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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緣結千古

說完話,又喝一聲:「先接我一掌!」
    右掌指尖上豎,輕輕推出。左手卻以整以暇地把那柄白羽扇插在背上。掌力發將出去,有如春天的和風,溫溫柔柔。
    神拳查本初不敢怠慢,大喝一聲,奮力一拳搗出。
    這一拳他已使出了六成的功力,但見拳風剛猛無倫,剎時砂飛石走,使人不敢睜眼。
    可是一到了人屠羅昉身前半丈之處,立刻平息靜止。
    只見那迷宮侍老手掌慢慢朝前推出,和風漸送,快要和查本初百步神拳的力量相觸。
    就在這頃刻之間,忽然一聲佛號,從洞穴那邊的一塊矮右之後發出,聲音響亮震耳。
    眾人方自一怔,一個年紀甚老的和尚,已站起來,只一舉步,便到了火焰佈滿的洞穴。
    這位老和尚一出現,所有的人無不記得,只見他兩道雪白的眉毛,長可拂頰,耳輪垂肩,長得好一副慈悲莊嚴法相。
    玄黑色的僧袍前面,垂著一串佛珠,通的念珠長上一半,原來是五台山掛月峰法雷寺老方丈藥山大師。
    這位佛門高僧足跡從未下山。
    可是眾人皆因久聞這位老方丈在武功上有超凡入聖的造詣,自創佛門降魔念珠的「伏魔迴環五打」,威鎮武林。
    從那一串長長的白念珠上,可知他是五台山掛月峰法雷寺的高僧,而法雷寺則僅有一位比笑和尚年紀老的,便是老方丈藥山大師。
    是故眾人不必曾經見過,已知乃是藥山大師親自下山。
    藥山大師口中佛號之聲未絕,袍袖揮處,便捲起一團火光,直撲迷宮侍者人屠羅昉。
    口中朗聲道:「兩位且慢動手,請聽老納一言──」
    說話聲中,那團暗紅色的火光已越過洞穴,快要撲到人屠羅昉。羅昉忽然將半個身,向著那團火光。
    神拳查本初見他收掌,趁勢收掌閃開一旁。
    那團火光忽的倒退回去,倒退了大半丈,便掉在地上,熊熊燃燒。
    迷官待老人屠羅昉冷笑道:「五台山掛月峰法雷寺的「伏魔迴環掌力「,也不過如此而已!」
    原來藥山大師所創的「伏魔迴環五打」,在佛珠而言,則每一式之內含有無量變化,生生不息,週而復始,越打越威力大。
    在掌力上而言,則掌力能雙又能收,假使兩下相隔在一丈之內,則那團火光便可去而復回,重落在洞穴口。
    這刻相隔過遠,藥山大師雖然用盡畢生功力,卻也只能飛回大半丈,便落在石地上。
    藥山大師口中誦聲佛號,飛縱過去,心內自思道:
    「老納的伏魔迴環掌力的確尚未能煉到登峰造極的境界,居然被這廝看出來了!」
    老和尚身形一定,合什微笑道:
    「道兄從海外得獲不傳之秘,果足以稱雄中原,老衲身在沙門,豈敢有與道兄爭強之心?
    適才聽道兄所言,要在中原創設一派,這一來海外秘技,目玆流入中土,正是天大喜事,武林同道,正該恭賀才是。故此老衲以為查兄不該與道兄動手!至於道見所學的金鐘島迷宮絕技,精強奧妙,那是絕無疑問之事……」
    迷宮侍者人屠羅昉不禁仰天大笑,道:「老和尚肯出頭說這等話,山人何須多費手腳……」
    饒是麻衣道人和關行者傲視當世,但也久仰藥山大師德望,這刻見他如此認軟,便也做聲不得。
    就在眾人各懷心事,亦怔亦楞之際,谷頂驀地傳來一聲長笑,有如九天鶴戾,嘹亮無比。
    笑聲冉冉乘風而逝,敢情是那發出笑聲之人,施展出世所罕聞的腳程,瞬息已遠逝。
    老和尚一聲佛號,微笑道:「迷宮主人果真名不虛傳,這等腳程,老衲是望塵莫及……」
    人屠羅昉這時因得德高望重的藥山大師一言,已不啻得到武林承認他開宗立派之事,故此這刻便是一派宗主。
    說話之時,便得拿捏身份,伸手取下白羽扇,徐徐道:
    「迷官主人已煉到金鋼不壞身的地步,方才施展的「萬里飛虹」身法,相信古昔達摩大師的一葦渡江,也要相讓幾分!」
    麻衣道人自覺留此無顏,便先走了。
    少林寺關行者抗著那根行者棒,也相繼離開。
    人屠羅昉見他們無禮,冷哼一聲,那扇一揮,丈許處一方五六尺大的石頭,忽然炸碎。
    然後稽首道:「山人尚有要事,異日再見──」
    說完,也自飄然而去。
    剩下的幾個人,見他罡氣功夫如此厲害,不禁為之顏色變動。
    神拳查本初歎口氣,道:「小老兒歷盡江湖,也未曾見過這等桀傲而又武功高強之人。
    適才若非大師出頭阻止,這把老骨頭怕不拋棄荒山!」
    藥山大師道:「查兄不必這樣說法,老納不過怕兩虎相爭,凶危太甚而已!而且那位羅道友的罡氣功夫,只有六七分的火候,認真要拚,最多也是兩敗之局,老衲不必隱瞞,其實所忌憚的,還是那位隱伏山巔的迷宮主人!剛才羅道友雖然誇大一點,但真正比較起來,那萬里飛虹的功夫,可就足夠和達摩祖師的一葦渡江媲美,因為那已是玄門中無上功夫,除了百年前的璇璣子前輩,不但本身武功略數神奇,同時又兼佛道兩家之長,故此一甲子之內,兩到東海金鐘島迷宮,使得上代的迷宮主人足足有百餘年不敢涉足中土。可惜璇璣武功早已失傳,便璇璣三寶也絕跡人間!老納因二十歲始學武功,故此至今始終未能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看來唯有各家派的高人聯手,方始能夠抵擋迷官絕藝!然而老衲筋骨衰朽,年事太高,只怕也等不及這場盛會!」
    老和尚慈目中閃動出奇異的光芒,望著天際遐思。
    他有一句話未曾說出來,那便是當今世上各家各派的武功,雖然各有出奇之處,卻終不若雲林四絕之首的南江。
    一則南江這一派武功,乃是昔年稍稍遜於武林至尊璇璣子的無名叟所傳,連璇璣子當日也曾讚歎劍拐絕技為此生觀止。
    二則南江年過八旬,若是由嬰孩時煉起,便有希望可以和金鐘島迷宮主人頡頑爭持。
    當然若果老和尚知道江老爹也是十七八歲之時才被無名叟遇見而開始傳技的話,也會為之失望而放棄這個渺茫的寄托。
    藥山大師轉向烈火星君道:
    「烈火道友你方才被羅道友所愚,以為他真不怕那誅天神火,其實他乃是運布罡氣於袍上,故此火焰無法佔上,若是出其不意,他雖可運罡氣隔住焚身神火,但那件道袍決保不住!」
    烈火星君哇哇一叫,道:「原來這樣嗎?那廝也真可惡……不過,即使燒燬了他的道袍,又能夠濟什麼事?」
    滇邊大俠熊應宗抱拳莊容道:「晚輩久聞大師高籌已逾百齡,學問淵源,是以膽敢請教──」
    藥山大師慌忙合什回禮道:
    「熊大俠光明磊落,俠骨義膽,老納也欽仰已久,如有堪與老衲討論之事,便請見示。
    晚輩兩字,老衲決不敢當,決不敢當!」
    熊應宗道:「大師謙沖自持,熊某不好勉強。請問那迷宮主人向來聽說只傳一徒,何以那羅昉卻自稱侍者?此來中原創立宗派,不知竟有何意?」
