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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懸崖明志

裴淳曉得傳聲交談全被札特聽去,昂然應道:「自然是真的啦!」
    褚胖子笑聲一收,側眼瞧看裴淳的手銬,好像他也聽到裴淳他們的傳聲交談一般。
    札特道:「你是趙雲坡老施主的傳人,非是信口開河之輩,洒家倒要請教請教,你怎生毀得了洒家這副手銬?」
    裴淳遲疑一下,道:「在下可以借一件神兵利器毀此手銬。」
    札特搖頭道:「能夠毀去洒家這副手銬的神兵利器,只怕世間上不易找到,你不信的話,可用商公直的七寶誅心劍試一試。」
    褚胖子詫異地哦了一聲,道:「七寶誅心劍?那不是商公直心愛之物?他怎肯送人?」
    他停歇一下,接著又道,「在下數年前見過他一面,若不是我跑得快,差一點就被他害死,此人厲害……厲害……」他邊說邊搖頭,表示十分佩服商公直的詭詐狡計。
    裴淳不能不信札特的話,當下問道:「這麼說來,五異劍之一也不能毀此手銬了?」
    眾人無不聽過武林五異劍的傳說,金笛書生彭逸大聲道:「你的寶物可真不少,五異劍竟也落在你手中?」
    札特說道:「五異劍乃是武林重寶,形狀奇特大異常劍,俱是海外流傳到中土的神物利器。嘗聞長老傳說,敝宗的降魔護法至寶『聚星吸鐵』流入中土,後來變成五異劍之一,只不知裴施主所見的五異劍是哪一口?」
    裴淳搖頭道:「不是『聚星吸鐵』,是『毒蛇信』,實不相瞞,那五異劍在下只知總名,至於每一口的名稱,在下根本不知!」
    金元山道:「老夫也只知五異劍中有一口是『毒蛇信』,那本是敝國無上利器,後來為奸人竊走,落在中土……」他的話聲一頓,面上微微透出興奮之色,道:「這口『毒蛇信』在誰人之手?若是在你手中,老夫願以高價換回此寶!!」
    裴淳搖頭道:「恕在下不能奉告,但此劍卻不是落在我的手中。」
    札特失望地吁口氣,說道:「金老師比洒家幸運得多,目下雖是暫時不知異劍下落,但終久會出現於武林。洒家可以想像得到,金老師取回貴國重寶,帶返高麗之時,當受國人無限崇敬……」言下之間,已流露出他若是得回「聚星吸鐵」,攜返西藏,亦能得到密宗上下尊崇敬愛。
    褚胖子笑道:「大師何須空生羨艷之心,在下感你指點明路,不妨講出一個秘密。那就是五異劍在數百年前,落在中土一位大劍客手中,到這位劍客逝世之後,五異劍同時消匿不見,從此武林中只剩下傳說而已,據在下所知,這五異劍被那位大劍客分藏在天下五處詭秘奇險的地方,只要一劍出世,其餘四劍也將相繼出世,那是因為這五異劍互有線索,可供追查之故,是以大師不必失望……」眾人這時對他刮目相看,暗念他既能曉得這等武林秘密,定然也不是等閒之輩。
    李不淨把天下武林高手想了一遍,想不出竟有一個姓褚的,正在訝疑,那褚胖子又發出一陣震耳的長笑聲,李不淨陡然大悟,說道:「施主敢是九州笑星褚揚?」
    褚胖子點點頭,道:「不錯,就是區區在下。」
    札特大喇嘛雖然不是久駐中原,但對中土的高手向來極是留意,聽得此人就是九州笑星褚揚,心中微感凜惕,道:「洒家久仰褚施主大名,那一年褚施主駕臨前後藏,適值洒家赴天竺,是以無緣得晤,今日在此地相逢,幸何如之。」
    金元山卻瞪大一雙眼睛,從上到下的打量褚揚,褚揚先向札特拱手說聲不敢,接著望住金元山,嘻嘻笑道:「金老師如此瞧看在下,敢是有話要指教?」
    金元山雙眉一皺,走到褚揚面前五尺左右,站定身子,突然間張口吐出一股火焰,長達六七尺,向褚揚面前激射而去。
    火光一現,雖是遠隔數丈之人,也感到炎熱迫人,札特、彭逸二人見金元山猛下煞手,都不明其故。不過他們也不出聲多事,心想這褚揚出現得甚是可疑,金元山這一口火若是燒死了他,倒也省事。
    九州笑星褚揚口中嘻哈之聲不絕,胖大的肚皮上卻噴出一股白霧,這股白霧噴到面門那麼高,然後散開飄墜,白濛濛的一片水霧,甚是好看。
    他肚皮上噴出白霧之際,對方那股火焰已經噴濺到他面前,只見猛勁的火柱沒入白霧之內,登時消失無蹤。
    眾人這時才曉得金元山猛下煞手之故,為的是知道這九州笑星褚揚,練有破他火器之法,特意出手一試。
    褚揚口中笑聲不絕,一邊叫道:「金老兄怎拿火器來開玩笑?須知水火無情,萬一兄弟招架不住,如何是好?」他又笑又說,肚皮上的白霧噴個不停,好像肚皮內裝盛的全是這白霧,不虞匱乏一般。
    金元山怒喝道:「你到高麗連殺老夫一位師弟及兩名弟子,此仇深如大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喝聲一停,大袖飄飛中,兩隻手掌連搓,噴濺出無數火星,這些火星極似是燒炭時爆出火星,宛如放煙花一般噴得滿天皆是,籠罩住褚揚身形,緩緩落下。
    千百點火星落在白霧中的便熄滅不見,落在四周的卻依然紅光閃閃,不曾熄掉。
