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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方神聖

他哈哈一笑,山響谷應,顯然內功湛深之極。
    但那一身裝束和形形舉止,卻活似長袖善舞的大腹賈,特別是那一面笑容,直是天下間壇做生意的人那種笑容。
    孫伯南趕緊放下江忠,間道:「尊駕是那一路高人,恕在下眼生」
    那人答道:
    「呵呵,你是南江的後輩孫伯南?我已看見你和石龍婆動手的情形!的確是後生可畏,居然能接住石龍婆前兩招──」
    江忠這時反而因關心大過,忍不住問道:「尊駕究竟是誰啊?」
    那人道:「我嗎?呵呵,平生足跡遍江湖,奔逐只為名與利。」
    他說得好一口京片子,使人覺得悅耳得很。
    江忠正在想此人既言遍走江湖,何以即想不起有這麼一號人物。
    只見他從寬大的衣服下取出一宗東西,原來是個鐵算盤,那個算盤大約有尺半之長,比普通的狹窄好多。
    框作金邊,燦爛奪目,算盤珠也是一律金色,體積極小,而且珠邊俱尖尖薄薄,顯得甚是鋒利。
    老家人江忠啊了一聲,道:「尊駕是金算盤柯老英雄?」
    那人嘻嘻笑道:
    「不是,不是,那是先師了,我們做生意講究童叟無欺,決不打誑。我姓應,名天福,數十年來行走江湖,為的是生意買賣,可不是刀光劍氣的江湖,故此應天福這個名字,相信你們第一次才聽過──」
    江忠見他和氣得很,便堆笑道:「應大爺如今忽然現身,敢問有何貴幹?」
    應天福裂嘴一笑,盤珠忽然劈拍作響,但算盤卻沒有移動,這一手純是以內勁推動算盤珠,非有三十年以上火候,不克臻此。
    他道:「我早先不是已經來過的嗎,不過後來看看到會的人,全是名重一時的高人,此時此地,想佔些便宜,大概非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不可?我可是個生意人,算盤一撥,覺得太不化算,便先閃開一旁,等到那人屠羅-現身,我想知道他身後靠山是怎樣子的一個人,便繞路翻上那邊的山巔……」
    他舉手指指遙立天際的山峰,離這裡少說也有百餘里地。
    他又道:
    「其後,我便跟著五台山掛月峰法雷夫方丈藥山大師他們走了一程。直到方才才回轉此地,忽見人影一閃,越過各頂而走,我正要追過去看看,又發現你們重來此地!如今看此地凌亂的情形,恐怕當中曾經發生一段事情,是我所不曉得,卻與你們有關,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呢?」
    江忠盤算道:
    「金算盤柯奕峰比老爺成名還早,聽說此人介乎邪正之間,有點玩世不恭的樣子!目下他這個徒弟應天福,看來雖是和氣,誰知會不會包藏禍心笑臉藏刀?南少爺發現璇璣三寶之事決不可以說出!」
    應天福聽他稱自己為「掌櫃」,不覺呵呵而笑。
    原來孫伯南也是和生意人對慣了,這時見對方儼如大腹貿,一時忘其所以,便叫出掌櫃來。
    江忠卻大吃一驚,埋怨地忖道:
    「好個心直的孩子,你怎知人家是不是詐言看見人影來哄我們的話?如今可好了,自己把底細都掏抖出來啦──」
    果然應天福突然斂笑道:
    「你已發現璇璣三寶了?不錯,我從那小子的背少看來,年紀不大,身量瘦削矮小,腳下也不夠快,似乎拿著一件什麼東西似的!別慌,別慌──」
    他用手勢止住孫伯南欲動的身形,繼續道:
    「以你的腳程,即使再過半個時辰才動身去追,尚可容易地追上。你倒是先告訴我,那璇璣三寶你是如何發現的?你說明白了,我便告訴你那人的去向!這樁交易,你看怎樣呢?」
    孫伯南急忙道:
    「我不管什麼璇璣三寶,只怕那廝是拿走了我的金縷衣啊……」
    江忠「哦」了一聲,反而放下心來。
    在他想來,金縷衣雖有諸般妙處,究竟還是防身之寶,而且江老爺昔年能制,如今也可另制一件,丟了也沒什麼可惜。
    只要孫伯南不洩露出那璇璣三寶之事,免得這個應天福生心覬奪,那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應天福未曾聽過金縷衣之名問道:
    「什麼金縷衣啊?璇璣三寶呢?還留在洞中?」
    他到底老江湖,生意眼精,釘住璇璣三寶不放。
    孫伯南反問道:「那廝往那裡去了?」
    應天福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說──」
    孫伯南慌張地向那洞穴走去,想先看看那件金縷衣在不在。須知江忠那等想法,固然有理。
    但在年青人心中,那怕一草一木之微,要是心上人所贈與,那比之連城之壁還要貴重。
    應天福喝道:
    「孩子別動,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孫伯南哼一聲,依然開步走。
    應天福一幌身,攔在他面前,呵呵笑道:「我知道了,璇璣三寶還在洞中,對嗎?」
    孫伯南嗔目道:
    「應掌櫃真個不讓我過去?」
    他這種情急之狀,更使應天福誤打誤撞地猜中了。
    只見他把手中的金算盤往上一舉,道:
    「你想過來也使得,但先得把我贏了才可以──」
    孫伯南劍拐仍在手中,因他說得肯定,故此更不多言,忽然一式「龍飛鳳舞」,劍拐齊施,直衝過去。
    這一招勇不可當,縱然在千軍萬馬中,也能殺開一條血路。
    應天福大喝一聲,金算盤架完劍拐又封長劍,連發三招,他到底仍是退了尋丈之遠。
    這一下他面上可就掛不住了,眼見孫伯南招數未變,僅僅在式子上有所變化,依舊山崩地裂般硬衝過來。
    口中-一聲:「孩子小心。」
    忽然一伸左手,竟來奪拐,右手算盤交叉著來封利劍。
    這一式使得蹩忸不對勁,孫伯南豈肯放過,鋼拐提高半尺,便硬砸過去。右手長劍一招「直指天門」,化出一道耀眼精光,乘隙急攻。
    那知應天福完全是個虛張聲勢的招數,只見他不知怎地已移開了兩尺。金算盤從左面到右面。這麼一劃之時,兩點金光電射而出。
    孫伯南振腕一揮劍,把那兩點金光磕飛。
    原來這面金算盤昔年曾在江湖赫赫有名,內中那九十粒邊緣鋒利的算盤珠,專破氣功硬功,且能在招數中發出,防不勝防。
    應天福本以為這兩粒算盤珠發出,便可打倒對方這少年,那知孫伯南雖然一直沒有說什麼關於應天福來歷的話,實則家傳絕學,一眼已知那金算盤的妙用,而且有什麼出奇招數也瞭然於胸的。
    應掌櫃眼睛一瞪,面寒於冰,引吭道:
    「好功夫,這番可要留心了,我手下不再留情!」
    說話中又被孫伯南迫退數步。
    孫伯南知道昔年柯奕峰以一面金算盤,加上最厲害的九十枚算盤珠自創「雨淋鈴」手法,縱橫江湖。
    那雨淋鈴手法其厲害在於算盤珠的飛舞,然後由上而下,罩將下來,除非不發,發必斃敵,自家也留手不住。
    這刻還不知對方是否要使出這種絕毒手法,但也暗作準備,忽然鬆掉攻勢,右手劍橫唧口中,睜目如鈴,看對方動靜。
    應天福大喝一聲,忽地使出一路金算盤手法,直拍橫劈,勁急非常,可是孫伯南單用左手拐,已能應付。
    當下他心中明白對方正要使出那種雨淋鈴暗器手法,想到此內心不禁怒火熊熊升起。
