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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點迷津試功過五關

王元度等一聽此人竟是以狠辣著稱,生平未逢敵手的李公衡,不由得一驚,更加仔細打量。
    李公衡拱拱手,道:「老先生居然認得李某,榮幸何似,只不知老先生如何稱呼?」
    鄉老伯道:「他們都稱呼我一聲鄉老伯,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李公衡臉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那也使得,鄉老伯乃是當世的奇人異士,因此不把敝塢放在眼中,李某雖然沒有怎樣,但卻有些人很不服氣呢!」
    鄉老伯道:「哪一個不服氣?是鐵律院的關大堅,抑是度支院的朱機伯?還是神兵院的武季重?」他一開口就說出日月塢三院的名稱和院主姓名,這不但使李公衡大為震驚,管、王等四人得聽這三院院主的姓名,敢情皆是當今武林有數的高手,都不由得大為吃驚。
    李公衡道:「李某暫時不提這三位前輩,剛才說的不服氣之人就在對面的門口站著。」
    眾人轉向廳外院落中的一道門戶,只見有兩個中年人並肩而立,一個極是瘦削,顴骨高聳,頭髮焦黃。另一個則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沒有什麼特徵。
    鄉老伯笑道:「原來是拂雲道指揮燕揚和五嶽道指揮周奕。哼,須知李公衡你不服氣都不行,何況是他們?」
    那頭髮焦黃的瘦子踏前一步,道:「燕某人雖不是名家高手,但卻不許別人任意評論武功行不行。老先生口氣如此豪放,何不抖露一兩手好教人心中服氣。」
    鄉老伯轉身走出廳外,眾人都跟了出去,包括李公衡在內。只見這老頭子一步步走落院中,一面說道:「燕揚呀燕揚,你肚子裡有些什麼玩意兒我老人家全知道,但我空口說說你定必不肯服氣,咱們就檢你最拿手的來比劃比劃可好?」
    燕揚心想如此自然最好不過,便點點頭。鄉老伯又道:「那麼咱們就比一比輕功身法,瞧瞧誰行誰不行?」他回頭叫道:「王元度管中流過來。」
    管、王二人躍到院中,鄉老伯吩咐道:「你們每人去撿四塊磚頭,以廳門的院牆為起步點,並肩向大廳走去,在台階上每人放下一塊,到了大廳底部的牆下再放一塊,然後分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各在牆角放一塊,沿著廳牆走到對面的角落,再放一塊,這就行了。」
    眾人一聽便知他要比鬥輕功的辦法,便是去撿磚頭再回到原處,誰先回到原處誰就算贏,簡單明瞭。
    管、王二人迅即弄好,兩磚相隔兩尺,因而縱使他們速度相等,拾磚時也不會互相妨礙。
    鄉老伯先到院落牆下一站,燕揚也走到他身邊。鄉老伯道:「李公衡發號施令,數到第三下我們就起步。」
    李公衡站在廳門側邊,道:「很好,李某以一樣的快慢朗念數目,但雙方都不許偷步先發,違者以輸敗論。」
    那兩個較量的人都同意了,但聽李公衡深沉有力地叫道:「預備……一……二……」
    那個三字一出口,燕揚宛如一溜輕煙般彈去,一轉眼間已從大廳內走出來,以長衫下擺兜住四塊磚頭。
    他還未奔到原位,一眼瞥見鄉老伯屹立牆下,不禁一怔,停住身形,道:「你為何不動身?」
    鄉老伯笑道:「我老人家已站在這兒,比你快得多啦!」
    燕揚大怒道:「胡說八道,你明明不曾移動。」
    鄉老伯也不生氣,笑容如故,道:「好,好,好,就算我老頭子騙不過你,那麼這一回可是當真比鬥腳程啦,你不可淨顧著瞧我有沒有動身而失去機先。」
    王元度聽他這麼一說,便上前去拿了燕揚帶回來的四塊磚頭,一一放回原位。
    李公衡極是深沉忍耐,居然不發一言,直到兩人站好,方才大聲道:「預備,一……
    二……三……」
    人影連閃,兩人如同奔雷掣電一般穿過院子,奔入大廳,剎時間兩人一同搶出廳門。
    眾人無不緊張萬分,但見鄉老伯突然之間一晃身,便已站在原位,快得連眾人也瞧不真切,燕揚突然也在剎時間到達,但勝敗已分。
    鄉老伯的四塊磚頭疊得整整齊齊的托在左掌上,不比燕揚用長衫下擺兜住,顯然他在拾取磚頭之時速度也比燕揚為快,而托住四塊磚急移疾奔自然也比較困難。
    李公衡朗聲道:「老先生功力通神,兄弟極是佩服,只不知老先生與這幾位少年英雄如何稱呼?」
    鄉老伯丟掉磚頭,道:「我老頭子不愛說假話,但說出真話卻又常常被人誤以為假,現在我可是說的實話,愛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問我和他們的關係,卻是對頭冤家,我老頭子早晚要取他們性命。」
    李公衡心中一百個不信,但口中卻道:「老先生既是這麼說,雖是費解,卻不敢不信。」
    鄉老伯面色一沉,舉步入廳,嚴厲的望著李公衡,道:「李公衡,還有沒有人不服氣我老頭子的本事?」
    李公衡心中響咕,忖道:「此老輕功絕世,其他的功力縱是不行,諒他差不到哪裡去,我今天要不要冒身敗名裂之險跟他拚鬥?」
    廳外有人應聲道:「在下還未見過老先生手底的真實功夫,很難服氣。」
    說話之人,正是面目平凡的周奕。鄉老伯轉身出廳,先向管、王二人說道:「大凡高手相爭,最要緊的是在動手之前善為觀察,窺破對方虛實及長短強弱的所在。老頭子且舉此人為例:你們細瞧著他,第一件要緊的是此人面貌身量都十分平凡,這一類的人最不可輕忽,因為這正是他先天上的長處,使人容易生出輕慢之心。」
    他說到這裡,連李公衡這等慣歷沙場,經驗豐富的高手也不由露出十分佩服的神情。
    鄉老伯接著道:「其次,他不是沒有瞧見我老頭子的輕功身法,居然毫不畏怯的挑戰,可見得此人膽力特豪,同時練得有一兩種特別功夫,這些功夫一定是別人不易防範得住的。
    由這兩點觀察所得,我老頭子出手對付他之時,我應該採用迅快迫攻的打法,使他無暇施展奇功絕藝,最低限度令他不能自由自在的施展。減去幾分威力,我說得可對?」
    最末的一句話卻是向對方詢問,周奕微微一怔,道:「差不多是這樣。」
    鄉老伯道:「管中流,若是你出手,用哪招手法迫攻?」