    眨眼之中,在褚揚四周,已積下一圈火星堆成的圈了,觀戰的四人離那褚揚都是三丈左右,此時彭逸、李不淨二人首先感到奇熱難當,不覺得向後退開數步。
    札特明知裴淳有抵抗高熱的特別能耐,但他身為當世間一流高手,裴淳不退,他也不能後退。
    片刻間那一圈火星最上面冒出白色的火焰,褚揚身體四周的水霧登時顯得稀落許多,彷彿水氣被這高熱之火燒乾了不少。
    裴淳大聲問道:「褚大哥,你可抵擋得住他的火功?」褚揚突然爆發出響亮震耳的笑聲,這陣笑聲不但響徹四山,連那一圈白火也似是被聲音壓低了不少。眾人見了這才曉得,褚揚的笑聲別具一功,內中還有種種妙用。
    他笑聲一起,肚皮上噴出的白霧就濃密得多。李、彭二人當那火星圈上白焰一起之際,已覺得烤熱難耐,正要再退,褚揚笑聲一發,登時又感到熱氣稍減,這才能站在原地不動。
    附近五丈以內的樹木都發出烤焦的氣味,褚揚笑聲漸漸低弱,同時說道:「兄弟幸而結識了水晶洞府主人,承他傳以該府『白龍繞身』的防身絕技,那年到高麗國去,才不致慘死在異國,金兄若是仗恃霸道火器,視人命如草芥,兄弟說不得要當真出手了!」
    金元山怒喝道:「出手就出手,誰還怕你不成?」說完,口噴出一道藍色的火焰,陣陣臭氣隨風瀰漫開去。
    眾人都怕這臭氣有毒,無不屏忍呼吸,並且向後退開,只有裴淳仍然站著不動,札特也不便後退,暗喑瞪裴淳一眼。此時李不淨既想趁機逃離此地,找個地方調息養傷,但又想到褚揚既是與金元山拚搏,則此人可能變成札特他們的對頭,若是一走,則褚揚勢孤力薄,焉能抵擋札特等三人圍攻。
    褚揚一雙眼睛在白霧火圈中骨碌碌地直轉,笑聲越來越弱。裴淳情不自禁地叫道:「褚大哥,你可是不行了?」
    這話毫無半點譏諷之意,人人一聽而知。九州笑星褚揚一面笑聲不絕,一面說道:「我當真不行啦!這廝是高麗國宗師,技藝高明,大出我意料之外,我老褚今日只怕要歸天了!」
    他嘮嘮叨叨地說來,頗有老嫗嘴婆媽的味道,裴淳不禁記起那紫燕楊嵐批評過褚揚婆媽可厭,幾乎笑出聲來,但這念頭只是在心中一掠而過,隨即又大聲問道:「褚大哥,你為何不衝出火圈?」
    褚揚道:「這一道火圈是他老金平生絕學,哪裡就能夠輕易衝得過,我被困圈中居然不曾烤死,己經十分不易了,倘若我妄想衝出火圈,第一身上的衣服就保不住,第二全身毛髮都燒個乾淨。所以縱是能夠不死,我也決計不能硬衝,試想一個大胖子光著屁股,全身不但沒有衣服,連毛髮都一根不留,那是怎樣的可笑呢!」
    裴淳道:「既是如此,褚大哥切不可亂衝!」
    這時臭氣更加濃烈,札特大喇嘛突然感到身上的僧袍微微發出焦臭之味,心中一凜,當即縱退丈許,原來他雖是內功深厚,罩得住火熱烤炙,可是衣服毛髮卻不是內功運行得到的,是以已呈焦熱著火之象,這一來他不得不趕緊退卻,免得丟人現眼。
    裴淳一面運起那一門新近學得的內功,容容易易地抗拒住火熱,一面在想法子救褚揚出來。
    褚揚在圈中已露出窘態,他不是不知道這金元山乃是千百年使火器的第一名家,稱得上是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但他在開始之時自恃練成了「白龍繞身」的奇功絕藝,所以不曾先發制人,已致如今已陷入火坑之中,無法自拔,若是早知他的火功如此高明,便須一早就出手攻敵,迫得對方分出心神以武功應戰,無暇發揮火功全部威力,其時縱然仍舊無法取勝,起碼也可以拔腳逃走。
    札特大喇嘛洪聲道:「褚施主今日自投羅網,洒家也深感無力相救,唯有日後得見欽昌道兄之時,把褚施主的疑問轉告給他,他若是有答案,洒家定當在墳前祭奠奉告,以慰施主在天之靈。」
    褚揚笑聲突然轉強,道:「好極了,大喇嘛萬萬不可失約!」
    札特道:「洒家決不失約,施主可以放心。」褚揚笑聲更加強盛,猶如春雷初震,隆隆不絕。
    札特道:「原來褚施主的獨門氣功,借笑聲發揮威力之時,乃受心情影響,寬心暢意之際,功力便自然增強,無怪有九州笑星的外號!」
    李不淨叫道:「既是如此,褚施主何不溯想平生得意之事?」
    褚揚笑聲驀地降低減弱,長衫右下擺立即起火,他一彎腰伸手拍熄,歎道:「在下平生沒有得意之事,是以李道長之言,反而使在下感到頹喪。」
    裴淳見他長衫著火之時,急得衝前六七步,離那火圈便只有一丈二三尺之遠。及見他能夠拍熄,才停住腳步。他雖是也感到熱力撲面而來,但運動寒暑不侵的內功之時,體內自有陣陣清涼之氣,透過毛孔噴出,堪堪抵禦住熱力。
    褚揚雙眼不住地轉動,所以把裴淳著急關心的表情,瞧個明白。
    他突然大叫道:「裴老弟,你害死我啦!」
    此言一出,不但裴淳大感驚訝,其他的人也無不愕詫瞧視。連正在全力施為的金元山,也不禁停止催動熱力,轉眼瞧看裴淳因甚害死了褚揚。
    札特連續轉了七八個念頭,仍然猜不出其中原委,當下大聲道:「金老師手下暫且留情,好讓褚施主有機會把這話解釋明白。」