    某山大師道:「老衲曾因此事,親上大雪山向天龍老禪師請教,兩人一同靜坐三晝夜,勉強以天眼通大法察知大略。關於迷宮主人和羅昉行蹤,知道較為詳細,至於以後,只知武林禍劫連綿,尤似少林峨嵋為甚……」
    眾人啊了一聲,恍然明白乃是剛才麻衣道人和關行老無禮所引起。由此更可知道那人屠羅昉氣量偏狹,眥睚必報的性情。
    藥山大師又道:「關於此事,雖雲天心所繫,但人事亦不無小補。幾位如果不辭辛勞,肯為武林稍減血孽,便請隨老衲出山,找個地方一談如何?」
    這時那石龍婆已走。
    其餘九頭獅子李公明等除了陰陽筆褚兆和賀迎祥有點兒桿格不入,故而辭出之外,其餘便一同走出山去。
    他們離開之後,隔了片刻,三條人影直撲下各來,可是來勢不快,而且不時發出嗆螂之聲。
    這三人一直在洞穴外四丈之遠停步,當先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子,一身粗布衣服,腳下登的是舊福字履,頭上光禿禿,光可鑒人。
    他年紀雖大,但那雙又細又長的鳳眼閃閃有光。
    另外兩個年紀輕輕,但也在四旬上下。
    只見那兩個人敢情一個托著一套鐵盔甲,由頭可以套到腳,因為全是鐵甲,故笨厚異常。
    另一個抗著一盤三指粗的鐵鏈,看來份量極重,把那人壓得腰都彎了。
    書中交代,這三人俱非無名之輩,否則以那套鑌鐵盔甲和那一盤鐵索,常人別說要抗來走路,便拿也拿不起來。
    那老頭原來便是塞外兩老魔之一的千里眼石恨天。
    這個老魔不但武功比黑蝴蝶駱不凡高強一點,而且饒於智計,他早就到南方來部署一切。
    他同時偵察形勢,勾結了黑道中兩名好手,一個是山貓程同,另一個便是夜遊神凌展。
    當他知道烈火星君也來了,便特別去弄了一副鐵盔甲和一盤鐵鏈,如今他正好用上。
    山貓程同放下的那盤鐵鏈,伸伸腰,真像一頭大貓,怪不得外號稱為山貓。他翹翹大姆指,道:「石老真是神機妙算,一路上我還在肚子裡怨埋帶這勞什子,壓得腰也彎了,如今正好有大用!」
    夜遊神凌展放下那套盔甲,匆忙說道:「老程閒話少說,咱們即速行動為要」
    一面左顧右盼,察看四周動靜。
    千里眼石恨天哈哈大笑道:
    「兩位老弟剛才已得知老朽這雙眼睛能夠遠察千里,如今大可以放心,老朽敢擔保附近再無人蹤,哎,那迷宮主人走得真怏,我差點也難以看清楚。敢情他除了雙足用力之外,那雙寬大的袍袖也有莫大妙用,乍看真像凌空飛走的」
    當下三人計議一番,決定先由山貓程同穿上盔甲,以鐵鏈繫在其腰間,滾下洞穴中。
    夜遊神凌展膂力較大,負責拉住鐵鏈。
    千里眼石恨天則施展精純武功,將穿上笨重盔甲山貓程同抱起,搶到洞穴邊,先用掌力衝破火焰.然後將他送入洞中。
    那層火焰色作暗紅,炙熱無比,他們站在四丈之處,尚且覺得熾熱迫人。常人只須在十丈以內,便已難當。
    故此搶到洞穴邊,三人之中,錯非是精修數十年的千里眼石恨天,也不敢迫得這麼近。
    而程同也只好藉著那層鐵盔甲護身一下,才能到火焰邊去。
    計議既定,程同穿上盔畫,直橛橛地站著,千里眼石恨天看看夜遊神凌展己將鐵鏈扯定,蓄勢以待。
    便將他頭盔上那塊保護眼睛的護瞼甲拉下來。當下大喝一聲,單手攔腰抱起山貓程同,直撲洞穴。
    以千里眼石恨天這等的功力,當他一來到洞穴邊時,也覺得四周火熱攻心,熱血沸騰。
    原本的計劃乃是先發掌衝開火焰,然後把程同送入洞中。
    但這刻石恨天唯恐這把火熱毒太甚,趕快加緊運功抗拒,一面快手快腳把程同推入洞穴內,然後飛也似倒退回來。
    山貓程同在洞穴邊時被誅天神火烤的差一點便熟了,頭腦有點變得模糊昏迷,忽覺身已碰在地上。
    這時火熱猶自迫入,為了生存,激發出生命潛力,猛然一滾,嗆嗆連聲,已滾出丈許。
    當下舉手推起遮住眼鼻的鐵片,眼珠骨碌碌地往四下一看,只見身在一個石洞之內。
    這洞高達丈半,甚是寬敞,洞壁粗糙得很,一望而知從未經過人工修飾。
    上面那五尺許的洞口被一層暗紅色的火焰封住,映得洞中俱紅。再側眼一看,地上白氣濛濛,升將上來,把他嚇了一大跳。
    定睛看時,原來洞中整片地面俱是鬆軟的黑泥,甚是潮濕,早因上面洞口的誅天神火熱力烤得水蒸氣濛濛升起。
    如今他掉下來,盔甲上俱是火焰,立刻炙得白氣直冒。於是他除了知道白氣升起之故,更明白自己掉下來何以不會傷痛。
    此時一發現身上俱是火,趕快拚命脫掉頭盔,然後從鐵甲中跳出來,猛覺腿上一熱,原來已沾上一塊火。
    登時把這拉縱橫大江南北的獨門大盜燒得跳了起來,用力一甩腿,火星四濺,有一點紙在他右肩上,登時又附住直燒起來。
    程同慘嗥一雙,連連在泥地上打滾,鼻中嗅到一陣烤肉的香味,原來小腿上的肉已燒焦了。
    右肩上那點火不過黃豆那麼大,但直往肉內燒去,有如一把大錐硬鑽入肩骨內,奇痛攻心,痛得慘嗥不已。
    上面的人大概已聽到此嗥叫之聲,鐵鏈一響,把那副盔甲全部提回去。程同急痛攻心之際,竟不會將之扯住,以便趕快穿上讓人家吊上去。
    程同打腰間拔出一支長僅四寸的小匕首,精光閃閃,顯然鋒利無匹。直可以吹毛過發,切金削玉。
    可惜就是短小了一點,沒有什麼大用。
    他拿著匕首咬牙一揮,右小腿上的整片肉掉了下來,鮮血濺冒,但馬上便不流血。
    原來他事先已點住穴道。
    跟著他又回手往左肩上一拂,一片血肉又應手而起,痛得他四肢一軟,馬上癱倒地上。
    洞中右上角的一個洞穴中,一個人綣曲著身體,藏在裡面。那洞穴甚小,剛好容得下他,這人原來便是孫伯南。
    只見他赤著胳臂,身上穿著一件金光閃耀的背心。面色甚是蒼白,瞪眼看著程同設法掙扎求生。
    早先他一掉下洞裡,背上烈火熊熊,嚇得他連內傷也忘掉,趕快扯掉衣服。那件金縷衣果然十分神奇,誅天神火竟然沾附不住。
    到他脫掉外衣之後,猛覺火熱攻心,內臟血氣上湧,渾身真氣似乎有逆行經脈之象。
    這一點乃是煉武之人的大忌,通常所謂走火入魔,都是求功心急,煉法不對,以致真氣逆竄,凝滯於經脈之間,再也無法打通,附近血管也爆裂。
    於是厲害者則立刻致死,最輕微也得弄得半身不遂。
    孫伯南大吃一驚,立跌坐地上,運功調息。
    真氣剛剛收攏,便發覺自己因受傷之後,沒有立即運功抵禦,而且情緒變化劇烈,影響傷勢至鉅。
    這時勉強按住心神,不敢驚喜。
    側耳細聽,上面所說的話,全都聽見,暗自輟估龍碧玉何以至今聲息不聞。同時這裡既然沒有遺寶,他還得想法子出去。然後療治傷勢,剎時間心中思潮起伏不定,紛至沓來。
    最令他難受的,便是那仇人羅昉,近在咫尺,也無法報復。
    他自己的生命,仍在未知之數,遑論報仇雪恨?但若果一旦死在這洞穴中,可就永遠難瞑目了!