    管中流焉肯讓這老人瞧低自己,彈精竭智用上全力迅快思索一下,並道:「晚輩第一招用折木拂日,第二招用霆斗雷馳,第三招用靈刀七累連劈七刀。」
    他說的招數乃是獨家心法,對方懂不懂他可不知道,誰料這鄉老伯就是他的授藝恩師宣翔,自然深諳他的刀法路數。
    老人頷首道:「說得不錯,但第三招應以正反合參手法化為十四刀連環劈出,便可奠定勝局了。」
    管中流駭然道:「老前輩教誨得是。」心中暗暗納悶,對方如何連自己的秘傳刀法最奧妙的變化也都曉得。
    鄉老伯又道:「你使用第一二招用意何在?」
    管中流不敢不據實回答,道:「對方既是膽力豪雄之士,晚輩非以全力搶制機先,用威猛手法挫折他的氣焰膽力不可。」
    鄉老伯評道:「此策無懈可擊。」
    轉過頭向周奕道:「聽見了沒有?膽氣可曾畏懾幾分?」
    周奕道:「在下只憑真實證據論事。」
    鄉老伯道:「好,那麼我老人家跟你玩幾招,你用什麼兵器?」
    周奕從院外取來兵器,原來是一支鏈子槍,鄉老伯見了,扳著指頭計算一下,道:「我第八招上要你棄槍認輸。」
    李公衡仰天一笑。鄉老伯道:「李總指揮可是不信?」李公衡原是十分深沉之人,但這刻卻一萬個不信對方能在第八捎上迫使周奕這等高手棄槍棄輸,才會放聲長笑。當下應道:
    「不錯。」
    鄉老伯道:「那麼周奕你出手吧!」
    周奕點點頭,忽然退開兩步,道:「老先生敢是曾經窺看過在下練習槍法?」
    李公衡道:「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鄉老伯怪笑一聲道:「你們見識有限,不免有點像井底之蛙觀天般自以為是。我老實告訴你,武功到了極高之時,任何兵器的招數手法都可以一望瞭然,並且算出用何等招式可以制勝。我既深悉你手中的長短強弱,又有了制勝之法,自然算得出在第幾招上取勝。」
    他迫前兩步,招招手,周奕暫時拋開心中雜念,提一口真氣,揮槍掃劈。
    眾人都凝神觀看,誰也不肯眨眼,生怕錯過了最精妙的一剎那。
    周奕槍法這一使開,果然功深力雄,氣勢強猛。只見他凶毒的連攻數招,迫得老人後退數步。
    轉眼間已攻了七招,老人雖然只有招架之功,卻還未中槍落敗。周奕第八招挺槍斜舉,便待劈下,陡然間中止了劈落之勢,面上露出尷尬的神情。
    這時鄉老伯只不過弓腰彎背地站著,身形微傾,毫無出手還擊之意,然而,周奕硬是無法揮槍劈落,呆了一會,長歎一聲,丟下兵器,道:「在下輸啦!」
    李公衡暗罵一聲混帳,口中卻大聲道:「周兄一向光明磊落,明知這一招實在摸不難老先生閃避的方向,所以深以為愧,自願認輸。這也算不得丟臉之舉,請周兄拾回兵器,退下休息。」
    周奕唯唯應了,拾槍退出院外,李公衡躍落院中,道:「老先生的武功宇內無雙,無怪敝塢在先生眼中不值一哂。」
    鄉老伯淡淡道:「我向來不愛戴帽子,現在咱們別誤了這些孩子們的大事,我只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剛才那個叫什麼兒的小女孩很得我老頭子的喜愛,你們誰也不許動她一根汗毛,叫她每天陪我進膳。」
    李公衡迅速的估量一下,總覺不值得冒失敗之險出手,便道:「使得,老先生放心。」
    鄉老伯率了四個少年走去,穿過兩座院子,才見到柳兒在門邊等候,她好像已知道是鄉老伯庇護她,見面便含淚跪拜,鄉老伯冷冷道:「幹什麼?走開!」聲音甚是冷酷無情。
    王元度連忙向發怔的柳兒使個眼色,自語道:「只不知咱們會不會遲到了?」
    柳兒忙道:「不會,不會。」舉袖拭去淚水,此舉只瞧得柳昭和魯又猛二人又生氣又納悶。
    他們轉出一條寬大走廊,有許多人都匆匆走去,長廊盡頭處是扇大門,可以瞧見外面是一片廣場,場中人山人海,話聲如雷,極是熱鬧。
    他們出得廣場,放眼一瞥,但見當中有座八尺高的四方石台,每一邊寬達兩丈。因是在場中心的位置,所以全場四面八方之人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廣場的北面是圍牆,另外三面都是寬大的河流圍繞,但東方和南方的河邊都蓋搭得有、長排屋子,西面卻用竹木搭了一個開敞的大棚,可以蔽日和擋雨,也是參觀人士的膳廳。至於東西兩排屋宇,卻是參加奪標闖過第一關的五十名少年英雄的休息室,每人有一間,此外,還有許多間是供身份崇高的名家高人起坐休憩之用。
    鄉老伯施施然走到東首那一排屋宇,找到編列為第一號的房間,一徑進去。
    日月塢管事之人見是柳兒帶領之人,不敢攔阻,卻悄悄對柳兒道:「這是塢主自用的房間。」
    柳兒心中大震,低聲吩咐那人火速去找李公衡,告以此事,請他作主。
    這些房間全都可以打通,鄉老伯吩咐柳兒把二三號房間的門都關起來,把內面的門打開,這一來一二三號房間變成他們專用之所。
    房間內茶水桌椅樂榻都一應俱全,設備極佳。鄉老伯在一張醉仙椅上舒服地躺坐著,命管、王、柳、魯四人各搬一椅,並排向著他坐下,這才說道:「王元度,你的武功可以去爭第一名的寶座,唯一使我老人家未能放心的,便是……」他沉吟一下,似是考慮要不要說出來。
    王元度端坐如常,但管中流、柳兒和魯又猛都不禁微微前傾,等著聽他說下去。他們對這個怪老人的武功可都心悅誠服,尤其早先指示如何觀察周奕之時的睿智見解,都使這些年輕好手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對他的測度推論十分注意。
    柳兒站在門口,忍不住問道:「您老有哪一點不能放心呢?」
    鄉老伯冷冷瞪她一眼,道:「女孩子別插嘴。」
    柳兒不禁垂下頭,不敢則聲。
    房中一片沉寂,突然有人探頭進來一瞧,接著發出清脆悅耳的嬌笑聲,道:「好啊,都在這兒!」
    眾人都沒有回轉頭,只有柳昭身子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起身打招呼,這是因為鄉老伯的話只說了半截,他們為了表示崇敬,所以不能亂動或開口。
    那人進房,卻是短袖衫褲奇裝異服的絕色少女,笑容透出一股頑皮的勁道。她見眾人沒有一個理會她大為詫異,一把拉住柳兒,問道:「他們怎麼啦?」
    柳兒知道她賦性刁蠻異常,只好答:「他們正在恭聆長輩的訓海。」