    一則讓他阻擋去路,已經心煩得很,二則他們之間並沒殺父奪妻之恨,絕不應下這等必死的煞手。
    他暗道:
    「我若無爺爺傳過專破你這種暗器手法,我豈不要命喪此地了?你的心也太狠毒了──」
    只見應天福又叱一聲,金算盤一推,內力潮湧而出,把盤龍枴杖盪開。說得遲,那時快,應天福的金算盤不往前攻,反而平著往上一舉,登時跳起無數點金光,成為拋物線般走個弧形,由空中直灑下來。
    孫伯南一落滿空金光灑將下來,估計那數目不過是三十餘枚算盤珠,心中不由暗忖道:
    「你也大小覷於我了,並沒有全數發出──」
    一面想著,一面右手伸手,食中兩指,電急輪流彈出。這種金鋼指功夫,專破天下各種歹毒暗器。
    而這種連珠手法,孫伯南卻僅練到六成工夫,因此十二分小心。
    果然光雨灑下來,竟有一枚斜斜打到。
    孫伯南早有防備,頭顱一搖,口中長劍猛然磕出,「叮「的一響,把那枚算盤珠也磕飛了。
    應天福怔了一怔,金算盤再猛然一舉,盤中所剩下的將近六十枚算盤珠已全部飛出。
    後面的江忠也真怕孫伯南的「金鋼彈指」功夫火候未足,早在應天福第二次舉起金算盤時,隨手抓起十餘粒碎石,抖腕打出,口中卻悶聲不響。
    應天福猛覺風聲襲體,連忙用算盤封架,「劈拍」連珠暴響之後,他猛可蹌踉退開兩步。
    原來有一枚小石打在他身上,雖然沒有打正穴道,卻也覺得一陣氣促,頭腦微眩。被石子打中之處,反而不覺疼痛。
    孫伯南這時連珠彈指施出,那雨淋鈴手法足以傲視天下,得過指點,也無法完全擊落。
    只見他們左肩和大腿上各中了一枚,算盤珠痛得他一咧嘴,但覺那算盤子已深嵌入骨。
    兩人身形乍分,江忠在後面大叫,道:
    「應天福你不該用這等歹毒手法啊!南少爺你傷勢怎樣?」
    孫伯南嘿一聲,用力挺住身形,道:「我沒事」
    一語主未完,猛然劍拐齊施,直衝過去。
    應天福這時氣促心跳,眼前敵人真要拚命,心中又怒又駭。
    怒的是因為自己一時大意,竟被那邊的老家人乘隙用小石打傷,且險些兒中了穴道。
    駭的是先師這一套雨淋鈴手法,可說是從未失過風,如今卻居然讓那少年給破掉了!
    劍拐已如閃電般襲到,那鋼拐較長,故此先行遞到。
    應天福心中打個轉,決定拚著與敵兩敗俱傷,也不可讓他乘間衝過,先得了璇璣三寶。
    當下他高舉算盤往前一擋,「嗆」地微響,鋼拐點在金算盤上,兩般兵器卻不分開。
    原來應天福恃著功力稍勝一籌,故此竟是以內家真力來相拚。
    在那一剎那之間,他仗著數十年精純修為,硬生生壓下胸中煩悶氣促,然後全力發出內家真力,力壓對方。
    面對強敵孫柏南雙腳一移,不丁不八地站好,抱元守一,全神發出真力以和敵人對抗。
    那柄劍本來可以探出傷敵,但這刻正是以無上內功爭雄之際,只要心神稍分,此刻得被對方內力震死,焉敢挺劍傷人。
    應天福修為數十年,功力之深厚,不在赤足仙烈火星君等人之下,孫伯南初生之犢,心中雖不駭怕,但卻抵擋不住。
    眨眼間雙足陷入滿是石頭的地面,額頭已經冒汗。
    江忠一看不妙,趕快拾起一塊石子,心中想道:
    「這姓應的非正非邪,行事不但令人難分友敵,甚且陰毒狠辣,兼而有之,我打他一石,雖是暗算,卻也不背情理吧?」
    想是這樣想,但他久受一代高人江老爹薰陶,講究的是正大光明,若不是孫伯南危急,他可連這種念頭也不會泛起來。
    故此刻儘是遲疑末決,須知際此雙方以內家真力相拚之時,尋常人想走近去傷害他們,也得讓那無形真力彈開。
    但在江忠這等身手之人,雖發出區區一石,卻一定取他死命。
    天下任何事情有利必定有弊,越是有威力的工大,一旦讓敵人傷著了,就越是危險。
    就在老家人江忠稍為猶疑一下之時,應天福已經把孫伯南壓得雙足陷入地裡深達半尺。
    生死一髮之間,孫伯南劍尖忽然沾到地面,登時能夠使出「暗換乾坤」的絕妙奇功。
    這種奇功頓把對方那如山嶽般沉重的力量從劍尖上傳到地上去,自家也因此而為之一輕。
    應天福猛然發現敵人拐上微微一震,自家的力量便如同泥牛入海,去得無影無蹤,心中大駭。
    他心神一震盪,立刻生出反應,只覺剛才強行壓住的心煩氣促又死灰復燃,趕快收斂心神,分出一部份力量抑壓體內的騷動。
    他所施展的這一著果然成功,而同時他也發現了敵人並不曾因壓力稍減而反攻過來。
    偷眼一覷,只見那邊的老人家手中拈著一塊石頭,心中叫聲不妙,驀地裡一腳踢去。
    這一腳來得十分突然,孫伯南勉強提劍來擋。
    應天福大喝一聲,今算盤直壓過去。
    原來他那一腳乃是虛著,只因他已看出孫伯南劍尖沾地的古怪,故此冒險起腳引他提劍。
    孫伯南哼一聲,雙足又陷入地中三四寸,在這存亡頃刻之間,拚看內傷,倏然劍尖一點地
    只見兩人身形乍分,孫伯南可沒有移動,倒是那應天福退開五六步,面色已轉成蒼白。
    原來他全力壓去,正要得手,忽然被一種無可形容的潛力回撞一下,登時撞得他五臟翻騰真氣亂竄。
    江忠大喝一聲,躍將過來。
    應天福倏然縱開兩丈,厲聲道:「應某一會兒再來領教?」
    江忠抖腕一石打去,應天福已如飛翻上谷頂,身形一幌隱沒。
    只見孫伯南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面色蠟黃,手上的劍拐都把持不住,先後掉在地上。
    江忠明白他仍是移劍時力量稍分,對方的內家真力便趁此時攻入,以致受了極重的內傷。
    不由得老淚直灑,不知如何是好。
    孫伯南閉目屹立,努力禁遏四散的真氣。
    江忠趕快功行雙臂,氣達掌心,替他按揉後心要穴。
    大約弄了半個時辰之久,孫伯南吁一口氣,睜開眼睛,低低道:
    「忠伯別慌,我死不了!現在我立刻下洞去,請你守住洞口……」
    江忠道:「南少爺你放心,小的一定拚命守住洞口,不讓任何人進去!」
    他問道:「只不知璇璣三寶還在否?」
    他喘息了幾下,又道:「我怕不能用力縱下去,還是請你想法把我吊下去吧!」
    原來這時那洞口尚有一團火焰,顯然火勢已弱,但到底沾不得,因此若果兩人一同跳下去,勢必要碰沾到火光。
    老家人江忠心亂如麻,趕緊把腰帶解下來,看看不大夠長,便脫掉上衣,撕為四條,擰為兩條布索,接將起來,加起來那條腰帶,也就有丈把長了。
    孫伯南將布索一頭綁住左邊胳臂,遺憾地道:
    「以前爺爺常常囑咐我們小心練習破掉各種歹毒暗器手法,我總覺得暗器乃是小玩藝,不必太過留心,今晚便真個吃足苦頭,還替爺爺丟瞼!他的金鋼彈指功夫是專克各種暗器的無上手法啊」
    江忠道:
    「你先別想這個趕快下洞去尋寶是正經!我料那應天福一時三刻之內,定要回來找麻煩的!」
    這位老人家最擔心的正是這一點,那應天福的武功不比等閒,剛才只受了些微內傷,只要調息休養一下,便可逞強再戰。
    那時即使孫伯南僥天之悻,得到了璇璣三寶,但大凡各種靈藥,服下之後必施展上乘內功,運氣調息。
    那即是起碼需要一段長時間打坐運功,在這段時間之內,最忌被人侵擾驚嚇,偶一不慎,便會走火入魔。
    假如像應天福這種敵人,入得石洞,豈有不乘機將他殺死之理?那時候最慘的是枉有一身絕世武功,也因無法施展而受害!