    他一旦想到仇人,熱血騰騰,傷勢又增兩分。
    不久人聲俱寂,孫伯南舉頭四望,只見石壁間有一處光光滑滑,而且作長方形,儼如一扇石門。
    於是起身走過去,摸摸四下滑不留手,縫隙密貼,全無下手之處,試一推按,卻紋風不動,大概需要往外拉開。
    細一查看,在那通常是門把手的地方,有個小洞,似乎以前嵌有門環,如今已被人拔掉。
    更有甚者,那個小洞更已填塞住,使人連這一點子空隙也沒法利用。
    孫伯南歎口氣,想道:「明明知道這裡沒有遺寶,但我卻進瞻拜一下璇璣子前輩的閉關之所,也辦不到」
    洞外忽然傳來人聲,孫伯南虎目一睜,想道:「這又是那一路人馬來到?」
    細聽之後,才知道那三人來歷和現身用意。
    他忖道:「不好,目下我身負內傷,妄動不得真力。原本那誅天神火的熱力,我並不懼,但此刻離這麼遠,還有點受不住,可想而知我已傷成什麼程度!假如他們下來,我雖能出其不意,落一個殺一個,但輪到那老魔時,怕無法得手!我手無寸鐵,大是吃虧,而且……這種行逕也非英雄所屑為,那熊大俠得到天下武林高人景仰,便因他一生光明磊落,絕不背後暗算,博得萬人喝釆。我孫伯南如今雖然生死未卜,也得學學他的榜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好漢才是」
    他不禁舉目四顧,只見在右邊上面有個小洞穴剛好容得下他,於是他趕快躲在裡面。
    那山貓程同慘嗥連聲,使人毛骨悚然。
    孫伯南一想不好,因為自己掉下來,千里眼石恨天等人是知道的,如今聽到程同慘叫聲,可能誤以為他下的毒手。
    本來以誅天神火的威力,他背上著火跌下洞中,定然難有倖免之機,這是他們早也談論到的。
    偏生他沒有死,這冤枉可就無處訴了。
    想了一下,趕快跳下地來,程同一見他的人影,便大叫道:「快把我殺了吧……我求求你,快把我殺了……」
    原來他雖然迅速剜削去被燒的皮肉,但火毒已經攻入骨,痛苦無可形容,是以只求速死。
    洞外飄下來千里眼石恨天的聲音道:「程老弟,你怎麼啦?」
    夜遊神凌展忽然失聲大呼道:「是那小子,他居然未死,正向老程下毒手!老程,快跳下來」
    孫伯南一聽就急了,過去伸手連點程同「腔心」「肝經」「幽囚」三大穴,程同渾身一麻,疼痛稍止。
    他急道:「喂,你得趕緊上去,由你的朋友想法子替你醫治,我這種點穴手法,只能止痛片刻工夫,逾時便會死亡。現在你可願意冒險由我把你拋上去?」
    孫伯南說此話時,心中其實一點也沒有把握可以把他拋上那麼高。
    程同眨眼一想,搖頭拒絕道:「不成,他們會放棄寶物而替我找尋藥物嗎?」
    孫伯南攤攤手,道:「其實我也不知能否將你拋上去,囚為我受傷甚重!但片刻工夫之後,你會更為痛苦地死去,我決不肯殺你,因此,你自己看著辦!」
    山貓程同歎口氣,想移動左手,卻發覺自己全身麻痺,四肢已不聽指揮,於是當機立斷,道:「我可捱不住那種痛苦,你既然不肯成全我,那就請你把我弄上去,諒必辦得到……」
    孫伯南說過的話,便得作數,這時應聲好,暗中運氣蓄力,猛然抱起他,奔到洞穴之下,大喊一聲,雙臂一振。
    程同那麼大的一個人,有如稻草紮成般,直飛上去。
    在那穿火而過的一剎那,孫伯南已看見他頭身俱已著火。不覺暗駭烈火星君誅天神火的厲害。
    心事一去,登時覺得呼吸急促,胸中翳悶之極,蹬蹬蹬直跳了丈許,一屁股跌坐地在上。
    洞上驚呼大叫之聲,也不能今這個少年稍為振作。在心脈將絕的一剎那,忽然覺得世間上的一切榮辱,俱無足掛心!最寶貴的生命,也將隨風而逝,更何況那些虛浮不實在的聲名?
    他緩緩吐出微弱的氣息,雙目微張,眼光正好落在那扇石門上。
    他忖道:「假如璇璣三寶在內,我得到芙蓉仙露,這等內傷定可痊癒……」
    那希望之光劃然閃在心頭,就像漠漠黑夜中閃電一掠,但這個希望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頓後,又道:「……我若果未曾受傷,或許能夠逞勇弄碎那扇石門,可是現在……」
    「砰!」地一響,一個人從洞穴上直掉下來,這件驚異之事,可就把個奄奄待斃的孫伯南駭了一跳。
    他連忙睜大眼睛,細細一看,掉下來的那裡是人,敢情是一捆長形的木頭,用籐紮住。
    誅天神火的確厲害,馬上便將捆紮的籐燒得寸斷,木頭散了一地,全部嗶嗶剝剝地燃燒起來。
    整個石洞立地光亮異常。也燠熱異常。眨眼間上面又投下另一捆更大的木頭。轟的一聲,散得滿地都是。
    孫伯南當然明白是什麼一回事,苦笑一下,想道:
    「上面之人不知我因他們那姓程的同伴而使得按自己傷勢加重。方才只差一點兒,心弦便斷,如今既已稍稍恢復,其實也支持不久,他們為了報復,便弄了這許多木頭來燒我……」
    一種被人恩將仇報的辛酸味道,湧上心頭,在他人生的歷程中,算是上了非常難得的一課。
    不久工夫,上面又拋下兩大捆木頭樹枝,只因那些木頭經過洞口火焰時,全部燒著,故此他不能檢一根來撥。更加不敢用手腳去撥,因為尋常之火尚可,這種火卻沾惹不得。
    滿地火光中,忽見不遠的一處露出尺許空隙的地面,那兒一支小巧的匕首,精光炫目。
    孫伯南自幼在江家長大,對於寶物利器聞之甚熟。大凡寶物在水火之中,越發射出光華。
    他雖不知這匕首來歷,卻知道是件寶物,心中想道:「若果我得到這支匕首,豈不是可以想法把石門撬開。」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實在興奮之極。霍地站起來,眼光掃過上面的洞穴暗自念叨道:
    「你們千萬別在這時拋下木頭,否則我一個退避不及,便得火葬此間……」
    一邊念叨,一面強運氣力到四肢。
    但那匕首終是在火堆中間,他無處落腳,如何能夠檢拾?
    為難了一會,忽然拍一下腦袋,自己罵自己道:
    「我腦筋怎的這麼笨?現成的辦法也不會用,換了是雲弟,早就把匕首檢起來,不須多擔擱時間了!」
    一面想一面把身上的金縷才脫下來,這一剎那,心中對龍碧玉感激異常。這件護身之寶,也讓給自己穿,此情此意,永世難忘。
    時間匆促,不暇多想,疾然縱起,落向那匕苜所在之處,就在身形將落未落之際,左手一揮,金縷衣直掃地面,居然掃開數尺空地。
    當下腳尖一探,踏在泥地上,腳踝間感到炙熱異常,趕緊彎腰拾那匕首。手指觸到匕首。
    但覺一陣清涼,不禁在心中讚道:「好一件寶物,在火中烤炙也不變熱──」
    猛然一陣虛眩,吃了一驚,趕快伸直腰,換一口真氣。
    正在此時,上面的洞口又拋下兩捆木頭。那些木頭經過洞穴口的火焰,立刻全部燃著,故此在下面看來,簡直是拋下兩大堆烈火。
    孫伯南暗叫一聲「我命休矣」,只因這時四肢乏力,不敢勉強縱回來,唯恐力氣不足,打算縱開一丈,卻在五尺之遠便掉下來,豈不是自尋火葬?
