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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18澗被圍八卦陣

葫蘆寨的漁舟皆被海灣的爆炸聲所驚醒,紛紛出外觀看,有些人點起火把奔向海灘。
    海灣甚小,里餘長的海灘可以登陸,其他皆是巖礁地帶,攀登不易。
    二十餘名子弟在灘北列陣,沿灘共插了三十餘枝火焰熊熊的火把。
    任家子弟每三人為一組,兩人彎弓搭箭,一人握魚叉準備戰鬥,左右雁翅排開,共有八組之多。
    火把畢剝聲中,第一個衝上海灘的,是一位如花如玉的少女,但已是面目全非,狼狽萬分,衣裙凌落,長髮沾滿沙粒,水淋淋地成了個披髮女鬼。
    可是,她手中仍握著那人型小盾,腰間的劍仍在。
    趙羽飛左手舉著火把,遠在三十步外大聲道:「姑娘,請至南首第七支火把旁歇息,如果擅自走動,格殺勿論,姑娘如果認為可從箭雨中僥倖,不妨一試,但最好不要試。」
    少女抹掉臉上的水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依言蹣跚地走向沙灘南端,在第七支火把旁席地坐下,放下盾默默地將頭髮絞乾。挽起,神色倒還鎮定。
    先後上來了九名女郎,最後上來的是方青蘿,宮裝已完全走樣,裙裂成數幅,臉上居然還保留著面紗,不願顯露廬山真面目。她身上別無長物,唯一的保有物是一把劍,露在外面的雙目,依然冷光四射。
    方青蘿卻不理會趙羽飛的警告,拔劍丟掉劍鞘,陰森森地向趙羽飛走去。
    趙羽飛沉喝道:「方青蘿,貴宮主露面之前,你必須聽命,到你同伴那邊去。」
    方青蘿不理不睬,一步步向他接近。
    趙羽飛道:「你如果不是鐵打的人,最好自愛些。」
    方青蘿仍不理會,步伐不變,小腳落在沙上,留下一個個深深的靴痕。
    哼一聲響,弦聲震耳,一支勁矢插在她的腳前,距小彎靴的靴尖不足三寸。
    她連眼皮都不曾眨動一下,仍然舉步邁進。
    趙羽飛喝道:「站住,下一箭必定貫入你的胸膛。」
    方青蘿並未止步,一面邁進一面道:「你是少林出類拔萃的弟子,高手中的高手,老身單人獨劍向你挑戰,我不信你敢用箭射我。」
    趙羽飛道:「等在下會過貴宮主之後,如果在下活著,自然會接受你的挑戰。」
    方青蘿道:「原來你並沒有必勝宮主的把握。」
    趙羽飛道:「滿招損,謙受益,武學深如瀚海,誰也不敢說已練至登峰造極境界。人的體能是有限的,先天秉賦與後天的培育,加上歷練所獲的經驗,決定了他的成就。貴宮主以色易藝,久歷江湖,獲有各家門派絕技的神髓,自非等閒之輩,水仙防重出江湖十載有餘,雄霸天下,威震江湖,迄今登舟的人,除了區區趙羽飛之外,可說幸生的人絕無僅有,趙某豈能掉以輕心?因此將她列為平生唯一的勁敵,是否有必勝把握並不重要。」
    方青蘿道:「你認為勝得老身麼?」
    趙羽飛道:「如果勝不了你,你豈會讓在下輕易離開水仙三號?」
    方青蘿道:「你未必有擊敗老身的把握,如果你怕死,那就用箭對付老身好了。不管你是否接受挑戰,老身絕不放棄與你公平決鬥的機會。」
    趙羽飛舉手阻止住任家子弟發箭,將火把插在地上,大踏步迎上道:「好吧,你也算是水仙宮發號施令的重要人物,有權向在下挑戰,在下豈能令你失望?」
    方青蘿冷哼一聲,引訣出劍,徹骨奇寒的劍氣迸發,眼中的煞氣懾人心魄,強大的迫人氣勢,如浪濤般向趙羽飛湧去。
    她渾身水淋淋,秀髮分向兩邊散落,衣裙凌落,臉上罩了面紗,火光下,那陰森森的氣氛,已經具有令人心悸的魔力,簡直像一個從地獄深處升起的幽靈,更像從海中升起來的女妖。
    趙羽飛夷然無懼,虎目中神光炯炯,神色莊嚴肅穆,屹立如天神當關。
    邪不勝正,他根本不在乎對方那陰森凌厲的氣勢,寶刀徐徐出鞘,發出龍吟虎嘯似的振鳴,刀氣山湧,形成一股無堅不摧的強大氣勢,不但阻止了對方湧來的煞氣,反認更強烈,更凌厲的聲威向對方壓去。
    他立下門戶,真力源源湧發。
    方青蘿情不自禁打一冷戰,在趙羽飛無畏的眼神迫視下,有點兒心緊。
    趙羽飛踏出一步,以晚輩自居獻刀,沉聲道:「在下放肆了。」
    方青蘿不等他收禮退步,一聲暴叱,劍發如駭浪驚濤,搶制機先進攻,一口氣連攻十三劍之多,一劍連一劍綿綿不絕,一劍比一劍辛辣。
    趙羽飛卻守得緊密,徐徐移位見招化招,寶刀上下翻飛,布下了潑水不人的重重刀網,不許劍氣越雷池一步,封住了對方一鼓作勢的十三劍。
    方青蘿第一輪狂攻受阻,最後一劍被寶刀震出偏門,連人帶劍斜衝出八尺外。
    趙羽飛採取攻勢反擊了,一聲長嘯,如影附形跟進,刀光驟發如同電耀雷擊,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五刀。
    響起急劇的兵刃交擊聲,躍動的刀光以泰山劈卵的聲勢,把劍芒迫得一退再退。
    他掏出了真才實學,他必須在短期間把方青蘿擊潰,不能浪費精力,以便集中全力來對付九尾玉狐,和主持水仙二號的凌春風。
    一聲深叱,一聲鏗鏘的金鳴,刀劍終於正面接觸。
    一聲厲叱,方青蘿左手的劍訣化為立掌,猛地疾吐而出,拍向趙羽飛的胸口。
    趙羽飛不願接掌,寶刀一緊,扭身斜向移位,真力驟發,刀氣壓力倍增,叱道:「饒你不得。」
    刀將劍斜震而出,劍身反震橫移,恰好斜擋在方青蘿的左掌前,刀光以驚人的奇速,鋒尖掠過方青蘿的右肩側,發出銳利的嘯風聲。
    方青蘿畢竟經驗豐富,身形不進反退,宛若流光電火,從刀尖及體的前一剎那間,險之又險地脫出險境,居然毫髮未傷,但已嚇出一身冷汗。
    趙羽飛本欲乘勝追擊,但對方靈活迅疾的身法也令他悚然心驚,不敢冒失地追襲,止步冷笑道:「方青蘿,你很了不起,能逃過在下奪命三刀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數。你已經避過了一刀。」
    方青蘿驚魂初定,沉聲道:「少林絕學,不過爾爾,老身接你的奪命三刀,看你有何了不得的驚世絕著。」
    趙羽飛舉步逼進。道:「看過奪命三刀的大概永遠不會看第二次,因為他已經無法看到了。」
    方青蘿臉上有面紗掩住,只露出雙目,這時,雙目附近的肌膚、印堂、太陽、眉心,似乎湧出依稀可見的灰色霧影,如不是行家,很難察觀這種些微的變化。
    她的左手,也起了同樣的變化。
    趙羽飛是行家,知道方青蘿要以絕學太陰掌力,孤注一擲和他拚命了。
    他錯步迫進,喝道:「在下陪你練練掌力。」
    兩人皆不用兵刃,同聲叱喝,左掌同時拍出。一聲悶響,雙掌接實。
    方青蘿身形暴退,一劍揮出,趙羽飛則掌與刀齊發。
    一聲脆響傳出,劍在趙羽飛的左掌前折斷。
    人影閃電似的分開,勝負已分,趙羽飛的刀尖有血跡。
    方青蘿斜衝出丈外,腳下大亂,右肩血如泉湧,手中仍死死地抓住斷劍,幾乎摔倒在沙灘上。
    趙羽飛橫刀屹立,沉聲道:「好歹毒的太陰掌力。」
    方青蘿猛烈地喘息,眼中陰厲的光芒已斂,掙扎著站穩,仰天長歎道:「天絕我也。」
    趙羽飛道:「你右肩已毀,筋骨已傷右臂成殘,今後你不可能再肆毒江湖了,在下留你一命。說,貴宮主為何還不見上來?還有凌春風呢?」
    方青蘿己握不住斷劍,斷劍跌落在腳下,咬牙道:「你再也見不到她們了,她們已經游向浦港鎮,召集本宮的人再與你周旋到底,運銀船永遠也到不了杭州。」
    遠處的任遠大笑道:「運銀船已走了一天一夜,這時可能已經安全抵杭州進了府庫了。」
    方青蘿臉色大變,哼了一聲道:「沒有任何船隻,能逃過本宮的巡海舟的監視。」
    趙羽飛道:「昨晚在下的船開始攻擊你們的巡海舟時,運銀船已在熟悉航道的高手引領下,沿海岸險惡的巖礁群航向杭州。貴宮的巡海船隻顧追逐在下的船,同時也沒想到運銀船敢沿岸行駛,你們的封鎖並未成功。」