    他老人家在這時可就露了一手精純功夫,只見他左手狹拐支持身軀,移到洞穴旁邊,右手執著布索,離孫伯南胳臂僅有一尺,其餘的布索盤好用口咬住,以免垂在地上,被火燒著。
    只見他運氣行功,鼻孔中嗯一聲,右手起處,那尋尺長的布索變成鐵枝般堅硬,平著把孫伯南整個人舉起來,伸到洞穴中心,然後才往下軟垂。
    他的右手伸得筆直,作為軸心,以便孫伯南能從洞穴中心吊下去而不會沾著神火火焰。
    這一手功夫比普通的束布成棍等內家功夫又要高出一籌。
    等到孫伯南落到地上,他老人家鬆口氣,退開幾步,大大喘息起來。原來那誅天神火雖已微弱,但熱度奇高,把人烤得翳悶難熬。
    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捱了過去,但江忠心裡越發焦灼不安,自個兒坐在洞穴半丈外的石地上,左杖右劍,分持手中,嚴密地戒備著。
    現在正是應天福應賅重來的時候。
    使後江忠在不安之中而又有點寬慰的,便是滿地金光閃閃的算盤珠,那是應天福最厲害的一著,便是「雨淋鈴」暗器手法。
    這也就是江忠自知無法抵禦的一著,如今卻幸而解除威脅,這便是他可以寬慰的一點。
    不遠之處,還有三具屍體,在這殘夜將闌,荒靜的山谷中,伴著形相可怖的屍體,那味道也就夠人受的了!
    過了片刻,江忠端坐地上,不時回首四顧,卻毫無動靜。
    驀地一聲厲笑,衝破了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那笑聲初入耳時,尚在谷頂正山巔之處,但餘音搖曳,那人已如隕星疾瀉,眨眼間便到達谷中。
    江忠不必細看,已知那人乃是負傷遁走了的應天福。
    現在危機一臨到頭上,他反而覺得自己鎮靜下來,到底如今已揭開命運的序幕,總比在悶葫蘆中胡猜要好一些。
    應天福問道:「那孩子到洞中去了,對嗎?」
    江忠點點頭,懶得置答,反正都是一場激鬥,何必徒勞口舌。
    應天福問道:「他下去多久了?」
    江忠看他一眼,冷冷道:「難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他不禁笑道:
    「這樣說來,那璇璣三寶仍然在洞中,沒有給人竊跑了!呵,呵……」
    他忽然仰天長笑起來,江忠真想冷不妨給他一下子。他覺得討厭這個人,就像普通人討厭一隻驅之不去的蒼蠅一般。
    他又道:
    「那芙蓉露為天地之寶,那孩子服下之後,最少要行功運氣兩個時辰,何況他剛才曾受內傷,恐怕最快也得靜坐個三個時辰……」
    說到這裡,應天福倏然住口,肥胖和善的臉上,那兩隻瞇成一條線似的眼睛,射出不懷好意的光芒,一逕注定在江忠臉上。
    江忠果然臉色一變,想道:
    「這廝不啻告訴我說,要在這段時間內闖入洞中,加害於南少爺──」
    應天福又呵呵而笑,道:
    「我應天福縱使得不到那芙蓉露,但那璇璣劍和雄黃珠仍是武林中人人所垂涎之寶……」
    說到這裡,眼光落在地面搜索。
    原來他心中真想拾起那些算盤珠。
    假如剛才不是孫伯南會以「金鋼彈指」的功夫,破掉他的雨淋鈴手法,那麼他只要彈指的工夫,便可以把算盤子完全檢拾起來。
    因為倘不被人破掉,那些算盤珠所落之地,必有一定尺寸,現在東西飛散,便沒有江忠虎視在側,也不容易完全檢拾回來。
    江忠也知他心意,他最怕的正是這一著,便故意作勢欲起,那樣子生像只要應夭福一彎腰,便起而傷敵!
    應天福果然不敢造次,雖則他早先明明眼見這個老人由孫伯南背來,多半是雙腿不便。
    不過一個人的武功如果煉到高時,光是藉著雙手撐抵之力,仍然可以撲出一兩丈遠的。
    當下應天福金算盤一舉,慢條斯理的道:「看來我若要入洞,非過你此關不可了!」
    江忠應道:「正是如此」
    語聲未歇,應天福喝聲:「小心了。」
    說完,只見他一躍而至。手中的金算盤由中盤推出,卻倏忽上擊下砸,招數奇特而兇猛。
    江忠久隨江老爹,日常慣聽他南江老人家講究,這時喝道:
    「好一式「開山闢地」,但不必客氣留手啊──」
    口中叫著,右手長劍一揮,劍光劃過去,恰好在金算盤上下移動時一點空隙處撇過。
    這一來要是應天福再移前一寸,便得血光冒現,手臂截斷。
    應天福心中不由大吃一驚,急忙改為「觸倒不周」之式,金算盤平看推出,風聲激厲。
    這一招也是金算盤五大絕招之一,算盤一頭去砸蕩敵劍,另一邊卻可以直接襲擊敵胸。
    江忠一沉劍,劍尖斜斜翹起,指著敵人小腹。原本這一劍乃是指著敵人咽喉,卻因他盤坐地上,故此只指著小腹。
    正因如此,那應天福的「觸倒不周」之式,卻枉用了氣力。
    因為他的算盤平推而出,本是襲胸腹部位,目下江忠坐著,只須一低頭,便讓過他的一推。
    應天福被迫往後一撤步,然後才能重新進攻。
    江忠大叫道:「且慢」
    應天福如響斯應,只見他倏然凝身不動,就有如淵停嶽峙,那份功力委實精深純厚。
    江忠道:
    「實不相瞞,我家小主人要那柄劍另有大用,芙蓉露則此刻早就服下了,這兩件你都不能要,但若果你肯化干戈為玉帛,我願一力擔當,把那雄黃珠讓給你,算是平分春色如何?」
    應天福楞一楞,認真地尋思了一下。
    要知那應天福做生意久了,為人較為貪吝,那璇璣三寶最好是兼而得之。
    此刻肯尋思之故,皆因江忠剛才破他「開天辟他」與及「觸倒不周」這兩絕招手法過於高明,使他不得不考慮一下而已。
    他冷笑道:「嘿嘿,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他的眼光冷冷地掃過江忠雙腿,決定不肯妥協,務必將江忠殺死。
    江忠一看和平解決已經毫無希望了,便暗中抱元守一,運氣行功,嚴密準備,應付對方的攻擊。
    他又冷笑兩聲:「嘿嘿。」
    繼續道:「那孩子出洞時,全身功力有加沒減,他還肯放過我應某人嗎?不幹,這樁交易划不來」
    江忠道:「不干就拉倒,我老頭子若不是雙腿不利便,哼」
    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其實江忠也想到以自己的努力,即使雙腿完好,使山搖山震岳連環七快劍,也未必能將人家怎樣。
    應天福大-一聲,算盤照頭拍下,風聲呼呼,力量奇重。
    江忠長劍疾削出去,左手也舉起枴杖抵擋。兩手招式全是防守之勢,但是卻有如兩人使將出來。
    只見應天福一翻腕,劍光一閃,未及變招,就已斜斜閃開了兩步。他的心中不禁暗道:
    「想不到這老兒劍拐招數的是奇絕,竟然嚴密的全然無懈可擊,待我再試他幾招看看──」
    試想江忠兩手招式不同,便等如是兩個人同時在防守同一個部位,豈有不嚴密之理?
