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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舊怨消難盡新愁逼人來

即使是最強烈最兇猛的風暴,終必會過去,會平息。
    每個人一生中碰到的災難,也像風暴一樣遲早會平息消失。
    問題只出在平息時間的遲早長短而已。如果災難盤桓留連不去,長久得超過生命的極限,那麼平息消失與否就變成不重要以及沒有意義了。
    只不知捲裹著馬玉儀那股風暴能不能立刻消失?或者打點折扣說,希望就算不能平息,不能消失,只要能夠稍為靜止一會,喘口氣也是好的……
    人在巨大災難之中,希望的胃口往往很小。就像有些人平日萬分挑剔,喝的茶如不是極品茶葉,便連一口也不肯沾唇。可是如果忽然迷失在沙漠中,眼看快要渴死,那時若是看見一個污水窪,保證大喜欲狂,撲過去捧起就喝,那裡還記得極品茶葉?
    馬玉儀本來很憔悴,不但瘦了很多,而且不梳頭不洗臉,似乎怪難看的。
    但大部分男人都有一種本領,那就是品評女人美醜的眼光。由於馬玉儀本是又年輕又美麗,所以不曾瞞過呂夫人的手下,也因此他們呈上去的報告中指出了這一點。
    這幾天,馬玉儀忽然間變得極漂亮迷人。原因是她已經恢復原先體重,而且又梳洗得十分乾淨精爽。
    如果只是這樣,則她只不過稱得上「漂亮」而已。
    至於「迷人」之故,卻是因為她身上只有一件又短又薄的半袖內衣,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不但胸前雙峰跳蕩隱約可見,下面兩條雪白大腿,更是完全暴露出來。
    她竟然不是獨自在室內打扮得如此冶艷放蕩,在那曖熱房間內還有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人絕對不折不扣是真正男人,並不是天閹或太監,也決不是對女人全然沒有興趣沒有慾念的那種男人。
    事實上只要看看他們那四隻突出得幾乎掉下來的眼睛,這些眼睛一直盯住半裸的美女以及充滿火焰,任何人馬上就知道他們是有情慾、會衝動的男人。
    馬玉儀其實絕大多數時間蜷縮在曖曖的土炕上,很少起身走動,可是由於炕上並沒有被子,所以她不論用什麼姿勢躺臥或者坐著,兩個男人的眼睛仍然有火焰噴射。
    前面說過她本來瘦了,那是因為她茶飯不思,每天只吃很少東西之故。
    可是這幾天卻吃得很多,而且都是營養最豐富的食物或補品,所以很快就豐腴了,也恢復了體重,憔悴之色盡褪,變成明艷照人。
    此一轉變是打從何同將她交給金算盤時開始的。呂夫人命來富、玉成兩名家人看管她。
    來富和玉成都年輕力壯,而且有一種色迷迷的可怕神情。來富聰明,多些主意,所以總是由他發話。
    來富首先向她說明這個地方很穩秘,就算她叫破喉嚨也沒有用處,跟著發出第一個命令就是脫光衣服。
    不用說馬玉儀當然不肯,但來富卻很有耐心地分析給她聽。
    「我有幾個理由。第一點,你一定希望能夠再見到沈神通。」
    馬玉儀聽到沈神通三個字,立時熱血奔騰,連耳朵也豎起來,老天爺可以作證,她當然想見到沈大哥,這如果不是抱有個希望,她老早就變成死屍了!
    「第二點,有機會的話,你一定逃走。你逃走成功的話,對你很好,對我們卻很不妙了。我和玉成就算不至於碎屍萬段,但最低限度腦袋和身體一定要分家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光著屁股也敢到處跑的話,我們腦袋搬家也不算冤枉。」
    全身赤裸地跑出去,縱然不是漂亮女人而是醜陋老婆子,也一定是會轟動遠近的新聞,這樣也就很容易追查以及抓回來了。
    「第三點,你和我們一齊住在這個房間內,要住多少日子還不知道。你可能覺得不怎樣,但我和玉成就慘了。因為我們奉命絕對不准踏出大門一步……」
    老實說,馬玉儀聽到這裡,還絲毫不明白何以自己會好過些,他們反而很慘?
    「你們沒有飯吃?沒有酒喝?啊!你們兩個不准談天?」
    「都不是,而且恰恰都相反。」
    「那有什麼慘呢?」
    「唉,你還不明白?我們本來天天有女人看,當然是不穿衣服的,但這兒如果沒有,豈不是悶死我們?」
    這種歪理簡直是胡說八道。不過玉成這時卻插口說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話,他說:「其實我們硬是動手脫掉你的衣服也是一樣的。」
    對,除非她有本事馬上死掉,而事實上她死了,那兩個男人還是可以剝掉她所有衣服的,只不過那時候她不知道罷了。
    於是不久馬玉儀就變成身無寸縷。不過經她苦苦哀求,總算給她一件象徵式的上衣。
    來富第二道命令就是要她梳洗乾淨。第三道命令就是要她吃很多東西。
    他保證如果她乖乖聽話,他們兩個都會變成決不動手的君子,只不過眼睛吃吃冰淇淋而已,反面的意思誰都懂得,所以不必多費唇舌。
    就這樣,馬玉儀變得又肥又白,整天餵那兩個男人眼睛吃冰淇淋。幸而他們很有信用,雖然時時有很多醜態發生,卻當真沒有用一隻手碰過她。
    那兩個男人一直在房間內喝酒吃菜,同時又在賭牌九。喝酒並不稀奇,但一連幾天賭下來卻有點古怪地方,那就是他們並沒有銀子或任何賭注,賭帳只記在紙上,記得一絲不苟,賭的過程也萬分認真。
    馬玉儀自是樂得他們拚命去賭,這樣她偶然換換姿勢,或者起身方便等等都比較好些。
    不過,她聽來聽去總是不明白他們賭注是什麼?何以時時臉紅脖子粗的爭執吵嘴?