    方青蘿只感到精力虛脫,絕望地掩面長歎。
    趙羽飛向後退走,大聲道:「貴宮主這時絕難到達浦港,她逃不掉的。」
    任遠大聲道:「斃了她們,趕快上船追趕。」
    趙羽飛道:「不必趕盡殺絕,反正她們已無法威脅在下了,放她們一馬,咱們走。」
    方青蘿突然仰天長號,哭倒在沙灘上。
    眾人撤圍登上海鰍船,向浦港急駛。
    不久,一艘三桅船飛駛而至。
    方青蘿帶了劫後餘生的九名少女,衝入海中向來船迎去。
    海灘的火把並未撤除,二十餘枝火把照得海灣一片通明。
    剛接近半里外的三桅船,船側放下的攀網下,九尾玉狐與凌春風已先一步現身,飛快地登上艙面。
    艙面有十餘名大漢,為首的人大驚道:「宮主,你們的船呢?」
    九尾玉狐咬牙切齒根聲道:「沉了。測音儀失效,定是該死的於娉婷、吳仙客兩個賤人,將秘密告訴了小畜生,我回去要剝她們的皮。」
    她不知杭州的汪樓主已全軍盡沒,更不知趙羽飛已將吳仙客救走了。
    汪樓主全軍盡沒,孤家寡人逃命,已顧不了九尾玉狐,逃命要緊,因此無法用燈號將消息傳給在江心接信的人。
    另一原因是燈號傳訊畢竟效果有限,只能傳遞簡單的消息。
    方青蘿攀上來了,將與趙羽飛打交道的事說了,九尾玉狐跌腳大恨道:「山海夜叉那該死的東西,竟然不將小畜生出現的事早些呈報,我還以為他們全死了呢。」
    方青蘿懊喪地長歎,咬牙道:「小畜生功力之深厚,刀法之凌厲,的確出人意料,宮主即使親自出手,恐怕也佔不了絲毫便宜,下次碰上了他,千萬不可和他交手。」
    九尾玉狐恨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雖然殺了我的兒子和妹妹,在我未能有把握將他置於死地之前,我必須忍下殺子屠妹的血海深仇,日後徐圖報復。」
    方青蘿道:「宮主,目下我們怎辦?」
    九尾玉狐道:「立即趕回府城,與汪老聯手,冒險搶劫府庫,必須搶在小畜生趕回之前行事,走。」
    方青蘿道:「運銀船已偷渡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自命英雄,不會撒謊騙人,不會有假。」
    方青蘿道:「如果運銀船已經到了府城,汪老為何不派人將消息傳來?」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說船走了一天一夜,這對恐怕不一定就能趕到府城。唔,我擔心的不是運銀船。」
    方青蘿道:「宮主擔心什麼?」
    九尾玉狐道:「青蘿,你是最後離開府城的,汪老不是已定下斃了小畜生的大計麼?」
    方青蘿道:「那是華斌說的,我離開之前並未看到汪老,接到你的信息,我便匆匆趕來了。」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既然在此地出現,那麼,必定是汪老失敗了,我真相心他的安全。青蘿,趕快傳令下去,盡快趕往府城,必須趕在小畜生的前面。」
    人算虎,虎亦算人。
    方青蘿以為騙得過趙羽飛,引趙羽飛至浦港追九尾玉狐。
    趙羽飛也利用方青蘿,傳出運銀船已到了府城的消息,鬥智鬥力,各顯神通。
    海鰍船並未駛向浦港,遠出視線外船即繞走山南。
    趙羽飛與任遠站在艙頂的瞭望台內,留意海面的帆影,希望能看到其他的巡海三桅船。
    趙羽飛一面用目光搜索海面,一面笑道:「遠叔說運金船已沿海岸的航線走了,九尾玉狐恐怕不會上當呢。」
    任遠笑道:「妖女綽號稱狐,也必定對任何事皆抱有五分懷疑,所謂狐疑並不是好事,疑來疑去常會誤假為真,我算定她必定上當,深信不疑。」
    趙羽飛道:「那麼,以她的性格來說,遠叔怎知她仍在海中?」
    任遠道:「這並不難,她還有三艘先前引走我們的巡海船,葫蘆寨有她的眼線,當然會用燈號將巡海船召來救應,她何必遊泳到浦港?妖女的水性宇內無雙,方青蘿也不弱,水性差的人都上來了,方青蘿為何最後才登岸?可知她必定在海中與九尾玉狐磋商,被我們擺出的陣勢嚇住了,只好在水中等候,方青蘿忠心耿耿,冒死登岸想騙我們往浦港追,讓九尾玉狐有從容脫身的機會。」
    趙羽飛道:「我們還能找得到她?」
    任遠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九尾玉狐不死心,運銀船怎能平安啟航?如不將其他三艘巡海船擊沉,仍是一大禍害。找不找得到九尾玉狐並不重要,她已是驚破膽的人,重要的是必須將那些船擊沉,永除後患。」
    運銀般其實並未離開任家的沿灣小漁村,任遠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一切皆為運銀船的安危打算。任家位於海濱,海疆的安危,直接影響任家的存亡,所以堅持要擊沉所有的水仙宮巡海船,對搜殺九尾玉狐並不熱衷。
    趙羽飛無法反對,任由任遠發令。
    海鰍船繞過山南,卻不知九尾工狐的船已悄然向外海逸走了。
    在附近航了一個時辰,便碰上先前引誘他們追入海口的兩艘三桅巡海船。
    已知道水仙舫沉沒,任遠大為放心,水仙舫構造特殊,海鰍船除了速度略比水仙舫快速之外,真要在白天交手,海鰍船絕非水仙舫的敵手。
    一場決定性的海戰,在風高浪險的黑夜中展開,海鰍船重施故技,悄然接近然後由水下進攻,半個時辰之後,兩艘巡海船沉入海底。
    次日一早,海鰍船先在海口附近搜索,五艘運銀船揚帆風駛,順利地在海鰍船的護航下,駛入錢塘江。
    申牌末,舟泊望江門。
    江濱戒備森嚴,知府大人親自帶了丁勇迎接。
    船一靠岸,趙羽飛便急急登岸奔向客店。
    剛要匆匆踏入店堂,櫃旁倚櫃與帳房夫子打交道的一位體面中年人,突然離開長櫃擋住他的去路,抱拳笑道:「趙老弟,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他一愣,這人面生得很呢,他不能失禮,回禮道:「在下趙羽飛,兄台是……」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老弟真是貴人多忘事,兄弟姓金,金銀的金,進一步說話,咱們到外面走走。」
    他舉目四顧,發覺氣氛不對,店堂中有不少人,所有的人,皆用奇異的目光盯著他,帳房夫子與所有的店伙,臉上的神色極不自然。
    中年人看出他的心念,笑道:「老弟再不走,麻煩大了。」
    他更是摸不著頭腦,訝然道:「麻煩?怎麼一回事?」
    中年人道:「有人報了官,原告來頭不小,指控你是慶春門血案兇手,州官大人已下令緝捕你歸案。」
    他一怔,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什麼血案?」
    中年人道:「明火執仗搶劫,刀傷事主,擄走少女。剛才衙門派來監視的兩位巡捕,剛好到你的房間去了,不然就鬧開啦,走吧,咱們一面走一面談。」
    趙羽飛笑道:「大概不是要捉在下的人,一定有人弄錯了。」
    中年人道:「要提的人正是閣下,除非你不是趙羽飛。令友已經脫身,兄弟帶你去見他們,便知這幾天府城所發生的變故了,兄弟奉馮兄所差,迎接老弟出城,先脫身再說。」
    他心中一動,問:「鬼見愁馮前輩?」
    中年人道:「不錯,老弟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舉步往外走,中年人跟出低聲道:「附近有不少負責掩護的人,腳程放快些。」
    趙羽飛不得不加快,真要碰上巡捕動手捉他,光天化日之下,傳出去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在想,會不會是九尾玉狐的另一招毒計?
