北邙派是他師父最有名氣,但同時也死了很久。
    假如他不知,猶有可說。若是知道,則他是有何居心,難道敢把他這個北邙三蛇之首,全然不放在眼中?
    王鴻範哦了一聲,道:
    「原來令師已作古了,那麼尊駕就是掌門人啦?是也不是?」
    屠大敬道:
    「聽起來你似乎真個多年未入江湖呢,敝派掌門人是家師叔梁汝青……」(LuoHuiJun註:這裡有四頁在外借時被撕去了,給大家閱讀造成不便,在這裡說聲對不起。)
    誰知屠大敬目下已陷入一種可怕的境地中,那便是他雖然外表沒事,其實了已用盡一身本事,還無法佔得半點上風,因而在深心中泛起了永遠無法擊敗敵人可怕絕望感覺。
    他們遲遲不出手,屠大敬又氣又急,忍不住喝道:「你們還看什麼?」
    那兩人聽到他氣急敗壞的聲調,這才曉得屠大敬不是要他們來押陣觀戰的,忙忙都掣出長刀。
    說時遲,那時快,屠大敬不過是心神微分而已,卻被對方的樹枝撥開一點空隙,飄然襲入刀圈之內。
    但見王鴻範也不過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屠大敬身邊,但屠大敬突然停刀凝身,動也不動,望住數尺外的敵人。
    王鴻範淡淡看他一眼,隨即轉過眼睛,打量另外兩人。
    但見這兩人竟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個顧瘦個子,文士裝束,但不論是身上或面上,都透出詭惡的意味。
    另外那個女的,是個花信年華的少婦,長得頗有幾分姿色,特別是身材豐滿,胸挺臀高,相當動人。他們看看王鴻範,又看屠大敬時,恰好見到屠大敬手中的長刀忽然掉落地上,接著人也向前撲倒了。
    王鴻範對那美婦特別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才道:「這位夫人貴姓名?」』那美婦笑一笑,道:「如果你這麼客氣,叫我一聲屠夫人也就是了。」
    王鴻範點點頭,很文雅地示禮,道:
    「原來是屠夫人,只不知這一位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那頎瘦的男人道:「兄弟姓宋,名不毒。」
    王鴻範道:「兄弟必定另有外號吧?」
    宋不毒道:「兄弟人稱見血封喉。」
    王鴻範道:
    「這個外號,教人一聽不由得不出防範畏懼之心,只不知那位失手倒地的屠兄,與兩位如何稱呼?」
    屠夫人道:「他死了沒有?」
    王鴻範道:「恐怕沒救治啦!」
    屠夫人道:「既然如此,他便是先夫。」
    王鴻範啊了一聲,轉眼向宋不毒望去,宋不毒冷冷笑道:「他是我的先師兄。」
    王鴻範道:「那麼兩位必定不肯輕易放棄報仇之想了,對也不對?」
    宋不毒搶先道:
    「那也不一定,你當也曉得,我北邙派這些年來,人才輩出,雖然目下以我師兄弟三人較為著名,其實還有許多高手,因此,你一旦與敝派結了冤仇,這一輩子,休想有安穩日子可過。」
    王鴻範道:「聽宋兄的口氣,似乎還有商量餘地?」
    宋不毒道:
    「當然啦!你既非化血門查家之人,又非九大門派中的任何一派,因此,你得到姓查小子,並無用處,若是交給了我……」
    王鴻範皺眉道:
    「宋兄,你旁邊還站著的是屠大敬的末亡人,就算這等身份尚不夠,但她又是你的嫂子,你自己先行跟她商量一下……」
    宋不毒道:「這個你不必管了。」
    王鴻範道:「宋兄豈可如此失禮?」
    宋不毒道:「此事與你無干。」
    屠夫人接口道:「你這人怎的如此羅咳?比三家村的老學究還要拘泥繁瑣?」
    王鴻範歎一口氣,道:
    「這只是你們不懂而已,要知大凡嚴守禮防之人雖然拘束和繁瑣些,卻可以免去大禍。唉!這個道理,世人懂者甚少,更莫說你們了。」
    宋不毒冷冷笑道:「腐儒之見,豈足以拘束我們這些江湖人物?」
    王鴻範道:
    「你們根本沒有想過『禮法』的重要,是以人云亦云,隨口批評……依我看來,你們兩人已經大大非禮了,怪不得剛才你們明明有機會出手營救,卻故意錯過了,敢情是故意讓屠大敬死在我手中。」
    宋不毒道:「胡說八道,你可是以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關係?」
    王鴻範道:
    「咱們都不是三歲小孩,有本事一點就明,那完全是沒有禮防之故……」
    宋不毒仰天詭笑-聲,道:「可笑,可笑……」
    王鴻範道:
    「那一點可笑?」
    宋不毒道:
    「雖然我與她常在一起,甚至時時同房而宿,然而你為何不先問一問她的姓名和籍貫?」
    王鴻範哦了一聲,向屠夫人道:「在下如今請問,還來得及。」
    屠夫人道:「賤妾宋氏女子,閨名眉娘,是平南虞鄉人氏……」
    王鴻範向末不毒望去,道:「宋兄也是虞鄉人氏?」
    宋不毒道:「不錯,阿眉是我的堂妹子。」
    王鴻範一時沒做聲,似乎被他們一記反擊,打得無法招架。
    不過他的目光仍然不離宋眉娘的面龐,打量了好一陣,才道:
    「在下倒沒想到你們竟是堂兄妹的關係。」
    宋不毒咯咯而笑,道:「你的禮教怎麼啦,都搬回家裡去了,是也不是?」
    王鴻範道:「但你們當時故失援救之機,那是干真萬確之事。」
    宋不毒道:「就算我們故失機會,便又如何?」
    王鴻範精神一振,道:
    「在下將要如何,此一結論呆會才說,先就故意錯過救人的機會這一點來說,你們的用心行徑,就太可疑了,何況以在下的管見,這位屠夫人,眉宇間隱含蕩色,眸子流盼不定,可見得本非端行規步的女子……」
    宋不毒插口道:「這些話對我說,都是廢話。」
    王鴻範道:
    「也不見得,試想令堂妹競可與你共行謀害親夫之計,則她與你的關係,豈會僅僅是兄妹而已,而宋兄能將謀害她丈夫的心意,透露與她知道,僅僅是這一點,至少也可以證明她平日的為人,必是既失婦道,又缺乏倫常觀念的。」
    他的推論說話聲調平和,可是卻利如刀劍,教人不知從何駁起,宋不毒只好嘿嘿冷笑,宋眉娘眸子亂轉,不知打什麼主意。
    王鴻範道:
    「其實兄妹合謀,弒害妹夫之事,自古以來,屢見不鮮,未必有了親屬關係,就必定沒有暖昧發生的……」
    他的面色漸漸凝重,口氣也變得嚴厲些,繼續道:
    「春秋之世,魯桓公娶了齊文姜,她就是齊襄公的妹妹,由於魯桓公竟不守禮,當時齊文姜的父母死了,他應當派遣大夫赴齊慰唁就行了。同時,古禮規定已嫁出的姑姐妹等,歸寧時兄妹不可同席,然而,魯桓公根本不在意,以致被齊襄公和文姜兄妹害死了……」
    他說到這裡,但見宋不毒和宋眉娘面色都微微而變。
    王鴻範又道:
    「這個例子,載在史冊,一則證明你們縱然真是堂兄妹的關係,亦非就不會有暖昧。
    二則證明『禮防』的重要。如果屠大敬懂得這道理,使你們平時避嫌,不過份親密的話,料他今日必無此禍了。」
    宋不毒和宋眉娘露出楞住的神情,顯然這等道理,他們連做夢也沒想過。同時又感到很合理,難以反駁。
    王鴻範又道:
    「江湖之中,大多數人一提到『禮教』就掩耳疾走,認為酸氣橫天,又認為拘束重重,簡直是自尋煩惱,殊不知禮教正是對抗慾念的唯一法寶,比方說,大凡男人,鮮有不喜歡看漂亮的女人的?可是由於有過禮教的熏陶,便看也只是很自然地瞧瞧而已,不敢直著眼睛的看。這就是『禮教』克制慾念的例子。換句話說,這種『不好意思』就是『禮』了。」
