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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智斗

他們好像七嘴八舌地紛表意見,其實在這瞬間湊合的言語之中,有攻有守,有硬有軟,正如他們合力出手一般,大是變幻無方。
    但他們事先可沒有排練過言語之陣,只不過各人憑著老練的人生經驗與機智,迅即把李玉真不惜一死的用心,以及她們對萬里飛猿為禍人間的不滿指責,都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來。
    萬里飛猿注意到他與李玉真之間的無形牆壁,威力堅凝強大如故。
    每個人開口說話之時,竟沒有絲毫減弱或是吃力的現象。
    可見得這五大高手數十載修為之功,實是深厚無比。
    他剛才的雷霆一擊,雖是把五大高手都震退了一步,但他們的強韌堅厚卻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暗增警惕之心。忖道:「原來二十五年後的今日,他們的功力仍是有進無退。」
    他瞧也不瞧林虛舟,綠睛一眨冷冷注視著李玉真,道:「你真敢反過來幫我對付他們?」
    阮雲台一直不作聲,這刻卻心頭一震,立刻說道:「李真人,你回答他這句話之前,最好讓他有機會先回答林老真人。」
    李玉真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的回答早已決定,不管他態度如何,我總是一樣不變。
    所以他回答與否並無分別啊。」
    她堅定的信念,使得她在溫柔飄逸中,無意地流露出傲視一切,包括死亡在內的豪氣。
    登時令人感到仙凡之別,原來在此。
    阮雲台顯然大是氣餒,微露沮喪之色,道:「是的,飛猿兄回答與否,並無分別。」
    好幾個人都不服氣,方想駁斥,但萬里飛猿開腔得最快,道:「難道我發誓說,縱是你獻出性命,我仍然我行我素。李真人,你聽了這等千真萬確的答案,仍然不改變作的決定麼?」
    他的目光轉到阮雲檯面上,又道:「我瞧這裡面大有分別吧?」阮雲台毫不遲疑地搖搖頭,道:「沒有分別!」
    萬里飛猿全身長毛直豎,怒吼一聲,道:「好,我倒要瞧瞧是真是假……」
    但他的話聲突然中斷,冷森森地望住阮雲台,態度霎時變得十分冷靜。
    過了一會兒,才又道:「哼,你說的不是真心話,我絕不中你的好計。你想哄我在一怒之下向李真人言道,縱然她死在我手下,仍然不能消解我心頭之根,這麼一來,李真人只好不做白白送死之事了!」
    他在暴怒中忽然變得如此冷靜,又能把事理分析得如此入微,充分表現出他多疑狡詐的一面。
    這時連包嘯風,陸天行等經驗老到之人,也認為阮雲台很難自圓其說,因此禁不住暗暗替他發愁。
    他們都相信阮雲台的確是施展計謀,誘使猿人一怒之下對李玉真表示絕對不被感化,於是迫使李玉真回心轉意。
    卻不料那猿人看似暴戾,但並不愚蠢。
    「飛猿兄,你的疑心實在該當,不過,阮某卻有足夠的理由,使你相信我的話乃是出自肺腑,並非使計謀手段。」
    他侃侃言來,大有光明磊落之意,可見得他絕不是胡亂搪塞。眾人大感興趣,都凝神聆聽。
    「阮某深知李真人道行極深,胸襟恬淡無比,對這百丈紅塵早已看破,生死榮辱全都不放在心上。這是指她的為人修養而言。至於今夜的公案,李真人的決定只是求之在己,但教此心能安,深信此舉沒有做錯,便足夠了。說到飛猿兄能不能因她這一舉而幡然了悟,能不能去惡從善,那是你自己的事。簡言之,李真人不惜一死之舉,絕不能像做買賣一股開價錢談條件。所以,她不須飛猿兄有任何保證或諾言。」
    對於李玉真的真正態度,這番話已剖析得十分明白。
    李玉真綻現一抹誠懇的微笑,那清雅絕俗的丰神,實是教人夢寐難忘。
    崑崙陸天行長長歎息一聲,道:「阮先生說得甚是,想我輩相交了將近一甲子之久,但天下之間,只有阮先生你才是李真人的知己。」
    言語口氣之中,羨慕感慨兼而有之。不管是男性是女性,對於像李玉真這等清雅疑仙的人品,誰不想做她的知己?陸天行雖是名滿天下,年逾七旬,可是這話說出來,大家都覺得很自然,彷彿是理所當然之事。
    萬里飛猿定睛注視著李玉真,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一般。
    阮雲台忖道:「這廝從我們對她敬慕推崇的言談中,現下才真正感到她不僅是武功超卓,更不是庸俗脂粉那等女流之輩。他用新的眼光對她加以評估,此舉對李真人大是有利。」
    他那聰明絕世的腦筋電急轉動,希望找尋出一個妥善的方法,既可使李玉真不必喪生,同時又拯救眾人脫離危機。
    要知道這萬里飛猿的一身功力,只不過稍露鋒芒,便已可測知他已盡得婆羅戰主的真傳,就算火候方面與昔年的婆羅戰主還差一線,但顯然已足以做同歸於盡的災禍。
    這只是指李玉真不能聯手佈陣的情況而言。
    如若沒有李玉真的倉碎之變,以他們七大高手聯手之威,情形自然是樂觀得多了!