    應天福再踏步顛身,金算盤由下面掄上來,左手倏然伸出,使個擒拿手法,從杖風中,直抓敵人持拐的五指。
    江忠哼一聲,不理敵人左手抓來,右手長劍一吞一吐,閃開金算盤之後,直取對方小腹。
    這一招名為「鬼哭神號」,原來劍刺小腹,乃是至慘之事,一則最難醫治,二則痛苦難當,並且不會立刻死掉,可以拖個幾天才痛死。
    故此這一招名為「鬼哭神號」。
    應天福當然不敢吃他刺著,旋風似的踏開兩步,金算盤已斜砸而下,尖尖的盤角,直指太陽穴。
    他們交手五招之後,便越見激烈。
    原因是江忠不能移動,即使能夠移動,也得守住洞穴這條通路,故此他所使的招式,莫不奇險驚人,十招之中,倒有九招乃是拚命的招數。故此兩人接戰,聲勢極是驚人。
    可是應天福倒底技藝較高,雖是一時之間,被江忠拚命擋住,但時候一長,江忠勢必飲垠荒谷。
    這時孫伯南可正悠閒地在地洞下那石室中觀看石壁上的圖案。只因他靜止不動,所以顯得十分悠閒。
    其實他卻是因為全神貫往在壁畫上,因此才靜止不動,倒並不是故意空閒著在那兒。
    當他一落在洞中的地上,已發現那件金縷衣不見了,這時心中雖急,但斷無再叫江忠吊他出洞之理。
    說什麼也得先看看芙蓉露在與不在,如果還在的話,先醫好身體再說。
    地洞中已十分黝黑,這是因為洞中柴火燒完,誅天神火又變弱之故。
    是以夜眼功夫煉得未到火候,便沒有可能發現那扇石門。
    他拉開門,走進石室,隨手關住,立刻覺得更加寂靜,只因在外面還可聽到山風吹掠之聲,如今卻絲毫聲息也沒有。
    石室中不但寂靜,而且一片黝暗,他在門軸那邊站住,先定一定神,想起自家一身恩怨,都亟待清斷。
    是故此身雖然渺小,但所繫相當重大,於是暗中默禱道:
    「璇璣道長前輩英靈垂鑒,後學弟子孫伯南謹以一片至誠,發下重誓,若果得到前輩遺寶,幸列門牆,此生定以一身武學,抑強暴,誅邪惡,維護人間正氣,如有違背斯言,神明誅之……」
    默禱既畢,努力拈高腳尖,伸手一摸,門軸上面那個羊脂玉瓶居然還在,心中登時如同打翻了五味架,甜苦俱有。
    以後他也許仗著璇璣劍,以及超世的功力,冠絕武林,殺仇仇,報血恨,那是必然之事。
    但他自幼在南江門工習技,二十年來提攜誘導之恩,又登忍遽然拋棄,此所以喜中有悲。
    他拔開瓶蓋,湊到嘴唇邊,仰頭喝了一小口,但覺清香衝鼻而至,四肢百體,登時舒暢無比
    跟著有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來,直衝天闕,孫伯南急急忙忙跌坐地上,閉目調息運氣。
    忽然發覺全身傷勢,不論是外傷或內傷,都完全復原,他本來中了應天福兩位算盤子,深嵌入骨,現在都不知消失到那兒去了。
    他睜開眼睛,全是光如白晝,忽然覺得石室中香氣極濃,起初還以為自己內服下芙蓉露,香氣瀰漫未消。
    低頭看看羊脂小瓶,便發現瓶口冒出極稀薄的白煙,裊裊上升,原來是忘了把瓶蓋蓋好。
    心中不禁大為懊惱自己大意,竟然白白糟蹋了不少靈藥。其實他服下時也多用了半服,加上這一走失,瓶中便只剩下一服了!
    不過他因曾受重傷,若不多服一點,功效可就要差得多了。
    差好瓶子之後,連同那方錦書,放入囊中,眼光掃過地上,赫然發現了兩顆金光燦爛的算盤子。
    這才明自何以感覺到體內的算盤子消失之故。
    他一逕走到石床邊,細看那張床乃是整塊大石雕琢而成,重量那怕沒有三千金以上。
    暗中皺皺眉頭,在床前坐馬站好,雙手扣住床沿邊,用力一掀,忽覺那石床輕如無物,驚想道:「難道我的力氣增加了這麼多倍?」
    試看一挺臂,那張石床便被他舉起來。
    他樂道:「呵呵,如今我的膂力,比那神力差世的石龍婆怕還要高出一籌哩……」
    當下把石床放下,低頭細看石床下面敢情有一方泥地。
    他暗忖道:
    「那方素錦上,先師留語說:入室得寶,緣結千古。露名芙蓉,慎作三服。劍匣藏采,光寒故土。茲列吾門,俠名永保。其中所謂劍匣藏珠,光寒故土的兩句,我起初想不出道理來遍察這個石室,好像別無隱秘之處,只有石床下面值得一看!而且也想試試力量。如今可好了,光寒故土,不就是指埋在泥土中嗎?」
    到這裡,興奮之極,蹲下隨便伸手一插,插進尺半之深,那泥士乾燥鬆軟,觸手十分舒服。
    手指忽然摸著一件硬物,再一摸時,便斷定該是欲尋之物,趕快揪出來,果然是柄古樸的劍鞘,奇怪的是沒有寶劍在鞘內。
    但他並不慌忙,只因他已發現劍鞘尖有條絲絛繫住。把另一端扯出來一看,敢情正是劍柄末端的絲絛。
    寶劍一出土,寒光湛然,冷氣森森,砭人肌膚。
    孫伯南失聲叫出「好劍」兩字,當下捧劍而看,紫光晶瑩,映人鬚眉,式樣古樸大方,入手相當沉重。
    他驚想道:
    「我服過芙蓉仙露之後,力氣已陡增許多倍,尚且覺得此劍相當墜手,若在平時,豈不是無法使用?武功普通一點的人,只怕拿不動哩……」
    現在三寶已得其二,璇璣子先師遺言說是劍匣藏珠,這時便將劍鞘一倒,果然滾出一個黑色的絲囊,囊口有條細帶,正可以套在頸上。
    把黑色絲囊打開一看,裡面藏著一顆龍眼核般大的黃色珠子,這便是名馳天下的「雄黃珠」,擅能辟鎮百蟲,克治各種毒物。
    他把珠子拿起來又看又嗅,卻發覺不出有什麼可異之處!
    把雄黃珠藏起來,掛在脖子上。
    於是,將石床般同原位放好,然後恭恭敬敬地向那石床跪下去,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師大禮。
    行完禮之後,心中頗以從未得見師父一面為憾。這兒既是先師藏寶閉關之所,遺澤猶在,使用孫伯南不忍遽離。
    一縷思古之幽情,油然而生。
    那是因為四壁上的圖畫,使他聯想起好多事,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先師,大概每當倦游之後,總會回到這小小的石室靜居的吧?