    中年人一面走一面低聲道;「蒲前輩已遷至鳳凰山,是馮兄親自接他去的。查三姑娘現在靈隱附近,陪伴著吳姑娘,住處相當隱秘,老弟請放心。兄弟東門方田,請信任我。」
    他並不完全信任對方,道:「東門兄,血案之事……」
    東門方田正色道:「血案是嫁禍的釣餌,用意是將你迫離杭州。出面的人是孤山梅園吳家,利用官府之力來對付你。」
    東門方田的話,令趙羽飛悚然而驚,變色道:「好歹毒的手段,他們隱藏的地方,我無法追查了。但家伯父隨運銀船到達,他們的陰謀勢難得逞,哼!」
    東門方田笑道:「趙老弟,恐怕令伯也無能為力。」
    趙羽飛道:「家伯父將在知府大人面前,說出在下的身份,更可證明在下這些天來的行蹤,知府大人……」
    東門方田道:「老弟,你該瞭解官場中的積習。不錯,地方官固然權大勢大,但地方仕紳的勢力,卻可左右地方官的政令推行,尤其是地方的閥閱世家,負有查察地方官言行政跡的責任,每年需據實呈報至京,因此地方官不敢輕易得罪這些人。吳家出面咬定你是兇犯,不管你是否能證明你案發時不在府城,知府大人絕不敢徇私置之不理,只要你到案。官司就打定了,三審五問,不知要遷延多少時日,不要說三年五載,就算十天半月好了,屆時他們早已隱藏得更為隱密,或者逃之夭夭,目的早已達到,你又能怎樣?」
    趙羽飛倒抽一口涼氣,愣住了。
    東門方田說得不錯,地方官與地方仕紳之間,狼狽為奸平常得很,互相對立地方官絕沒有好處。
    按朝廷律令,那些告老返鄉的致仕大員,每年皆需向朝廷呈奏地方的情形,一方面是向皇上請安謝恩,一方面是朝廷借此而瞭解地方的政令興革推行情況,瞭解地方官吏的政跡,作為地方官吏陞遷調免的參考。
    說這些閥閱世家是特權階級,絕非過甚其詞,地方官對這種人,真是又恨又怕。
    不要說閥閱世家,連一個縣試榜上有名的秀才,省試上榜的舉人,在公堂上也十分神氣,犯了法在未革去功名之前,在公堂上仍是有座位的,縣太爺不能隨便將他抓來跪倒打屁股,雖然秀才和舉人皆不算功名。
    杭州四大世家,皆有窩藏水仙宮妖女的嫌疑,而以吳家涉嫌最重,吳家一出面,其他王、章、成三家,必定出面支持吳家,知府大人為了自己的前程,怎敢置之不理?
    他除了遠走高飛之外,杭州已無他立足之地。
    東門方田看出他的心意,笑道:「趙老弟也用不著為此而擔心,敝長上馮兄已替老弟定下了應變妙計。
    趙羽飛苦笑道:「在下真是進退兩難,不知馮前輩有何妙計?」
    東門方田道:「既然他們推出官府作為護身符,咱們就和他們按江湖規矩了結。」
    趙羽飛一怔,遲疑道:「這……這恐怕不太好……」
    東門方田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能將江湖規矩丟開,倚仗官府庇護,而他們的目的卻又是意圖搶劫官府的公款,老弟已沒有執著的必要,不至於因此而有損老弟的俠譽,大哥堂而皇之地以江湖規矩了結。」
    趙羽飛仍然委決不下,東門方田又道:「馮兄已擬妥行動計劃,就等老弟前來主持大局,老弟將以報應神的身份,迫出他們的原形來。」
    在鳳凰山排衙石的一處秘室,趙羽飛會見了鬼見愁馮百韜,與幾位大名鼎鼎的黑道好漢。
    蒲毒農不但在座,鐵冠道人也赫然列席。
    雙方先替不認識的人引見,少不了客套一番。馮百韜欣然道:「老弟大仁大義,老朽萬分佩服。」
    趙羽飛摸不著頭腦,訝然道:「前輩的意思是……」
    馮百韜道:「山海夜叉老楊返回山東去了,行前派人前來知會,將老弟大仁大義縱走怒海餘生諸好漢的事說了,對老弟讚譽有加,他說,他欠你一份情,容留後報。」
    下首的許三山接口道:「上次老楊前來做說客,隨來冒充老僕的那位老頭,據老楊說,那是島上四大主持人之一,曾大爺派來同行的人,老楊猜想是你所說的老師父,老楊的確不認識這個人。」
    馮百韜又道:「老朽的意思,東門兄弟大概對老弟說過了,老弟意下如何?」
    趙羽飛轉向蒲毒農道:「蒲前輩不知有何高見?」
    蒲毒農大為高興,這表示趙羽飛對他相當尊敬,在重大決策時,居然徵詢他的意見,欣然道:「老朽同意馮老兄的高見,如何取決,老弟斟酌。」
    趙羽飛點頭道:「工銀雖已進了庫府,但日後仍需零星運發沿海八州縣,後患不除,日後難免出意外,事在必行,請馮前輩多費心了。」
    鐵冠道人接口道:「趙大俠,貧道昨晚趕回府城,有關會稽山汪家的事,貧道恰好碰上一位昔年舊友,獲得不少可貴的消息。」
    趙羽飛道:「在座的皆不是外人,道長請說來讓大家參詳。」
    鐵冠道人道:「當年聚英樓未毀之前,汪樓主的親信鄧賢,經常乘船往來於杭州紹興之間。敝友那時剛到會稽山南清虛宮掛單清修,有次到杭州採購,無意中看到鄧賢從望江門王家的後門出來,猜想汪家與王家可能有所往來。」
    老道喝了一口茶,神色一怔,又道:「聚英樓被毀的那年春天,敝友曾親見汪樓主在瀝海鎮海灣,悄然登上一艘海舶,迎接他上船的人共有五名,其中之一赫然是海賊八巨寇之一的獨角蛟胡永福。」
    趙羽飛臉色一變,道:「獨角蛟胡永福。我聽任老伯說過八巨寇的事,胡永福是汪直的死黨,而且是姻親。老天,汪樓主是白道巨孽,怎會與八巨寇暗中往來?」
    鐵冠道人又道:「敝友對聚英樓頗懷戒心,深怕暴露自己黑道人的身份,與虎為鄰,不得不防意外,因此對聚英樓的動靜十分留心。據他所知,聚英樓失火毀滅的前三天,他曾經午夜悄然出沒在樓左近,發現似乎有人在挖掘什麼東西。失火當時他不在場,但在遠在五六里外的清虛宮,仍可聽到強烈的爆炸,事後他到現場偷偷察看,發現所有的房舍,皆是炸毀後方著火燃燒的,有些埋在斷壁下的木料,並未沾有火痕,屍體全部失蹤。但十里外的一家農舍主人,夜間起來察看田水,曾看到幾個快速的黑影北行,小徑南面直通聚英樓主的莊院。這表示那晚有人脫險而出,怪的是為何這些人要以輕功趕路?聚英樓被毀之秘為何無人知悉?」
    馮百韜道:「除非那些脫險的人是汪樓主和他的親信,不然絕無成為秘密的可能。」
    趙羽飛道:「汪、王、胡。汪樓主的親信出入杭州王家,而汪樓主又與獨角蛟胡永福一同乘船出海,獨角蛟又是汪直的煙親,汪家與杭州王家必有淵源,汪、王一家是否有此可能?如果杭州王家……」
    蒲毒農道:「天下間沒有不可能的事,汪、王一家又有何不可?」
    趙羽飛有點兒穎悟,道:「難怪王海華深藏不露,他的侍女果然是內家高手。我得跑一趟靈隱,麓大師清查內眷該有結果,或可證實一些事。」
    四大世家中,涉嫌最少的是望江門王家,但錢冠道人所獲的消息,卻令王家成為涉嫌最重的人。