    兩堆著火柴木著地之後,四散彈飛。孫伯南作個最快的決定,咬緊牙關,屹立不動。
    眼看火光四面亂飛,好多都擦身而過,只有一根迎面飛來,孫伯南揮動金縷衣,用力一帶,那根火龍也似的木頭斜飛開去。
    他大大喘口氣,想道:
    「真是徼天之宰,居然只有一根木頭飛來,若再多一根,我定無力解救此厄!事實也真奇怪,剛才我本已力盡氣絕,只差一點兒沒有死掉。如今反而精精神神,雖說渾身主力,功夫已矣,但能夠精神旺盛,已是大大的奇跡……」
    這個奇怪的跡象,不禁使得這個少年人一時沉思了起來,他倒忘了要趕緊縱開之事。
    片刻間熱血攻心,遍體發燒,他覺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唯有腦子尚如干日般清醒。
    他又大駭起來,驚忖道:
    「不好,我忘了這誅天神火厲害無比,能把人烤得火熱攻心而死!目下匕首既得還在此呆站作什,唉,只不知能否跳出火堆?」
    上面又有聲息傳來,敢情早先那塞外老魔千里眼石恨天和夜遊神凌展兩人,把山貓程同弄入洞中之後,隔了片刻,扯動鐵鏈居然把盔甲都扯下來。
    可是跟著便聽到程同呼呼叫之聲,石恨天大喝道:「是剛才那小子未死」
    他們同仇敵愾,齊齊想法救那程同,誰知一看那副盔甲,四周卻儘是火焰,炙熱無比。
    夜遊神凌展道:「咱們已不能穿用,怎生是好?」
    正問之間,千里眼石恨天用腳搬搬鐵鏈,忽見當中一段已分為兩段。原來那燒斷之處,正是首先擱在洞穴口的一段。
    石恨天拉他退開一點,皺眉道:
    「那烈火星君的火好毒,竟連鐵鏈也燒斷了!縱然另外弄副頭盔甲冑來,也不濟事啊──」
    兩人正在急怒之際,猛見自洞中飛出了一個人,那個人全身是火,千里眼石恨天叫道:
    「那是程老弟啊」
    搶過去一看,程同的面部因疼痛而完全歪曲,十分怕人。
    石恨天道:「程老弟你怎麼樣了?」
    口中問是問,但斷然不肯伸手去扶!
    山貓程同喉中咯咯作響,看他的樣子痛苦異常。
    石恨天到底是出名老魔頭,悄悄道:「凌老弟,他不濟事了」
    夜遊神凌展嗯了一聲,面上掠過奇異的表情。
    原來他忽然想到假如程同就此死掉了,那麼一旦得寶後,分的人豈不就少了一個嗎?
    千里眼石恨天的眼光是何等的毒辣,他此時已看出他的心意,立刻拿話來點醒他道:
    「程老弟眼前可是活受罪,大慘了」
    夜遊神凌展道:「那麼我替老程解脫好了,橫豎烈火星君這種毒火,已無法可救」
    石恨天點頭道:「是的,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呢?凌老弟你趕快點,咱們再去弄些火燒那小子──」
    當下凌展一腳踢在程同下頷沒有火之處,程同哼了半聲,便自了帳。之後,兩人展開身法,到隔壁山頭來弄一捆捆的木頭,直往洞窟裡拋。
    在洞下面的孫伯南正因得見那柄匕首,心中閃耀著希望之光,登時精神大振,無復像起先那種快要死掉的樣子。
    上面又傳來聲息,孫伯南拚命一躍,卻只躍了六尺許之遠,便掉下來,地上火焰熊熊烤熱迫人。
    他心中喊聲我命休矣,百忙中把金縷衣往地上一摔。
    那金縷衣的是人間奇寶,真是刀愴不入,水火難侵,一蓋在火焰上,那一處便登時空出一片,正好可以落腳。
    孫伯南以金雞獨立之勢,城足探在金縷衣上面,凝身不動。
    現在正是考驗他功力之時,只要他稍為支持不住,身形稍為往兩旁微側,他便得倒在火中。
    這一瞬間,彷彿正要通過輪迴之關,生與死雖然只隔一線,可是,若非大勇者,實在無法面對著可見的死亡而不凜懼。
    只要他一駭怕,便將焚身而死!
    他覺得十分疲倦乏力,可是他得掙扎支持下去,這一剎那間,他在心底尋求支持自己繼續掙扎下去的力量。
    許許多多的人、物和事情卻在同時之間,擠迫地掠過心頭!江老爹、王氏、江上雲、龍碧玉等人的面貌一齊閃過!
    死父的血仇,習武的樂趣,江家的恩德,龍碧玉的情愛……這一切他都放不下,他如何能不奮力掙扎以求生?
    於是驀地裡勇氣百倍,嘿地大喝一聲,單足用力往前一蹬,呼地飛將起來,竟然躍了七尺來遠,比之第一次用雙足躍還要遠。
    身在生地,更加奮發,眼見洞穴上又拋下木頭,他靜佇片刻,等到木頭四飛之勢一住,立刻沿著洞壁走到那扇石門前。
    只見那石門光光滑滑的,他微笑一下,舉起匕首,猛然刺向舊時有把手的小洞那邊。
    「赤」地一響,匕首盡地沒入。
    他接著用力一撬,誰知因為剛才用力過度,這時竟然手腕酸麻,連半點力氣都沒有。
    忽聽洞穴上有人聲道:「那小子不知燒死沒有?」
    聲音粗壯,卻是夜遊神凌展的嗓子。
    石恨天道:「嗯,難說得很,也許燒不死,咱們只等這火勢稍歇,便冒險衝下去。最少也得等他自己出來……」
    孫伯南心中稍寬,想道:「反正那火不滅,你們決不能下來……」
    抬頭一望,忽然大吃一驚。
    原來那佈滿洞口的誅天神火本是有如一層帳幕,分佈得又勻又密,連蒼蠅也飛不過。如今卻不時露出空隙,顯然火勢已減!
    情急之下,趕快用身軀頂住匕首,手肘壓在柄上,極力往下一壓。那支匕首有如切豆腐似的,把石門割開一道口子,然後滑下來。
    於是他藉著身軀之力,到底弄了一個四方洞,靠縫隙那面,斜往內陷,可以插手著力來拉開石門。
    他左手拿著匕首,右手插在洞中,用力一拉,誰知這時已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那堵石門別說是嵌在壁中,就是沒有別的障礙,光是它那重量,他就已經無法拉動!
    這最後的一關,如此難越,直有如天塹奇險,無比飛渡。
    洞中遍地火焰飛揚,炙熱異常,他再擔下去,以他目前的體力,不消一時三刻,定然命喪此地!
    他不禁苦笑一下,忽地想到古昔楚漢相爭時,那位叱吒風雲,縱橫天下的楚霸王項羽。
    孫伯南自顧一下,一身墳突的肌肉,其中曾經蘊含著無窮力量,幾乎可以和楚霸王項羽那種拔山扛鼎的神力相媲美。
    然而如今……
    楚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軍心渙散,那時候項羽自知無力挽回命運,英雄未路,於是擊劍而歌!