    金元山頷首道:「老夫也不怕他是緩兵之計,喂!褚胖子快說,老夫我性子急得很,恕難久候!」
    他們這些人行事說話都與常人不大相同,裴淳心下茫然,想道:「不知我久走江湖之後,會不會變成他們這般古怪難測……」
    褚揚不悅道:「誰要施展緩兵之計?我老褚豈是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的人?」
    眾人見他把話題轉開,都暗暗發急。金元山極想曉得為何是裴淳把他害死之故,只好忍氣吞聲,道:「好吧,好吧,算老夫說錯了。」
    褚揚笑聲驀地升高,震得火圈爆飛出許多火星。金元山雙手連搓,從雙掌中飛濺出無數火星,彌空漫地,像細雨一般籠罩著褚揚身形,緩緩下降,片刻之間,那道火星堆積成的火圈穩定如故。
    褚揚道:「好!你是認錯,老褚不跟你一般見識便了,我說裴淳,你為何害死我之故,你自身該當曉得,你識得我師弟神木秀士郭隱農是不是?」
    裴淳道:「認得,但我……」
    褚揚已接著道:「你聽我說,隱農對我說你這人大奸大惡,故意裝出仁義的幌子,使得那小師妹處處袒護著你。換句話說她已愛上了你……」
    他在這時嚕嚕囌囌地說出這等男女之事,似乎扯得太遠。金笛書生彭逸不覺搖頭自語道:
    「這傢伙婆媽得很……」
    褚揚耳朵極尖,居然聽見了,大聲道:「我哪裡婆媽了?」
    彭逸道:「這個當兒還說什麼師妹師弟情愛之事,這豈不婆媽?」
    褚揚怒道:「你敢說我婆媽?好大膽的小子!裴淳,這廝愛上你的師妹薛飛光,你多加小心!」
    彭逸大吃一驚,登時怔住,心想他怎生知道我的隱秘?金元山喝道:「這就是婆媽了,一件事講了半天,又扯到別的人頭上。」
    褚揚怒道:「好一個老匹夫,你每隔五日就要找一個活人生生的燒死,燒死的又都是你的姘頭,你以為這等殘酷凶毒之事,天下無人曉得了麼?」
    金元山不覺一怔,瞠目張口,褚揚心中大是暢快,縱聲大笑,那道火圈登時震得火星亂迸。
    他一開口就揭露彭、金二人的隱私秘事,札特、李不淨都驚愕交集。裴淳訝道:「他為什麼要燒死他的姘婦!」
    語氣之中大有不能置信之意,褚揚道:「他的火功有些邪門,必須要活活燒死人,才能保持威力,再者,他最怕姘婦替他養下孩子,變成他的拖累,是以決不讓他的姘婦活著。」
    金元山喝道:「胡說八道……」他一動怒,那道火圈登時大見穩定,札特暗暗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只聽金元山繼續道:「老夫的火功乃是天下第一霸道的功夫,到了老夫這等造詣,己經滿身火毒,是以須得以燒死的活人解去攻心的火毒,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裴淳勃然大怒道:「什麼不得已而為之?」大步奔去,經過火圈邊緣之時,也不覺得有異。
    他滿腔俱是義憤,竟忘了雙手被銬,一直奔到金元山面前,金元山桀桀怪笑道:「你待作甚?」話聲中掌拍腳踢,裴淳閃避不靈,被他一腳踢出四五尺去。
    裴淳有「天罡護體」功夫,尋常拳腳已至魯鈍兵器都傷他不得,當下一躍而起,怒罵道:
    「老匹夫,我恨不得斬你首級,挖你心肝,祭奠那許多慘死你手底的冤魂,哼!我今日只要不死,咱們走著瞧!」
    李不淨此時不能不相信裴淳乃是天生俠義之士,他久走江湖,心想目下處境極是危殆,非出奇制勝不能逃生。心念一轉,振吭喝道:「裴老弟,你既不怕他的火毒,何不衝破那道火圈,好教褚施主脫身?」
    裴淳更不尋思,應道:「好主意……」一晃身向火圈衝去。
    札特大喇嘛深心中實有憐才之意,明知金元山火器一發,裴淳難以活命。於是洪聲道:
    「金老師不須出手,且瞧他沖得破衝不破你這『宙火環』?」
    只見裴淳騰空躍起,飛躍過火圈,落地之時,絲毫無恙。金元山的「宙火環」火功絕藝,最厲害之處便在火圈上頭,不論是人獸飛鳥,若是從火圈上面三丈以內越過,登時起火焚燒,化作飛灰。
    金元山見他安然落地,面色變得鐵青,取出一枚鴿卵般大的五彩圓彈,揚手向裴淳勁擲而去。
    裴淳躍入火圈落地之時,已轉眼瞧看金元山的動靜,見他探手入囊,自家也盡力屈轉右手向懷中一摸,恰巧摸著一塊暖暖的物事,他曉得金元山定是要發火器,所以找件什麼東西當作暗器抵擋,這刻果然見他發出一溜彩光,不暇多想,也自拋擲出那宗物事。
    札特面色一變,巨大的光頭一晃,身形已縱退了三丈,口中大喝道:「那是金老師獨步天下的『彩雲毒火網』,彭老師也須小心!」此刻金笛書生彭逸遠在三丈以外,札特還提醒他要小心,可知這宗火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李不淨也跟著躍退,誰也不再注意他了,所以他一直退了十多丈遠,遙遙觀望形勢。
    金元山發出那道彩光之後,左手一揚,飛起一張黑色薄紗大網,把自己整個身形罩裹住。