    當今之計,唯有盡力加強她的丰神、氣質等特點,使猿人深受影響,全然不把她當作女性看待。換言之,猿人內心中對女性的仇視,對李玉真卻不適用。
    阮雲台的策略這一決定,便付諸實施。
    當下朗聲說道:「李真人,看來你的決心誰也無法動搖,阮某人度德量力,也不敢妄圖攔阻。」
    「你最好別攔阻我。」李玉真又微微一笑。
    笑容中透出堅定不拔的味道。
    「但李真人當必知道,一旦你單身孤劍與飛猿兄斗上,那時候自然須得分出生死勝敗。」
    「當然啦,難道還有別的結局不成?」
    「以阮某看來,只怕不易有和氣收場的結局,既然結局定必如此,阮某可就要鬥膽請教幾個問題。這些問題若非碰上今日的場面,阮某大概只好永遠埋在心中,絕對不敢出口叩詢。」
    「你問吧;已沒有什麼需要顧忌的了,對不?」
    他們對答之中,已明顯地透露兩種觀點,一是李玉真自己認為一旦出手拚鬥,勢難生還。
    另一種觀點是阮雲台,他也全不看好李玉真,言語之中,無不隱含著她定必落敗喪生的看法。
    阮雲台環顧眾人一眼,只見在場之人,包括猿人在內,無不聚精會神地聆聽,當下輕咳一聲,清清喉嚨,才道:「李真人,你修持多年,道行深厚,只不知心中還有沒有男女界線?」
    李玉真恬柔地道:「沒有。」
    阮雲台立刻問道:「從幾時起你才泯消了男女的界線?」
    李玉真道:「啊,很久很久了,當我十八歲之時,雖是已經皈依三清,看破紅塵,可是心中猶有妄念,同時也屢受形形色色的男人騷擾。於是我退人深山,結廬修道,十年之間,仍被心魔所苦,直到有一天,忽然大悟,從此以後,心中再無男女之分,我也回到人間,修積善功。」
    阮雲台道:「屈指算為,李真人神遊物外,不受形骸之累,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
    她點點頭,沒有回答。
    「那麼想區區放肆再請教一件事,敢問李真人,你至今仍然是處子之身是也不是?」
    他的問題越出越奇,人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李玉真徐徐道:「是的。」
    她簡簡單單作答,竟不反問阮雲台為何有此一問。
    但在猿人心中,卻暗暗發生了巨大的作用。
    因為在他們對答之中,歸納起來有下面幾個印象:第一,在武功方面來說,李玉真或阮雲台,都老早認為難有取勝之機。
    第二,她心中既無男女之分,也就是不把自己當作女人看待。這樣旁人也無須強把她視為女人。
    第三,她迄今猶屬處子,便與男人全無一絲瓜葛。
    世上一切男女的恩怨愛根,與她毫不相干。
    這些印象所造成的作用是:「猿人對女性的仇恨,扯不到她頭上。」
    同樣地,縱然殺死了她,亦與化解對女性的仇恨無關!
    阮雲台又道:「這樣說來,若是有人用世俗的審美眼光看你,竟是錯了?」
    李玉真頷首道:「是的。」
    阮雲台以近乎自言自語的聲調道:「正如用木石雕塑的女像,縱然十分美麗,但看的人因是心知此是木石人物,所以絕不會當作真的女人看,對你來說,男女之別,也是徒具外型而已,實質上應作沒有性別的木石之物來看……」
    他停口尋思,峽中除了風聲之外,一片沉寂。
    又過了片刻,猿人突然咆哮一聲,道:「就算她不是女人吧,便又如何?你到底想怎樣?」
    阮雲台迅快答道:「現在是輪到你作決定的時候,如果你打算見識見識當世七大高手聯手合擊之威,順便瞧瞧你會不會像昔年的婆羅戰主一般落敗逃走?抑是二十五年後的今日,天下七大高手聯手之陣竟然被你所破?飛猿兄,你自己說吧!」
    萬里飛猿聽了之後,沉吟忖想一時不曾回答。
    李玉真居然也不做聲,要知她雖是發大願心想用自己一命,因解仇消根結。
    可是剛才阮雲台幾句問答之間,已使她失去了「女人」的資格。這麼一來,剩下一來便是武功方面的問題了。
    說到武功,李玉真身為天下七大高手之一,當然也想知道謎底。正好阮雲台所指出,究竟二十五年後的今夜,那萬里飛猿以代表婆羅戰主的身份,能不能破得他們七大高手合攻之威呢?直到此時,圓音大師等旁聽的人,這才感到阮雲台智慧的光芒,真是耀徹天地,無與倫比。
    萬里飛猿猛可仰天厲嘯一聲,道:「好,我就算先殺死了李真人,然後逐個擊破,贏遍了七大高手,但卻永遠不知道我能不能破去七大高手聯手之陣。阮雲台,你躲到一旁好好瞧著,瞧我以天竺奇功絕藝,教中士七大高手俯首稱臣!」
    現在他露出更多的原形了,第一點他話聲流暢,遣詞用字已顯得有點學問。
    第二點是他那雙綠眼睛的眸子,完全變回黃褐色,使人感到他更像人類而不是沒有理性的獸類。
    阮雲台心念一轉,當即往後退,口中朗朗說道;「七大高手今夜若是敗陣下來,我阮雲台死而無怨。但阮某心中還有一個疑問,只不知飛猿兄肯不肯見告?」
    萬里飛猿道:「你心中還有什麼疑問?」
    阮雲台已退出十餘丈,但以他內力逼出聲音,是以人人聽得十分清楚。
    「敢問飛猿兄,你明是人類,何以雙眸碧綠?莫非你不是中土之人?」
    這個疑問正是人人都想知道的,故此無不露出大感興趣的神色。這一來恰好掩飾了阮雲台拖延時間的用心。
    要知目下李玉真未尚回到自己的方位上,若是猿人摔然出手,他們必失了機先,而這等一線之微的先出手,卻往往是勝負的關鍵。
    萬里飛猿笑一聲,道:「這一點阮雲台你自己找尋答案吧,我絕不告訴你。」
    他的目光射出如刀似針的森森光芒,緩緩掃視四下的六大高手。只見圓音大師等六人團團包圍著他,但卻分為內外兩圈。
    內圈的三人是圓音大師、李玉真和陸天行。
    外圈的三人是林虛舟道長、鍾無垢和包嘯風。
    這內外兩重圈子分別甚微,內圈之人只稍稍遠了半尺而已。
    若非一流高手,還真瞧不出他們六人竟是分為內外兩重包圍網。這六大高手人人面色凝重,而且個個身上衣都無風自動,微微飄搖。
    顯然每個人都提聚了畢生精研苦修之功,以應付這個強敵,誰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一幕若是擺在武林人眼中,定必感到難以置信。
    只因在場的六大高手的威望,只要其中任何一位出現於江湖,已經是聳人聽聞的大消息。
    何況目下是六位~齊出現,還合力對付一個人,又都個個如此慎重小心地全力以赴,說出去當真沒有人能夠相信。
    萬里飛猿銳利森冷的目光,查看了一陣,心想這六大高手個個功力深厚之極,這兩年來總共會過逾千的武林人物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他們其中任何一個的一半功力。
    看來今夜之戰,已經是最後一役。輸了自然不必說了。
    若是擊敗了他們,則從今而後,天下武林中再無抗手之人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體形猛可暴漲了大半尺,顯然更為高大威猛。雙方對峙了將近一盞熱茶時分,還未出手。
    可是情勢不但沒有鬆懈下來,反而更為緊張。