    意識中,他並不希望王家涉入其中,因為他對王海華頗有好感。
    但他不能感情用事,他必須進一步追查。
    當晚,他到了靈隱寺,返回秘室,枯骨神君厲英與查三姑娘同行,當夜徹夜商討行動大計。
    麓大師供給的消息,證實了他所懷疑的事,但他不動聲色,心中已有所決定。
    這天午後不久,趙羽飛裝了假須,穿了一身青袍,手搖折扇成了一個遊湖富商,帶了一位棒了大拜匣的僕人,那是蒲毒農化裝易容扮成的。
    船泊在孤山下,兩人大搖大擺登上了山巔四照閣,在閣南的小亭擺下酒食,一主一僕泰然欣賞湖景。
    一個穿天藍色長袍的中年人,背著手緩緩接近了小亭,一雙虎目炯炯有神,大八字鬍已出現灰色,身材修偉,氣概不凡,目光不住在兩人身上轉。
    趙羽飛不加理會,向蒲毒農會意地一笑。
    中年人站在亭口,目光最後落在大拜匣上。
    蒲毒農若無其事地替趙羽飛斟酒,笑道:「大爺,天色不早,還要不要游南屏?」
    趙羽飛道:「你該說去爬雷峰塔,雷峰只是南屏的一峰,游雷峰並不等於是游南屏。」
    中年人突然舉步入亭,含笑道:「游南屏雷峰,不如去淨慈寺禮佛,看看天下聞名的五百羅漢,這時下山前往,恰好可聽到著名的南屏晚鐘。」
    趙羽飛道:「其實,晚鐘令人生出蒼茫孤寂之感,不如晨鐘般令人奮發。」
    中年人突然伸腳急挑拜匣,出其不意,捷途電閃。
    可是,蒲毒農已留了心,酒壺一伸,恰好擋在拜匣前,尖尖的壺嘴正對踢來的靴尖,咧嘴一笑。
    如果中年人不收腳,勢將與壺嘴接觸,看誰功力深厚,不是壺毀就是腳傷。
    中年人沒有必勝的信心,及時收腳躍退八尺。
    蒲毒農呵呵一笑,道:「尊駕十分機警,揭破了在下的底細。」
    趙羽飛也笑道:「閣下,你這一腳幾乎踏入了鬼門關,危險得很,只要閣下的靴尖沾上了壺嘴,保證你快活得如同羽化登仙,一會兒就會魂遊地府。」
    中年人哼了一聲道:「兩位真人不露相,請教來此有何貴幹?」
    趙羽飛笑道:「來游西湖,登孤山總不會犯法吧?閣下。」
    中年人道:「拜匣中藏有兵刃,用意何在?」
    蒲毒農道:「孤山經常發現有強盜,帶兵刃保命呀!」
    中年人道:「帶兵刃反而會送命的。」
    趙羽飛道:「挺身而斗因而送命,總比乖乖讓人把腦袋砍下來英雄些,是不?」
    中年人道;「閣下定是有為而來,何不打開天窗說亮活?」
    趙羽飛道:「尊駕知道在下為何而來?」
    中年人道:「為梅園?閣下探道的手法拙劣得很。」
    趙羽飛笑道:「梅園在下已來過了,老馬識途,何用探道?閣下料錯了。」
    中年人道:「不管你為何而來,在下擔當得起,兩位身手不凡,請教兩位高名上姓?」
    蒲毒農道:「你這人真不識好歹,江湖人多少有些不便通名道姓的習慣,何必多問。」
    中年人冷笑道:「那麼,兩位該是落了案的朋友了。」
    蒲毒農道;「你怎麼什麼都說,反正咱們知道閣下的來歷就夠了。」
    中年人傲然一笑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道上的朋友,知道我賽孟嘗尤四海的人並不少。」
    蒲毒農道:「當然當然,樹大招風,要找你賽孟嘗晦氣的人也不少,一個人出了名並不是好事,像我老不死就是活榜樣,有些人把老夫看成毒蛇猛魚」
    趙羽飛道:「尤兄,說起來也是巧遇,咱們並不希望在此地見到尤兄,既然碰上了,就請尤兄替在下帶口信給梅園吳家。」
    尤四海道:「梅園吳家不與江湖人往來,口信不帶也罷。」
    趙羽飛道:「閣下帶不帶無所謂,反正今晚在下要去的。」
    尤四海冷笑道:「在下當掃徑以待,恭候大駕。」
    蒲毒農道:「上次江湖四異也誇過海口,可惜並未保住梅園不使外人入侵。」
    尤四海吃了一驚,驚然道:「尊駕是……是趙羽飛?」
    蒲毒農向趙羽飛一指,道:「那位就是,老夫可不敢冒名頂替。」
    趙羽飛道:「請尤兄轉告江湖四異,如不將吳瑤姑娘交出來,今晚梅園恐怕不得太平。
    沖四異與尤兄的金面,趙羽飛特地先期前來示告,言盡於此,尤兄請便,恕不留客。」
    尤四海傲氣全消,臉色時紅時白,苦笑道:「趙兄,吳姑娘已失蹤多日,因此觸怒了吳老太爺,吳老太爺聽信讒言,一怒告到官裡,這……」
    趙羽飛一怔,問道:「吳姑娘應該在大前天返家,怎麼失蹤了?」
    尤四海道:「尤某以人頭保證,吳姑娘確未返家。上次四位前輩將趙兄的話轉告,在下曾經徹底調查,無奈吳家的人矢口否認受到脅迫,眾口一詞稱吳姑娘是真的吳府千金。在下以往極少見過吳姑娘,難辨真假……」
    趙羽飛點頭道:「在下十分同情尤兄的處境,可是,這樣吧,尤兄可知道唆使吳老太爺誣告在下的人是誰?」
    尤四海道:「一個姓王的人,在下不知他的來歷,吳老大爺也堅拒吐露內情。」
    蒲毒農向趙羽飛道:「果然不出所料,姓王的。」
    趙羽飛向尤四海道:「這件事在下自己去查,請尤兄轉告吳老太爺,他的愛女早在半年前西湖覆舟之日,便已不在人間,目下的吳姑娘,已經不會回來了,她是水仙舫二號主持人凌春風,水仙宮的重要人物,李代桃僵的詭計已被在下拆穿,她不敢回來了。」
    尤四海張口結舌,盯著趙羽飛發愣。
    蒲毒農道:「謝謝你的消息,你可以走了。」
    趙羽飛也道:「今晚在下不去吳家,吳老太爺如不及早醒悟,不撤消誣告,吳家將有橫禍飛災。請記住,在下已經嚴重警告過他了。」
    蒲毒農又道:「以牙還牙,江湖報復手段之可怕,相信尤兄比咱們更清楚。」
    尤四海流著冷汗走了,趙羽飛兩人不久後也下山他往。
    這一夜,四大世家的宅院附近,有不少夜行人出沒,但並未侵入宅院,在附近時隱時現,宅中的護院與家丁,莫不心驚膽戰,時虞大禍之將至。
    這些人皆是馮百韜的手下弟兄,全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他們負責騷擾,顯示實力,令對方寢食難安。
    回到馮百韜所安排的吳山住處,馮百韜仍在客堂秉燭相候,厲英與查三姑娘亦在座。
    東門方田是個急性子,迫不急待問道:「趙老弟,江湖四異態度如何?」
    趙羽飛道:「江湖四異並未出面,打交道的人是尤四海。」
    馮百韜笑道:「這位仁兄一向自命不凡,驕傲自大,恐怕不好說話,勢必與老弟衝突。」
    趙羽飛笑道:「他十分機警,起初確是氣勢洶洶,蒲前輩露了一手,把他鎮住了。」
    蒲毒農道:「後來他態度軟化,而且相當合作,趙老弟警告過他,大概不會變卦。」