    他想道:
    「這位峨高冠髻,道貌岸然的老人,必定時常盤坐在這張石床上,默默地忖想這次雲遊的所作所為,假如見到什麼特殊的武功,那麼便在這裡默思其中奧妙,或是破解之法……」
    不知不覺中,他自家也盤膝坐在石床上,朦朧迷離之中,石壁上的畫忽然都變得巨大許多。
    他發現每當一些古服峨冠的人物或是兵車前列,劍戟森立的兵陣過後,必有一幅廝殺的畫面。
    有時只有兩名大將在拚鬥,有時卻戰雲滿壁刀槍並舉,那肉搏廝殺的場面十分混亂而生動。
    不過有一點非常特別的,便是看遍了四周的壁畫,都沒有凱歌獻俘的盛大場面,或是有人受傷瀕死,呻吟於地的畫面。
    他悟道:
    「先師到底是得道高人,奮然不喜歡這等傷殘生靈的畫面,啊,有些地方曾經削平而改刻,想必正是先師杷那等場面刪掉」
    他懸忖出先師深意,心中頗為得意。
    之後,他注意到一幅只有兩人拚鬥的場面,那個持著古式是劍的大將,正用一個斜戳的架式,指著敵人。
    對方的相貌猙獰,雙手執著大戟,戟頭已橫掃過頭了一點。
    他差點叫起來,想道:
    「那使劍的這一招真個妙絕人寰,我來想想看,假如我是使戟的,這一招如何才能挽救?」
    想了片刻,不覺喃喃自語道:
    「本來這一戟掃得已夠絕的了,若果我是使劍,絕不會使出這一招,必定要用硬碰的手法,或者乾脆躍開兩步,可是這麼一變劍式,對方便萬萬緩不回大戟招架!唉,那除了撤戟之外,有什麼辦法呢?」
    在這短促的時間內,他已學會了一招其妙無比的絕招。
    不過他也明白這一招太過神妙了,除非對手能使出這等絕妙招數,否則根本就使不上這一招來。
    他的眼光移到另外一幅混戰的畫面上。
    他赫然發現其中分三處廝殺,每一處都是一個使劍的大將,被十個以至數十人圍攻。
    那三名大將面目維肖,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至於圍攻他們的人,數目雖然多少不相等,但細一注視,那些人簡直是個整體。
    有時三戟齊到,另一支長矛從另一方向搠到,將及未及,另外還有些兵器各指著一定方位,從距離上可以椎算上時間快慢。
    連起來一指,宛如那持劍的大將被一位絕頂的高手攻擊,一招之中,蘊含著這麼多虛實的變化。
    孫伯南情不自禁地叫出來道:「這可是救命連環三絕招啊!……」
    當下像個傻風似的,跳下石床,拔劍演練這三絕招。
    只見在室中處處紫光盤繞,那金刀劈風之聲,宛如龍吟虎嘯,又恍如秋風中萬木蕭蕭……
    他越煉越興奮。
    雖然他根本無法把後來再學的五個拚門劍式連接起來。加上最初的一個比鬥的劍式,他一共學得六個單式和三招救命連環絕學。
    這時候上面的江忠可真苦透了,那應天福承傳金算盤柯奕峰的衣缽,已盡得真傳,功力不比等閒。
    江忠縱然得自南江傳授,但到底不是正式練藝。故此他若能和這種罕見的高手換個三招兩式,已經算得上根不錯了。
    不僅彼此在練武時有這麼大的差別,即使目前也就大有不同。那江忠因腿傷的緣故,縱躍不便,全身武功便只能施展出個七八成。
    應天福氣勢如虹,長驅急攻。江忠他若不是仗看南江劍拐,招數絕妙,只怕早就給對方雄渾如山的內力壓倒。
    應天福的攻勢陡然鬆懈下來,原來他暗自想道:
    「這老兒雖然樣樣都差了一籌,可是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深悉我金算盤的煞手招數,我師門傳授的五大煞手居然一無用處,真是氣死我也,今晚無論如何,也得將此人除掉,以免留下後患……」
    主意一決,手上改變招式,專門從碰砸猛拍上著眼,內家真力沖激排蕩得碎石亂飛,聲勢兇猛異常。
    江忠明知再支持個三招兩式,便將命喪當場。
    可是面上毫無懼色,反而哈哈長笑一聲左拐右劍,舞得有聲有勢,遠拒近攻,也自威風凜凜
    他們這一場廝殺,已耗去不少時光,就在這將近尾聲之際,東方的天際露出一絲曙色。
    應天福大喝一聲,金算盤猛然一振,「噹!」地大響一聲,江忠左手的盤龍鋼拐脫手飛上半空。
    只見江忠兩目嗔張,嘿然一喝,長劍揮處,劃起一道虹光,迫得應天福不能再驟進。
    就在這個空隙中,江忠左手在地面抓在一塊拳頭般大的石頭,抖腕打向天空,跟著腰上一用力,站將起來。
    應天福舉算盤平胸推出,江忠揮劍一黏,雙方的內家真力觸處,江忠立足不牢蹬蹬退後五六步之多。
    風聲颯然撲到,老家人逞餘力挺劍招架,又蹬蹬進退七八步,終於立足不穩,倒坐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應天福哈哈一笑,道:
    「老兒你這是自取滅亡,怪不得姓應的手辣,你既懂得我金算盤五大煞手招數,我可不能留你活口──」
    驀地有人冷冷接口道:「應天福你不見得就能把他老人家怎樣吧?」
    應天福目光一掃,駭了一跳,道:「是你」
    來者原來乃是孫伯南,只見他背上斜繫著一柄形式古樸的寶劍,眼神奕奕,有如閃電,氣定神閒,顯然功力平空增進許多倍。
    他問道:「你覺得很意外嗎?」
    話聲未歇,反手已撤出璇璣劍。黑暗中閃出一道紫光,冷氣森森。
    應天福一見此劍,貪得之心油然而生,退開丈許,點手道:
    「孩子過來,看你配不配使這寶劍──」
    孫伯南冷笑一聲,也不見他作勢,人影一閃,已到了應天福面前。
    他們二人本來相距將近五丈,這一手功夫在當今天下武林當中便沒有幾個人能夠辦得到。
    應天福自然不傻,暗叫聲不妙,金算盤疾然掃去。這叫做先發制人,搶佔先機。
    孫伯南故意側閃半步,猛覺敵人算盤已從左側上方直砸下來,其快無比。手中璇璣劍斜斜一指,便出石室九式中的一個單獨招數。
    應天福狼狽不堪地收招退開,卻只見敵人凝立如山,紋絲不動,嘴角還掛著一絲傲笑。
    他雖然知進情形不妥,但一則貪心猶熾,不捨得就此棄寶而逃。二則像這樣一招便敗,傳出江湖委實覺得難堪,當下振臂一呼,復又揮盤猛攻。
    孫伯南抱元守一,專心凝志,等到敵人招數使開,凌厲攻到之時,猛然上身微仰,也不過是半尺左右,手中的璇璣劍已疾戮出去。
    璇璣子遺下的劍術的確超凡入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這一劍恰到好處地戮到敵人胸前。
    敵人的金算盤卻已滑出門外,完全消失作用。
    孫伯南只要再向前推出半尺,便刺入對方的胸膛。在這瞬息之間,他忽然想起先師璇璣子:
    「師父決不會贊成我隨便殺人的吧?」
    這個念頭電光火石般掠周他心頭,手隨心動,劍尖忽然翹高兩寸,正好指在對方咽喉。
    應天福登時像尊石膏像似的,屹立不動。
    這刻莫說是璇璣劍這種神物利器,即使是一般的凡兵頑鐵,也能夠極容易地割斷他的氣管。
    孫伯南大聲道:「忠伯你怎樣了?」
    江忠喜見這個少年神勇驚人,只須兩招便克住強敵,顫巍巍道:
    「我……我還支撐得住……」
    他們都大行家,一聽他的聲音,已知老人內傷不輕。應天福面色一變,道:
    「小伙手下留情,我負責替老人家醫好」
    孫伯南不屑地哼一聲,道:「誰要你醫治?趁早給我滾蛋……」
    應天福這時才敢移動退開,眼光溜過滿地金色燦然的算盤子,忽然歎口氣,轉身飛躍而去。