    險惡的成份與時俱增,連阮雲台也漸漸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他雖是武功不及場中之人,可是見多識廣,智慧超世。
    是以一望而知對峙不動之故,乃是由於誰也找不出對方的可乘之機。
    但再耗下去,必有一方會露出空隙,霎時觸發對方的雷霆一台。故此情勢越來越險惡,原因在此。
    鐵膽包嘯風突然洪聲道:「這萬里飛猿的功力,看來及不上昔年的婆羅戰主。」
    林虛舟老道人道:「嘯風兄說的是,若以目下情況瞧來,他的軍荼利神功還未練到第七層。」
    李玉真道:「萬里飛猿,你的軍荼利神功如果還未到第七層境界,今夜我們就不必動手了。」
    萬里飛猿冷冷道:「為什麼?」
    李玉真道:「二十五年前婆羅戰主的神功已到了第七層,尚且敗在我們手底。你除非比他更強,否則哪有取勝的機會」」
    萬里飛猿道:「二十五年前你們正當壯年,如今你們筋骨衰朽,而我卻年富力強,這~點你想到了沒有?」
    李玉真道:「平常之人到了年逾七旬之時,筋骨定必衰朽,但你別忘了我們都不是凡庸之士,二十五年後的今日,我們的內功火候只有比昔年更為精純深厚。」
    她的聲音態度那麼誠摯,教人不能不信。
    萬里飛猿點點頭,道:「那麼依你說便又如何才是?」
    李玉真道:「現下我們對峙之勢已經形成,如騎虎背,誰也不敢貿然先行出手或撤退。
    但我欲願冒此險,作雙方撤回神功的緩衝!」
    萬里飛猿沉吟一下,才道:「也好……」
    形勢登時和緩下來,圓音大師用那特別圓融悅耳的聲音道:「阿彌陀佛,飛猿施主竟肯化干戈為玉帛,使老朽之人,倖存性命,實是功德無量。」
    李玉真表示尊重這位少林高僧,故此暫時不動。
    誰知武當山的林虛舟老道人接著說道:「大師說得極是,我等今晚縱然俯首認輸,諒也不會被人恥笑。」
    他瞧出鐵膽包嘯風微有不悅之色,顯然認為圓音大師的話說得太軟,心有不滿。
    當下迅即坦率贊成圓音大師,希望能影響這位心高氣傲的老友。李玉真心知眼下的情勢,正是瞬息萬變。
    是以那麼淡泊安詳的人,卻也禁不住湧起陣陣焦慮,真很不得一邁步就擋在當中。
    那包嘯風果然沒有吭聲,反倒是素來沉穩謙沖的崑崙老創客陸天行迅即朗聲說道:「李真人,清等一等,兄弟有句話想問飛猿兄。」
    李玉其道:「陸大哥請!」她隱隱感到心願已經落空,心中暗暗惋惜地歎了口氣。
    陸天行道:「敢問飛猿兄,今晚我等以眾擊寡,情勢與昔年差不多,以婆羅戰主的閱歷和歲數,尚且忍不住想知道雙方放手一拼之後,結局竟是如何。現下難道你真的能夠不揭開這個謎底麼?」
    人人都默默注視著萬里飛猿,這陸天行提出的問題,老實說正是大家都很想知道的。
    萬里飛猿冷冷道:「問得好,這個謎團誰不想打破。」
    他的話故意頓住,緩緩掃瞥眾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遠處的阮雲台,不再移動,也不說下去。
    阮雲台淡淡一笑,高聲道:「不才甚願大膽推測一下……」
    他也在心中歎一口氣,因為李玉真慈悲懷抱看來已經落空了。
    他只是在李玉真的立場來說,才替她難過。
    她是他平生最敬愛欽幕的女性,而她的動機和做法,是那麼偉大高貴,如今落空,自是使人扼腕惋歎不已。
    可是在另一個角度來看,與其日後還是免不了要發生的,倒不如痛痛快快,立刻解決。
    雙方都凝神聆聽,阮雲台清晰地接著說道:「飛猿兄對諸位前輩口頭上認輸與否,並不放在心上。」
    萬里飛猿聽了這一句,立即喝彩道;「智慧仙人真是名不虛傳。」阮雲台又道:「至於諸位前輩方面,爭名好勝之心雖已極談,可是欲知真相的好奇心,卻還未能盡除。只不知不才猜得對是不對?」
    但見圓音大師等人都不隱瞞地微微頷首,阮雲台才接下去道:「因此之故,今晚縱然雙方和氣收場,但事實上飛猿兄既不是滿意而退,諸位老前輩也將耿耿於懷,索思不已。於是,等到飛猿兄繼續使用各種手段做出驚世駭俗之事,你們雙方遲早仍要碰頭,非拼出一個結果不可。」,大家都細細尋思地的話,李玉真輕歎一聲,道:「阮先生,你的寥寥數語,便使局勢頓時改觀。假如你能把非拼不可的局面,改為和氣收場,那多好呢!唉!」
    阮雲台飄灑地走近一點,神色甚是恭敬,道:「李真人萬萬不可誤會,不才並非縱橫卑闔翻雲覆雨之輩。但請想一想,天生萬物各具性情,鷹隼猛鴦鴿雀馴怯,若使鷹隼皆如鴿雀,猛虎盡似羔羊,在理想中誠然是一片祥和,但事實上即失真亦不可能如此。你們諸位修習武功,已臻化境。這等成就,千萬人中也找不出一個,正如風虎雲龍,豈是凡禽俗獸。因此之故,有些俗世中的規則,對你們諸位並不適用。」
    他侃侃言來,立論新穎而又不悖情理,所有的人,目光中都透露出贊敬佩服之意。
    這些道理就存在於宇宙中,一切的價值觀念,都是人類自行假設的,故此世間上即沒有絕對的「是」,也沒有絕對的「非」。
    李玉真心平氣和地問道:「這樣說來,我們修習過武功的人,非得永遠爭殺不可了,是不?」
    阮雲台搖搖頭,道:「這是另一個問題,說來話長,但以你們雙方目前的情況來說,這一場龍爭虎鬥卻是無可避免的。李真人,你若是以悲憫捨身之心,暫釋干戈,不是辦不到。
    可是飛猿兄仍可以利用你悲天憫人之心,迫得你日後仍然非出手不可!」
    李玉真忍不住吐露真情,道:「也許貧道此舉可以使他不再驚擾天下武林,你敢說全無可能麼?」
    阮雲台道:「假如飛猿兄的看法,認為擾亂天下武林,以及殺死中土習武之士等這些事情,根本不當一回事。換言之,他若是認為慈悲不殺生這個想法根本不對,則李真人寧可與他大大辯論一場,也勝卻用這種行動去感動他。」
    不但李玉真默然無語,連其他如圓音長老,也無不認為此論無法詰駁,登時把忍讓之心收起,於是乎這幾位當代高手憑空增加了鬥志。
    只有李玉真一個人,心情還在和戰之間徘徊不定。
    阮雲台突然提高聲音,朗朗道:「李真人,那飛猿兄身受婆羅戰主嫡傳神功,自視甚高。你若不肯全力出手,他今日絕對不會勉強於你。但他有辦法使你後悔,將來你定必為了天下武林的無數劫難奮起迫戰。那時候,飛猿兄將可以領教得到天下七大高手全力一拼的威力他轉眼望向萬里飛猿,順口問道:「飛猿兄,不才猜得對是不對?」
    萬里飛猿黃發飄飄豎起,神態威猛中又含有自滿自負之想,厲聲道:「正是如此,我定要瞧瞧天下七大高手,究竟有多大威力!」
    李玉真那兩道清秀的人鬢長眉輕輕一挑,目光變得冷峻堅定。
    現在看起來,她已經不是剛才那位春風和煦飄灑出塵的仙子了。她渾身上下似乎有森森寒氣透射出來。
    阮雲台迅即退開,貼立在峭壁下。
    眼前所見到的七個人,俱是當世頂尖高手,一身絕學無不驚世駭俗。
    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特殊的性格,因此他們的想法和做法,也各有不同。
    要把這敵我雙方立場的一共七個人,全都同意放手大拼一場,真是談何容易!