    那異裝少女便是阿閃,她嫣然一笑,道:「原來如此。」便也倚在門邊,不再做聲。
    鄉老伯向她注意地瞧了幾眼,柳兒忙道:「這位是阿閃姑娘,昨日跟這幾位公子見過面。」
    剛剛說完這話,外面有人喊道:「元度兄……中流兄……你們可是在裡面?」
    柳兒向外望去,問道:「諸位貴姓?」
    外面的人敢情不止一個,只聽他們連續報名,第一個說:「武當呂傑。」
    第二個說:「山右胡元。」
    第三個說:「少林束大名。」
    房中之人聽得真切,柳兒也知道他們就是先跟管、王嘔氣後來反幫管、王對付楊老毒物、南阿洪的三個名家高弟,便道:「三位請進來。」
    那三個少年一走入房,立即知道鄉老伯是管、王他們的長輩,當即齊齊向鄉老伯躬身行禮。呂傑道:「還望老前輩宥恕不知誤闖打擾之罪。」
    鄉老伯冷冷道:「我只是王元度的長輩,你們何須拘禮?」
    呂傑道:「元度兄的長輩就等於是我們的長輩,我等焉敢放肆無禮?」
    鄉老伯好像略感意外的啊了一聲,擺手道:「那麼你們都過來站在他們後面。」
    呂傑、束大名、胡元三人依言排列在王元度等人身後,鄉老伯緩緩道:「我老人家剛剛說王元度有資格一爭第一名的寶座,但卻有一件事不大放心。」
    房中一片寂靜,鄉老伯見無人反對王元度可爭第一名這話,便又道:「不放心的是他縱是得到第一名,又闖過了密室量才這一關,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名武狀元,可是天下英雄無不嫉視於他,群起與他為難,遲早便要身敗名裂。」
    他的話還有下文,所以眾人都不插口,鄉老伯緩緩掃瞥眾人一眼,才道:「但現在我見他能夠結交上這許多少年英傑之士,可見得他的為人氣度與眾人不同,能人之所不能,所以我才放心。」
    門邊的阿閃輕哂一聲,道:「這也不見得,我第一個就要找他麻煩,只要他能取第一名。」
    呂、束、胡等三人不知就裡,露出訝然之色。鄉老伯笑道:「姑娘的口氣雖大,但一聽而知當真有這個本事。」
    阿閃覺得這話甚是受用,便道:「你老人家倒是有點眼力,我很佩服。」
    鄉老伯道:「姑娘打算如何對付這孩子?」
    阿閃道:「我在天下英雄眼前,打他兩個耳光。」
    鄉老伯點點頭,道:「我老頭子敢打賭你有本領打他耳光,不論他如何閃避,都不中用。」
    這話未免太洩王元度的氣,魯又猛哼了一聲,道:「我可不信。」
    鄉老伯面孔一板,道:「你懂什麼?剛才也是你不相信我的話,但後來怎樣?」
    魯又猛忖道:「誠然你的本領很大,連李公衡也不敢跟你動手,可是日月塢還有幾個更厲害的高手,天知道你贏不贏得他們?」
    阿閃嘻嘻笑道:「你不信就起身試試。」
    魯又猛霍地站起,鄉老伯道:「很好,你願意挨耳光可不關我的事,不過我老人家還是有點不忍,這樣好了,魯又猛,你猜一猜這小女孩今年幾歲?」
    阿閃聞言面色一變,好像被人觸及心中秘密,魯又猛以及其餘的人無不定睛向阿閃瞧去,魯又猛道:「她最多十七八歲。」在他心中,十七八歲已經多說了,應該猜她是十五六歲才是。
    鄉老伯笑道:「不錯。」
    阿閃頓時透一口大氣,面上恢復頑皮的笑容。
    那老人又道:「可是我老人家只是說她的脾氣心情還是十七八歲光景,但實際的年齡卻已經有三十多歲了,阿閃,我老頭子可說得對?」
    眾人聽了但覺死也不能相信,然而阿閃斂去笑容而變得十分蒼白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已證實了這話,因此,眾人又一陣駭然。
    世間盡有不少人天生不覺衰老,可是以一個女子到了三十多歲的年紀而不塗脂抹粉,仍然瞧來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
    鄉老伯道:「魯又猛,我老人家說的話你可不能不信啦!」
    魯又猛大聲問道:「阿閃姑娘,鄉老伯的話可是真的,他沒有猜錯麼?」
    阿閃恨恨的一跺腳,道:「這個老頭子一定是長了妖魔的眼睛。」
    這話不啻親口承認,魯又猛立即向鄉老伯躬身行禮,道:「晚輩不敢不相信啦!」
    鄉老伯點點頭,道:「這才像話,現在我有要緊的話跟你們說。」
    房內之人無不十分注意地望著鄉老伯,只聽他說道:「你們在座報名參加奪標的人,都須拚力進入最後決賽的十名之內,才不枉跟我老人家一場。」
    眾人心想這話簡直多餘,哪一個不想晉入十名之內?不過可沒有誰肯開口答腔。
    鄉老伯又道:「你們如欲具有必勝把握,唯一之法,便是使本身武功高強,這就是我老人家叫你們在此靜聽訓誨的原故了。現在你們先攝心靜慮,調運功力,而後由王元度開始,逐一到隔壁房間見我。」
    他說罷便迅即走入隔壁房中,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這位老人家可以在這極短的時間之內,傳授每個人的武功,使得立即增強不少。
    王元度卻慎而重之地調息運功,然後肅然起身,舉步走入鄰室。
    鄉老伯作個手勢,叫他把門關上,然後說道:「你先把劍訣誦給我聽。」
    王元度知道他是管中流的師父宣翔,武功深不可測,自然不須偷學別派的劍法,三十六招口訣一一念出。
    他背誦到第十八招之時,老人家竟然也跟著念誦,雖然詞句中的用字或有不同,可是意思卻毫無錯謬,王元度甚是驚訝,念到第三十五招時,故意停口,但鄉老伯暢快的把最後一招念出,毫無差錯。
    王元度至此佩服得五體投地,屈屈下跪,恭容遣:「老前輩當真是一代宗師,晚輩只有欽佩而已。」
    鄉老伯哂道:「你師父若是在此眼見耳聞,定然十分不滿你這卑恭態度。」
    王元度劍眉斜軒,凜然道:「晚輩實是心折於前輩博大精深的武功,並沒有諂媚之意,晚輩自問算得上是個威武不屈,富貴不淫之士,只不知前輩信也不信?」
    老人沒有做聲,王元度又道:「家師曾吩咐晚輩言道,天下間盡多奇才異能之士,而武功之道有如汪洋大海,難達涯際,若是有高人指點你武功之時,須得誠心正意,一如對待師父一般的恭敬,這便是晚輩何以如此謙恭拜領教益之故,只不知前輩信也不信?」
    老人仍沒有回答他的反問,只擺擺手教他起身,仰首沉吟片刻,說道:「這三十六招少陽劍法開闔吞吐之際,大來大往,頗合你天賦性情。可惜的是這一路劍法必須有極深厚的內功為基礎才能盡量發揮威力。若是到了那種地步,也算得上是當世一流劍客了。」