    孫伯南慌忙走到江忠跟前,把芙蓉露的玉瓶拿來,道:
    「這是三寶之一的芙蓉露,你服下了便立刻痊癒──」
    江忠搖搖蒼白的頭顱,道:「這種天地奇寶,我那有這等福氣服用?」
    孫伯南強之再三,老人家仍然不肯,到後來江忠坦白地道:
    「你自服了芙蓉露之後,已經判若兩人,這一點還是留給雲少爺服用,好教他也能稱雄天下……」
    孫伯南無可奈何,忽然想到計較,便打開瓶蓋,讓老人深深嗅吸香味,江忠嗅了兩下,立刻要他塞回瓶蓋。
    原來這位老人家明白打開瓶蓋過久,極容易走失。
    他稍為調息靜坐一下,已痊好了八成。
    孫伯南把在洞中詳情告知這位老人,邊談邊走。
    江忠聽完了,立刻嚴肅地道:
    「南少爺你必須回到洞中石室,細細查堪。以老奴想來,那璇璣子老道長獨步宇內,稱為武林至尊,對於這次收徒之事,決不會這麼簡單,僅僅傳了三賣以及幾手劍式便算數,試想若是天資功力俱不高明的人,得到了三寶而悟不出劍式,只一出洞,不但三寶保不住,恐怕連命也送掉,現在南少爺你雖領悟那些劍式威力,卻連個名堂也不叫出來,何況當年璇璣老道長乃以功力深厚獨步天下,在內功訣要方面,必有獨得之秘,這些絕藝豈可不傳於徒弟?」
    說到這裡,孫伯南點頭不迭,道:
    「哎呀,我是被你那鋼拐擊石之聲所驚動,故此趕緊出來,因此簡直沒有想到這一點……」
    江忠道:
    「老奴推想的必定不會錯,南少爺你快回去瞧瞧,離開之時,記得把一切都毀掉,以免這等精奧無比的絕藝誤為歹人所得……」
    孫伯南立刻停步道:
    「忠伯說的這一點倒是要緊。可是那石室中空空蕩蕩,除了那張石床之外,別無一物。」
    江忠道:「相信就是在那張床上藏著不傳之秘,你仔細查查看。」
    江忠像已瞧見了叫起來,興奮地推他道:
    「快去,一旦找到了,你就是天下武功最強的人了……」
    最後的一句話,激起了孫伯南萬丈雄心,劍眉一揚,道:
    「我這就去啦,你回家不必掛慮我,因為我也許自個見練那些劍式便擔擱不少時候,假如還發現內功訣要,更會擔時候呢!」
    江忠笑著催他:「去吧!」
    孫伯南倏然回身疾奔,便消失在遠處!
    「這個孩子。」
    老人含笑親匿地自語道:「真是個道道地地的練武迷,這脾氣大概改不掉的吧?」
    孫伯南不消片刻,便已同到了石洞口,天色已是黎明,曙光朦朧,空氣卻清新得很。
    他精神煥發地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後跳入洞中,直闖石室。
    一切都沒有改變,顯然沒有人進過此室,他明知自已只要一開始去看壁上的畫,便將會不能自制地入了迷。
    故此這刻他一眼也不看,一直走到石床邊,雙手伸處,輕而易舉地把石床翻起來,瞧瞧床底有沒有什產值得懷疑的地方。
    眼光到處,忽然一楞,敢情石床底面當中寫著不少字。
    那些字跡就和那方素錦上璇璣子老道長遺言一模一樣。
    因此他毫不懷疑,跪倒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抬頭看時,第一段是璇璣子自述身世,十分簡單。
    第二節便提到他老人家自己在晚年精研玄門太乙神數,早就數出傳徒應在百年之後出現。
    故此璇璣子照看太乙神數艾象中所顯示的跡象怖下這間石室和留下地圖在東海金鐘島迷宮。
    說到這裡,便順便一提及自己昔年曾在金鐘島迷宮以玄門無上功夫「九死玄功」,挫敗迷宮第五代主人。
    彼時第四代主人尚在人間,親眼目擊這場比鬥,事後表示他也無法贏得璇璣子,故此璇璣子被崇稱為武林至尊。
    那第五代主人仍不曾完全死心,請璇璣子留下停雲之址,以便研究進修之後,再往尋他。
    當下訂了一年之約,璇璣子在這石洞等他一年,那迷宮第五代主人終於沒有來,卻不知是何緣故。
    璇璣子又提及他平生所學甚是博雜,故此出入迷宮俱無大礙。
    那迷宮共分三層,第一層毫不足道。
    第二層泰半已在地下,只有極少的一部份可見天日。
    第三層深埋地底,乃是金鐘島迷宮主人平日所居重地,陣圖變化卻反而比第二層簡單。
    但來人只要能夠進入第三層,那規矩是主人即現身相見。
    但能到達第三層卻最凶險,因為由第二層時退走的話,尚算是不識迷宮奧秘,迷宮主人可以不聞不問。
    來人若是已經進入第三層,那等如已經破去了迷宮之奧秘奇陣,來人定必有死無生。
    多少年來,好些奇人異土往探此宮,從無一人可以生還,只有璇璣子不但履險如夷,還將迷宮主人打敗。
    在金鐘島而言,可算是開島以來第一奇恥大辱。
    孫伯南看到這裡,登時明白了迷宮主人何以會收人屠羅-為侍者,而又傳出璇璣三寶出世的消息。
    敢情一方面藉此可知天下武林畢竟有什麼絕藝。另一方面若果璇璣子有傳人,定必會出現。
    那迷宮通路大慨大以繁複,故此璇璣子並沒有提及。
    下面便認及石壁上的劍式,只是璇璣子一生武學精華,化了無窮心血,化繁為簡,以少馭多,濃縮成十招,稱為「伏魔十大劍」。
    每一劍都可由一而化為千百億,亦可達於無有之境,即是說已達到以意億劍,克敵制勝,僅在一念而已!
    這伏魔十大劍俱有簡略的解釋,結果總是要弟子自己用心體會。
    之後,可就提到內功,原來璇璣子所煉的最上乘內功,稱為「九死玄功」,威力之大,效用之妙,一時說之不盡。
    煉時比其他家派秘傳內功,並不更難。
    這「九死玄功」分為順逆兩周天,即是真氣運行全身的道路有順有逆,這本無足奇怪,其他的著名大派都差不多是這樣。
    最使孫伯南吃驚,是順運真氣的那一周天,除了十二要穴的位置次序不同之外,沒有什麼大的差異。以他現時的功力,馬上便可以辦到。
    但當他看到逆運真氣之時,竟是無端從腦後「腦戶穴」,開始逆轉,不覺為大吃一驚。
    原來腦後這一處「腦戶穴」,乃是屬奇經八脈中的督脈,而且又是督脈最要緊的大穴。
    尋常順運真氣時,經過此穴,尚不免要提心吊膽,如今竟然要在此穴上將真氣逆轉,任何稍會修習內功的人,一望而知必死無疑。
    是故孫伯南為之又驚又疑。
    要說璇璣子是故弄玄虛,說說笑話吧?他卻又言之諄諄地囑咐徒弟必須練過九九八十一轉逆運真氣的次數,方可與人動手對敵。
    練法雖然簡單,即是盤膝打坐,調氣寧神,摒除雜念,入於無我之境後,便兩次順運一周天之後,來一次逆轉。
    以孫伯南的功力練這九九八十一次,也需要七日七夜工夫才能峻事。
    但那「腦戶穴」明明白白是個必死之穴,怎麼可以在此逆運真氣呢?孫伯南禁不住犯了疑心,忖道:
    「莫非師父恐怕歹人得到他的三寶,故此留下這一著,使得寶之人,未曾出室,已先斃在石室之中?」
    這個想法實在是入情入理,把一個老實淳厚的孫伯南,想得面上顏色更換了許多次。
    他再往下看時,璇璣子留言,說他一生武功煉得極多,但除了九死玄功和伏魔十大劍不可以任之失傳外,其餘均無足道,故此不再傳授。
    最末便是一些奮勉鼓勵的話,要這位未見過面的徒弟,體上天之道而行,平日要特別照顧三清弟子,這是和璇璣子出身有關的緣故。
    此外,就沒有什麼話了。
    忽然他舉手在自己頭上鑿個栗子,責罵自己道:
    「師父它一生俠名,宇內無不欽仰,以他老人家這種人物,焉能對百年後的人施弄詭計?