    他取譬顯淺,而含意甚深,叫人既明白,又信服。
    宋不毒淡淡道:「我們可不是聽你教訓來的。」
    王鴻範道:
    「我曉得,事實上我可沒打算向你們說教,只不過借你們之事,說出世人一些顯而易見的錯誤。若是有旁人聽了,自會瞿然省悟。」
    宋不毒四顧一眼,道:「你說給誰聽?」
    王鴻範道:
    「誰都可以聽,比方說姓查的少年,他出道末久,人生經驗有限,如若聽我的話,對他定有稗益。」
    宋眉娘忙道:「這個姓查的現下怎樣了?」
    王鴻範道:「他麼?現下很好。」
    宋眉娘道:「你與他有何淵源?」
    王鴻範道:「本來一點淵源都沒有,但目下關係已甚深。」
    宋不毒高聲道:「那麼你這刻竟是出頭庇護他了?是也不是?」
    王鴻範瀟灑地笑一笑,道:
    「庇護他?不,我沒有一點這種意思,因為這位少友家學不凡,秘藝驚世,那須在下強行出頭?」
    宋不毒道:「好極了,你讓他出來,我們如無法帶走他的話,我們絕不囉嗦。」
    王鴻範道:「可以,但你們只能一個人出手,不可一擁而上。」
    宋不毒冷笑道:「對付那等小孩子,何須一擁而上?」
    王鴻範道:「那麼這屠大敬之事,你們怎麼說?」
    宋不毒與宋眉娘對望一眼,宋眉娘向他微微頷首,宋不毒迅即說道:
    「如果你放姓查的出來,交給我們料理,則不論後果如何,我們都忘了敝師兄被殺這件事……」
    王鴻範道:「這話不大靠得住吧?」
    宋不毒道:「為何靠不住?」
    王鴻範道:
    「屠大敬在貴派之中,算得是一個重要人物,因此他的失蹤或死亡,難道可以糊糊塗塗的混過去不成?」
    宋不毒道:「這一點我們自有辦法,不勞閣下費心。」
    王鴻範道:
    「在下豈是想費心麼?無奈此事如若處置不當,還是會牽連到我身上,是以不得不問個清楚。」
    宋眉娘道:「依你之見,如何才妥當呢?」
    王鴻範道:
    「你們但須告訴我如何處置之法,在下不是小孩子,聽了之後自然曉得你們的辦法,對我有後患沒有了。」
    宋不毒應聲道:
    「好!我告訴你,第一步,我們毀屍滅跡。第二步,才揚言他要坐死關,這樣就通通解決了。」
    王鴻範眉頭方皺,宋不毒已搶先又道:
    「關於第一點,你當然沒有什麼疑問,毀屍之舉,在普通人是件難事,但在我們來說,辦法甚多,無須擔擾。」
    王鴻範點點頭,宋不毒又道:
    「至於第二點坐死關,那是敝派獨特的秘傳心法,如若成功.便可增進無限功力,若是失敗,便將化作死灰,消失於無底地洞之中。」
    宋眉娘接口道:
    「在我們北邙派中,常常有人突然決心坐死關,事前誰也不知,僅在洞處留下記號。
    因此,沒有人會疑心到他死亡之事。」
    王鴻範道:
    「原來如此,不過還有一點,在下仍不放心,那就是你們之間的關係,既然屠大敬死了,你們豈不是得以毫無忌憚的雙飛雙宿麼?但這麼一來,必定會惹起明眼人的疑心,因而翻出了舊案……」
    宋不毒曬道:「王老兄,你把我當作怎樣的人?」
    王鴻範道:「怎麼啦?難道你與今堂妹竟是一清二白,從無暖昧之行的麼?」
    宋不毒道:
    「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我們行事不會如此幼稚,阿眉早晚還是要嫁人的,但決不是嫁給我。」
    王鴻範道:
    「好吧,我相信就是了,你們先收拾了屠大敬屍體,姓查的自然出來。
    宋不毒道:「不,我們先看看姓查的。」
    王鴻範道:「我還得把他弄醒才行呀!」
    宋眉娘道:「他現正在昏迷中麼?」
    王鴻範道:「是的,不然的話,他豈不是跑掉了?」
    宋眉娘向宋不毒道:「他這話可靠麼?」
    宋不毒道:
    「據咱分別迫供外面那兩名僧人所知,這座靜舍之中,只有他與姓查的兩個人,看來大概不假。」
    王鴻範道:「你們對兩僧如何迫供法?」
    宋不毒道:
    「我們把兩僧隔開,略施苦刑,他們便都供出來了,兩僧口供如一,可知決不會假。」
    王鴻範淡淡一笑,道:「假如早就有了安排,串好口供,你們豈不上當?」
    宋不毒道:「你能預知我們如此迅決追到麼?」
    王鴻範道:「老實說,我不知道。」
    宋不毒道:
    「這就對了,假如我們不是深信此捨之中,只有你與姓查的小子兩人,我們焉肯與你談說這許多秘密的話?」
    王鴻範點點頭,舉步走到屠大敬屍身旁邊,踢了一腳,把屠大敬的屍體踢得連翻數轉,滾出四五步之處。
    宋不毒面色一變,刷地躍上牆頭。
    宋眉娘訝道:「你上那兒去?」
    宋不毒喝道:「快逃……」聲音甫出口,人已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眨眼間已失去蹤影。
    宋眉娘方自發楞,突然一陣熟悉的冷笑聲,起自牆邊。她轉眼望去,不由得花容失色,震駭無已。
    原來發笑聲之人,正是她的丈夫屠大敬。他不但活著,而且滿面獰厲殺機,手挺長刀盯視著自己。
    現在她才明白宋不毒逃走之故,可是已經太遲了。
    原來宋不毒閱歷豐富,既凶且狡。一看對方踢屠大敬的一腳,立刻曉得其中大有問題。這是因為王鴻範這個人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不是狠惡之人,是以斷無對「死屍」
    也踢上一腳之理。
    在當時宋不毒也許不知道陰謀是什麼,但他卻能當機立斷,迅即逃走,縱然這個判斷是錯誤,對他也無損失。
    現在只剩宋眉娘一個人,獨自應付那個滿懷毒狠的丈夫。從屠大敬的眼光中,她深知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命運。
    她駭得直向後退,沒有幾步,後背已碰上堅硬冰冷的物事,阻住她的退路,那是一堵牆壁。
    屠大敬一直迫到五步之內,刀發可及的位置中,這才停步,獰笑道:
    「淫婦,你的報應到了。」
    宋眉娘在這死生一發中,猛可盡最大的力量,使自己暫時冷靜下來,恢復了常態,輕輕一揚頭,把兩綹鬢絲甩回頭上。
    她道:「大敬,我們已經是七八年的夫妻了,請你顧念這段情份……」
    屠大敬面色由獰惡變為陰沉,冷冷道:
    「情份?說得倒是好聽,怪不得七八年來,你還不替我生兒育女,原來你根本沒打算與我過一輩子。」
    宋眉娘忙道:「沒有孩子,那是天意呀!」
    屠大敬哼了一聲,道:
    「什麼天意?我剛向一個人請教過,你近年來的那種『靈狐功』,主要作用就是要不生孩子,以便保持美貌,惑男人……」
    這話連站在那邊牆下的王鴻範,也聽得皺眉,感到這個女人,實在不是個玩意兒,大大該死。
    宋眉娘辯道:「我根本不知,你為何不告訴我?」
    屠大淨道:
    「一來說你也不會聽,因為你是只顧自己的人,你每天不知多少次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的舉動,就足以說明你愛的只是自己了。二來我也未有機會開口,便已爆發了今日的醜事……」
    他突然提高聲音,仰天狂叫一聲,道:「好不恨煞人也!」
    宋眉娘那豐滿動人服體一陣顫抖,極度的震駭,漸漸強過她勉力維持的冷靜。她顫聲道:「你……你真的這般心,不肯放過我?」
    屠大敬目光落在她面上,冷酷的眼睛中,雖無半點憐憫之意。他本是殺人無數的魔頭,對於人命從不放在心上。何況這個背叛他的女人,對她豈會生出憫意?