    孫伯南憫然一笑,忽然變得豪邁地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當下揪然自思道:「他那時還有個紅顏知己虞美人在身旁,但我呢卻什麼都沒有!」
    他又忖道:「碧玉不知我已瀕臨死亡之境,我也不知她現在正在幹什麼!人生莫非就是這麼冷酷和難以理解?」
    不禁歎道:「啊,我渾身的血液已經像沸水般翻騰,頭腦也甚是昏眩,只怕再也支持不下去……」
    那洞穴上面的塞外老魔千里眼石恨天,和夜遊神凌展,拋下最後一捆樹枝木頭,退開一旁。
    石恨天道:「那火勢雖似稍減,但一時仍難下去,咱們只好死等!」
    夜遊神凌展只要想到璇璣三寶,便不禁野心勃勃,道:「對,咱們來個守株待兔,死等便是!」
    石恨天道:「我剛才從火焰搖閃中,瞧見洞底似乎不深,不知地方大不?如若地方不大,以咱們拋下的那麼多樹枝木頭,拷也能把那廝烤死!可是那小子倒也神通廣大,居然還活著呢!」
    凌展道:「石老何以得知那小子沒死?那璇璣三寶不是要落在他手中嗎?」
    石恨天道:「得寶與否,難說得根,但那小子決未曾死,大凡讓火燒死之人,臨死之前,必定大聲慘呼……」
    夜遊神凌展頷首無語,獨自沉吟忖思。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忽聽洞中傳來一聲大叫,此後便聲息寂然。
    兩人矍然相顧一眼,凌展喜道:「那小子燒死了」
    石恨天卻失望地道:「若果璇璣三寶已落那廝手中,恐怕只剩寶劍了!」
    凌展立刻明白他是指「芙蓉露」和「雄黃珠」這兩宗寶物,都架不住這癘害的誅天神火。
    只有那柄璇璣寶劍,則決不怕會被燒燬,是故三寶只餘其一。
    再等了好久,洞口火焰闇弱許多。石恨天望望天色,只見參移斗橫,原來已是五更時分。
    石恨天道:「咱們得在天明之前,無論如何冒險下洞一探。否則等到天色一亮,必有江湖之士來此察看結果,那時候可就麻煩了!」
    度展連連點頭,道:「石老說得不錯,必需這麼辦!根本光是咱們兩人也就夠為難的了,豈堪再有人來分潤?」
    石恨天冷笑道:「若是只剩一寶,咱們如何分法?」
    凌展眼光一掠,見他臉色不對,須知凌展也是個縱橫江湖的大盜,心計亦自不弱,剛才早有打算,這時夷然笑道:「石老你總是比我高一等,我怎能和你相爭?你自己看著辦好了。」
    石恨天又冷笑一聲,道:「有這麼好的便宜事嗎?」
    隨即厲聲道:「我說誰敢先下洞穴,先到者該得之,假如不止一寶,那便平分春色,你以為如何?」
    凌展尚未答話,山頭忽然奔下一人。
    只見那人一身黑衣,找扎得甚是俐落,鬢髮如霜,面容蒼老,但腳程甚怏,有如駿馬急馳。
    左手一根枴杖,右手一柄長劍,正是江老爺的老僕江忠。
    他本來和碧玉仙子一齊走,只因西域龍家可以配製獨門解毒聖藥,但外敷時的設備器械極為笨重,故此龍老三龍干,必須趕回西域醫治。
    但江忠越走越覺得非回來看個清楚,不能死心塌地。
    故此在急馳數百里之後,趁著龍幹得休息好幾個時辰以運功抗毒,便忘命飛馳而回。
    他這一來一去,只不過是四個時辰的樣子,一共走了七八百里,本來算不了一回事。
    但是因為他一則是盡力地飛奔,放盡了腳程,二則心中惴惴不安,情緒上自然也困擾異常。
    這等心事,最耗體力,是以饒他功力精純,這時也氣喘吁吁。
    石恨天悄聲道:「糟,是那小子的一黨──」
    江忠直撲到洞口,勉強忍住氣喘,道:「少爺……南少爺……」
    可是他來遲了一步,沒有聽到孫伯南最後慘叫之聲。這刻洞中寂寂毫無回應。
    石恨天大聲道:「喂,老兄,你找誰啊?」
    江忠回頭道:「洞中可曾有人逃出來?」
    問完,一陣氣喘。
    石恨天招手道:「你來,這邊可不是有個人在洞中跳出來,弄了一身火燒死的嗎?」
    江忠大叫一聲,衝將過來,看到山貓程同的屍首,這時渾身焦黑,有如地上的黑石頭,面目也焦黑得不得辨認。
    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人這時心摧腸斷,身形搖搖欲倒。
    石恨天對凌展使個眼色,凌展會意,轉到老家人背後,忽然拔出利刃,往背後疾砍下去。
    老家人江忠侵淫武功之道數十年,訓練得耳目聰敏無比。
    那利刀出鞘之聲一傳入耳中,便已使他如受電觸般一怔。
    這正是數十年修為之後已成的本能的反應,凡是兵刃出鞘之聲,都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到底因悲痛之故,直到刀風及體,這才忽然明白背後之人乃在暗算他,趕快一杖向後挑出。
    凌展見敵杖一動,竟是攻向他的下陰部位,不得不閃,只見他的身形疾如飄風般斜掠開去。
    刀光閃處,江忠大叫一聲,肩頭血光湧現原來雖然後腦免卻一刀之厄,但肩頭卻躲不掉,仍然挨上一刀。
    然而江忠左手盤枴杖往上一挑,正好挑在夜遊神凌展胯上,把他整個人挑起兩丈多高,打個觔斗,飄下地來,卻立足不牢,摔在地上,屁股可挨了一下重的,痛得他一咬牙。
    在這個空檔,江忠大吼一聲,直撲塞外老魔千里眼石恨天。左手拐先點出去,剛猛無倫。
    石恨天已撤下一宗奇形兵刃,原來是把五齒藥鋤。
    這柄藥鋤精鋼為柄,看來只有三尺之長,但石恨天一扭一拉,又長了兩尺半,原來鋤柄可以伸縮,故此他能斜系背上。
    石恨天見江忠來勢兇猛,連忙腳踏連環步,斜閃開去。
    江忠正要他如此這般,右手長劍有如毒蛇出洞,狂風暴雨般連攻七劍。剎時間風雷貫耳,劍氣漫空。
    千里眼石恨天這一驚魂不附體,因為當年他和黑蝴蝶駱不凡,還有燕雲三太保一共是五人聯手,圍攻南江。
    正是被人家使出這一路風雷交響的戰法,殺得他們個個緩不過氣。
    駱不凡以黑蝴蝶鏢夙負盛名,當時卻連出手發鏢的時間也沒有,結局五人都留下記號,負傷遁走,狼狽之狀,畢生難忘。
    如今又碰著南江的人(他早知道江忠乃是南江的家人,這是從他的衣著口吻等跡象判斷出來),本來已不敢大意,故意趁人家心神慌亂之時,他本人以詭計相哄,一面由凌展暗算。
    那知毒計不曾全售,反而惹出人家的絕招來。
    自從昔年大敗,三十年於玆,他匿居塞外,苦研武功。本身功力招數雖大有進步,但始終無法想得出敵人那一路快劍,能有什麼破綻可尋。
    故此他深思熟慮之後,採取另一個方法來求實。希望一目得服武林至尊所遺的「芙蓉露」
    之後,功力精進。
    這時劍光有如迅雷橫擊,威力奇大。
    石恨天以其手中的五齒藥鋤,盡展平生所學,一直退了兩丈遠,這才堪堪解卻凶危。
    老家人江忠眼都紅了,他認定這兩個人必與孫伯南之死有關,否則何以會突然施暗算。
    當下搶到第二個方位,又使出搖山震岳連環七快劍。
    這一路劍法一共分作七絕門戶,亦即是有七個方位。每一個方位發出七劍,凌厲異常。
    石恨天又被逼得往橫移退,江忠這第二次的七劍,直把他殺得頭上冒煙,厲嘯不已!
    江忠再接再厲,再攻出第三方位的七劍。剛剛出了四劍,忽覺內力不繼,氣促心跳。
    原來他一路盡力奔馳,以最大速度,沒曾歇息一下,這樣子最耗元氣何況情緒又因孫伯南之死而震盪太甚,往後便不能好好調息。
    如此劇戰,除非一擊便中否則立顯衰竭之象!