    表面上看來阮雲台神色淡然,好像心無掛礙。
    其實他內心中大喜欲狂,真恨不得找個無人的所在,仰天大笑盡情發洩。
    只因他用才智代替武功,以一敵七,居然使得這七位出類拔蘋的人物,全部同意作全力之鬥,這一成就,豈是武功可以比擬的!
    揚中氣氛森厲,雙方的鬥志都堅凝強大之極,加上每個人運起功時湧出的暗勁內力,排蕩旋捲不已,形成陣陣寒風。
    但見身在重重包圍中的猿人,全身毛髮飄落飛揚,那景象真是又詭異又恐怖。
    突然間在右後方有一絲空隙,萬里飛猿厲嘯一聲,頭也不回,長臂向後一拋,五指箕張徑襲崑崙陸天行。
    陸天行冷笑一聲,右手作勢拔劍,左手捏劍決疾戳敵掌心。
    此時他劍末出鞘,但森寒劍氣卻從左手食中兩指指尖透出,宛如當真一封刺出似的。
    他乃是當代劍術三大家之一,這一招純係以心運劍,劍雖仍在鞘中卻隨著他心意所指,從左指透出力拒強敵。
    此中的精微奧妙,除了在場這些一流高手之外,等閒也瞧不出來。
    猿人掌勢一縮,就在縮回來時這一剎那,五指乍沉乍彈,登時發出叮叮數聲脆響,生似用長長的指甲,彈在扁薄鋒利的劍身似的。
    他這條長臂小返大攻,呼一聲轉向側面的鍾無垢攻去。
    正面的圓音大師朗朗誦聲佛號,抱袖翻處,掌勢平推而出。
    腳下竟是踏中宮,走洪門,迎面強攻硬打一派,光明磊落風度。
    此外,李玉真的銀絲拂塵,林虛舟的松紋古劍,包嘯風的短刀,都分別遙遙罩指猿人前後要害。
    這時鍾無垢身畔飛起的一溜劍光,「纏絲絞腕」捲向敵掌。
    但見晶瑩奪目的劍刃在那只毛茸茸大手前後上下急轉數匝,猿人卻輕輕巧巧地撤回掌勢,掌背上的長毫一根也沒絞斷。
    鍾無垢心下大凜,百忙中又向陸天行投以迅快的一瞥。
    心中忖道:老身這一劍不但纏不住他的手掌,甚至還不能削下一根毫毛。
    啊,陸天行的無形劍氣被他指尖彈中,看來真氣大是波動。
    這廝不過是婆羅戰主門下,如何便如比厲害!
    說時遲,那時快,圓音大師正面強攻的掌勢,已碰上猿人的巨掌,「砰」地震響一聲,圓音大師但覺自己無堅不摧的金剛掌力有如擊中了一宗堅韌無匹的物事一般,竟然不能再過分寸。
    其他的人無不泛起了無懈之感,是以李玉真、林虛舟、包嘯風只好袖手旁觀,無法出手夾攻。要知那猿人在這電光石火之際,連攻帶守,別說沒有可乘之機,甚至還使崑崙陸天行真氣波動,細論起來,他根本佔了上風,是以李玉真等三高手,焉有趁隙猛攻的機會!