    宋眉娘忽然又道:
    「大敬,就算我該死吧!但你可以先禁制我的武功,然我們再共渡一個最後的良宵。
    我將使你感到從所未有的快樂,然後,用不著你麻煩,也不用沾污了你雙手,我然會解決……」
    她挺挺胸,突然間全身起伏誘人的曲線,完全呈現出來,那件本來寬寬鬆松的衣服,不知何故已軟貼在她身上,好像是薄紗。雖然目光不能透穿,但由於貼身之故,連胸部的震盪,也能清楚看到。
    屠大敬似乎被這景象所迷惑,同時她一夕狂歡的建議,亦能打動人心。
    因此,屠大敬怔了一下,目光由頭到腳的審視她。
    他記起自己雖然娶了這個妖姬七八年之久,可是每一次她暴路出白皙動人的身體時,總能使他心醉神昏。
    有時候候他會為自己的貪婪而覺得奇怪,不過她既是自己的妻子,當時總認為是一種福氣,因為他已不須向外發展,這個女人,已強烈的徹底的滿足他。
    現在看到她動人的曲線,他馬上就如往常一般,升起了騰騰慾火。而同時在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她魅力的來源了。
    他暗自忖道:
    「原來她能把握男人的心理,除非在必要之時,她決不暴露她的曲線或身體。這樣就能增加她的神秘感。也使人感到永不厭足,是的,她平時從不在我眼前暴露身體,除了在需要我之時。所以我老是對欣賞她的身體感到飢渴,也覺得從未看清楚過……」
    他手中之刀,不知不覺已經垂下。
    宋眉娘輕輕道:
    「那傢伙走了,喂,大敬,你好好的享受我一夜吧!現以四下無人,親親我可好?」
    屠大敬移動腳步,粗壯的身體,已碰到她,並且把她緊緊的抵在牆上,低頭看著她仰起的媚麗的面龐。
    他目光盤旋在她面上之時,心頭不禁掠過一念:
    「她腦子中正在想什麼?可會羞愧內疚,不,這個女人,永無羞愧之念,做任何事時也不會想到應不應該,只是任性去做,對任何人都不會有真感情……」
    屋裡走出來一個男人,注視著緊靠著牆壁的一男一女,由於男的身量高大,是以把女的面目完全擋住。
    他們這樣子站著,好一陣工夫,還不見動彈,階上的人,皺皺眉頭,一言不發又進屋去了。
    正當這刻,宋不毒已奔出數里之遙。
    他老是感到隱隱有人追趕、可是數度回首查看,都無任何跡象。因此,他翻過一道突起的崗坡之後,便在樹下停步喘一口氣,轉眼一看,數十棵大樹包圍在四周,使他有一種安全之感。
    略一調息,業已恢復如常。他開始尋思剛才的情形,而他最渴想知道的事,便是屠大敬到底復活了沒有?
    宋眉娘雖然還不見出來,但可能她是被王鴻範逮住了,也可能是從另一方逃跑了……
    因此他想知道內情,唯一的途徑,便是大膽地再回返白馬寺去查探,這一著敵人必定猜不到。
    他不是遲疑不決之人,否則他決計不能享有今日的盛名和地位。
    因此他迅即走出樹下,向回路行去。
    但他才走了四五步,便被左前方巨大樹身後面的景象駭一跳,因而停了腳步,凌厲地吁視那邊。
    他原是經過這棵樹才到那邊樹下休息的,當時並無一物,但如今卻有一個人,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此人一身青色勁裝,這等顏色,在效野中最易隱藏。他年約三旬上下,身體結實健壯,背上插著一口長刀,濃濃的眉毛下,射出兩道寒冷如冰的光芒。
    宋不毒如果仍要返白馬寺,那麼這個青衣人就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當然他可以繞過去,並不須多跑很多路,但這個人畢竟還是曾經擋住去路,這問題決不是簡單的……