    風雷之聲大減,石恨天火氣仲天,舊恨新仇,都湧上心頭,厲嘯一聲,五齒藥鋤猛然反攻。
    從「鋤雲耕雨」之式開始,直到「玉斧劃界」一共五大煞招。鋤光飛舞中,江忠手底略見遲滯,「噹」地一響,鋤拐相碰,彼此都震得開三步。
    可是江忠敗像已呈,氣力不繼是主要原因。
    石恨天厲嘯連聲,揮鋤復上,二十招過去以後,只聽江忠忽然痛哼一聲,身子蹌踉倒退。
    原來左腿上已著了一鋤,鮮血迸流,深可見骨。
    此時,在一旁觀戰的夜遊神凌展的眼中忽露凶光,只見他提刀直撲過來,口中大喝道:
    「石老咱們合力收拾了這廝……」
    喝聲中,江忠在這頃刻間,忽然拚命反攻,只聽盤龍杖和五齒藥鋤連撞數下,響聲震耳。
    石恨天膂力在這一比之上,可就顯得還弱一點,退了好幾步。
    凌展這一喝可真及時,使得江忠攻勢頓然間遲緩。
    凌展身法滑溜如魚,他只是四面遊走,刀光閃耀,專門尋隙便來這麼一刀,並不硬拚。
    石恨天的藥鋤也配合攻勢,登時把個老家人江忠殺得面色如土,氣促手酸。加之腿上的傷勢極重,剛才以一股拚死之氣,進撲不逞之後,如今又在兩人合攻之下,更見得衰竭。
    夜遊神凌展尋到機會,忽然一刀砍去,卻又斗然收回。
    江忠好不容易抓到這點空隙,盤龍拐當頭砸上,力量雄猛無比,右手長劍也如風刺去,兩般兵器都是招呼向石恨天身上。
    那石恨天原來看見凌展一刀砍法,估料敵人必需閃身,故此斜踏半步,準備迎頭痛擊。
    那知敵人因凌展陡然收招,因而乘機揉身攻到,劍拐迸發,威力奇大,百忙中竭盡全身真力,運布到藥鋤上,往上一迎。
    這時因江忠力氣已竭,決擋不住他這一架,於是江忠身形必因而歪開,這一來他右手劍式也等於白髮。
    誰知「噹」地一響之後,江忠身形不但不退,反而欺進半步,劍光如虹,已罩上他身體。
    那支盤龍拐到飛上半空,無巧不巧,跌入洞穴裡。
    原來江忠隨侍江老爹年久,以他的天資稟賦,絕不能有什麼大成就。
    江老爹為了這一點,便常常按照江忠技藝水準加以特別指點,那都是教他在對敵之時,如何突出奇謀,使出敵人無法猜忖的招數,用以克強敵,奏奇功。
    如今這棄拐的一著,正是致命的一記煞手,江忠煉之已熟,故此這刻順手拈來,恰到好處。
    若非腿傷影響,後面源源攻上的長劍,早就要了對方的性命。饒是這樣,石恨天也被他一劍刺傷左胸。
    夜遊神凌展見狀不禁大叫一聲「糟了」,只見他的身形有如鰍魚般滑到左面,搶將上來。
    江忠這時想看拚得一個便夠本,這換命之事,最好還是趁那塞外老魔狼狽之時,乘勢追擊。
    因此本來劍招應招呼向凌展,偏偏陡然收回,猛戮千里眼石恨天。
    石恨天左胸流血如注,心恐流血過多,體力虧損太甚,當下壓住一腔怒火,舉鋤相迎,卻是個虛招。口中叫道:「凌老弟先替我擋一陣……」
    凌展挨貼過來道:「你出快去裹傷──」
    說話時聲音都有些變了。
    石恨天剛一收鋤欲後退時,猛覺刀光及體,敢情那夜遊神凌展趁他不備冷不防一刀砍到。
    利光過處,只見血光濺飛,塞外老魔石恨天不禁跌撞幾步,只聽他嗔目厲聲叫道:「凌展你何故害我?」
    江忠忽觀此變,倒不好向凌展進攻,收劍柱地而立,猛覺眼前一黑。支持不住。跌倒地上。
    夜遊神凌展放聲獰笑道:「璇璣三寶。若是只餘其一,你我豈非作難?嘿……嘿……」
    石恨天滿身都是鮮血,那對眼珠快要突出眶外,怒吼一聲,忽然揮鋤舞個圈子,風聲呼呼。
    只聽他大喝一聲「著」,藥鋤脫手飛出,勁剛無倫,直撞向夜遊神凌展。這柄藥鋤因遍體俱是精鋼,份量甚重,又經他以大摔碑手法扔出,更是厲害。
    凌展大為凜駭,這時距離太近,連忙用力一壓。
    「噹」地一響,利刀折為兩段。
    那柄藥鋤改直飛為斜射,大半丈外的一塊石頭,被藥鋤擊個正著,火星四濺中,已碎裂成片片。
    夜遊神凌展右臂酸麻不堪,驚得連連倒退。他明知這刻要是對方再上來加一掌,他必定受不了。
    卻看時那塞外老魔石恨天已仰天仆倒,白皚皚的頭顱歪在一邊,差點兒跟身軀分了家。
    原來剛才凌展一刀,從左邊脖子的旁邊斜砍下去,刀口有大半尺之深。
    石恨天在死時還逞餘力作最後一擊,頭肩因此分開,只剩下右邊還黏連著一些筋肉。
    厥狀可布之甚,連夜遊神凌展這種殺人不眨眼的獨門大盜,也為之震駭莫名,怔住不動。
    歇了片刻,這才恢復神智,過去拾起藥鋤,走到江忠身邊,江忠閉目不動,他獰笑一聲,舉起藥鋤。
    這時江忠體力虛脫,眼前一片昏黑,全然無法抵抗逃走。
    且說洞穴下面的孫伯南,他在滿穴烈火熊熊之中,快要支持不住。
    他不必再瞧,早知這裡形勢已是避無可避,即使不被烈火焚身而死,也得被這股炙熱無比的氣流烤焦。
    如今唯一的生路是使這扇石門之後,那邊可能是已經堵死的石室,但也可能是堪以逃命的所在。
    而他所受的內傷,因屢屢用力和情緒震盪,竟然變得非常嚴重。
    他乏力地想:「我現在所需要的,僅僅是一個石室,以避炎熱!」
    甚至覺得自己有點不能思想了。
    整個地洞都那麼炙熱,他已出了一身大汗。
    他又想道:「然後我在石室中,以本門內功靜坐三日,這條性命,便可以檢同來……」
    這刻他已沒想到璇璣三寶了,在這樣危急之下的情形,那就等如甕餐不繼的極貧困的人,叫他去望想大廈美妾般不可能。
    那道石門,生像關閉住宇宙間的秘密般,嚴密異常。誰也不知道石門之後,會不會是高峻的石壁。
    孫伯南努力振作一下,這是到底他自幼練武,又是童子之身,功力精純異常,故此精神又復一振。
    在這極熱之時,也密等於極冷一般,任何人只要眼睛倦得閉上了,立刻熱死或是凍僵!
    他取回那種削石如泥的小匕首,心中想道:「我在石門另一邊也尋個洞,試這最後一次!」
    一邊想,一邊移過兩步,又用身把幫忙去開個斜洞。
    他又想道:「其實我何必作這等無謂的掙扎呢?那邊明明有個小孔,乃是昔年門上完裝把手留下的。我卻因乏力拉開,而做出這等無聊的行為……我想,每個人在毫無辦法之時,雖是一些認為決行不通的方法,也會試著使用吧?」
    他腦筋不停地在想,倒也覺得好過些,想到這裡,已弄了一個斜向門縫那面深入的山洞。
    於是他插入三個手指,輕輕一拉。
    只見那道石門忽地無聲無息地開了,它是開得那麼輕巧,幾乎使他差點兒仰跌地上。
    這一喜非同小可,歡呼一聲,探頭看時,只見內中一個石室,除了一張石床之外,全室空空蕩蕩。
    他趕快走進去,然後掩上石門,身上倏然一陣清涼,宛如由烈火地獄中又回到人間。
    這種如釋重負的快感一直盤旋在他心中,一直到他盤足跌坐在石床上,尚且欣慰異常。
    他沒有研究這間方圓不過兩丈許的石室透不過氣,或是還沒有其他房間,一逕閉目調息,運行南江秘傳的內功。
    外面什麼聲息聰不到,他只怕自己尚未恢復之時,那塞外老魔千里眼石恨天和夜遊神凌晨已經下到洞來,那時才任人宰割。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然而他心急也是徒然,因為他的內傷起碼要靜坐三天,才能完全保住心脈,不會致死。
    但封住洞口的誅天神火,頂多過個一時三刻,便將熄滅。
    須知孫伯南並非愚魯之人,因此他非常明瞭自家的危機,其實縱然讓他靜坐三日,到時能不能運用真力以和強敵對抗,尚成疑問。
    於是他不由得後悔自己何以要硬接石龍婆三招之舉。
    明知石龍婆神力天生,猛不可當,若是使出搖山鎮岳七快劍,最少也可攻她七七四十九劍呢?