    驀然間這七個人一齊移動,人影如兔起韶鶻,動作如電,加上劍氣刀光,揚目生輝,一時人人的面目全都瞧不清楚。
    那猿人厲聲長嘯不已,嘯聲洪洪烈烈,在石峽中迴盪之際,好像連那插天夾峙的石壁也被震得隆隆搖晃起來。
    阮雲台但覺耳鼓忽鬆忽緊,另有一種疼痛滋味,心知此是「軍荼利神功」作威,不敢太想,連忙運功封住耳朵。
    只見那中原六大高手狂部驟雨般圍攻猿人,每一位高手的身法和手法都迥殊其趣,是以襯映出各個不同的風度。
    那圓音大師忽拳忽掌,氣勢在鋼猛中又不時流露出淵停嶽峙的沉凝味道,顯然他平生修習的乃是攻守兼重的路子。
    林虛舟的松紋古創,每一招都教人強烈地感到那種「綿綿不絕」的意思,一望而知他的後著變化有如長江大河,滔滔茫茫,永無盡期。
    李玉真宛似仙子飛謫,清逸出塵。
    手中的拂塵散出一顆顆的銀樹,招式珠圓玉潤,四照玲戲,更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鐵膽包嘯風的短刀乍看遠遠不及他左掌掃拍的威猛凌厲,可是細細瞧下去,才知道他的短刀招數極是古拙剛勁,隱含無窮威力,已達萬鈞之力隨手移去的境界。
    崑崙陸天行的長劍這時已經出鞘,他與武當林虛舟,峨嵋鍾無垢同列天下三大刻家之一。
    但見他身形如天馬飛空,配上空靈雅淡的劍法,使人但覺他的劍法,已擷盡天下瀟灑之氣,宛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
    至於另一位劍家鍾無垢,氣度又不同,劍式繁複奇奧無比,宛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所謂裁雲縫月之妙手,敲金斷玉之奇聲,正似是為她的劍法寫照。
    再看那以一敵六的萬里飛猿,在刀光劍影之中出沒往來,全無阻滯,當真稱得動作如電,捷如鬼進。
    他的手法全然不拘一格,生似是見招拆招,見式破式。
    可是事實又不是如此,因為他每拆一招之時,後著變化總能巧妙地封住其餘的敵人的絕妙招數。
    可見得他成竹在胸,早已算定後面的情況。
    他們越鬥越快,一時之間,但見人影飄忽交錯進退,風聲呼呼,再也難逐一分辨每個人的招數。
    阮雲台猛可把目光收回來,定一定神,猛記起一件要緊之事,不禁駭然微微變色,迅即貼著石壁奔去。
    他奔出十幾文遠,才橫過空地,撲到對面的峭壁下,又迅即貼壁奔回去。
    剎時間已奔近戰圈。但他卻毫不停滯,一徑衝入古廟之內。
    在那後面一進的佛堂內,也就是原先誘敵的各派弟子宿處。
    他投眼一望,了無人跡,一如早先猿人在此現身查看時的情況一樣。
    巨大明亮的蠟燭,在石破天驚的凌厲嘯聲中,火焰無風自搖,大有淒厲之意。
    阮雲台微感安慰中又暗叫一聲慚愧,趕快在屋角的一塊青磚上,連彈三指,發出清晰的篤篤之聲。
    但片刻之後,全無動靜。
    阮雲台眉頭一皺,暗運內力貫注指上,又連彈了三下。
    他擔心地望著這塊尺許見方的青磚,眉尖透出優色。
    心想,若是少林武當數派的弟子,不幸全都喪命於猿人嘯聲之下,我這個擔保人可非當場自刎不可了!
    這佛堂內四下空蕩蕩,除了地面上有幾副鋪蓋之外,別無他物。阮雲台毫不遲疑,奔到了東首牆下,揚氣一躍,呼一聲身形貼牆升高了尋丈。
    他左手在牆上一按,忽然停住,整個人就那樣子掛在上面。
    原來在他左掌按覆之處,有一枚釘子讓他借力。
    只見他右手在另一邊牆上一推,登時出現一個徑尺見方的洞口,裡面有一支漆紅的鋼板掣。
    阮雲台迅快扳動一下,隨即飄身下地。
    那邊地上的青磚已經移開,露出一個洞。
    外面陣陣嘯聲傳入來,淒厲刺耳之極。
    一聽而知萬里飛猿在六大高手圍攻之下,雖已拼盡全力,似乎無法佔得上風。
    阮雲台心中雖然焦慮萬分,但動作卻毫不匆忙,先伏身俯首向洞內查看,口中朗朗叫道:「諸位可感到氣悶麼?」
    洞內是一個兩丈方圓的地下室,角落處有一盞油燈,散射出微弱的光線。
    這一點點燈光,對阮雲台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目光迅一掠掃,暗暗倒抽一口冷氣。
    敢情那地下室內的情況真是糟得無可再糟。
    首先是這些人個個衫裂褲破,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其中因為有一個長髮女子,也是這般模樣,但見扯破了衣服下露出白皙的肌膚,還作大字形仰臥不動,這等情景,教人無法不聯想到此地,曾有過淫暴的場面。
    不過這刻全都靜止不動,阮雲台心中一亂,耳鼓突然轟鳴一聲,甚是疼痛難忍。
    但這一疼反而把他疼醒,急急吸一口直氣,運功封住耳朵。
    原來他剛才心頭一亂之際,玄功隨之疏懈薄弱。
    那猿人的淒厲嘯聲登時發揮威力,像利錘般刺入耳內。
    眨眼間阮雲台已經恢復如常,當下飄身飛落地下室,心想:這一干名門大派的弟子們這番必定休矣,我適才也不過是玄功稍懈,便如此難當。
    他們的功力自然難與我數十年的修為相比,焉有倖存之理!
    他既後悔又憤恨,一面解下長衫,鋪在那長髮女子身上,把那近乎全裸的白皙胴體遮蓋起來。
    現在已無事可為了,阮雲台輕輕歎息一聲,忖道:「我曾向這些人的師門許諾,擔保他們全身而退,絕無性命之慮。但卻想不到那猿人的嘯聲在全力拚搏之時,威力竟是強大至此……」
    他的目光含著悲憤在這些人的身上逐一掃視,繼續忖道:「我阮雲台若不能誅殺那萬惡兇手,如何對得住這八位男女英使在天之靈!