    他考慮了一下,才開口道:「閣下是路過的?抑是專程找上我的?」
    宋不毒問完這話,並不期望他回答。因此,他這句話,其實只是開場白而已,重要的話,還在後面。
    誰知青衣人冷冷道:
    「自然是專程的,我從白馬寺跟到此處,難道是閒得發瘋麼?」
    宋不毒楞了一下,才用不大自然的聲音道:
    「那麼你當真是『白日刺客』高青雲了?」
    青衣人淡淡的點頭,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宋不毒道:
    「聽說高兄擅長行刺之術,由於本事高強,宇內少有,是以在刺字之上,加上白日二字,表示你不須靠夜色的掩護,證以早先跟蹤之術,如此高明精妙,兄弟可真不能不信這傳說了。」
    高青雲道:
    「傳說終是傳說,大白天要作行刺之事,自然極是不易,所以本人也罕得日間活動的,宋老兄的過譽,愧未敢當。」
    他的口氣平淡之極,不含一點感情,因此使人無法窺測得出他的意向和用心。
    宋不毒本是江湖老手,可是如今碰上一個這樣的人,也感到十分頭痛,也有幾分畏懼驚駭。
    他想了一下,才道:
    「高兄跟蹤兄弟之故,相信不會坦白賜告,看來還須自行猜測了,對也不對?」
    高青雲道:「那倒不要,本人目的是取你的性命,如此而已。」
    宋不毒心頭一震,縱即平復如常,暗自討道:
    「我這是怎麼搞的?多少年來一直是在殺人,如何會碰上一個敵人,就先行膽怯呢?」
    「既是如此,高兄不必客氣,便請動手,哦!順便請問一聲,你何以直到此處方始現身?」
    高青雲道:
    「這個答案告訴他也不妨,但恐怕你不會相信。那是因為我判斷你必會動念返回寺中查看情況的,為了求證,是以不惜多跑些路。」
    宋不毒又是心頭一震,因為此人一口道破了他的用心,而這本是他深信別人決計想不到的事。
    這個人的詭奇身法,以及過人的智力,在在都有一種壓過了他的氣勢,這使他心靈中已露敗象。
    高青雲突然一探手,鏘的一聲掣出寶刀,光芒奪目,這個動作充滿剽悍之氣,加上刀刃出鞘之聲,又使他的氣勢增強了一倍還不止。
    宋不毒禁不住打個寒喋,高青雲厲聲道:
    「宋不毒,你這一死,北邙派永遠查不出你們的下落了,你大概沒想到,你們派在寺後的兩個門人,都已送了性命啦!」
    他口中接著發出森寒刺耳的冷笑聲,邁開大步,向宋不毒迫去,那「哧哧」的步伐聲既堅定又均勻。
    宋不毒平生還是第一次碰到氣勢如此凌厲強大的敵人,連他這等老練江湖,武林高手居然也氣懾膽寒起來。
    眨眼間高青雲已迫到切近,刀光暴漲,迎面襲到。
    宋不毒身形疾閃,腳踏左步,乍看真如毒蛇一般,他一避開敵刀,馬上施以反擊,刀光電掃出去。這一刀已是他目下使得出的全部功力所聚,凶毒詭奇,兼而有之。但他自己曉得,由於懾於敵人的奇強氣勢,他這一刀,遠不及平時的水準了。
    高青雲大呀一聲,寶刀橫揮,一招「狂風掃葉」擊中了敵人的蛇紋刀。金鐵交鳴的震耳聲中,宋不毒一連退三步。
    高青雲縱聲長笑,氣勢如虹,挺刀再攻,只見他一口氣攻了五招之多,光芒電閃,殺得宋不毒不迭的閃退。
    宋不毒明知對方越見搶佔先手,氣勢就越盛,終必把自己當場殺死為止。可是他曉得也沒有用,因為對方奇奧的刀法,根本已超出天台派刀法的範圍了。
    這時高青雲已發出第六招,寶刀劃出一道寒光,疾攻他面門要害。宋不毒不得不全力招架時,猛的腿上受到猛烈一聲,不由自主的飛開尋丈,一跤摔倒。原來高青雲已端了他一腳。
    宋不毒雖然還能躍起,但右腿又痛又麻,已大大影響他的靈便。