    只見那彩光飛到火圈附近之時,便被裴淳擲出的一道白影碰個正著,「啪」的一響,兩物一齊墮向火圈外尋丈處的地上。
    人人都等著那枚彩彈發揮驚天動地的威力,全場不聞半點聲息。那彩彈落地之後,只冒出一蓬五彩光華,約摸一尺高,兩尺方圓寬廣,便自熄滅。
    裴淳心想這枚彩彈有什麼了不起?值得如此大驚小怪?自己若不是雙手被反銬背後,所以擲出那塊太陽玉符之時無法用力的話,準保把他這枚彩彈撞飛老遠。
    他更不多想,轉頭向褚揚道:「褚大哥快走!」一眼瞧見他滿面駭然之色尚未斂退,好生不解,但不暇多想,衝到火圈旁邊,出腳揮掃,連砂帶石捲起一陣勁風,把火圈衝破一段缺口。
    九州笑星褚揚突然爆發出震耳笑聲,肚皮上冒出的白霧頓時旺盛得多,逕從缺口中衝了出去,但出了火圈,頭上鬢髮以及雙手露風處的汗毛已焦毀大半。
    裴淳卻從原路躍出,拾回太陽玉符,向那彩光熄滅處冷嗤一聲,道:「這玩意兒晚上施放才好看,白天不成。」
    金元山迅快收起黑網,厲聲喝道:「你用什麼暗器擊落老夫的無上火器?」
    裴淳雖是沒有心機之人,可是金元山這一問,反而醒悟於心,暗道:「莫非這枚彩色火彈是被太陽玉符克住,所以不發揮威力,若是如此,我便不可告訴他真相。」於是應道:
    「那只是一錠銀子罷了。」
    話聲未歇,只聽褚揚響亮笑聲迅快遠去,片刻間已在數十丈以外。那李不淨則悄無聲息地跑掉。
    無特大喇嘛說道:「金老師的『彩雲毒火網』天下元雙的,還未聽說過有人能夠在這火網之下逃生,裴施主決不是用銀塊擊落火彈……」他略一停頓,又道:「洒家雖然未曾親眼目睹過金老師施展這宗無上絕藝,但曾聽別人談起,得知這枚彩彈發出之後,不論掌力兵刃喑器都不能擊退,只要有外力相加,定時化為五彩火雲湧起,落地之後,瀰漫十餘丈之廣,縱是輕功至佳之士,也因這毒火網展佈迅速,而且含有毒氣,以致無法施展輕功逃生。只不知洒家說得對也不對?」
    金元山道:「正是如此……」聲音流露出頹喪衰弱之意。
    札特微微一笑,心中明白金元山剛才施展「宙火環」之時,耗費真元過巨,是以這刻已感衰弱無力,於是說道:「咱們遲早問得出他使用什麼物事擊落你的火彈,目下暫且歇息,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便了。」
    他望住金笛書生彭逸,道:「有煩彭老師帶走裴施主,押置山頂,這一匹坐騎楊姑娘以後用不著了,便由金老師收養騎用也好。」
    金笛書生彭逸取出一把鋒利短刀,左手握著,右手持笛,喝道:「姓裴的,你若是依從吩咐,絕無性命之虞,否則徒自取辱,打這邊走!」
    裴淳遲疑了一下,放步走去,彭逸在後面押解,一路翻山越嶺,不久,走到一處懸崖之上。彭逸命裴淳走到懸崖邊緣。裴淳向下一望,只見峭壁千仞,底下雲霧沉沉,深不見底。
    心想他若是從此處推我落崖,勢必粉身碎骨,在這生死關頭之際,不禁泛生驚凜之心。
    金笛書生彭逸嘿嘿冷笑兩聲,道:「裴淳,以你一身武功,若是跌落懸崖底下,還能不能活著?」
    裴淳搖頭道:「比在下高明十倍的人也活不成,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推落下去!」
    彭逸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裴淳道:「若然不是存有此心,那不用說了。是的話,我寧可自家躍下去。」
    彭逸道:「推你下去,或者自行躍下,都是一樣,你想的、說的都是廢話。」
    裴淳緩緩轉回身子,眼中射出凜凜光芒,大聲道:「我若是非死不可,決不肯死在你們這些泯沒天良、全無心肝的卑鄙小人手上,寧可自行跳落!」
    彭逸自是曉得他罵自己依附元廷,殘害大宋孤臣孽子之意。他可不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辱罵,但這裴淳忠厚老實,在他眼中乃是蠢笨之輩,忽然也大義凜然地責罵他,使得他不禁一怔,突然間天良湧現,滿腔愧疚。可是他絲毫也不露諸形色,冷笑一聲,指一指他腳下,道:
    「你可瞧見那是什麼?」
    裴淳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木板,大約是三尺長,兩尺寬。木板兩端中央各有一個鐵鉤鉤住,鉤子末端各有一條細如線香的繩索。他瞧了之後大感不解,反問道:「這是什麼?」
    彭逸道:「這就是你這五日安身立命之地,你站在木板上,我把你放下去,你一則要設法平衡身子,不然木板一翻,你就掉下萬仞懸崖,二則盡量提氣輕身,免得細繩中斷!」
    裴淳沒有做聲,彭逸又道:「現在你先躍到懸崖下面兩丈處的突出巖面,我再放下木板。」裴淳一聽而知這一著極是高明,決計無法反抗。只好看準底下那塊突出數尺的岩石躍下去。