    好,待我且抑心中之憤,先竭盡全力幫助那七大高手殺死猿人,再作計較…」
    心中計算已定,正要離開,突然改變主意,目光凝注在一個大漢身上。
    這名大漢身上的衣物撕毀了大半,唯一與眾不同的是別的八個個仰天成僵臥,而他則彎曲著身軀,跪伏在地上,是以看不見他的面孔。
    阮雲台只從背影便認得出這個大漢乃是少林俗家高弟,姓范名為炯,外號回天手。
    這范炯的外號除了他雙掌功夫高絕一時之外,那「回天」二字,卻是說他智謀決斷過人,往往有回天之力。
    阮雲台雙眉微皺起,接著緩緩走過去。
    他並不是有什麼目的,只不過向來心細如髮,眼見這范炯僵斃的姿勢與眾不同,便不肯輕易放過,定要瞧瞧何故人人仰臥而死,獨獨他跪伏著斃死。
    要知阮雲台眼力不同凡俗,在這兒的人個個沒有呼吸,他一望而知,是以連脈息也不必診查。
    那范炯也沒有呼吸的跡象,顯然與其他的人一道喪命。
    但為何獨獨他死後的姿勢與眾不同?他在范炯身邊轉了一圈,突然間大吃一驚,抬頭凝望。
    上面那個洞口透入來的燈光明亮得多,但並沒有人影或任何事物。
    原來阮雲台吃驚之故。並非上面傳來聲息,而是查看過范炯之後,立刻推想出其中道理,故此大大吃了一驚,仰頭尋思。
    接著他走到當中那長髮女子身邊,由於入口正在頭頂當中,故此燈光透入,使她比別人明亮清晰得多。
    阮雲台俯身把她身上的長衫掀開,眼前頓時一亮,但見那具近乎全裸的胴體,白皙的肌膚把燈光反映得更為明亮。
    她的面龐雖然被長長的頭髮遮了一半,但仍然看得出面目姣好。她十分健康結實、渾圓的大腿看來彈性十足。
    阮雲台伸手在她光滑白嫩的大腿上捏摸一下,突然泛起一抹微笑,手掌仍在她腿上輕輕摩擦。
    在他手掌底下的肌膚既嫩滑而又富有彈性,但最重要的是這條白嫩的大腿被他摩擦的部位,本是觸手冰涼,但略一摩擦,立刻溫暖起來。
    這一點證明她的肉體並未死亡,只不過呼吸和血液運行都十分緩慢,是以體溫大大降低,但被他手掌摩擦之處,卻迅即局部充血,所以立即溫暖起來。
    淒厲的嘯聲在這地下室迴盪,份外刺耳。
    阮雲台縮回手,仍然替她把長衫蓋好。
    之後,查看一下她和其他人的耳朵,都發現有小小的布團塞住。但那回天手范炯的雙耳卻沒有用布團塞住,阮雲台動作很快,撕下一點衣襟,揉成兩枚,迅即替范炯塞住雙耳。
    他躍上佛堂之時,這地下室內的一女七男沒有一個人動彈或發出聲音。
    他把入口關閉了,迅即奔出去。
    只見那萬里飛猿在劍光刀影中倏息出沒,動作之快,恍如鬼魅。那六大高手則看來靜多動少,每個人都在所佔的方位上出招,不像猿人那樣電逐雲飛地穿梭往來。
    他們已拼了五六百招之多,那六大高手全都有硬接猿人殺手的經驗,人人但覺得這形似巨猿的強敵,殺手奇重奇險,內力之強竟超過了他們逾甲子精修苦練之功。
    因此他們越打越小心,每個人的圈子盡量縮小,以便集中全力抵禦強大凌厲的殺手。
    但也盡量施展本身最擅長的手法從側背反擊,以牽制猿人強攻某一個人時的威力。
    這六大高手雖然平日不曾操練,僅僅在最近一個月聚集在阮雲台的七門院內,而在這段時間內,大家只談論過兩三次,但這刻卻顯然有如水乳交融,呼應之妙,教人稱絕。
    那猿人口中嘯聲不絕,一路搶攻,兩條茸毛飄拂的長臂,指東打西,似虛還實,手法之奇詭幻變,難以形容。
    最古怪而又難當的是他的掌力,除了剛柔變化極大之外,還有「推拒」和「吸拽」的變化。
    也就是說,他一掌拍出之時,這股力道可能是重如山嶽迅若雷霆的「離心力」,但也可能像強磁吸鐵般的「向心力」,這一進一退之間的差異分別,使他的手法憑添無數古怪凶險的招數,威力為之張大了不知多少倍。
    那六大高手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會過婆羅戰主,得知萬妙神手的奧妙,則今夜之戰,定必更為艱苦險惡。
    饒是這樣,他們用盡全力,五六百招下來,也不過比開始之時守得更穩而已。
    那猿人若是一心想突圍而去,看來不難做到。
    阮雲台瞧了十餘招,已辨清雙方形勢,這時不禁心下駭然,忖道:以圓音大師等六大高手全力聯手圍攻之威,直至現在還是勢均力敵的對峙之勢,也就是說他們那三招同時出手揮成一體的絕藝,尚無施展的機會。
    唉,這猿人年紀尚輕,但功力之精純,武學之深奧精微,我若非親眼目睹,實在難以置信……要是今夜之戰,仍是婆羅戰主出手,則這等局面不足為奇。
    但那萬里飛猿一共才修習了幾年武功?他這一身超凡人聖的功力火候如何練得成的?阮雲台雖是智慧如海,一時也測之不透。
    突然間劍氣刀光以及星飛電閃的人影全都凝定靜息,六大高手仍然各佔方位,把猿人包圍在當中。
    刺耳驚心的嘯聲也陡然收歇,峽內登時被出奇的靜寂所淹沒。
    這種突如其來而又極端不同的變化,反而教人覺得十分不習慣。而且大有山雨欲來那種異常緊張的味道。
    是勝是敗?是生是死?這本是雙方一致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現下雙方陡然中止了一切動作,因而使人一時忘了追尋勝敗生死的答案。
    下一步撲朔迷離無法猜測的奇異情況,把所有人的心智都吸引住。
    他們並非故意做成這種奇異情勢,而是雙方的攻守漸臻至妙之境,喜地發現全無著手之處,已到了一羽不能加,蚊蠅不能落的境界,是以自然而然地一齊停止,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樣,才是最佳途徑。
    那六大高手個個淵亭嶽峙,氣定神閒。
    看起來似乎一百年不言不動都辦得到。
    猿人也宛如石像般凝立如山,全身的金黃色長毛,在夜風中微微拂動,綠色雙眸的光芒冰冷凝固,瞧他的樣子,也可以斷言能夠無休止無限期地對峙下去。
    阮雲台眼珠一轉,四下查看形勢。