    馮百韜道:「老弟既然已弄清了他們的底細,何不直截了當逼他們現出原形?難道老弟不打算大舉結算?事不宜遲,遲則生變,最好是速戰速決。」
    趙羽飛道:「馮前輩,不管怎樣,咱們不能大舉襲擊,哪會把事情鬧大,不可收拾,在城內咱們不能任意而為。」
    東門方田接口道:「如不把事情鬧大,怎能擒賊擒王?那麼,老弟到底有何打算?」
    趙羽飛胸有成竹,泰然道:「水仙宮的妖孽,分別藏匿在四大世家中,為避免官府為難,唯一的辦法是逼她們勢窮逃竄,離開四大世家托庇所。」
    馮百韜道:「這……可能麼?」
    趙羽飛道:「可能。咱們慢慢加強壓力,製造讓她們情急出逃的情勢。」
    東門方田道:「那麼,老弟是成竹在胸了?」
    趙羽飛道:「不錯,我已經擬定了行動計劃,須按步就班進行。在下猜想,她們並不知狐狸尾巴已經露出,只須加強壓迫,她們就會慌張失措了。諸位請早些安歇,在下要和冷鳳好好談談。」
    查蘭姑娘笑道:「要不要我幫忙?女人對付女人,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不怕她不合作。」
    趙羽飛道:「謝了,在下應付得了。」
    查三姑娘道:「姓華的小輩,能不能交給我處治?」
    趙羽飛道:「馮前輩的弟兄中,不乏逼供的行家,但依然間不出口供來可知他的確不知道汪樓主逃至何處藏身,他要是落在你手上,不死才怪。」
    查三姑娘道:「聽你的口氣,你還不希望他死呢。」
    趙羽飛長歎一聲道:「我希望利用他,以便找到於娉婷。」
    查三姑娘哼了一聲道:「那賤女人幾乎坑了你和吳姑娘,你對她依然未能忘情?」
    趙羽飛再次長歎道:「查三姑娘,因此而責備她有失公允,情勢迫人,她也是迫不得已,我……我不怪她。」
    查三姑娘笑道:「想不到你還真是個多情種子呢。好吧,我不過問這件事。」
    冷鳳被囚禁在後院的一間小房內,囚禁了好幾天,被迫供的人一而再播弄,吃了不少苦頭,因此氣色甚差。
    趙羽飛進入囚室,冷鳳一驚而醒,挺身坐起恨恨地瞪著他,眼神相當複雜,有深深的恨意,也有恐懼的神情流露。
    趙羽飛走近床前,順手挑亮桌上的油燈,在床沿坐下笑問:「冷姑娘,這幾天苦了你了。」
    冷鳳哼了一聲道:「你不要貓哭老鼠假慈悲,我不吃你那一套。」
    趙羽飛道:「冷姑娘,何必呢,你我……」
    冷風尖叫道:「我不聽,不聽,本姑娘硬軟都不怕,要殺要剮請便,要口供沒有。」
    趙羽飛道:「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我曾經放過你,再放你一次並無不可,只要你供出令堂的藏匿處。」
    冷鳳搶著接口道:「不要說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趙羽飛心中一動,笑道:「其實,在下早已探出令堂的藏匿處,汪樓主可能與她躲在同一地方,只是不願打草驚蛇,且讓她暫且再逍遙三五天。」
    冷鳳撇撇嘴,冷笑道:「你這一輩子休想找得到她,可能她已經離開杭州了,天下茫茫,何處不可藏身。你想找她,不啻大海撈針,白費工夫。」
    趙羽飛道:「正相反,她就希望我作如是想法,我已經知道她的藏匿處,用不著你招供。」
    冷鳳道:「那你打算……」
    趙羽飛道:「我打算放你走。記得上次在鎮江,在下捉住了秦美姬的妹妹孫玉如,放她走她居然不肯走呢,在下釋放你,你不會賴著不走吧?」
    冷鳳一驚,道:「你在玩什麼花樣?真的要放我走?」
    趙羽飛笑道:「在下要的是元兇首惡,你這種已沒有用處的小魚小蝦,殺了你對我也無好處。」
    冷鳳訝然道:「你的話不像有假,真的不是詭計?有沒有條件?」
    趙羽飛道:「不是詭計,沒有條件,在下的信用十分可靠。」
    冷鳳道:「你敢放,我就敢走。」
    趙羽飛站起,微微一笑,道:「你暫且忍耐,天一亮就放你走,也許我會把華斌也放了,讓你兩人一同離開。」
    他真的要放冷鳳和華斌,放長線釣大魚。
    冷鳳一聽趙羽飛要放她,甚至可能連華斌也釋放,先是頗感意外,最後恍然大悟,冷笑道:「趙羽飛,你的詭計瞞不了人,你不會如意的。」
    趙羽飛笑道:「我與令堂經過多日周旋,鬥智、鬥力可說棋逢敵手,每一舉動皆各懷機心,勝負互見,誰也未能取得絕對優勢。不過,到目下為止,令堂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界,在下當然不會就此罷手,令堂也不會就此甘休。」
    冷鳳冷冷接口道:「些少挫折,算得了什麼?家母實力仍在,閣下的勝利維持不了多久。」
    趙羽飛道:「在下作事,從不掉以輕心,對令堂的最後反擊,已作了充分準備。釋放你的用意,便是希望你能說服令堂,立即遣散餘眾,從此洗面革心,永不再在江湖興風作浪。」
    冷鳳哼了一聲道:「你要家母自剪羽翼任你宰割?做夢。」
    趙羽飛道:「你中毒已深,執迷不悟,在下萬分失望。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在下不再浪費口舌。你好好準備,天亮後你便可恢復自由。」
    他舉步出室,冷鳳突又叫道:「且慢,你不向我問於娉婷的下落?」
    他在門口止步,轉身問:「你肯說?」
    冷鳳道:「你對她依然有情?不恨她?」
    趙羽飛黯然歎道:「令兄范南龍早已警告過我,事情已經發生,我不怪她,你能告訴我她在何處?」
    冷風道:「你準備如何安排她?」
    趙羽飛道:「我必須見到她,希望能將她接走,日後如何,聽由她自己選擇,她如果願意的話,我娶她。」
    冷鳳歎息一聲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你不是一個薄情人。」
    趙羽飛苦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當然我也不是什麼聖賢,也難免會犯錯。」
    冷鳳道:「很難得,至少你並不擺出一付道學面孔,自命聖賢。自從擒住你之後,於娉婷已失去利用價值,華斌當天便將她送走了。」
    趙羽飛問道:「送到何處去了?」
    冷鳳道:「家母身邊,有兩位心腹,她們的身份我不知道,我稱她們為四姨、五姨。此外還有一位三姨,她才是家母真正的妹妹,已經……」