    彭逸放下木板,到了突巖旁邊,便停住放下之勢,說道:「小裴,你想不想活?」
    裴淳仰頭道:「誰不想活?可是你要叫我投身元廷的話,我寧可死!」
    彭逸道:「我不叫你幹這個,只要你……你……」他忽然沉吟不語,過了一會,才道:
    「我得好好的想一想,以後再說,站上木板去!」此時那塊木板貼壁吊在與突巖左側齊平之處,底下便是無底深壑。裴淳緩緩地踏上去,以他的武功,平衡腳下的木板不使翻側自然不算難事。
    那塊木板貼著突巖側面邊緣擦過落下,不久,裴淳已沉下了五六丈。只見背後峭壁甚是光滑,毫無孔穴凹突可供攀援之處,仰視頭頂,那塊突巖在右側數丈上面,再往上面大約兩丈之處,那彭逸雙手抓住細繩,把他吊住。他的上半身微微斜傾出懸崖之外,因此裴淳還可以瞧得見他。
    此時,只要彭逸鬆手或是失手,他便墜向千仞懸崖之下。他不必知道底下是怎生情狀,但縱然底下是極深的潭水,若是掉了落去,他也難免全身震裂的結局。
    因此,他悠悠地望住遠方晴空,懶得去想這種由人操縱控制的生死之事。
    每個人的學問修養和人格,必須經過磨煉,才能顯示出真正的面目,或是光華燦射,震動古今,或者灰黯慘淡,不齒於世。自然有些人縱是在面對死亡或困難之時,做出極是卑鄙齷齪之事,只求倖免,事後又不為別人知道,可是他決計不敢回想這個經歷,故此,每個人若是想自己能在艱困險危之前挺得直腰肢,到老年之時安心地回想平生的話,他就必須力求學問,培養自己的人格。
    金笛書生彭逸手中的細繩已經放盡,另一端是牢牢地拴縛在一根柱狀的石上。他俯視著底下的人,暗暗尋思他此刻有何等樣的心情?他也瞧出裴淳好像很鎮定,好像無視於他目前動輒粉身碎骨的危險,因此使他覺得很奇怪,心想即使換了當今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俠客,處在他的位置上,只怕也會戰戰兢兢地盡量把身體重心放低,哪敢昂然直立,騁目四顧。
    他突然聽到背後輕微聲響,便從從容容地將短劍架在細繩之上,口中問道:「來者何人?」
    後面共是兩人,他們面面相覷,沒有做聲。彭逸徐徐回頭瞥視,只見一個是滿面風塵落魄形狀的九州笑星褚揚,另一個是鼎鼎大名的劍客李不淨道長。
    以他們兩人的身手功力,若是聯手進犯,大可一舉把彭逸迫得跌出懸崖之外。可是他們都沒有這樣做。
    彭逸笑一笑,道:「兩位最好小心一點,不要誤人誤己!」
    褚揚哈哈笑道:「我正在想,用你金笛書生彭逸來陪裴兄一起赴陰曹是不是合適……」
    李不淨冷冷道:「在別人眼中,彭逸雖是遠比不上裴淳,可是,在彭逸他自家心中,卻認為他自家性命比裴淳寶貴萬倍。」
    彭逸哼了一聲,深心中的恐懼洶湧冒起,但他表面上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緩緩說道:
    「一個人的生死無所謂比得上比不上。須知一瞑不視之後,金棺材銀墳墓與一襲蘆席何異?」
    他這番話乃是剛剛想到的,此時隨口說出,倒教褚揚、李不淨二人吃一驚。只聽彭逸又道:「兄弟個人生死在此時此地不足兩位掛齒,兩位如欲拯救裴淳之命,不妨再去研討妙計,強來是決計不行的!」他搖晃一下手中鋒利短劍,使得褚、李二人大為擔心劍鋒無意觸及細繩,以致做成無法挽救的局勢。
    褚揚笑聲漸低,一手拉住李不淨,退開老遠,低聲商量救人之計。裴淳的聲音從懸崖下傳上來,甚是響亮,他道:「彭兄請轉告樸日昇,就說我裴淳說他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彭逸驚訝得俯苜問道:「你怎會想起這事?」
    裴淳道:「他若是英雄好漢,為何不敢與我堂堂正正交手,卻一味用詭計暗算?」他聽不到彭逸的回答,便獨自想道:「可惜不知商公直大哥到哪兒去了,否則我當真要請他施展計謀,與樸日昇鬥一鬥。」
    陡然間聯想到師父放掉商公直之事,好像也就是這個用意,沉吟忖想了一會,大喜道:
    「是了,是了,商大哥惡行雖多,但若是運用他的才智心計去對付元廷,豈不是比殺死他強勝萬倍!」
    他想出了這個道理,接著便聯想起薛飛光,心想她若是在此,聽聞這個推測,便可以去問問李師叔對是不對。而她也從此不必為了這個疑問而耿耿不安了。
    他抬眼打量四下形勢,先前他已經瞧過,當時獲致了四個結論。一是峭壁光滑,上下相隔六丈有餘,輕功再高之人也無法上躍。二是雙手反銬背後,無法從細繩上攀援上去。三是這條關係他生死的細索乃是普通繩索,現在支承住他的重量已經岌岌可危,若是稍一用力,隨時有中斷之虞。四是彭逸守在上面,手持短劍,要割斷細繩易如反掌,所以褚揚等人雖是前來打救,也無法可施。
    這些結論極是正確,目下褚、李二人正是無計可施,商量了許久仍然找不出下手之法。
    他悠然仰頭四瞧,一隻飛鳥在峭壁邊掠過。裴淳正在忖想自己假如能夠像飛鳥一樣那就好了。
    忽然見到懸崖的極右邊,距此約有二十餘丈遠處,出現一個黑衣人。