    他話聲繚繞中,王元度腦海中泛起那一次與灰鶴荀通惡鬥的情景,記得初時他便因功力未足而不敢施展這一路劍法,但後來迫於無奈,才肯施展,終於仗著堅毅不屈的意志鬥完百招之數,當時便隱隱覺出倘若具有足夠的功力的話,這一路劍法幾乎有無堅不摧之勢。
    如今時隔個把月,他經過義父雲丘老人的磨練與服用過蜂露,功力倍增。此刻施展這少陽劍法之時自然更見威力,可是他仍然感到以目下的功力的確還未能達到得心應手的地步。
    他不禁連連頷首,鄉老伯又道:「你若想在武林中成為一流高手,我告訴你一個不二法門,那就是培養你的浩然正氣,運化在武功之內,若能做到這一步,必將成為天下間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王元度若有所悟,面上散發出朗煥的光采。鄉老伯又道:「但那是以後的事,眼下我先指出你劍法上的幾處破綻,你只要把這些破綻補救過來,就等於功夫精進了一層。」
    這道理很簡單,假使放對拚鬥之時,敵人無法找到破綻,便等於不能擊敗自己。
    不一會,王元度步出房門,面上仍然遺留得有恭敬悅服的神情,他指一指柳昭,柳昭趕快進去。
    不久柳昭出來,卻是一派深思冥索的樣子。王元度曉得他心中正在研思那鄉老伯指出來的破綻,當下便命魯又猛走進去。
    魯又猛一會兒就出來,豎起大拇指,說道:「要得,要得,咱算是服氣啦,咱說天下間再沒有可以跟鄉老伯較量的高手了。」
    這回輪到呂傑進去,鄉老伯一問他的出身來歷,便道:「武當派聲望昭隆,開山祖師張三豐真人遺留下不少奇功絕藝,只要精通其一,就可以卓然成為一代名家,可惜人才難得,百餘年以來,竟沒有幾個人能夠有此成就。我老人家到過武當二次,一明一暗,都頗有所睹。我瞧全觀數百道人之中,要以一個姓許道號無量的道人最是傑出,氣度也與別人不同。」
    呂傑吃一驚,道:「您老所提的那位就是當今敝派掌門真人,是晚輩的師伯。」
    鄉老伯道:「昔年我見到他之時,還是四旬不到的中年道人,想不到二十年之後想起了他,他已經脫穎而出,成為武當派掌門人了。」
    呂傑不敢動問昔年此老上山時的經過,生恐其中有過怨隙,處境便十分尷尬,再說那王元度等人都顯示出大有所獲的樣子,因此他可不捨得放過這個機會。
    鄉老怕只問過他練的是哪一套劍法,便隨口說出五處破綻,著他尋思出補救手法。呂傑心悅誠服的退了出去,換上少林束大名進房。
    他報上姓名來歷之後,鄉老伯眼中閃出回憶的光芒,說道:「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先後去少林寺三次,除了第一次之外,第二第三兩次都得到少林寺隆重款待,而天下間恐怕也只有少林寺大雄長老的武功成就能夠使我刮目相看了。」
    束大名眼中射出訝駭的光芒,囁嚅著想說什麼話而又沒有說出來。
    鄉老伯道:「大雄長老當時年紀比我還大許多,已經不管寺中之事,但你是少林弟子,自然聽說過他無疑。只不知他現下可還健在人世?」
    束大名躬身應適:「大雄老祖師已於七年前圓寂,您老……難道就是敝派暗中傳說的那位隱名異人麼?」
    鄉老伯很感興趣地瞧著他,道:「你且告訴我少林的傳說怎生樣子?」
    束大名道:「這次晚輩離家之時,家父告誡晚輩許多話,最後把這項秘聞說出來,以證明人上有人的道理非假。」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家師說少林寺千載以來歷代高僧都窮畢生之力,苦修敝寺七十二種絕藝,但還沒有一位能練成三十種以上的。大雄老祖師自從三十歲開始,就已經是敝寺第一高手,到他老人家七十歲之時,竟練成了三十二絕藝。而在那時候,有一位六旬左右的隱名異人走入敝寺,連敗敝寺達摩院藏經閣等數位長老。其時大雄老祖師早就不管寺務,專心練功。聞得這個消息,便把那位異人請入靜室。據說他們只是在口頭上較量武功,三晝夜之後,那異人才揚長而去。事後大雄老祖師也沒說誰勝誰敗。過了一年,那位隱名異人又蒞臨敝寺,由大雄老祖師陪他參觀全寺各處,極表敬重。這一次好像沒有較量武功。第三次也大同小異,但這回自那異人走了之後,老祖師卻告訴方丈大師等高僧說,他這一生別想再壓倒那位異人。這一樁秘聞即使在敝寺內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鄉老伯深深歎一口氣,道:「大雄長老真了不起,第一次我是輸了,第二次我們在參觀全寺之時,從行走的動作和節奏中暗暗較量最上乘的武功,不分軒輊。但第三次我隔了四年再去,大雄長老已不肯與我較量,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束大名茫然道:「晚輩一點也猜想不出。」
    鄉老伯深思地緩緩道:「因為我第三次再去時,氣勢比前兩次都要凌厲。大雄長老眼力高明之極,便不肯跟我較量,一則我有必勝的信心,如若在暗鬥上分不出高下,勢必要變成明爭,出手一拼。二則他其時性情已極是恬淡沖虛,能夠用寬容忍讓之道對付我的凌厲氣勢。」
    他停頓一下,才下結論道:「其實這一次我還是輸了機先,因為他用這等胸懷應敵之法,大出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終於退讓了。」
    束大名雖然仍舊感到迷糊,不過,眼前此人竟是大雄祖師自認無法克制的強敵,這使他泛起萬分崇敬之心。
    他全心全意的牢記鄉老伯指出棍法的破綻之後,拜謝退出,換了胡元進來。
    不久,胡元也離開第二號房,剩下老人獨自在室中。無情刀管中流眼見這些少年英俠個個喜氣洋洋地冥思尋想,心中不禁充滿了落寞之感,覺得自己在此處仍是局外的人,此生此世休想再投入這種爭鬥之中了。
    阿閃在房中走來走去,最後停步在管中流面前,問道:「你可覺得痛苦?」管中流愣一下,才點點頭。她又道:「這樣你就曉得我的心情了。」她突然伸手拉他起身,道:「多無聊啊,我們進去瞧瞧那老頭子。」
    管中流真有點怕她,自己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也許由於她是個美貌而又不拘禮節的女子。他求助地向柳兒望去,只見她含笑擠眼,管中流只好放棄求她救援之念。