    趙羽飛道:「她已經在黃山死於自己的五雷珠下。四姨定是方青蘿,她是令堂早年的兩名僕婦之一。此外還有三位心腹,早年稱為武林三嬌,你大概也稱她們為姨。」
    冷風道;「不,她們其實是家母的親傳弟子,我稱她們為姐,她們的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五姨柳紫煙,當年在外奔走,負責至各地擄幼有根基的女童,帶回加以調教,也負責籌措財源。」
    趙羽飛道:「柳紫煙與於娉婷有關?」
    冷風道:「本來人應該交給方青蘿處治,但方四姨已奉召離開杭州了,因此華斌便將人送至柳五姨處,於娉婷是柳五姨帶回來的人,來本宮那年,還不足五歲。」
    趙羽飛道:「她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不過……恐怕在方四姨未返之前,大概不會有危險,但活罪難免,柳五姨為人外表深沉,內心暴烈,心狠手辣,鐵石心腸。如果她看於娉婷不順眼,這……這就難說了。」
    趙羽飛倒抽一口涼氣,悚然問:「柳紫煙目下在何處藏身?」
    冷鳳面有難色,轉首他顧,沉吟不語。
    趙羽飛催促道:「冷姑娘,我在求你。」
    冷鳳道:「你在逼我背叛。」
    趙羽飛道:「冷姑娘,難道你還不瞭解她們的事。」
    冷鳳道:「我不要聽你那些假仁假義的話,本宮行事,並沒有什麼不對,塵世滔滔,誰不為名利打算?有能力的人,爭江山爭社稷,懦弱的人,爭口食爭溫飽。本宮的人,有能力爭名利,乃是最平常的事,你無權責備我們不當。」
    趙羽飛氣往上衝,但隨即忍住了,道:「你這人怎麼無是非之心。」
    冷鳳大叫道:「不要說了,你知道十八澗麼?」
    趙羽飛道:「知道,在風篁嶺,九溪之西。」
    冷鳳道:「柳五姨在十八澗一座別墅中。」
    趙羽飛道:「十八澗偌大的地區,如何找法?」
    冷鳳道:「你放了華斌,他必定前往會柳五姨。」
    趙羽飛道:「謝謝你,明天你走的時候,我不送你了。」
    冷鳳道:「你不會跟蹤我吧?」
    趙羽飛道:「人格保證,絕不跟蹤。」
    冷鳳道:「你跟蹤我也不怕,要扔脫你容易得很,女人永遠比男人佔便宜,有些地方男人是不便去的。」
    趙羽飛告辭出室,奔向另一間囚室。
    這間囚室比起冷鳳的囚室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女人永遠比男人佔便宜,這間囚室小得像站籠,人關在裡面幾乎連躺下都不能。
    華斌所受的待遇,與趙羽飛被囚時的遭遇完全相同,雙手被牛筋反綁,二十斤重的腳鐐,加上三斤重的鎖。
    看守者將燈移至門側,拉開門叫道:「姓華的,你給我爬出來。」
    華斌氣色灰敗,顯然吃足了苦頭。
    一陣鏈子響,華斌拖著沉重的腳鏈出室,看到了抱肘而立的趙羽飛,一咬牙,沉聲道:
    「你要親自動手逼供?來吧,華某雖不是鐵打的人,但想要華某屈服,除非日出西山。」
    趙羽飛示意看守離開,等看守走後方談談一笑道:「聽馮前輩說,你熬刑的本領不錯。」
    華斌傲然道:「除非在下的腦袋被砍下來,不然要不了在下的命,你有什麼絕活,使出來好了。」
    趙羽飛道:「確是一條漢子,可惜走錯了路。」
    華斌道:「你如果要說什麼仁義道德的騙人道理,在下可要罵你了。」
    趙羽飛道:「對你這種絕對自私,一切為了自己胡作非為的人,說道理等於是對牛彈琴。閣下,你走得動麼?」
    華斌傲然道:「在下支持得住。」
    趙羽飛道。「目下已是四更天。」
    華斌冷笑道:「四更天殺人並不犯忌,在下不會變成冤鬼纏你。」
    趙羽飛一把將華斌拖向走道,沉聲道:「走,下次見面,咱們憑真本事公平決鬥。」
    華斌一怔,止步不走,問:「什麼?你……你要……」
    趙羽飛道:「不是要你上法場,雖然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但在下仍然放你一馬,上次在下落在閣下手中,並未丟掉性命,因此在下也給你一次機會,你如果不趕快叫你那位老鬼師父滾離杭州,在下必定殺他,你也一樣,走!」
    轉出一處小廳,看守人將趙羽飛迎入。
    趙羽飛揮手示意,看守一言不發,取鎖匙打開腳鐐,再解開了捆手的牛筋索。
    趙羽飛在一旁背手而立,沉下臉冷笑道:「閣下,有多遠你就走多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下次你就不會如此幸運了。」
    華斌一面活動手腳,一面冷笑道:「放了我,你將後悔一輩子,後會有期。」
    趙羽飛向門外一指,道:「你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去,外面不會有人攔你。」
    天大黑,華斌根本不知身在何處,好在有一條小徑,便沿著小徑前走。
    不久,他看到右面不遠處的山頂,聳立著一座十分眼熟的高台。
    他心中一寬,自語道:「是大觀台,原來是吳山。」
    知道地方便知道方向,他轉身向後咬牙切齒道:「姓趙的,你不要得意,咱們終有結算的一天。」
    他的內腑因熬刑而受傷不輕,手腳的筋也受了傷,無法輕鬆逃命,一步一拐地尋路下山。
    後面,趙羽飛鬼魅似的跟了來。
    風篁嶺在南高峰前,嶺最高峻,嶙峋怪石羅布,風韻蕭爽,龍井於其下,眾山之泉,皆匯於山下的九溪,西面便是十八澗。
    到十八澗有十餘里,他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到,以免暴露行跡。
    為怕有人跟蹤,他先在城內大街小巷迷蹤術繞了好幾圈,方越城而出,走上至南屏的大道。
    他以為即使有人跟蹤,也該被他擺脫了,跟蹤的人必定在城中窮找。
    當然,如果他知道冷鳳已出賣了他,怎敢投奔十八澗?不先躲起來才怪。
    其實,他也不得不走一趟十八澗。老師父是死是活他不知道,死了當然一了百了,活著也必定早已逃往他處,絕不敢返回秘窟,誰知道藏匿在何處?還是去找水仙宮的人比較穩當些。
    他像個喪家之大,淒淒惶惶踏著晚風殘月,到達了南高峰。在趙羽飛被擒之前,他雖然並未佔上風,但趙羽飛也並沒佔多少便宜,雖損失了一些黨羽,但實力未損,依然處處取得主動。
    他做夢也沒料到,擒住趙羽飛之後,未能及時處置,最後落了個全軍盡沒,失敗得很慘,精英全失,所有的黨羽幾乎被趙羽飛一網打盡。
    他傷心極了,不知老師父是否仍在人間?