    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嗎?我寧願因煉功而死掉,也不願用這種猜度污蔑了師父的名聲!」
    想到這裡,天君通泰,心神俱寧,立刻恭敬地再跪叩師恩,然後才起來把石床放平,坐將上去。
    老家人江忠在家中直如熱鍋上螞蟻,原來孫伯南那天一去已是三晝夜,還沒有回來。
    他親眼看見孫伯南學到武林至尊璇璣子的伏魔十大劍之後?對付那應天福時的威風,故此他並不擔憂他會被人暗算。
    不過這僅僅是起初時這樣而已,過了三晝夜之後,那個想法便開始動搖,照理由來說。
    縱使孫伯南是個一等大武迷,也不應沉迷了三天三夜啊!
    於是,他開始焦灼憂慮起來,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跑到石谷中那個石洞一看,一片靜寂。
    三具屍體依然如故擺在那兒,但屍身已被毀得不成樣子,原來是被野狗等噬食之故。
    老人家心慈得很,立刻挖個大穴,把三具屍首葬好。
    然後他躍入穴中,藉著千里火找著那扇石門,也發現了門洞,便警戒地把石門拉開。
    室中一片漆黑,因此他不敢驟進,先擺好眼神,然後舉火折照著。眼光到處,那孫伯南不正安安穩穩端坐在床上。
    這一下子把個忠心耿耿的老樸歡喜得直歎氣,再經仔細一看,孫伯南滿頭冒出縷縷白煙,這正是內家極上乘功夫的表徵,達到這一地步的人,怕不已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
    孫伯南年紀才不過二十,竟也有此造就,那就無怪璇璣子能夠被尊稱為武林至聖了。
    他悄悄退出,在外面守到天亮。
    白天他連打個盹的工夫也沒有,一方面照顧店務和家中各事,一方面又得抽空到孫伯南那邊去看看情形。
    這橡子又過了三天,老人家可真夠累的了。
    第七天早上,他剛剛到達石谷,忽見洞中冒出一個人來。
    江忠倒抽一口冷氣,大喊一聲,疾如飛鳥般撲下去。
    那人猛然停止,大聲道:「朋友別急,璇璣三寶還在洞中哩!」
    江忠一聽來人之話果然不急了,就在那人前面半丈處煞住腳步,然後細細打量一眼。
    只見那人長得好一部密密麻麻的連腮鬍子,身量雄偉,雙手中提著一對短柄方天畫戟。
    當下已知此人乃是北方黑進上赫赫有名的冀北三煞老大雙戟白元熙。
    那冀北三煞白氏兄弟近十酴年來聲名響亮,老大雙戟白元熙以一對六十斤重的畫戟,招猛力沉,見稱一時。
    老二地叛星白元炯,使的是花槍,滑溜陰毒。
    最厲害還是老三白無常,他的名字本是元良,但因長相醜陋可怖,眉垂眼斜,全身瘦得有如骷髏。故此人家稱為白無常而不稱其名。
    那白無常煉有獨門陰毒外門功夫,招數使出來時有點像辰州拳腳,僵僵硬硬,活像殭屍出現,因此看來更加可怖。
    江忠既知此人來歷,心中可真怕他們白氏三人,已有兩個潛入石室之中,趁孫伯南煉功入定之時加以暗害,立刻問道:
    「你是袁北白氏兄弟的老大?你的兄弟們在洞中嗎?」
    雙戟白元熙濃眉一揚,道:
    「我二弟在洞中,朋友你貴姓大名?你既認得咱們兄弟,不知可曾見到我那三弟?」
    江忠一廳可就急了,驀地舉起劍拐,道:「你既承認了!看招」
    左手鋼拐壓頂砸落。
    雙戟白元熙還未聽得清楚他說什因,便見鋼拐砸來,不禁怒嘿一聲,雙戟交叉一迎。
    「噹」的大響一聲,兩人各退一步,敢情彼此膂力相當。
    江忠那麼大的年紀,故習未除,又復舉拐當頂砸下。
    說也奇怪,那雙戟白元熙倒也死心眼,仍然用老招式交叉雙戟相迎。
    於是又一聲巨響,震得山谷相應。
    原來大凡使沉重兵器的人,一旦遇上重兵刃的對手,都喜歡用硬砸硬的招數,而且常常堅持要分個上下才肯用招數真打。
    這第二下又不分高下,只見他們二人,各退一步,江忠便使出九成力量,又是一拐砸下。
    這一次白元熙多退了三寸左右,相差的太微小了,他自然不肯認輸。倏然抽戟猛然反砸過去。
    江忠橫拐當頭,「噹」地震耳一聲響,兩人各自往後退了一步,但江忠卻多退了兩寸。
    白元熙哈哈一笑,笑聲未歇,江忠已舉拐砸下。
    兩個人有如打鐵似的,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各不相讓,也各不佔便宜,一人打一次和擋一次,直打了十六七下,白元熙顯然已抵擋不住。
    須知江老爹不但劍拐絕技馳譽天下,便內功也獨有心得,力量氣脈都特別悠長,故此江忠年紀雖老,卻越打越起勁。
    猛聽一個陰森森的嗓子道:「白無常來也」
    聲音傳入江忠耳中,心裡雖然明白人家是在報萬兒,但那聲音卻彷彿喊自己的名字,差點兒脫口而應。
    就這樣他雖沒有開口相應,也為之打個寒噤。
    這正是白無常威震江湖的「攝心奪魂」功夫,剛才報的一聲萬兒,雖沒有真正施展功力,但若非江忠內功根底深厚,怕不早著了道兒。
    石洞倏然冒出一人,宏聲道:「孫伯南在此──」
    那個聲音田來極為溫潤清朗,江忠登時心神大暢,心中那股陰森寒冷的感覺為之全消。
    他歡喜地道:「南少爺你沒事嗎──」
    白元熙卻退到老三白無常身邊,道:「老二死在那廝手中啦……」
    白無常長號一聲,淒厲之極。
    江忠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疣,魂魄似欲離體而飛。
    孫伯南這時一舉步,已到了江忠身邊,口中冷哼一聲,江忠為之一震,登時又恢復原狀。
    白無常冷冷說道:「好功夫。」
    回頭便問老大雙戟白元熙道:「二哥怎樣死的?」
    普普通通一句問話,但在江忠聽來,生像又在叫他的名字,因而心旌搖搖,難過之甚。
    雙戟白元熙怒聲道:
    「我和老二會合了,便先下洞一探,那洞別無異狀,僅有一扇相當隱秘的石門,但如何瞞得過咱們兄弟的眼光,我先拉開那道石門,便見到這小子端坐在石床上,床邊放看一柄寶劍,式樣古樸,便是這小子背上那一口,老二奔入想取那寶劍,誰知這小子已設下陰毒圈套,動也未動,老二已倒飛出門外。我趕緊先看老二,敢情已氣絕斃命,原來是內臟完全碎腐而死……」
    孫伯南怒斥道:
    「胡說八道,你那兄弟如果不是一上來便施展毒手,豈有被我九死玄功反擊而死之理……」
    話未說完,白無常已一聲陰森慘笑道:
    「不管怎樣,先還我二哥命來!呵……呵……哀……哀……」
    笑聲由淒厲宏亮而變為尖銳高亢,四周的空氣也似乎被他的笑聲震得碎成一塊塊,因而令人有窒息之感。
    孫伯南猛然抖丹田大喝一聲,宛如獅子怒吼,大地山河俱為之震動。
    江忠身軀震動一下,臉上顏色已經變了。
    孫伯南一心想試出白無常名聞天下的「攝魂奪魄」魔功,但又知江忠無法抵擋,不覺大為躊躇。
    卻看那白元熙卻戛然屹立,心中詫想道:「難道他的魔功如是精純,竟能夠擇人而施?」
    江忠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倏然退後了半丈,跌坐地上立刻閉目運起內功以相抗拒。
    可是白無常已早一步發動,只見他一搖頭,頭髮立時蓬鬆披垂,口中發出鳴鳴異聲,卻甚是低沉,有如在幽冥中傳來的聲音。
    江忠打個寒噤,身上乍寒乍熱,再也不能寧神人定,返渾入虛。
    孫伯南又作獅子吼,餘音嗡嗡,久久未散,江忠趁這機會,趕快施展內功調息定神之法。
    白無常兩隻倒吊三角眼中,射出陰冷可怖的光芒。口中仍然不住低叫,等到孫伯南的餘音一過,他的聲音可就聽到。
    只聽那剌心攝魂的怪聲倏然高昂,白無常的身形也如閃電般畢直撲到,雙臂一伸,十指箕張,指頭上爪甲長達五寸,顏色慘白,直抓過來。
    孫伯南心隨念動,動作加電,也不見他作勢跨走,一幌他的身軀便已經到白無常身後。
    白無常身形手足碓然僵僵硬硬,卻極為神速,滴溜溜一轉身十爪又到,口中的異聲隨著動作,高低不同。
    孫怕南自覺心神寧謐如千年古井,智-朗撒,絲毫不受對方異聲影響。心中正在疑惑對方或未施展出壓箱底的功夫,仗著動作如電,一味閃避。
    白無常殭屍也似的手法,不但奇特,而且威力甚大,若在往時,孫伯南非用劍拐和他拚命拆解不可。
    孫伯南在百忙之中偷眼一覷,只見江忠雖然坐得如磐石般穩固,但是面上表情卻有變化。
    他這才卻道白無常其實業已全力發動。
    否則江忠已返虛入靜,焉會流露出表情變化!