    這個黑衣人背脊貼著光滑的峭壁上停住不動。裴淳分明見到這人是從崖上溜上來,落勢極快,可是說停就停,身形只溜落了三丈左右,便這樣的貼壁不動,生像是掛在石壁上一般。
    裴淳的眼力自是不比凡庸之士,此時相隔雖遠,人小如指,但他仍然瞧出這黑衣人乃是以雙掌貼按石壁上停住身形。那黑衣人緊接著又向上升,眨眼之間,上了懸崖隱沒不見。裴淳幾乎以為自己眼花,心想像這等陡削光滑的千仞石壁,一個活人怎能上下自如?不說別的,單單這等膽力也是非同小可,若不是平日已經試慣,縱有這等本領,也未必就敢在這等奇險之地施展。
    他暗感興奮,心想倘若別人有本事上落自如,則自己也要學得訣竅,也不難學步。
    於是他留心地向那邊瞧看,但一直到了晚上,那黑衣人仍然沒有再現。
    到了翌日,裴淳已經感到十分疲累,這是一則他數日以來屢經變故,二則內傷剛痊,三則他須得時時刻刻提氣輕身,以免壓斷細繩,又得用心照顧腳下木板,以免歪翻。
    懸崖上的彭逸大聲道:「裴淳,你渴不渴?」
    裴淳道:「渴得很!」轉眼間一個水壺吊了下來,恰好湊到他面前。他就著壺嘴啜飲,人口但覺微微苦澀,並且藥味甚濃。他只喝了一口便趕快停住。隨即想到自己性命已落在人家手中,對方若是有意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何須使用毒藥?這麼一想,當即大口吸盡壺中之水。
    彭逸收回水壺,冷笑道:「你敢喝光壺中之水,算你膽力過人!」
    裴淳道:「我何用擔憂生死之事?彭大哥,我想跟李不淨道長講幾句話……」
    彭逸道:「他們跑掉了,你可知道他們往哪兒去!」
    裴淳道:「我怎麼曉得?」
    彭逸道:「我卻猜得出,他們見在上面無法下手,只好改從下路營救,這刻大概已到達懸崖之下……」裴淳聽到此處,不禁向一下瞧著,但目光被腳下木板隔住大半,只能斜斜望下去,沉沉雲霧阻住了視線。
    彭逸嘲聲道:「他們也不想想,札特大師踏勘了許多日,才揀定此處作為軟禁你的處所,這下面怎能爬上?」
    裴淳道:「他們或者死了救我之心,但我仍然十分感激他們……」說到這裡,突然聽到極是遙遠低微的笑聲,正是從腳下絕壑之內傳上來的。懸崖上天風浩蕩,笑聲又甚為低微,所以彭逸沒有聽見。裴淳暗想那褚、李二人果然不辭險阻,到下面設法營救,這番情義極是可感,可惜上下相隔千仞之高,全無下手的機會。
    他不禁又向右邊望去,昨日那黑衣人宛如鬼魅的影子一般,只出現過一次,至今無影無蹤。他自個兒搖搖頭,陡然想起自己剛才精神體力都十分疲乏,現下卻大感旺盛健壯,甚是可疑,難道這是那一壺藥茶的功勞?
    如此一直等到天黑,上下全無動靜,不久,漫漫長夜開始。
    裴淳仗著堅毅無比的意志,耐心地靜立不動。他博通先秦諸子各家學說,胸中學問極是紮實,加以志行高潔,抗心千古,是以能夠自然而然地看淡生死之事,若非如此,他早就在恐懼和疲乏重壓之下而精神崩潰了。饒是如此,這一夜仍然萬分難熬。好不容易到了天亮,彭逸在上面叫道:「裴淳,你渴不渴?餓不餓?」
    裴淳道:「在下又渴又餓,快要支持不住了!」彭逸吊下水壺,又是那種微苦的藥茶,接著吊下夾有牛肉的饅頭。裴淳飢渴解除之後,只覺陣陣睏倦襲到,眼皮重如山嶽,他實在抵抗不住渴睡之苦,可是又明知只要略一迷糊,就會跌落我底絕壑之下,於是攝心定慮,調功運氣,引起呼吸吐納之術。
    過了許久,他振起精神,想道:「今晚天黑以前若是能夠脫身,還趕得及在十日之限以內回報樸日昇,不然的話,楊嵐姑娘就要受累斷送了性命,唉!她與我無親無故,卻為我送了一命,叫我怎生得安?」
    彭逸在上面問道:「裴淳,你快要站不住了吧?」
    裴淳道:「不錯,但我盡力站穩,到了支持不住之時,那也沒有法子……」
    彭逸歎道:「換了別人早就開口求饒啦!怪不得你才踏入江湖數日,聲名已傳遍武林,果然有令人莫及之處。」
    裴淳心想聊聊天也好,免得睡魔又來侵襲,於是說道:「這等軟禁之法果然十分厲害,札特大喇嘛明知一個血肉之軀的人,決計支持不了幾日,為何不乾脆取我性命?」
    彭逸道:「這是上面的命令,要設法使你屈膝求饒,我瞧你不如認輸,答應跟隨樸國舅出力辦事,兄弟立刻拉你上來。」
    裴淳恍然大悟,忖道:「原來樸日昇要迫我投身他麾下,為他出力,想來這彭逸大哥也曾中了他的手段,否則像他這種瀟灑不羈之人,怎肯降心屈志於樸日昇手底!」他這麼一想,便不肯刺傷他,應道:「待小弟想想看,等支持不住之時再說。」
    彭逸沒有回答,裴淳憫然地歎口氣,暗想像彭逸那樣子,活著實在可憐,倒不如死了還快活些,當下又歎口氣,忽然腳下響升起一個粗啞的口音,道:「沒出息的東西,比男人還不如。」
    裴淳吃一驚,向下望去,目光被木板隔斷,什麼都瞧不見。當下問道:「可是有人跟我說話?」在他想來,這片峭壁下臨無地,光滑陡削,怎可能有人在自己腳下說話?