    自下老師父生死不明他唯一可以投靠的,自然就是水仙宮了。
    這一帶地勢隱蔽,平時甚少遊客光臨,小徑在修竹密林怪石中穿梭,幸而天快亮了,在小徑行走真是不便,天不亮很難分辨徑通何處。
    在一處小山谷的谷口,他發出三聲乾咳。
    片刻,右側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再次發出三聲於咳,高舉右手揮動三次。
    樹叢前出現一個黑影,相距在五丈外,低聲問:「你是誰?怎知本宮的信號?」
    他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放下手道:「在下華斌,求見五姨,你是……」
    黑影悄然接近,道:「原來是華大哥,小妹周芙蓉,華大哥是怎樣脫險的?快隱起身形。」
    華斌依言閃在一株大樹下,隱起身形。
    其實黎明前可說是一夜中最黑的片刻,附近竹影搖曳,林深草茂,即使站在路中,三五丈外亦難發現。
    他看到一個俏巧的勁裝身影,嗅到一陣幽香,笑道:「原來是新三花的芙蓉小妹妹,柳五姨在不在?愚兄是九死一生,吃足了苦頭,總算逃出來了,真是一言難盡,此仇不報,何以為人?我與那趙羽飛仇深似海,不殺他誓不甘休。」
    周芙蓉長歎一聲道:「聽說你們全軍覆沒,五姨憂心如焚,昨天凌晨宮主派人前來傳訊,說海外失敗得很慘,那些本宮花了十餘年心血,所收服的江湖高手一哄而散,被趙羽飛炸毀了最後一艘水仙舫,最後僅剩下最後一艘船,還是先向外海急駛,方逃過趙羽飛的追殺。」
    華斌倒抽了一口涼氣,駭然道:「你是說,劫船的事失敗了?」
    周芙蓉道:「工銀已進了府庫,宮主已不得不放棄了。」
    華斌咒罵道:「這該死的趙羽飛,把我們害慘了。」
    周芙蓉道:「趙羽飛不會永遠留在杭州,工銀在半年以內不會發至各州縣,我們還有機會。哦,老師父怎麼一直沒有消息?那天遇襲時,外圍一位伏樁,親眼看見老師父從宅右的坑道脫身,難道他也被趙羽飛擒住了?」
    華斌道:「家師該已平安脫身,不然馮百韜那老狗,為何向我迫問家師的下落?在下正要找柳五姨打聽家師的去向,這麼說來,你們都不知家師的下落了?」
    周芙蓉道:「五姨已派出不少眼線探聽消息,跑遍了南、北高峰谷山的隱蔽所在,希望探出你們被囚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迄今為止,你是第一個出現的人。」
    華斌苦笑道:「他們把我囚禁在城內吳山,你們在城外諸山尋找,當然毫無所獲了。至於其他的人囚在何處,我毫無所知,也許已經遇害了,趙羽飛真把我們害慘了。」
    周芙蓉不住歎息,道:「華大哥,你自己進去吧,五姨這些天來憂心如焚,食寢不安,可能已經起來練功了,小妹負責谷口警戒,不能陪你進去,我這就發訊告知後面另一道哨卡。」
    華斌道:「謝謝你,我走了,千萬小心,也許有人跟蹤呢。」
    他沿曲折的小徑往裡走,穿林撥枝而行。
    走了十餘步,他聽到後面傳來一聲輕響,但並未留意,以為是周芙蓉傳訊時不小心,碰撞到什麼物體。
    天色發白,山坡下出現一座精緻的別墅,小小的樓台,小小的房舍,明窗淨幾令人耳目一新,與那些古老的大廈、廣宅完全不同。
    但卻有廣大的前院,有點兒像農家的曬穀場,那是練功的地方。
    別墅座落在茂林深處,即使接近至百步內,也不易看到房舍的形影,何況自谷口至別墅還有三里餘,平常罕見人跡,膽大的尋幽探勝客,接近谷口便會被人擋駕,此地便成了不為人知的秘窟。
    小徑在濃密的竹林中左盤右折,驀地眼前一亮.竹叢已盡,廣場出現,對面的小精舍在花襯映掩中,隱約可見,似是別有洞天。
    兩側翠影乍現,兩個勁裝少女長身而起,從竹叢中閃出,右首的美麗少女笑道:「華大哥脫險了,可喜,可賀!」
    左首的少女卻不太客氣,接口道:「聽說老師父已全軍覆沒,華公子居然奇跡般出現,莫不是答應了對方的條件,換得了自由之身?」
    華斌居然不計較,沉聲道:「華某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任何條件也不能令華某動心,陳翠菡,你太放肆了。」
    陳翠菡冷冷一笑道:「不是我放肆,而是防微杜漸。」
    華斌哼了一聲道:「還用不著你防微,更輪不到你杜漸。」
    右首的少女道:「翠菡妹妹,你少說兩句好不好?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何必呢?」
    淡淡一笑,向華斌問:「華大哥,我家小姐可有消息?」
    晨光下,華斌身後竹叢中踱出身佩寶刀,英俊雄健的趙羽飛,笑道:「他也不知道,何不問我?你們大概認識在下吧?」
    兩女大吃一驚,華斌臉色大變,駭然問:「你……你是怎樣跟……跟來的?」
    陳翠菡發出一聲警嘯,迅速取出腰間的鋼盾,拔劍出鞘怒叫道:「華公子,你果然出賣了本宮,把趙羽飛帶來了。」
    趙羽飛已到了兩丈外,背著手神態悠閒地道:「華老兄並未出賣你們,只是內傷不輕,行動不便,不知在下跟蹤而來,兩位姑娘,可否通報柳紫煙,說趙某專程前來拜會?」
    陳翠菡擋住去路,作勢進擊,道:「五姨不接見外人,今天你來了,就別打算出去了。」
    趙羽飛笑道:「在下既然來了,當然必有所恃,如果你也敢在趙某面前說大話,水仙宮怎會落得精英盡失,一敗塗地。」
    接著,他臉一沉,叱道:「去,快去通報,好沒規矩。」
    陳翠菡打一冷戰,腳下遲疑,不敢移動。
    另一少女也在一旁戒備,冷笑道:「警訊已經傳出,接待的人將到。」
    趙羽飛舉步便走,泰然道:「這地方真夠隱密,真不容易找,柳紫煙雅興不淺,居然能找到這種風景優美的地方藏身。」
    陳翠菡長劍一伸,叱道:「站住,不許亂闖。」
    趙羽飛也叱道:「讓路,不要自不量力。」
    陳翠菡向同伴一打眼色,突然衝上前就是一劍。另一少女也配合進攻,劍盾俱至。
    趙羽飛不再客氣,寶刀亦已出鞘,一聲冷叱,刀氣迸發,但見刀光疾閃,勁風震耳欲聾,兩女劍向外蕩,被震退丈外,花容失色。
    華斌原先是站在趙羽飛身後,本想乘機撲上,但寶刀以驚人的奇速出鞘攻出,撲上的衝勢不得不頓住,不敢有所舉動。
    趙羽飛冷然轉首,盯著華斌似笑非笑的道:「閣下如果撲上,一百條命也完了,記住,你又死了一次了。」
    華斌打一冷戰,悚然退了兩步。
    趙羽飛收刀入鞘,向兩女淡淡一笑,昂然舉步,向對面的精舍走去。
    到了廣場中心,精舍前人影急閃,十八名清麗的少女已在前面列隊嚴陣以待,一個個衣裙鮮明,薄施脂粉,艷麗出塵。
    中間有三位宮裝婦人,臉上掩了面紗,僅露出一雙寒星似的眼睛,眼神冷森森令人不敢對視,腰中佩了長劍,右手握了一柄拂塵,恍若仙女臨凡,不由人肅然起敬。
    兩側的花樹叢中,間或可看到移動的人影,不知到底隱藏著多少人,平添不少神秘詭異氣氛。
    山林中鳥聲婉轉,草木的清香中,夾雜著醉人的脂粉幽香,加上閃閃生光的兵刃,把這一片和平安祥,風景綺麗的洞天福地,變成了散發著凶兆的莫測詭境。
    趙羽飛的穩重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眾女悄然卓立,目迎緩步而來的趙羽飛,她們的眼神十分複雜,有驚奇、有困惑、有恐懼,也有些興奮。
    趙羽飛逼近至三丈左右,背手夷然屹立。
    雙方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先說話。
    氣氛愈來愈緊張,殺氣騰騰令人神經繃得緊緊地。
    久久,中間那位官裝婦人終於忍耐不住,眼中殺機怒湧,陰森森地問:「你就是趙羽飛?」
    趙羽飛道:「正是區區在下。」
    宮裝婦人道:「你只來了一個人?」
    趙羽飛道:「恕難奉告。」