    他們走入房內,阿閃便道:「老頭子,你怎知我一定打得著王元度或這個姓管的耳光?」
    鄉老伯本來面色十分陰沉可怕,但突然變得高興起來。管中流心中一動,隱隱覺得他這種變化得如此劇烈的表情十分熟悉。
    鄉老伯道:「我沒有把他包括在內。」他指一指管中流,又道:「我記得你說過要壓倒武林英雄,所以選擇奪標者下手,對不對?那麼管中流是上屆的第一名,你為何不向他下手?」
    阿閃道:「我等候著這一屆的第一名。」
    鄉老伯道:「這話沒道理,上一屆的人已不能參加這一屆,因此他是代表五年前的年輕好手,本屆又是另一批人。」阿閃道:「有理,那麼我先給他兩個耳光。」
    她一晃身,不知如何已到了管中流身前,迫得極近,以致管中流可以嗅到她的氣味。她一舉手間就連括了管中流兩個耳光,動作之快,宛如閃電。
    管中流雖是練就了一身上乘武功,可是這異裝女子速度之快,使他感到無從閃避,因此當她出手之時,索性不動。
    阿閃忽然退開數尺,冷哂道:「他的武功太不濟啦!」
    鄉老伯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們,而此時管中流眼中忽然流露出被侮辱的痛苦,神態間已失去那股軒昂。老人瞧在眼中,但覺這個自己傳以武功的徒弟的表情深深打動了自己冷硬的心弦。他起身向隔鄰第三號房間走去,一面道:「管中流,跟我來。」管中流躊躇不決,阿閃美麗的面龐上泛起笑意,道:「啊呀,難道老頭子你有本事,教他立刻能躲過我的出手不成?」
    鄉老伯道:「我們走著瞧。」又叫道:「管中流,過來,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管中流終於跟到鄰室之內,鄉老伯道:「她的輕功已經當得上天下無雙之譽,你可是覺得全然無法躲避。」
    管中流道:「正是如此。」
    鄉老伯道:「既是如此,認輸也罷,何須如此痛心。」
    管中流遲疑一下,才道:「不敢相瞞您老,晚輩實是覺得自己太以無能,以致辱及家師。」
    鄉老伯不禁一震,喃喃道:「此言未嘗無理,不錯,你內功甚強,而身法招數卻遠及不上內功,可見得雖有明師指點武功,但你的師父不曾認真傳授招數心法。」
    管中流道:「那也未盡然,晚輩的一趟刀法嚴峻冷酷,號曰無情,也算得上是一宗絕藝。再說,晚輩資質魯鉤,苦學無成,以致受辱於人,辜負師恩……」他長長歎息一聲,滿面俱是十分難過的表情。
    鄉老伯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十分銳利,光芒閃閃,面上表情森冷之極。管中流眼光與他的一觸,不覺一怔,竟移不開雙眼。
    他但覺這個老人的眼光鋒銳如劍,筆直刺入自己深秘的內心中。又彷彿是一面鏡子,可以使他隱秘的心思都照映出來。總之,老人的目光有一種迫人的力量,使管中流感到倘若做過虧心之事或是曾經向他撒謊的話,非馬上垂頭避開他的目光不可。
    幸而管中流內心坦蕩,所以用不著逃避對方的目光。而他一點也不知道對面這個易容變貌了的師父正在施展照妖鏡的奇功,查看他剛才所說的話可曾有假?倘若管中流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故意說出那樣子的一番話,他定必受不了老人目光的注視而露出狐狸尾巴。這時,他的師父宣翔便將毫不遲疑地把他擊斃,一則恨他矯情諂媚,二則恨他帶領王元度拜晤他的仇人。
    老人的目光越來越見凌厲,口中冷冷道:「管中流,你曾經做過對不起你師父的事沒有?」
    管中流身軀一震,迅即垂頭,不敢碰觸到他那兩道快刀利劍一般的目光。
    老人又冷冷道:「原來你曾經做過對不起師父之事,可就怪不得你師父不把絕藝傳授給你。」
    管中流掙扎地移動一下,抬起頭微微張口,像要說話,但終於又閉口垂頭。
    老人道:「當然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管中流頷首道:「不錯,晚輩無話可說。」但他神志之間已恢復了平靜。
    宣翔忖道:「是了,他一向極是敬重師長,因此當我冤枉他說是他先得罪師父才傳不到武功時,事實上雖然不是,他也不辯駁,免得一辯之下,使人知道是他師父的不對。」
    這個老人回想起從前傳接管中流武功時,根本就沒用過心,總是粗疏大意的隨便指點。
    因而管中流必須自行揣摩苦練,若是沒有弄對,又得從頭開始。如此修習武功心法,自然吃了無數苦頭。
    他的眼光漸漸溫柔起來,心想這孩子不但是端方俠義之士,而且是極有擔當的人,大有特立獨行的氣概。
    管中流一點也不曉得自己在師父心中的份量已經加重,甚至已贏得師父的敬重。他道:
    「鄉老伯若是沒有別的訓海,晚輩想出去啦!」
    鄉老伯道:「慢著,你先把刀法使給我瞧瞧。」
    管中流遲疑一下,心想此老好歹是盟弟的長輩,須得瞧元度的份上予以敬重。當下掣出長刀,道:「晚輩遵命獻醜。」
    他刀勢一放,便在這斗室之內使出無情刀的絕招,但見刀刀都辛辣狠毒,冷酷之極。他一共使了二十刀,滿室寒芒電光剎時收歇。
    鄉老伯點點頭,道:「果然還未得到宣老兒的真傳。」
    管中流大吃一驚,手中長刀怪然墜地。鄉老伯道:「我老人家說得出你師父的姓名,你便如此震驚,真真可笑。」管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道:「您老敢是識得家師?」
    鄉老伯道:「當今之世稱得上武學宗師的人,只有宣老兒和我而已。」說時,伸腳踏住地上的長刀,轉眼之間那口長刀黯然無光,竟變成了凡鐵一般。
    管中流瞧出對方乃是以本身三昧真火從足尖透出,把長刀燒得燙熱,是以刀上光芒頓失。這等功力,當真稱得上宇內絕響,不由得大為服氣。
    鄉老伯收回腳尖,道:「三國之時,曹操曾對劉備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劉備一聽曹操居然瞧得出自己不是凡庸之輩,心中大驚,以致手中筷子也掉下了。你剛才一聽我曉得你師父是何許人,登時長刀墜手,想必也是這等心情。」
    管中流沒有作答,心中卻忖道:「不錯,我還須火速把此情報告師父,好教他老人家有所準備。」