    而且也不會掉下洞中,若不是龍碧玉給他穿上金縷衣,他這時恐怕早已經燒成焦炭。
    心中思潮,紛至沓來,心神無由收攝得住,但因回到清涼之地,故此內傷雖不減輕,卻也不會加重。
    漸漸發覺過石室內空氣不但新鮮,而且其中隱隱有一種清清的甜香。但著意尋時,又似乎消失掉。
    他坐了半響以後,居然覺得舒服了一點。當下他猛然張開眼睛,自憐地微笑一下,歎道:
    「反正我決沒有三天可坐,倒不如睜開眼睛等死!」
    這時正好是江忠到達,大聲叫喚之時,他隱約也聽到人聲,但側耳聽時,又沒有了聲音。
    於是回眸四顧,黑暗中隱約可見四壁甚是平滑,已是經過人工修磨。他功力大弱,因此那對夜眼也瞧不清楚,便摸出千里火,打亮之後,擱在石床那一頭。
    只見四壁齊齊平滑,當中一排尺許高圖案,由石門左邊開始,一直經過石床上面,直到石門的右邊。
    他定睛瑁時,那排圖形,原來都是些古武士執戈持戟的爭畫面,兵車戰場,場面熱鬧,不禁一陣失望。
    原來當他君到那些圖案之時,心中便暗暗掠過一個希望,那便是他老是記著武林至尊璇璣子的絕世武功,今已失傳。
    忽然見到壁上有畫,便暗盼乃是武功圖形,誰知卻是古代人留下的壁畫,雖然罕睹,卻沒用處。
    千里火送來一陣煙火臭味,使得孫伯南皺皺眉頭,道:
    「璇璣子老前輩昔年閉關此處,入定之時且不說他,但平日老是躲在這個黑暗的洞中,有何趣味?」
    但他馬上便醒悟那璇璣子武功既是凌蓋天下,眼力自然不比尋常,在這暗室之中,當可如在白晝視物。
    於是啞然失笑,他忽地想到那道石門後來拉開得容易,便藉看火折之光,舉目細看。
    只見石門邊突出一支軸心,作為整扇石門的支軸。
    他見狀,一想:「如果這支軸心乃是百煉精金所製,那就足夠支承住那扇石門的重量,再加上一點特製滑油,那麼石門便司極輕巧地開闔自如。呶,軸柱頂不是有個小瓶子嗎?大概便是潤滑軸心的油。」
    他想到這裡,便緩緩立起來,走到門邊。
    這一離開火折稍遠,便又聞那陣若有若無,令人心清神爽的暗香。
    他呆了一下,斷定乃是那軸心上的小瓶發出的香氣,便想道:
    「這種滑油香的古怪,我本覺心神煩燥不寧,此時卻寧貼得多,讓我看看那究是什麼東西……」
    當了掂高腳尖,舉手把那個小瓶取下來,發現還有一樣什麼軟軟的東西,塾在小瓶之下,便也取了下來,原來是幅素錦,折疊成四方。
    那小瓶竟是個玉地極佳的羊脂小瓶,如果裝盛清水,最多不過十滴。
    這一拿近面前,暗香飄浮,頭腦為之一爽。
    他那顆心「咚」地一跳,想道:
    「天啊,敢情這是璇璣三寶之一的芙蓉露?否則絕不能這麼靈妙,還未服用,已能令人寧神定心……」
    當下把瓶蓋拔開,一陣清香撲鼻,使得孫伯南忘其所以,將瓶口湊在鼻端,細細嗅吸。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在無意中緩緩調運真氣,由丹田發出,流遍全身奇經八脈,經十二重樓,重歸氣海。
    這真氣運轉一周天的時間,不過頃刻間便完成。他直到氣歸丹田,才猛然發覺自己已完成了一件什麼事,不由得又驚又喜。
    須知大凡受了內傷之人,必得視其內傷程度深淺,然後慢慢運功療治。
    若果傷勢大重,那麼自己決不可輕舉妄動,須由旁的高人幫助,加上藥物之功。直到真氣能順利流遍全身經脈穴道,便是痊癒之日。
    孫伯南這次被石龍婆震傷,雖然自家可用三日靜坐苦功,勉強恢復,但到底能完全回復昔日功力與否?尚在未知之數。
    此時無意中嗅聞著那玉瓶的香味,便立刻能夠完全使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恢復,這種奇跡,如何教他不驚喜交集?
    他想:「這一定是芙蓉露了。」
    用力再聞一下,便塞回瓶蓋,他又想:「這兒還有一張素錦,大概會註明服用之法……」
    打開那張素錦一看,果然上面用硃筆寫著好些字。這時他眼力不但已恢復昔日的銳利,甚至覺得比當日還要明亮。
    那幅素錦上寫著是:「入室得寶,緣結千古,露冷芙蓉,慎作三服,劍匣藏珠,光寒故土,玆列吾門,俠名永保!」
    孫伯南看畢,登時呆得一呆,只因上面分明寫得明白,得到璇璣三寶之後,必須列為璇璣門下。
    那羊脂玉瓶中所盛的是芙蓉露,已無疑問,而且它又分作三服,想必是可以濟服三人。
    那雄黃珠藏在劍匣之中,大概是連寶劍也一齊藏在泥土中,這一點他也猜測得出來。
    現在最大的問題,便是倘若他服下芙蓉露,並且囊珠取劍的話,那麼他便是璇璣子的門徒。
    關於這一點,他可不能擅專,只因他自幼便習南江劍拐功夫,豈能不聲不響,便改投別一家的門牆。
    縱使江老爹不怪責他,但他自家也不能安心,這原是武林中的大忌啊!
    他正在發怔尋思,猛聽石門「噹」的一響,不覺嚇了一跳,身形一動,已將那幅素錦和玉瓶放回門軸上,然後推開石門。
    這正是他自幼受江老爹這位正派的老人薰陶感染的結果!
    在他心中決無貪得之念,即使是這等曠世之寶,他也不會動心,故此當他起了將寶物先放回原處,等回去商討清楚再說這個想法。
    這刻一有動靜,便沒有像其他的人般會順手放在囊中,反而閃電送回原處,然後才推開了石門。
    門外火光已暗,但仍有一股熱流衝將進來。這一開門,洞穴上面的聲音便聽得見了,厲嘯怒吼之聲,隱隱傳來。
    他可不敢貿然衝出,歇了一下,忽聞兵刃折斷,以及鐵器擊碎石頭之聲。這時上面正好是那塞外老魔臨死之時,盡全力擲出藥鋤,折利刀,碎大石。
    孫伯南也聽到他們的問答,心中驚想道:
    「這些巨盜元兇,什麼事也幹得出來,居然自相殘殺!只不知是誰下了洞穴來,如何至今不聞聲息?」
    他忽想道:「哎,不好,若是碧玉妹給我穿上的金縷衣讓人家檢走,那就糟了」
    但還是不敢立刻衝出。
    這時上面的夜遊神凌展提著藥鋤,獰笑滿面地停步在江忠身旁,猛一伸手,點在他的軟麻穴上。
    然後放心用藥鋤的利齒在江忠面上磨一下,道:「老頭子你別慌,你直我不是替你報了仇嗎?」
    江忠聽了奇怪,睜開眼睛,心中想道:「難道他會放我嗎?那麼為何要點住我軟麻穴?」
    原來那凌展那裡是安著好心?只不過怕等候佈滿洞穴入口之火熄滅需要時間,故此留下他這個活口,聊以解悶。
    這時扭頭一看,敢情那一層誅天神火已經剩下一圈在洞口邊緣燃著,當中卻有個四尺方圓空洞。
    於是獰笑一聲,舉起藥鋤!