    宮裝婦人道:「你總算找到水仙宮的中樞要地了。」
    趙羽飛笑道:「但九尾玉孤的匿居處卻不在此地。」
    宮裝婦人冷笑道:「胡說八道。」
    趙羽飛道:「柳紫煙,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為九尾玉狐隱瞞什麼了,在下已調查得一清二楚,連汪樓主躲在何處,在下也知之甚詳,時機一到,他倆便無所遁形了。不錯,你這裡也算是水仙宮中樞,但只是中樞的一部份而已。」
    柳紫煙眼神一變,厲聲道:「華斌已向你招了供?」
    趙羽飛不承認也不否認,笑道:「你何不問問他?」
    遠處的華斌臉色灰敗,大叫道:「五姨,小侄什麼也沒有說。」
    柳紫煙咬牙道:「你師徒倆的話,老身從不相信。」
    華斌叫道:「五姨……」
    柳紫煙叱道:「住口。你把他帶來,為何不帶他去找你師父?你這冷酷無情,忘恩負義的小畜生,還不給我滾過來?」
    華斌有口難辯,打一冷戰,悚然叫道:「趙羽飛,你如果是大丈夫,就該替在下說明,你知道在下是無辜的。」
    趙羽飛笑道:「柳紫煙連自己人的話都不信,還會信敵人的話。你這不是異想天開麼?」
    華斌知道處境險惡,不管趙羽飛今天是勝是負,反正柳紫煙都不會饒他。
    他落在馮百韜手中,馮百韜那些黑道朋友對逼供學有專精,但他熬過來了,敵人所加給他的傷害,他可以承受得住,對生死大事毫不在意。
    但落在自己人手中,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不僅是有冤難伸,消不下這一肚子怨氣,主要的是令他寒心極為不甘,這種委屈的確令他難以忍受。
    他一咬牙,不再分辨,心中頓萌去意,這個柳五姨靠不住,他必須找到師父再說。
    柳紫煙見他不聽指揮,更是憤怒,大喝道:「華斌,你還不過來?」
    華斌去意更決,大聲道:「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想誣陷在下通敵,在下有口難辯,只好自找去處。」
    說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柳紫煙氣得半死,揮手怒叫:「去拿下他,死活不論。」
    兩名少女剛躍出列,趙羽飛一聲長笑,一聲龍吟,寶刀出鞘,喝道:「誰敢放肆,必須通過在下這一關,看趙某寶刀利否,不自愛的人不妨一試。」
    趙羽飛拔刀示威,虎目中神光炯炯,氣勢磅礡,凜然如天神當關,威風八面。
    兩少女吃了一驚,倏然止步,面有懼容。
    柳紫煙勃然大怒,厲叫道:「你兩人膽敢抗命,怕死不進,該當何罪?」
    兩少女打一冷戰,拔劍舉盾左右一分,要從兩側繞過去追華斌。
    趙羽飛一聲長笑,去如狂風,寶刀幻化一道電虹,先襲擊從右方統越的少女,一聲金鐵交鳴,少女連人帶劍震飛丈外,站立不牢屈膝跪倒。
    接著刀光破空迴旋,猛撲從左方繞過的少女。
    少女心膽俱寒,無法閃避,只好舉盾硬架,寶刀來得太快了。
    噹一聲大震,鋼盾突然脫手而飛,少女驚叫一聲,仰面便倒。
    趙羽飛並未追襲,收刀向柳紫煙冷笑道:「你自己不親自上來,叫這些修為有限的女子送命,於心何忍?」
    柳紫煙知道華斌已經去遠,追之不及,只好招手示意被震倒的兩少女返回,向趙羽飛道:「老身知道你很了得。」
    趙羽飛道:「誇獎,誇獎,你知道就好。」
    柳紫煙道:「但老身卻不信邪。」
    趙羽飛道:「自從在下向貴宮挑戰以來,一直不曾與真正的主腦人物交手,深以為憾,今天大概不至於失望了。柳紫煙,你是九尾玉狐的心腹,與方青蘿合稱水仙宮二老,方青蘿在葫蘆山劍毀人傷,右臂成殘,在下饒了她,柳紫煙,希望你不至於令在下失望。」
    柳紫煙冷笑道:「論武林的聲望地位,你還不配向老身就教,你必須通過考驗,方能向老身挑戰。」
    趙羽飛笑道:「你既然抬出武林規矩,在下當然不能勉強,請劃下道來吧。」
    柳紫煙舉手一揮,八名女郎同時搶出,但見裙袂飄飄,像是蝴蝶飛舞,眨眼間便完成合圍,形成一座八卦劍陣,八面小盾構成銅牆鐵壁,八支劍形成劍林。
    趙羽飛淡淡一笑道:「汪樓主汪不凡不知何時,授藝於茅山玄門教派,他把劍陣教給你們,但並未將奇門遁甲之學傳給水仙宮,你們僅學到劍陣,而不懂生剋奇學,劍陣的威力有限得很,人多反而變化不易,多半會有不少人枉送性命。」
    他環顧一匝,向眾女道:「你們大概就是水仙宮三寶八姝的八姝了,水仙宮氣數已盡,以往你們用各種陰謀手段,裹脅就範的江湖群雄,已經一哄而散,至今到了眾叛親離的境地。你們都是柳紫煙、方青蘿從各地擄來的好人家的女兒,難道就不想棄暗投明回家與親人團聚麼?」
    八姝在一名少女的一聲清叱下,開始遊走,陣勢發動了,每兩姝結為一組,長劍時而左右時而上下,成前後交替,形成綿密的天羅地網,無懈可擊。
    但每個人的臉上,神色已有了顯著的變化,不像剛才那麼神色木然冷漠。
    他寶刀徐移,吸口氣功行全身。
    陣勢發動,一股兇猛凌厲的氣勢,像浪潮般從四面八風湧來,強大的無可抗拒的無形壓力,令他感到毛骨悚然,有點兒招架不住。
    他悚然而驚,估錯了對方劍陣的實力。
    他想脫出這股強大的壓力,已有無能為力之感。
    迅即定下心神,抱元守一,力貫刀身,一面發出凌厲無匹的刀氣,以抗拒湧來的壓力,一面留意對方陣勢的弱點。
    陣勢隨眾女的移位而不住變化,圈子逐漸收縮,氣勢益厲,壓力漸增。
    他感到自己的心神,隨陣勢的移動而有散亂之象。
    刀氣似在減弱,雖未接觸交鋒,卻感到在氣勢上已輸了一著。
    如果他不能在對方近身出劍攻擊之前,突破弱點,脫出陣外,改從陣外八方游擊,勢將在劍陣中力盡而死。
    柳紫煙已看出端倪,得意地嘿嘿陰笑道:「少林的得意傳人,如此而已,宮主走了眼,高估了你,竟然告誡全宮的人,不可輕易與你交手。早知不過爾爾,你豈能活到現在?」
    趙羽飛不加理會,他發現在離位的那位少女,眼神流露出怨恨的神情,因此運劍的勁道出現間歇性的增減。
    這是心神波動的徵兆,心中彷徨的表情。
    當然,如不留心絕難發現這些微的變化。
    離屬火,攻勢必定猛烈,二陽形於外,二陰藏於中。這是說,強勁的攻勢中,隱藏著不測和詭變,陽中有陰,故而表面剛猛內蘊陰狠。
    如果他發起攻擊,當然須注意正南的乾位主陣少女,其次就得小心高位的人,離位在他右方出劍,按理防備並不困難,難在一擊受阻,後果便不堪設想。
    離位的少女心神起了變化,正是大好的機會。
    一聲沉喉,發起搶攻。
    只有主動攻擊,方能避免八方受敵。
    如不能破圍脫困,他將被困死在陣內。
    可是,他發得晚了一些。
    搶不到先機,立刻陷入困境。
    同一瞬間,劍陣發起了空前猛烈的攻擊,八劍齊飛,八盾形成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
    傳出一陣可怖的金鐵交鳴,他展開所學連攻十三刀,刀劍相觸火星直冒,刀擊在後上火花飛濺。
    劍陣左退右進,前卻後湧,散而復聚,進退自如,但也無法攻人他布下的重重刀網之中。
    他左衝右突,毫無喘息的機會。
    柳紫煙格格狂笑道:「天下間能在八姝的劍下,幸而逃得性命的人,得未曾有,趙羽飛,快大叫饒命,老身給你一次機會,還來得及。」
    他像一頭在柙的猛虎,雖則大顯神威,但萬難脫柙而出,情勢愈來愈凶險。
    一不小心,左股挨了一劍,右肩胛也被盾掃中,幸而已運功護體,尚無大礙。
    任何內家高手,皆不可能長期運功護體,再拖下去,一切都完了。
    激鬥片刻,情勢益加惡劣,腳下有點兒亂了。
    柳紫煙更為得意,陰笑道:「再拖片刻,你將被亂劍分屍,機會不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