    鄉老伯話題回到阿閃身上,說道:「她的輕功誠然蓋世無雙,但卻不是沒有法子躲避被她打耳光之辱。」
    管中流道:「但要練到像她那麼快的身法,只怕萬難辦到。」
    鄉老伯皺眉道:「想不到宣老兒眼力如此不濟,像你這種膿包也收歸門下。」
    管中流心中甚是難過,暗想自己一定是說錯了話,所以連帶的辱及師父。
    鄉老伯又道:「大凡武功之道,一如用兵,必須深察敵人強弱長短,測知虛實。至後找出制敵致勝之道,才能每攻必克,出手必勝。試想對方以輕功見長,而你也就跟著苦練輕功,豈不是永遠都是用自己之弱對付對方之強,焉能不敗?」
    這番話自是不可移易的道理,但只是原則性的理論,如何能付諸實行,其中又大有學問。管中流正默然這樣地想時,鄉老伯又道:「我且舉阿閃打你耳光此事為例,你可知道她為何能夠隨心所欲地打你耳光?你當然不知道,好,我告訴你。她除了輕功之外,其中還蘊含得有至為深奧奇妙的心戰秘訣。第一點,她以獨門輕功的速度造成一種壓倒你的氣勢,使你一瞧之下就感到無法與她相比。第二,她先說出打你耳光,並不是取你性命,使你抵禦之心無形中已鬆懈了。試想她若是手拿利劍,言明要刺入你胸口要穴,你縱是自知輕功萬萬比不上她,但可肯束手受死麼?不,當然會全力出手搶攻,那樣她自然無法得手。」
    管中流恍然大悟,躬身道:「承蒙指點迷津,晚輩感激佩服之至。」
    鄉老伯道:「我老人家可不打算指點你武功,因為我另有計劃,等一會就會告訴你。現在且把阿閃之事講完,你對付付她很容易,只須施展你的無情手法,她一晃身到了你面前時,你就向她要害猛擊?抱定制她死命的決心,如此她決計無法打中你耳光。」
    阿閃嬌嫩的聲音傳入來,道:「好了沒有?我要出去瞧熱鬧啦!」
    鄉老伯和管中流走回第二號房間,阿閃向管中流甜甜一笑,道:「應該開始比賽了吧!」
    管中流心想她與我並沒有深仇大恨,焉能下得毒手猛擊。萬一她抵擋不住而送了性命,豈不是後悔莫及。正在想時,鄉老伯道:「小姑娘,你現在可還有本事打他的耳光?」
    阿閃道:「那有什麼不能的。」她轉面向管中流笑一笑,又道:「你可要小心了。」
    管中流明知她的笑容正是心戰秘訣,但又自知無法抵禦她的心戰攻勢,但見她一晃身已到了面前,然後兩邊面頰一陣熱辣辣的,發出清脆響聲,又被她打了兩個耳光。
    鄉老伯搖頭道:「朽木不可雕也,但這樣也好,宣老兒只好向我叩頭認輸了。」
    管中流驚道:「什麼?叩頭認輸?」
    鄉老伯道:「不錯,我們二十多年前就約定一事……」他隨口編出荒謬的故事,自己覺得十分得意。
    老人還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就是他現下把自己完全當作真的鄉老伯,好像與宣翔是真正的另外一個人,這種做法使他感到很舒服愉快。
    他想像另外的那個姓宣名翔的是個嚴肅冷酷,心胸狹窄的傢伙。而眼下他變成的這個鄉老伯,面目雖是醜陋,但心地善良,詼諧玩世。
    「對了,我鄉老伯跟宣翔在二十年前約定……」他得意地想道:「我們各自選擇一個人代替自己出手,瞧瞧誰行誰不行,輸的一方,須得跪地叩頭。哈哈,到時我看他看他怎樣叩頭法?」
    阿閃不耐煩地說道:「管中流,走吧,出去瞧瞧。」
    鄉老伯快活地笑道:「奇了,為什麼定要拉走他,你怕有人欺負你麼?」
    阿閃道:「誰敢,我不欺負別人已經夠好的了。」
    鄉老伯此刻真真正正的成為一個獨立性格的人了,也善意地望住管中流,道:「那麼你陪陪她吧,那件事以後再告訴你。不過我警告你一件事,宣老兒已到了此地,他並且已知道你帶人去見他弟弟,想必會大大的收拾你一頓。」
    管中流苦笑一聲,道:「您老好像無所不知。」他仰頭尋思一下,又道:「晚輩怕元度分心,所以暫時不能告訴他,倘若晚輩突然失蹤,還望您代為遮瞞一時,等大會結束之後,才把晚輩的死訊告訴他。」
    阿閃大吃一驚,問道:「你說什麼?」
    鄉老伯也訝道:「他不見得便會取你性命吧?」心中卻想:「我真不曉得會不會殺死他呢?」
    管中流道:「晚輩做對過不起師長之事,焉有顏面活在世上。」他嚴肅地轉眼望住阿閃,阿閃不禁點頭道:「我明白了。」
    鄉老伯道:「別開玩笑,你死了我怎麼辦?若是沒有你,他就不須向我叩頭認輸了。不行,我非找他說個明白不可。只要他答應叩頭認輸,那時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干。」
    有人叩門,阿閃過去打開,只見王元度精神煥發地站在門外。他躬身拱手道:「時間已屆,晚輩等要去報到啦!」
    鄉老伯大聲道:「你們快去吧,別管我們。」
    王元度與其餘五人一道走出外面,嘹亮的鐘聲響個不住,此是參加奪標者前往報到的訊號。但見屋子裡出來許多年輕人,個個勁裝疾服,攜帶著自用兵器。
    朝陽之下,這些少年們更見英挺勃發,彷彿是一群乳虎幼獅。
    廣場中人頭擁擠,其中竟有好些婦女。大家都曉得第一次報到之後,便須先經試功的一關,淘汰剩五十名初選的人,才開始到台上動手比武。那試功第一關因人數逾百,所以頗費時間,正式上台比武大概須等到中午飯後。可是大家都很有興趣的擁聚廣場中閒談觀看。
    報到處設在西首的涼棚內,那幾本是膳廳,地方極大。棚內共有二十名辦事人員,王元度等人進得棚內,聽到點喚自己姓名,便過去報到。
    點名的是兩個人,還有八人則在編造名冊登記等,在一列長桌之後有一幅長長的布幔遮隔起來,後面有十人主持試功事項。
    王元度拿著名牌,轉眼四望,但見魯又猛等五人還未輪到,便先向布幔走去。
    轉入幔後,只見兩排桌子各有五人,而每一排的桌子之間都另有布幔隔阻,以便試功之際隔斷別人視線。他隨便向左邊的一排走去,這一路已有五個少年排隊輪候。在他前頭的少年身高六尺,肩膊闊厚,一望而知此人氣力極大。當他們向前移步之際,王元度更發覺此人當是高手無異。
    要知道大凡武功大有成就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自然而然含有深意,決計沒有一個動作是浪費的。所謂含有深意不外幾個原則,一是隨時隨地可以出手進攻。二是任何時機之下能夠防守突襲。三是節省氣力,四是合乎呼吸調息、內功運行之道。