    忽然發覺那對峙凝立的七人,一齊向他望未。
    原來這七人在全神拚鬥間,不知不覺達到武功至妙之境,一時雙方都與天地渾成一體,無懈可擊,是以自然而然地齊齊停歇。
    當此之時,這七人全都心無雜念,肉體的存在若有若無。
    那局外的阮雲台只須眼珠一轉,便已觸動了他們敏銳無比的感覺,齊齊投目注視。
    圓音大師突然朗朗誦聲佛號,道:「阮施主,你目下處境之危殆,如卵墜地,一觸便碎。只不知以施主的如海智慧能不能解救自保?」
    猿人不但沒有一點表示,甚至連眼光也收回去,暫投向虛空之中,冷漠得好像無知無覺的木石一般。
    李玉真輕輕唱歎一聲,接著說道:「既然圓音大師已說話,我方已墮下乘境界,貧道也不妨饒舌了。阮先生,敢問你知不知道目下處境危在何處?」
    阮雲台忽然舉步,離開廟門。
    但也不是往戰圈行去,卻是向右方的峭壁移去。
    他若是想從右方出峽,只鬚髮腳疾奔,最多十三四次起落,便可如願。
    他朗聲應道:「不才武功雖是有限,但卻可以猜上一猜……」
    他的身形已近峭壁下,那兒有一個凹洞,上方的崖巖突出數丈,像屋簷一般,可御風雨。
    但那寬大的崖洞並無通路,一目瞭然。
    他若想逃走,仍得直奔出峽才行。他不再移動,卻伸手抓住一條籐根,但這些山籐仍然不能提供逃路。
    因為這片峭壁高達二十餘文,直插雲霄,而這條老籐根也不過往上延蔓四五丈的高度而已。
    「你們雙方忽然停手,以不才看來,想是由於雙方達到某種境界,都不得不由極動變為極靜。
    「但在極靜之中,仍然蘊蓄郁聚至強大的力量,一觸即發。這等力量與宇宙的洪水颱風等相似,一旦觸發,沛然莫之能御。
    「不才不該在你們至靜之時,轉眼視物,以致招惹你們的注意,圓音大師想是發覺萬里飛猿兄唯一取勝之道,便是向不才下手,故此不惜墮落下乘失去那旗鼓相當的至靜境界,也要出告警言……」
    他話聲一停,轉頭向峽口那邊查看,鐵膽包嘯風忍不住大聲道:「阮先生,我們與你相距雖然遠達七八丈,可是你若想趁隙逃出此峽,絕無機會。你只要一開始奔逃,萬里飛猿受到感應發動雷霆之擊,去勢瞬息千里,你萬萬逃不出峽外。」
    陸天行也道:「是啊,阮先生千萬別作逃走之想。」
    阮雲台應道:「多謝兩位前輩關心提醒,但諸位請放心,不才自有消解危機之法。」
    六大高手聽了這話,不覺轉眼向猿人望去,只見他目光淡漠冰冷,不言不動。
    分明仍然保持著至靜境界的狀態。
    那阮雲台回答的話,他一定聽得清楚,但看來不曾發生一絲影響,如果阮雲台打算用言語擾亂他的心神,希望使他失去至靜至強的境界,那是注定失敗無疑。
    當下眾人暗暗凜駭;心想:我們合力抵禦他的~擊,已是勉強吃力之事,若想攔阻他向阮雲台下手,那是萬萬辦不到的了。
    以阮雲台獨自一人在猿人雷霆萬鈞的一擊之下,必定立成齏粉,他的智慧如何能救得他?阮雲台的聲音透出堅定自信的味道,道:「不才本來可以趁你們雙方鏖戰方酣之際,悄然遠離,在別處等候結果,對不對?但不才為何沒有這樣做呢?這答案是不才已下了決心,假如諸位前輩聯手圍攻之下,仍然不幸落敗的話,我便陪諸位前輩同嘗敗亡苦果,決不獨自偷生苟活。」
    李玉真用悅耳的聲音道:「貧道暫且代飛猿施主說幾句話。我說阮先生你今晚縱是舌粲蓮花,也休想逃過殺身之禍。本人心意已決,絕不是言語能改變得了的!」
    阮雲台提高聲音,微露不悅之意,道:「不才幾曾打算逞口舌之利以圖倖免?」
    李玉真道:「哦!那麼作意思竟是放棄抵抗,束手延頸等候誅戮了,對不?」
    阮雲台仰天長笑一聲,道:「不才活到今日,並未曾試過作此屈辱之想的!」
    李玉真道:「好,就算你所言盡屬實情,可是你終自認不能力敵,又不能用言詞打動我心,使我息去殺你之心。擺在你面前明明只有死路一條,但亦不是束手就戮,究竟是麼意思?」
    他們一問一答,扣得極緊而又流暢明白,尤其是李玉真的質問,毫不含糊;當真是當作猿人的立場著想,使人不禁泛起了透不過氣來之感。
    只聽阮雲台清晰應道:「飛猿兄此言差矣,不才雖是在這等處境之下,但仍可以憑仗一點小聰明,使飛猿兄喪命於此地,絕對不能活著走出此谷。」
    這話一出,李玉真不覺真心地驚噫一聲,道:「阮先生此言簡直不通之至,若不是你有智慧仙人的外號,根本不必說下去了。敢問阮先生一聲,你可知我目下已與天地混同一體,任何外力休想加害於我,請問還有誰能殺得死我?你又有何法可以殺我?」
    她緊迫針問,一點也不放鬆。
    但正因如此,猿人可不得不忍耐下去,以便聽聽阮雲台的回答。阮雲台道:「道破了也不算什麼驚人秘密,只不過是不才凡事總愛預留一點退步,也就是說凡事總作最壞打算。因此,不才在此預先有了佈置,定可使飛猿兄你殺死我之後,不能活著走出此谷。」
    李玉真喝道:「就憑你這幾句話,便要我相信麼?」
    阮雲台冷笑一聲,道:「信不信由你,但阮某平生不打誑語,你不信也不行!」
    李玉真道:「你若是拿不出一點證據,我如何能相信得過、』阮雲台道:「要看證據何難之有?可是我若是洩了秘密……好吧,我就拿證據給你看!」
    他口氣之中,本有談談條件之意,但忽然改主意,反而教人莫測高深。
    尤其是一旦他秘密說穿了,已無所憑恃,那萬里飛猿若是仍然不放過他,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衝著這一點,萬里飛猿更不肯輕舉妄動。
    他心中怎樣也不相信阮雲台真有這等手段神通,心想:我且瞧瞧他拿出些什麼證據來,反正對我有利無害。
    阮雲台大聲道:「在林老道長左腳邊的一方黑石下面,不才預先留下了一封柬帖,有煩老道長取出來,打開一讀便知。」
    眾人無不驚訝顧視,由於在他們周圍的地面,石色非白即黃,故中這方黑石,甚是顯眼易見。
    既然阮雲台在這方黑石下留有柬帖,這一著已證明他不是虛張聲勢。
    至於柬帖內寫下什麼妙計,竟可以殺死萬里飛猿,那就要等林虛舟道人讀出方知了。