    那個粗啞口音又響起來,道:「混帳,不是跟你說難道跟我自己說不成!」
    裴淳連忙歉然道:「對不起,在下萬萬想不到你能夠停身在峭壁上……」說到這裡,又記起他罵自己不如男人,只恐是「女人」之誤。
    那人道:「前日你沒有瞧見我?」
    裴淳啊了一聲,道:「有,有,原來便是你老!」那人道:「你猜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裴淳吶吶道:「在下……在下……沒有瞧清楚……前日只留心你老是怎生上落自如,所以無暇察看老前輩的形貌。」
    那人道:「混帳,若是你已瞧清楚,我何須叫你猜,你這廝又愚蠢、又沒有骨氣。死了就等如死一隻蟲蟻一般。」
    裴淳沒有做聲,他倒是承認自己愚蠢,卻不知他何故罵自己沒有骨氣。過了一會,那人又道:「你不開口,可是生氣了?」
    裴淳忙道:「晚輩不敢……」
    那人冷笑道:「真真沒有骨氣,連生氣也不敢,比男人還不如!」裴淳心想這原是尊敬歉讓的話,哪裡梗當真不敢生氣,同時他又再說及「比男人還不如」這句話,甚是奇怪。
    當下道:「老前輩怎的說我比男人還不如?在下又不是女人。」
    那人怒聲道:「女人怎麼樣?」突然停口,隔了一下才道:「不錯,你不是女人,而且比最沒用的女人還要沒用!」
    裴淳覺得這人說話顛三倒四,不想跟他胡亂夾纏下去,沒奈何地道:「好吧,就算我比不上最沒用的女人!」
    那人冷笑一聲,道:「你自然比不上,哼!像你這種男人,給女人洗腳人家也不要!」
    裴淳不覺一怔,心想這是什麼話?女人的腳豈是隨便可以給人洗的?況且哪有男人家替女人洗腳之理?當下搖搖頭,懶得多說。
    那人想是見他不聲不響,又道:「喂,走開一點,我要曬太陽……」
    裴淳苦笑道:「在下若是能夠走開,何必老站在這兒。」
    那人道:「我不管,你不走的話,我可要把木板揪下來!」
    裴淳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聽那人又道:「好呀,你敢不理不睬我麼?」
    聲音中怒氣勃然,裴淳好像已感到腳下木板微沉,在這極是危急之際,他卻忽發奇想,說道:「別動那木板,你若是有本事割斷齊我頭高的繩子,我就走開。」
    那人道:「真的?」
    裴淳道:「自然是真的,反正我兩隻手被人家銬鎖在背後,決不能暗算你老。」
    那人哼一聲,道:「我才不怕你暗算呢!」說時人已從下面冒上來,裴淳側眼一看,卻是個身穿黑衣的女子,背向石壁,以雙掌雙腳貼撐著石壁,一下子就冒起與他一般高低。
    她面色甚是青白,鼻塌眼小,死板板的十分醜陋難看。可是裴淳一眼就瞧出她戴著人皮面具,不禁訝道:「剛才是姑娘跟在下說話的麼?」
    黑衣女子道:「不是我是誰?」這句話已回復女性口音。只見她背脊向石上一靠,輕輕上下移動了一下,便舉起雙手,用先前那股粗啞的口音道:「我要割斷繩子啦!」
    裴淳至此再無懷疑,曉得黑衣女就是方纔的那人,又瞧出她的背脊上必有古怪,可以粘附在石上,掛住她的身形,所以她可以騰出手腳。但她為何要取自己性命?做這等下井投石的勾當,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點點頭,道:「姑娘儘管動手便是!」
    黑衣女子的手已碰觸到細繩,雙眼須臾不離他的面孔,只見他神色絲毫不變,好像決不會掉落懸崖之下而死一般,不覺驚訝地停手不動,問道:「你練得有壁虎功?」
    裴淳道:「若是武林一般所謂的壁虎功,不學也會,若是正宗內家所指的壁虎功,在下還不知天下有誰練得成功?」
    黑衣女子沉吟一下,道:「那麼你是練就『步步祥雲』的功夫了?」
    裴淳道:「那是佛門至高無上絕藝,屬六大神通中的神足通部,在下豈有如此福份得窺佛門神通力之秘?」
    她道:「咦,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門下?」
    裴淳突然間怒氣勃勃湧起,充塞胸臆,心想原來你連我是何人門下,甚至我的姓名也不曉得,便要加害,可見得你這人生性凶殘,不問是非,以殺人為樂……他一生氣,怒色就完全流露面上。黑衣女子奇道:「真是咄咄怪事,這句話怎會招惹得你如此忿怒?」
    裴淳雖是在憤怒之下,但他一向守禮,從來不對女子大呼小叫地辱罵,這刻也是如此,沉聲道:「你既要取我性命,何須多問。」
    黑衣女子道:「我真不懂你這個人,你一點也不在乎跌死?抑是另有神功能夠在峭壁間上下自如?」
    裴淳聽了才明白她為何問這問那,敢情是因為自己不怕死,所以誤以為自己練有奇功。
    他也不隱瞞,坦白地道:「我不是不怕死,但我落在敵人手中,你不弄斷繩子我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才不在乎!」
    黑衣女子道:「那麼你為什麼要騙我割斷繩子?剛才為什麼生氣?」
    裴淳道:「我想瞧瞧誰能在這等峭壁上下自如,至於我憤怒的緣故,不說也罷!」
    黑衣女子堅持的道:「不行,你非說不可!」
    裴淳反而感到好笑,道:「我不肯說,你有什麼法子?你最了不起就是把我弄死,可是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姑娘豈能奈我何!」
    黑衣女子冷笑道:「你錯了,這話對別人說才有用,碰到我卻不行!」
    裴淳聳聳肩,懶得跟她爭論。她怒聲道:「好,你真的不說?」裴淳移目望住晴碧長空,不理不睬。只聽她狠狠道:「那就走著瞧好了。」
    裴淳從她的聲音之中,聽出她極是氣惱,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黑衣女子氣得一巴掌摑在他的面頰上,清脆響亮,裴淳聳聳肩,說道:「雖說是好男不與女鬥,但我若不是雙手被銬,你別想打得著我!」
    黑衣女子迅快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寒氣森森,晶瑩奪目,「嗆」的一聲削在那副鋼銬上。裴淳道:「姑娘只好白費心機罷了……」