    而前頭這個高大少年移動之時,沒有一個動作不符合上述的四個原則的。所以王元度不必跟他動手就曉得這人必是武功極強之士。
    輪到桌前時,那高大少年交出名牌,王元度設法瞧了一眼,知道這少年姓卓名遼,接著便見他交上兵器,是用一個軟皮套子套著的長形物事,約是三尺半長,好像是兩根放在一起。
    那辦事人員問道:「是什麼兵器?」
    卓遼把套袋放在桌上,也不回答。對方伸手一拿,第一次竟拿不動,不禁面上一紅站起身子再運力捉拿,才拿了起來。
    王元度心中大訝,忖道:「不知是什麼兵器,如此沉重?」
    那辦事人員打開套袋,露出一端,卻是兩根鴨卵般粗的金棍。依那人拿起時用力的情形看來,這兩截金棍不知是什麼質料,才會這等沉重墜手。
    這試功的第一關便是檢查兵器,因此充當檢查兵器之人,對天下各種兵器以及獨門兵刃都十分精通。
    他道:「這是外門最霸道兵器中的渾敦棍,古今罕得有人使用,便因鑄造此棍的金精鋼母難以採集。」
    卓遼見他一口說出來歷,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對方又道:「有煩取出接好,以備在下驗明。」
    卓遼乖乖的從套袋中拿出這兩截金棍,一端有螺絲可以擰合。
    那人也不伸手去接,只瞧了瞧,便道:「行啦,請收起來移駕往前走。」
    卓遼收起渾敦棍,轉入第一隔布幔之內。
    輪到王元度交上名牌,那人喔一聲,顯然聽過他的名頭。
    他接過長劍驗看一下,點頭道:「請吧!」
    王元度拱拱手,道:「先生沒有別的話指教在下麼?」
    那人訝異地瞧瞧他,道:「你已經很有名氣,居然如此謙虛,難得之至。」
    此人大約是四旬上下的年紀,眼神銳利,容貌方正。王元度又拱手道:「不敢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笑一下,道:「兄弟姓費名平。」
    王元度啊一聲,道:「原來是費先生,無怪見識淵博精妙,當世無人可及。」
    費平指一指那邊的一排桌子,道:「那是我的弟弟費明,我們兄弟略略識得一點有關兵器之學,哪裡當得少俠盛譽。」他面色一正,肅然道:「少俠是使劍名家,別的話在下不須多說,那就是除非武功高到可以折竹當劍的地步以外,凡是用劍之士,都須講究劍質,同是百練精鋼之劍,高下之分便是冶劍師的見識氣度而定,若是出自冶劍名家之劍,使用時可以順心遂意的發揮氣勢,反之則否,少俠請吧!」
    王元度連忙施禮,道:「謹受教,感激不盡。」
    他萬想不到今日試功,居然得聞這等至奧至妙的理論,那費氏兄弟乃是冶術名家,世代相傳得有奧妙心法,凡是費家所出的兵器,價值不菲。而以這一代費平、費明二人聲名最著,既能鑄練無堅不摧的兵器,亦能打造不能毀壞的甲冑。
    王元度想起武林中人時時拿費氏兄弟的冶術作為笑談之事,真想回轉身再問他一問。
    這費氏兄弟冶兵術的笑談一如諺語中矛盾一詞的起源故事,因為費氏兄弟既能鑄冶出無堅不摧的兵刃,亦能打制不能毀損的甲冑盾牌。然則若是有人用他們所鑄的兵器去攻他們所制的甲冑,便又如何。
    王元度略一躊躇,但邁步已走入布幔後,只見長桌邊有個大塊頭端坐不動,在這個大塊頭左側有一根碗口粗的鐵柱,一端深陷地中。
    鐵柱子有一根精鋼拔手,大塊頭先向他取過名牌,便著他挺直站在柱邊,然後調整那根銅棒的高度,恰好在他胸腹之間,道:「鐵柱內上下都有強力彈簧,你握住鋼柄,向上推一次,下壓一次,可別馬虎。」
    王元度伸手握住鋼柄時,立即發現這個高度正好使他不能借肩膊之力向上托,又不能借體重下壓,也就是說可以測驗得出每個人真正的氣力。
    他還未向上推,忽見那大塊頭已在名牌上戳上印記,正是表示合格之意,心中好生訝異。
    但目下乃是依大會規定試功之時,不便向考官多言。於是運力向上一推,又向下一壓。
    兩次都到了極限之處,這才放手望住那大塊頭。
    對方把名牌還給他,微笑道:「在下張衡,久聞少俠大名,驗力之舉只是按規矩行事。」
    王元度這才明白對方為何會先在名牌戳下印記之故,當下抱拳道謝了一聲,又向前走去,轉過布幔,恰好見到那高大的卓遼的背影。
    這一邊地方較闊,當中的地面上擺放著一塊厚厚的鐵磚,磚上有一根鐵枝突起,鐵技端有一塊半掌大的皮墊,瞧起來有如一塊很小的荷葉從磚中長出來一般。
    一個瘦子向他要了名牌,說道:「此關考驗輕功造詣,請你躍起四尺左右,向皮墊踏落,借力再躍起兩尺高才合格,如若換腳借力之時純是濁力,鐵枝深陷到底,便發出鈴響之聲,那就是不合格。」
    王元度一瞧這敢情很容易,便向上縱起數尺,飄飄下墜,腳尖一點皮墊,呼一聲,又拔起數尺,這才落地,他向那瘦子抱拳。瘦子點頭道:「行啦!」低頭一瞧名牌,啊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王元度。」
    那名牌上戳了三個印記,王元度在第四關,一望而知此處考驗暗器。
    一個精悍漢子取過他的名牌,指住一丈遠的木靶,道:「什麼暗器都行,三次發放之中,有一次擊中紅心,就算合格。」
    王元度拱手道:「抱歉之至,在下身上沒有暗器。」這精悍漢子皺一下眉頭,道:「連蝗石也沒有?」低頭向名牌瞧去,立即改容道:「你不用試啦,楊老毒的暗器天下罕逢敵手,竟也奈何不了你,可想而知。」
    他把戳了印記的名牌還給他,又道:「聽說少俠乃是大仁大義之士,但願這一次壓倒天下群雄,奪得錦標。」他又壓低了聲音道:「剛才過去的卓遼乃是極危險的敵手,少俠千萬記住。」
    王元度原本還想照規矩擲一次暗器,可是這精悍漢子既是說出這等知心話兒,反覺不便再說。只好向他請教過姓名,便向最末一關走去。
    長桌上擺放著一盞沒有燈罩的油燈,火焰甚強。考官是個五旬上下的老者,相貌不凡。
    他恭容呈上名牌,那老者看了一眼,面上毫無表情,道:「離長桌四尺有一道白線,乃是界限。你須得在界外發出內力,不拘拳、掌、指或身體其他部位均可,把燈焰隔空擊滅。」
    王元度走到界外站好,老者又道:「但為了略分等級,希望你盡量發揮內力,能夠隔多遠就隔多遠出手。」
    王元度便退到七尺之處,出指遙點,嗤的一聲燈焰應手而滅。
    那五旬老者不禁頷首低低喝聲采,王元度躬身道:「在下遵命獻醜,還望前輩指教。」