    林虛舟伸腳一撥,踢開那方黑石,便低頭查看。
    這位武當山第一高手眼力何等高明,其實石下有無束帖,一望便知。
    但他故意俯首查看,使得氣氛更緊張。人人好奇之心更感。
    他徐徐宣佈道:「果然有一封束帖!」
    話聲中他伸手作勢虛虛一抓,只見一封柬帖在坑洞內飛起,飛入他掌中。
    他這一招隔空抓物,顯示出精純無比的內力,若在平時,自然博來喝彩聲無疑。
    但現在大家都注意那封柬帖,對他這一手功夫直是視若無睹。
    林虛舟把柬帖打開,藉著峽頂透落來的星月之光,朗朗念道:「大凡敵強我弱之際,若論定計設謀之道,敗敵而益我最難。敗敵而於我無損無益次之。敵敗我亦敗最明,即與敵偕亡之計最明也。」
    他念誦之聲忽然停歇,瞧他的樣子,大有回味讚歎之意。
    要知這開頭一段意思是說:當敵我雙方的實力比較起來,敵強而我弱時,我若欲設計對付強敵,最困難便是要想出能擊敗敵人而又於自己有益的計謀。
    其次便是擊敗了敵人卻於自己無損無益的計策較為容易辦到。
    最容易便是不惜賠上自己性命務求擊敗敵人的計策。
    換言之,兩敗俱傷之計,最易安排也最易成功。
    但由於須得賠上自己性命,故此不是上策。
    這番理論沒有人不深表同意,至於猿人,外表雖然淡漠如故,但他心中卻首先已被「敵強我弱」這句話打動。
    這句話聽來乃是阮雲台當眾自認武功遠不及他,大有面子。
    可是猿人卻並不因此而驕傲竊喜,他只想到既然阮雲台自認武功較差,則他預早籌謀對策乃是十分合情合理之事。
    故此這位以智慧名滿天下的異人,能夠設下兩敗俱傷之計,也不值得奇怪了。
    他仍然連眼珠也不轉,淡然望著虛空。
    但也不發動無堅不摧的攻勢。
    對於這位智慧仙人的妙計,他豈能不先行聽個明白呢?林虛舟接著念道:「本人相度地勢,覓定東首峭壁在凹入之處,暫時容身。在上方突出覆蓋著本人的崖石內,已暗藏百餘斤火藥,並以一枚嶺南秦家的炎焰珠作引爆。本人但須運內力扯動籐根,立時爆炸,萬無一失。敢信這一炸之威,可使方圓十丈之內,盡被橫飛的岩石籠罩,縱是金剛不壞之身,亦將被拋出炸力圈外。」
    念誦之聲忽又停住,這一段敘述得十分詳細淺白,沒有人不聽得清楚明白。
    李玉真突然造:「且慢,這爆炸突崖之計誠然高明不過。但有兩點不可不討論一下。」
    阮雲台道:「飛猿兄清說!」
    他仍然把李玉真當作萬里飛猿的發言代表,因此這樣回答。
    李玉真道:「第一點,阮先生你在爆炸中,必死無疑,對不對?」阮雲台微微一曬,淡淡道:「不錯,不才早就聲明過,須得賠上自己性命。」
    李玉夏道:「這一點確定之後,便可以討論第二點。阮先生,你既知我有金剛不壞之身,當必也考慮到這場爆炸可能傷我不了,正如你帖中所說,我可能只是被拋出炸力圈外而已。既然如此,何來兩敗俱傷呢?」
    這回連猿人也悄悄轉回目光,望向阮雲台。
    其他的人,更是不在話下。
    那李玉真提出這個疑問,正是關鍵所在,但也是大大破綻所在。她毫不含糊地剔了出來,當眾質問,當真變成了猿人的代表一般。
    阮雲台仰天長笑,笑聲中流露出狂傲不羈和得意心情。
    他為人向來深沉斯文,從未露出過狂傲不羈之態,也從不露出得意之色,是以更能令人強烈地感覺到此計非比尋常,而且必定成功無疑。
    他笑聲一歇,林虛舟已朗聲道:「這柬帖上寫道:不才算定敵人聽到此處,心神必已分散,已不復身心與天地合一的境界。因此之故,他若想出手殺我,只怕一時還不能破六大高手聯手之陣而出,焉能殺我?」
    猿人身子一震,眼中綠光陡盛,森森殺氣洶湧四射。
    但不論他心中何等憤怒,氣勢何等強大,「總是回到「有我」的下乘境界。
    比起與宇宙渾然一體那種威力,自有天淵之別了。
    只聽林虛舟又念下去道:「若是他仍被六大高手所阻,再燃戰火。則在他有落敗傷亡之險,在下才知已安渡危禍。准此而言,在下此計應屬敗敵而益己之類,變成上上之策。縱然此計不售,敵人迄今仍能保持與天地合一的上乘境界,得以輕易破陣而出,來取不才性命。
    此時不才立時引爆火藥,把他硬炸回去。當此之時,他雖然全身未受分毫之傷,但這爆炸之力,與他身上造化之功互相對消,他在腳末沾地之間,等如是普通凡庸之士一般,豈能擋得今天下六大高手的聯手夾擊之威!因此,本人固然炸為齏粉,他亦血濺五步,當場斃命。若是如此結局,便是兩敗俱傷的下下之策了。」
    所有的人都不做聲,萬里飛猿亦沒有移動。
    只有林虛舟老道人清朗的聲音都索繞在每個人的耳中。
    峽谷內一片沉寂,過了片刻,李玉真才道:「阮先生,你計謀之妙實是當世無二,我佩服啦!」
    她仍然是以猿人代表的口吻發表意見,包嘯風接著洪聲大笑,道:「阮先生的智慧,果然可補武功之不足,我也服了你啦!」
    圓音大師徐徐道:「只不知飛猿施主還有什麼高見沒有?」
    萬里飛猿冷冷哼一聲,第一回開口道:「我心中隱隱感覺到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但回想一下,你們又沒有幫忙他……」
    李玉真恢復她那真摯溫柔的聲音,道:「你說得對,剛才的場面表面上好像只有阮先生和你對上。但其實我們都暗暗幫忙地。例如我們緊湊無間的問答,使你不知不覺聆聽下去,這樣際先生的妙計才得以淋漓盡致地發揮。」
    她輕輕道破了內中原委,便沒有奧妙難測可言了。
    猿人恍然地哦了一聲,心中雲霧頓時廓清。
    念頭立刻自然地轉到如何擊破六大高手聯手陣勢之法。
    他在其他方面可能淺薄無知,但在武功上卻是宗師身份,是以凡屬武學範圍的難題,他顯示的智慧便非同小可了。
    眼前的六名強敵個個武功精絕,功力深厚之極。
    雖然單打獨鬥的話,他們任何一個都非敵手,但他們合起來,這聯手之威便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