    黑衣女子眼見鋼銬秋毫無損,怔了一怔,道:「這是何物製成的手銬?」
    裴淳道:「我也不曉得,只知道唯有五異劍才能毀損此銬!」
    黑衣女子沉吟道:「五異劍……這五異劍二百年來未曾在江湖出現過……」
    裴淳道:「那也不然,前幾日在下就親眼見過其中之一的『毒蛇信』,果然十分厲害!」
    黑衣女子道:「現下在誰人手中?待我去借來一用!」
    裴淳道:「一來那地方不易找到,二來人家怎肯借給你?三來你縱是借得到也沒有用處,在下不須多久就支持不住而跌落壑底……」
    黑衣女子冷冷道:「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你現在想死也辦不到……」
    裴淳沒有做聲,黑衣女子道:「你可是不信?」
    裴淳微微一笑,道:「我沒有說啊!」
    她道:「你口裡不說,但心中是這麼想,對不對?」
    裴淳道:「你這樣迫我,我只好承認啦!」
    黑衣女子默默地注視他一會,才道:「你這人很奇怪……」
    裴淳心想:「你自己才奇怪不過,卻來說我……」他為人忠厚老實,這話只藏在心中。
    他也想借她的力量把病僧他們救出絕地,所以把地點告訴了她。這時,絕壑之下已聽不到褚揚的笑聲,想必放棄了在下面營救之想。
    懸崖上的金笛書生彭逸十分警惕地戒備,他曉得褚、李二人決不罷休,卻不曉得是什麼緣故至今還不見他們出現。他算算時間,又弄了一壺茶水吊下去給裴淳喝。他俯首下望,只見裴淳背脊貼靠在石壁上,似是十分疲累乏力,心中不禁泛起愛莫能助之感,待得他喝完水,彭逸問道:「裴淳,你還能支持多久?」
    裴淳道:「我自家也不曉得。」
    魏道:「勸你還是暫時屈服的好,若是白白死了,豈不冤枉?」
    裴淳道:「彭大哥別勸我了!」聲音十分堅決,彭逸暗感羞愧,便不做聲。
    看看又是一日將盡,褚揚和李不淨二人忽然出現。彭逸笑道:「兄弟候駕甚久……」
    李不淨喝道:「褚施主和貧道細細商量過,現在只要彭兄回答一句話……」褚揚現身之後就不住地發出笑聲,時高時低。
    彭逸道:「兩位商量的什麼兄弟早已知道,札特大師已有指示,恕兄弟不能遵命!」
    褚、李二人微微一怔,彭逸又道:「兄弟還是說清楚一些的好,兩位可是商量定倘若我不肯放裴淳上來,兩位就合力把兄弟推落懸崖?」
    褚、李二人都不做聲,顯是被他猜中。彭逸接著道:「這原是沒有法子中的法子,反正救不了裴淳,便須找個人陪他同赴黃泉,對也不對?不過,兩位卻沒有想到札特大師早已有了安排,他囑咐兄弟說,倘若兩位當真下了決心,便網開一面,予裴淳一條活命之路!」
    那兩人都說不出話,褚揚笑聲不知不覺中停住,問道:「什麼路?」
    彭逸道:「札特大師說:只要兩位答應為樸國舅效力,便放裴淳逃生!」
    褚、李二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彭逸道:「兩位如若不想裴淳英年夭折,寄望他有一番作為的話,那就委屈一下自己,札特大師又說:樸國舅最是禮賢下士,兩位德高望重,若肯加盟,樸國舅的禮敬不消說得,而兩位也從此富貴雙全……」
    李不淨喝道:「住口!」
    褚揚也道:「虧你敢說這等話,咱們豈是貪圖富貴之輩……」
    彭逸說道:「既是如此,兩位就請吧,不必苦苦迫得兄弟殺死裴淳!」
    褚揚打個哈哈,笑聲中卻含有怒意,他道:「裴老弟縱是鐵打的人,也捱不下去,遲早都活不成了,咱們哪能讓你逃出此地,李道長,咱們上啊!」
    李不淨掣出長劍,冷冷道:「好,咱們上!」
    彭逸搖手道:「別急,兩位瞧了一樣物事就曉得啦!」
    李、褚二人半信半疑的凝身不動,只見彭逸一腳把水壺踢起直飛過來,褚揚一手抓住,彭逸道:「你們嗅一嗅壺中氣味!」
    他們嗅過之後,褚揚道:「好像是上好人參的味道?」
    李不淨點頭道:「不錯,是人參!」
    彭逸道:「裴淳這兩日若果不是飲用了參茶,早就不支跌落無底絕壑了!」
    褚揚道:「彭兄既是暗中維護,何不索性放他上來?」
    彭逸道:「這是兩件事,老實說,兄弟也很敬重愛惜裴淳,才暗中助他!」
    忽然間一朵紅雲自天而降,落地現身,卻是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札特大喇嘛,緊接著金元山也迅即奔到,停在札特右側數尺之處。
    褚揚發出洪亮震耳的笑聲,道:「彭逸你說了這許多話,敢情是緩兵之計……」
    李不淨哼了一聲,道:「這等陰險狠毒賊子,咱們不必客氣留情……」長劍一揮,便向彭逸攻去。這李不淨多年來闖蕩江湖,極是老練。一看這等情勢,已曉得若是容得他們開口說話,勢必陷入進退維谷之局,唯有立刻搶攻,還可以迫得彭逸在措不及防之下,一時不敢作主斬斷繩索,這樣裴淳暫時還可活命,而自己與褚揚也有出手的機會。
    此舉無異於賭博,而以裴淳性命為注碼。這等機智決斷在常人來說,乃是萬萬辦不到之事。札特大喇嘛一見便即明白他的用心,也禁不住喝一聲采,大袖一拂,發出一股無形勁氣,疾向李不淨背後捲去。
    褚揚笑聲驀地高亢入雲,肥厚的手掌輕輕一拍,掌力猝發,把札特的袖風拍歪,李不淨劍勢如虹,電射彭逸,彭逸果然不敢妄自斬斷繩索,急急揮笛招架,李不淨劍光到處,登時把他捲住,再也不能抽空斬斷繩索。
    金元山大喝道:「你們當真不顧裴淳性命?」話猶未畢,九州笑星褚揚掌力劈空擊到,地上砂飛石走,顯示出功力極是深厚精純。
    札特大師曉得金元山單憑武功的話,無法抵擋得住這位武林奇士一擊之勢,當即使出「金剛密手」神功,一掌拍去。
    兩人極深厚威猛的內力碰撞之際,發出「轟」的一聲,褚揚發覺敵人內力之中另有一股陰柔潛力破空而入,當胸襲到,心想密宗的金剛密手果然不同凡響,腳下迅疾走踏一個八角圈子,踏步之際,雙掌連環拍出。霎時間不但完全封住了敵人陰柔力道,還乘間施以反擊,連續攻出四五掌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