    老者道:「王兄近日一舉成名,天下皆知,果然當得那等盛譽。我姓陸名陽,雖是癡長幾歲,卻當不起前輩的稱呼。」
    王元度聽過此人之名,知道他是江南武學名家之一,外號伏波拳。當下道出仰慕之意。
    伏波拳陸陽說道:「王兄剛才的一指雖是尚有餘勁,可是還須提防前頭的一個叫做卓遼的人,他的內力深厚強勁絕倫,竟是兄弟平生僅見的高手。」
    王元度忖道:「這些考官都盛讚卓遼的武功造詣,可知他多才多藝,般般皆精,說不定他便是唯一壓倒我的對手呢!」
    當下道謝過,收起名牌,大步出棚,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便是柳兒。
    她盈盈笑道:「這試功一關自然難不倒公子,現下距上台的時間尚早,公子可肯移駕到後宅一趟?」
    王元度腦海中泛起藍明珠雍容高貴的面容,登時被這個邀請所吸引,點頭道:「好。」
    柳兒甚是高興,當先帶路,不一會兒,便走入北面那一大片屋宇中。
    轉到後宅,順著一道長廊走去,剛剛折入一座院中,長廊上便出現一條人影,這道人影躡足跟入院內,卻是個窈窕輕俏的少女,長髮披肩,烏黑似漆。長得挑腮杏眼,甚是美貌。
    她的美眸中射出冰冷的光芒,向東首上房凝盯了一眼,便悄無聲息的走入西首上房之內。
    在那東首的上房中,王元度見到氣質高貴清雅的藍明珠,她的衣服雖是素淡,卻是增添無限韻味。
    王元度覺得胸臆間甚是舒適妥貼,穩坐在一張軟綿綿的圈手椅中,一手拿著茗碗,慢慢地享受香茗。
    他初時可不大敢瞧看藍明珠,但偶然的一瞥中,發覺她的笑容十分可親,而且她有一種瞭解他的表情,使他大為安心,因而消祛了心中的緊張羞怯。須知王元度雖然是個大無畏的英雄人物,常常可以把生死置於度外,沒有不敢去的地方。但饒是如此英雄氣概的人物,在一個年齡相當的女孩子面前,卻反而覺得緊張畏怯,不敢向她的雙眼直望。
    故此,後來的舒暢安心使他極為欣慰,他們幾乎沒有交談什麼話,但在王元度來說,卻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他很想知道對方的感受,但這可真不好出口詢問。
    過了一會,王元度微笑道:「奇怪,我們相處時間不多,但卻沒有陌生之感。」
    藍明珠笑而不答,柳兒卻忍不住掩口道:「這就叫做緣份啊,是不?」王元度這才發覺大有語病,被這個俏丫環抓住了,不禁俊面一紅。
    藍明珠卻落落大方的道:「是啊,這正是緣份。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們能夠結交為朋友,在我來說真是喜事。」
    她這麼一說,王元度便恢復正常,頷首贊同。藍明珠又道:「據家父說試功一關的十位考官,皆是奇材異能之士,公子過這一關時情形如何?」
    王元度便把試功情形一說出,卻想到人家雖是好心好意提醒自己注意卓遼,但說出來卻使人覺得他們不公平,便隱瞞住這一節。
    柳兒說道:「婢子想起費氏兄弟的笑談,覺得很是迷惑,公子有機會去問一問他們吧?」
    王元度道:「好,我一定問個明白。」
    藍明珠道:「家父說起過這件事,據他說倘使費家鑄制的攻、守二寶碰上了,定必兩敗俱傷,便合道理。」
    柳兒恍然道:「對,劍也斷了,甲冑也毀損了,那就算不得是笑談啦!」
    王元度和藍明珠都含笑相覷,柳兒見了不禁也嫌自己話多,悄悄退出外間。
    一室之內,只剩下王元度和藍明珠兩人,王元度陡然感到一陣心跳,房中的氣氛又沉重又旖旎,使他不知如何是好。陣陣幽淡的香氣送人鼻中,又使王元度心跳加速,雖然這等情景氣氛使他緊張心跳,但他卻喜歡投身此中,毫無退卻之意。
    他們閒聊著一些沒有多大意義的話,此時王元度心中最困擾的是,藍明珠她內心是否也跟我一樣覺得緊張而甜蜜?抑是毫無這等感覺。倘若是前者的話,他可以向她略略表露出內心的秘密,但如若是後者,此舉便不免變成笑話了。
    有什麼法子可以探測出她的心意?雖說她特地邀請自己到私室來之舉顯然不同泛泛,但單憑這一點還不夠。至於那天晚上同覆一衾的經過,那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被迫所致,其實沒有什麼意義。
    王元度內心雖是困擾,可是外表上還須保持會無其事的風度。他曉得自己用風度隱藏起內心的秘密反而使對方無法猜測,因而也會掉入困擾之境。但他不得不如此做,免得表錯情而永遠被人嗤笑。
    這一對彼此都暗暗相悅的年輕男女,為了保持自尊,以致雙方都不敢大膽表露情意。通常來說,也算得是正常的現象。這個保護自尊的假面具總要花點時間氣力才能揭開,露出赤裸的真面目。
    可是他們的情形略有不同,因為他們會面的時間不多,機會也少,一旦金鰲大會結束,彼此天南地北,鳳漂鷲泊,恐怕也難有重逢的機會了。
    王元度固然是把對方的一顰一笑都印在心中,而藍明珠更是頻頻覷著這個瀟灑的男兒,生像要把他的音容笑貌完全牢牢記住一般。她嬌貴的芳心充滿了淒苦之情,因為她早已把如此英偉的兒郎拱手讓給姊姊藍芳時。今後縱是踏遍天涯,更向何處覓得這般人才?
    想到淒切之處,禁不住輕輕歎息一聲。
    王元度問道:「姑娘何故嗟歎不歡?」
    藍明珠微微一驚,忙掩飾道:「我……我是想起這一場金鰲大會,不知要有多少英雄喪生。」
    王元度大感失望,道:「姑娘悲天憫人的心腸令人肅然起敬,在下自當謹記心中,如有可能,總須避免施展殺手。」
    藍明珠一怔,道:「話不是這麼說,倘若公子存心容讓,說不定反而錯過了取勝的機會。」
    王元度軒昂地笑一下,道:「若是無法兩全,在下縱是因此失去致勝的機會,也不後悔。」
    他接著站起身,又道:「在下須得去與幾位朋友會合,這就告辭啦!」
    藍明珠起身送王元度走到門口,垂頭道:「只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公子見面?」
    王元度腳步遲疑了一下,心想,你我身世不同,難望有什麼結果,倒不如從此斷絕,免得將來牽腸掛肚的。當下應道:「假如沒有什麼事,在下不擬再晉謁姑娘了。」說罷,大步走出外間,一眼瞅見柳兒受驚地發愣,也不多說,一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