    高青雲並不稍稍頓挫,跟著躍到,又如狂風驟雨攻擊,一時刀光飛舞,並且發出刺耳的劈風之聲。
    宋不毒猶作困獸之鬥,奮力招架。他的頭髮都披散下來,身上的衣服,也被刀鋒劃破數處,形狀狼狽異常。
    眼看他已決要被殺,但戰況突然一變,宋不毒居然能在毫無外援之下,扭轉了局勢,與對方殺成平手。
    不過現在鬥得更是凶險激烈,兩把光芒爍射的長刀,不斷地交擊,發出一連串所擊的響聲。
    這種惡鬥場面,維持了十幾二十招。高青雲突然一拳從空隙中猛擊過去,正中對方面門。
    宋不毒大叫一聲,身子飛出七八尺,摔落地上。
    這一回他手中的蛇紋刀已脫手,掉在數尺外,他的人也沒爬起來,兩眼呆滯,顯然還在發昏。
    高青雲站在他身邊,俯視著這個外號「見血封喉」的狠毒人物,一直等到他的眼珠恢復轉動,才道:
    「宋不毒,你臨危之際,能夠豁出生命,希望與我同歸於盡,這等決心與勇氣,本人佩服得很……」
    這正是剛才宋不毒何以能突然扭轉戰局的原因,以他這等高手,到了只求跟對方一齊倒地,而不顧自身安危之時,當然威力陡增數倍。若不是他早就先去先手,以及一直被對方氣勢所攝,多數能達到「同歸於盡」的目的。
    宋不毒鼻孔湧出鮮血,這時咳一聲,口中也吐出血來。
    高青雲冷冷道:「祁京還在開封麼?」
    宋不毒呻吟一聲,目光又轉呆滯。
    高青雲濃眉一皺,猛可一腳踢在他肩下要穴上,宋不毒哼了一聲,便閉目死去。高青雲自個兒搖搖頭,忖道:
    「我心腸太軟了,應當問出口供才對,何必急於解除人的痛苦……」
    高青雲自個兒嗟歎了數聲,便動手迅快埋葬屍體,別人對此必定很費手腳,但他練過「毀屍滅跡」之法,那是在緊急的情況之下,須行馬上湮沒證據的一種技巧,現在全無困擾,自然不算一回事了。
    他埋好了宋不毒之後,反而躊躇起來,想了一陣,才轉身逕向洛陽城那邊行去,競不前赴白馬寺。
    這刻在白馬寺後,那間精舍內院子中,七步斷腸屠大敬的身軀,仍然抵住宋眉娘。
    而她背後就是牆壁,是以返無可退,被他抵得緊緊的。
    她仰著頭,面上泛起艷麗動人的笑顏。
    屠大敬則一直低頭望住她,他看得那樣的專注和熱切,好似要把她的容貌,永遠鐫刻在心版上一般。
    他們這樣子已站了老大一會工夫,屠大敬的身子突然微微動一下,但他面上卻露出詭秘莫測的笑容。
    宋眉娘的表情,恰好與他相反。本來是笑臉盈盈,如今反而透出了恐懼,以及狐疑神色。
    屠大敬沉聲道:「阿眉,你可知道我何以一直沒有任何表示麼?」
    宋眉娘搖搖頭,身子用力向前頂,想把對方推開。
    但屠大敬屹立如山,紋風不動。
    她只好放棄此念。
    她吃吃地道:「為什麼呀?」
    屠大敬道:
    「我剛才對你非常憐惜動心,竟捨不得下手殺死你,可是你這個淫婦,卻又萬萬不能留在世上……」
    他突然仰天大笑,聲音中透出強烈的瘋狂意味,使人入耳驚心。因而對他的用心,更無法測度。
    屠大敬笑過之後,才又道:
    「剛才我實在十分為難,心中矛盾無比,競不知如何是好。」
    宋眉娘道:「你……你放開我可好?」
    屠大敬道:「不好。」
    面色馬上變得極為陰沉可怖,聲音也寒冷如冰。
    他接著說道:
    「放開你?哼!哼!假如你再熬一陣,而不用毒針暗算我的話,我必定放開你,寧可陪你一同死在那個人的手底
    他停息一下,又道:
    「但你既愚昧而又惡毒,居然施展毒針,弒害親夫,嘿!嘿!我能不殺死你麼?」
    說到這裡,他又發出瘋狂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