    這千鈞一髮之間,唯一的數星孫伯南猶自躲在石門之後,未曾出來。
    他那雙夜眼現在更瞧得一切清楚,佇立了這一會工夫,總沒聽到人聲,便大膽地往門外張望一下,只見空洞內蕩蕩,那有半絲人影?
    可是他方才分明聽到撞門之聲,趕快低頭一看,地下可不是橫擺著一支盤龍鋼拐。
    原來江忠的鋼拐被塞外老魔的藥鋤震飛,一直掉落洞中,無巧不巧,卻斜斜撞在石門上,引起孫伯南的注意,但也教他猶疑好久。
    孫伯南一眼便認出此拐乃是老家人江忠所用。他的隨身兵器也會飛到此地,人也就可想而知。
    不由得心悸神蕩,魂飛魄散,失口大叫一聲。
    這一聲音量既宏,又帶著淒慘之意,在這石洞中,回聲嗡嗡,竟不知變成什麼聲音。
    他連金縷衣也忘了拾回,彎腰檢起那支枴杖,疾如電光一閃,飛出洞外。
    眼光到處,只見一個人舉起一宗鋤頭似的兵器,正要往江忠頭上落下。奇怪的是江忠竟不會躲閃,生像已經死了大半的樣子,混身都有斑斑血漬。
    他剛才的叫聲可就把在游神凌展第二次舉起的藥鋤嚇得停在半空。
    只因為他這一聲叫喊,根本沒有一點兒人味,彷彿在這深山亂石之中,出來了一頭怪物。
    是以凌展征了一下,藥鋤停在半空,扭頭觀看。
    原來當他第一次舉起藥鋤之時,忽見江忠那柄百煉長劍,寒芒閃耀,斜掛在肩上,這一鋤下去,因有劍隔住,總不痛快。
    同時也動了取劍暫以護身之意,便垂下藥鋤,先拿開那柄鋒快無比的長劍,然後再舉起利鋤。
    孫伯南一上平地,跟著便厲叱一聲,手中那支盤龍鋼拐有如毒龍出洞般,電射而出。
    夜遊神凌展怔得一怔,已見鋼拐飛到,趕快沉鋤一架,「噹」地大響一聲,敵人擲來的鋼拐其重如山,力量雄猛得出奇,不但把他藥鋤震得險險脫手,身形也為之移開數步。
    他雙腕已麻,連忙扔掉藥鋤,去檢寶劍。
    孫伯南不知他要拾劍,還以為他要抽空先殺死老家人江忠,心中怒到極點,身形如御風飛來,當頂一掌擊下。
    凌展劍剛到手,想用以傷敵自救,已辦不到。當了唯有使出「懶驢打滾」的無賴招數,骨碌碌滾出一丈。
    孫伯南蓄勢待發,故意容他起來,這才雙掌連環劈將出去。
    南江絕藝,除了劍拐之外,尚有掌指兩樁絕藝,掌上功夫名為「六丁開山」,乃是連環硬劈出去,一掌比一掌力量要大許多。
    這刻孫伯南怒到極點,已下煞手。
    凌展也是合當倒霉,怎料得到敵人年紀輕輕,功力居然會如是之強?剛剛揮劍欲擋,敵人排山倒海的掌力已至。
    孫伯南掌勢已成,凌厲無匹,連理兩掌之後,眼看對方長劍已脫手墜地。身形直退。
    他也不必迫將上去,運足內力,再劈出一掌。
    只聽「呼」的一聲,孫柏南的掌力如天崩地裂般潮湧而到。掌力是既剛猛,又神速。
    「勒」的一響,凌展雙腕盡折,登時如被千金大石當胸擊著,仰翻地上,嘴角鮮血直冒。
    孫伯南威風凜凜,一舉擊斃敵人,心中暢意之極,長嘯一聲。
    江忠微弱地哼一聲,道:「南少爺快解開小的軟麻穴……」
    孫伯南見他無恙,又是一喜,差點兒掉下淚來,道:「啊呀,幸而忠伯你平安無恙,剛才真是把我急死了」
    一面說著,一面解開他的穴道,這一來便發現江忠所受的傷敢情不輕,於是連忙施展出點穴止血的手法,替老人家止血和止痛。
    這時他連想也沒想到璇璣三寶,急不及待地拾起鋼拐長劍,便負起江忠疾走回家了。
    他的動作是既迅速又堅決,江忠因此一直走到了大半路程之後,這才忍不住的問:「南少爺可曾發現了璇璣劍?」
    一言驚醒夢中人,孫伯南道:
    「是啊,那璇璣三寶發現倒是發現了,但有一樁困難─那位璇璣子老前輩遺言要得寶者列在他門牆!這樣我是取還是不取呢?」
    江忠道:「這有什麼不可取的?」
    說話用力了一點,傷口裂痛,不由得「啊」一聲,但仍然掙扎道:
    「南少爺快放我下來,這璇璣三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覬覦,你卻入寶山而空手回,如何使得?萬一落在惡人手上,豈不比你專擅之罪更重?」
    孫伯南腳下一緊,道:「我先把你背同家再說吧!到底忠伯你年紀大見識多,這一說我非先取回來不可!」
    江忠勉強振作精神,道:「我回去了還是得跟你再去一趟才放心,回到家裡,找出老爺的紫雪丹和七步生肌散,內服外敷之後,尚能支撐著勞動……」
    幾句話的工夫,不覺已入了城,眨眼穿屋越巷,回到家中。
    那兩種乃是江老爹秘傳刀傷妙藥,紫雪丹除了專治內傷的好處外,還能提神益氣,使人精神立地振奮。
    那七步生肌散顧名思義,說是敷上傷藥之後,走七步便長出新的肌肉來,雖說誇大一點,但事實也靈效非常。
    江忠匆匆上藥之後,便和孫伯南一同出發,他服了五粒紫雪丹,比應服之量多出兩倍,是以精神煥發。
    孫伯南雖不想他太勞頓,但見他其意既誠且堅,只好等他一同走,這時他的心中急甚。
    原來他想起那件金縷衣,便唯恐會被入攘奪走了,因此反而忘掉璇璣三寶,光是為了那件寶衣而心焦如焚。
    老家人江忠這刻因為內外傷當然走得較慢,孫伯南便又背起他,展開腳程急奔疾走。
    不久工夫,到了石谷上面。
    這時月亮已升在中天,快將天亮時分,淡白色的月華,灑落石谷中,宛如披上一襲輕冷如夢的銀裟。
    兩人縱下谷中,江忠忽然道:「南少爺,你可看見那邊谷頂的人影?」
    孫伯南答道:「沒有呀?你瞧見了嗎?忠伯。」
    江忠道:「我不知是否眼花,卻彷彿有人影一閃似的。」
    江忠皺皺白眉,又道:「我們且不管他,趕快到裡面看看是正經」
    猛聽一聲長笑,震破這殘夜岑寂,谷頂那邊,果然一條灰影飄飛下來,正是江忠剛才看到的人影。
    孫伯南問道:「是他嗎?忠伯。」
    江忠道:「對了,你得小心應付,此人身手極高!」
    忽間那人已在他們面前停步,身形露在月光之下,敢情是個商賈打扮的人,年紀只在五旬之間,卻油光滿面,笑容極好。
    江底他認得此人早先曾經現過身,可是後來孫伯南和石龍婆一打,此後便不見這個人。
    一直到迷宮待者人屠羅昉現身,一眾之人完全走光,也沒見著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