    不覺暗駭白無常名震一方,從無人敢輕惹,敢情這一門魔功,的確不是常人能夠抵禦。
    須知孫伯南自小煉功,扎的根基牢固異常,年紀又輕,少有雜念。故此在定力方面,比之江忠可就強勝得多。
    目下一則他經服了璇璣三寶的芙蓉露,此刻已經脫胎換骨,判若兩人,二則他又得到武林至尊璇璣子秘傳的「九死玄功」,對付像白無常這等外門魔功,簡直有加泰山壓卵。
    不久,只聽他清嘯一聲,聲如敲金振玉,朗朗悅耳之中,又含蘊著一種堅硬的感覺。
    白無常頓時身形一挫,閉口無聲,似乎魔功被克,心靈受制。
    孫伯南哈哈一笑,道:「別慌,我孫伯南絕不會乘人之危──」
    白無常怪聲一停,江忠立刻恢復原狀,而那雙戟白元級也不再木立,身軀移動了一下。
    孫伯南道:「你們兄弟一齊上來吧!」
    白元熙怒哼一聲,挺戟撲過來。
    他立刻又舉手阻止道:「且慢,容我問一句話!你們生平殺害了多少人?」
    白無常冷森森道:「無法計算,你待怎的?」
    寥寥一句答話,惹下大禍。
    孫伯南面色一沉,道:
    「那麼我今日代天行道,為世人除此大害!你們過來送死吧──」
    白元熙怒吼一聲,首先發難,雙戟一分,左戮右砸,招式凌厲兇猛,白無常十爪如風般乘隙抓到。
    孫伯南使出南江掌上「六丁開山」的絕技,左手呼的一掌,劈開白元熙砸下的重戟,右掌瞬息間連劈三掌,分取白氏兄弟。
    這一發招,才發覺璇璣子的九死玄功奧妙無窮。
    原來昔日他使出這種六丁開山的絕技,決不能分心同時使用兩手,這是其一,又不能同時攻兩人,這是二。
    這兩點連功深厚如武林四絕之首的南江江老爹,也是如此。
    但他剛才心念一動,雙手齊出,竟然毫無阻滯。一招兩用(雖是三掌,卻是一招),也極為順手。
    他的掌力如狂飆怒濤般發出去,白氏兄弟登時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身形一齊退飛了丈許,然後以腳佔地,踉蹌又退了丈許,白元熙翻身撲地倒下,動也不動。白無常卻手按胸口,厲聲長嘯。
    江忠連打兩個寒噤,努力運功抵禦。移時聲消嘯歇,四山復歸於沉寂。
    那白無常屹立不動,翻眼向天,孫伯南走去,發出一股拿力輕輕一推,白無常仰仆地上,原來已經氣絕。
    一舉奏功,孫伯南心中又喜又悔。
    喜的是新近才學的「九死玄功」,威力奇妙,不可思議,僅僅一舉手間,便斃卻兩大惡敵,已可擠身高手之林而毫不遜色。
    悔的是因為自己妄逞威毒,接連斃了人家兄弟三人,正是把人家兄弟一門毅絕的意思。
    這等行事太過毒辣,江老爹知道了,定會責罰。
    江忠卻雀躍萬分,和他一道回家。
    路上孫伯南告訴江忠說,他的九死玄功煉得正在吃緊之時,被白氏兄弟闖入,為了自衛,不得不運玄功潛拒敵人。
    但就這麼一分心,功力減卻三成!
    江忠聽了,驚道:
    「你只煉了七成的功夫,你就巳經加此厲害了,若是煉了十足功夫,那簡直連老爺也不能跟你比了!而且日後尚能進步,哎,怪不用璇璣老仙長能夠名震天下,稱為武林至尊──」
    孫伯南回到家中,因江老爹江上雲及朱玉華俱出門去了,委實十分擔心,便不休息,辭別過嬸母王氏,帶了路費盤纏。
    又因璇璣劍形式古樸可愛,最惹武林中人注意,便用一塊布包住,清晨便出門向北進發。
    不一日已到了管岑山腳,仰頭但見群山叢密之中,一峰特高,正是那天狼襲其裡隱居的天池所在。
    當下一口氣登山,只見他的身形直加一道白線,疾射上去,眨眼功夫,他已到了天池。
    天池綠波蕩蕩,清澈見底,四周風物絕佳,他早已聽過天狼襲其裡茅屋築在池後數里之遠,便一逕前去。
    經過那片石筍遍佈的峽谷,但見那一根一根筆尖也似的石筍,倒了不少。這座輪迴陣的門戶已破,孫伯南便可以一望到底。
    穿過石陣時,忽然瞧見一個華服艷屍,倒在一根石筍根處,身上還有一條紅白相間的繩索,把她捆住。
    孫柏南勃然大欲,想道:
    「天狼龔其裡不知做下多少傷天害理的敗德之事,這位娘子如此情況,不消說定是龔其裡那老傢伙幹的好事!可是他為何一直讓她捆在這裡呢?」
    心中想著,不覺停下步來。
    他悟道:
    「啊,是國,一定是龔其裡那老傢伙要叫後來的人害怕,故此這般佈置。哎,那條繩索不是鼎湖山初陽洞合籍雙修的諸葛元夫婦的連環索嗎?」
    猜出來歷之後,便走將過去,彎腰用手輕輕一扳,把她扳的上半身仰翻向天,只見面目已全無血肉,只露出白峻峻的骨頭。
    他憫惻地歎口氣,想道:
    「諸葛元夫婦合籍雙修逍遙世外,武林傳為佳話!卻想了到竟有這樣的下場,我理該將她埋葬,以免慘死後尚須受那日曬雨淋之苦!」
    當下拔出璇璣劍,在地上劃個長方形。
    那璇璣劍的確是神物利器,割石如割豆腐,劃完之後,再弄一個洞,以便可以插手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