    夜色深沉,馬玉儀被他們爭吵聲音驚醒了。
    明亮的燈光下,那兩個赤著上身精壯小伙子正賭得起勁非常,似乎比任何時間都起勁些。
    她歎口氣悄悄起身方便。走出來時,只見四隻帶有酒意、含著慾火的眼睛盯住她。
    這已經是習慣,只要她一動總會招來可怕視線。不過這次她去不能順利縮回炕上,因為來富指著旁邊椅子,道:「過來,坐在這兒看我們賭。」
    她瑟縮一下,還是走過去了,因為這樣總比他們抱過去好一些。
    但來富又命令她道:「不行,這樣我們看不見,站在椅子上。」
    馬玉儀一時為之頭腦昏眩,下意識地用雙手掩住下體,尖聲大叫:「不,不,我不站,我死也不站。」
    來富得她不叫了,才冷冷道:「不站也可以,那就盤膝坐在桌子上。」
    馬玉儀真不知怎麼辦?叫喊?逃走?跟他們拚命?
    但好像全都沒有用處,只聽來富又冷冷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們動起手來就不會這麼簡單了,你莫非想試試看我們是不是男人?」
    換了黃花閨女可能不懂話中之意。但馬玉儀自是明白,況且這幾天以來他們的種種醜態,老早就證明他們一定是男人了。
    她湧出晶瑩淚珠,卻不敢坐著不動。當下慢慢起身,又慢慢先提起一隻腳踏上椅子,但不論動作如何的慢,她終於站在椅子上了。
    兩個男人坐下仰望著她,發出種種可怕笑聲和說話聲。
    不過,馬玉儀已經聽不見,她迷迷糊糊如在雲端。只覺得兩個男人的眼光,好像刀劍一樣刺得她遍體鱗傷。
    唉,天啊!我的災難什麼時候才過去,才完結?我只要能夠躺回那炕上,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老天爺請幫幫忙吧……
    一陣冷風使她近乎赤裸的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這種情形似乎有人掀開厚厚的棉被進來所帶入的寒冷。
    她還未曾轉動眼珠瞧看,忽然腰間一麻,耳目失靈,而且全身僵住。
    但她仍然保持站在椅子上的直立姿勢。
    她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變成木頭般沒有知覺的塑像,如果有機會有時間給她想,她一定想得出是有人點了她穴道之故。(她本來全然不懂武功,但後來總算因為沈神通之故而學會了一點,另外也具有相當淵博的知識。)
    點她穴道的人,不用說也可以知道決不是來富和玉成。這個人掀簾進房之時帶來一陣寒冷,當時馬玉儀都發覺,來富和玉成自然也發覺了。
    他們看見一個斯文的中年人站在幾步之外,眼睛盯住馬玉儀玲瓏浮凸曲線,甚至還在她身體最穩秘部位多看幾眼。
    來富、玉成居然很沉得住氣,等了一下,來富才站起身,聲音冷冷地道:「你是誰?」
    中年人微笑地收回欣賞女體眼光,轉向來富:「我是誰?你們難道猜不出?」
    來富道:「應該猜得出,除了沈神通之外,誰能追查到這兒來?」
    中年人道:「其實這個地方並不算得如何隱秘,就算不是沈神通亦找得到,聽你們口氣好像認為我不是沈神通?」
    來富道:「你不像,如果你是沈神通,你絕不會點這女人穴道,還讓她高站椅上,讓我們仍然看得見她。況且這女人既然是你的,你又何必急急欣賞好幾眼呢?」
    中年人以激動的口吻道:「猜得好,又快又準。無怪呂夫人派你們負責這個任務了。」
    他態度從竄,極有氣派,神色也很溫和,一直帶著微笑。
    來富、玉成實在很難把他當作敵人,尤其不能將她當作為沈神通。
    「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中年人說,「你們最好小心點聽清楚,我就是如假包換的沈神通,這女人是我的妻子。」
    來富、玉成一齊暴退,從牆邊那裡各各抄出兵器,都是形式長短相同的長刀。
    但來富顯然還不相信。
    「你不可能是沈神通。」他說:「如果你是沈神通,你應該第一步就是搶救女人,你怎肯讓她仍然留在我們能夠威脅控制位置?」
    「但現在呢?」沈神通反問,「現在你們還能不能威脅她?」
    現在當然不能夠,起碼他們必須過得沈神通這一關。
    「你們既然不想做糊塗鬼,我不妨告訴你們。」沈神通聲調更悠然更溫和了:「你們兩個若想一舉殺死我,你們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當然搶救女人之時才有空隙可乘。我必須承認你們思慮周詳嚴密之至。你們故意要脫掉女人衣服,目的就是使我一瞧之下情緒就衝動起來。」
    他這時徐徐伸手將馬玉儀抱下來,又從容不迫地把她放在炕上。
    「我若是心情波蕩,又急於搶救她的話,行動時自然有許多破綻可供你們進攻,其實這女人對你們毫不重要,你們根本不必傷害她,所以如果我不急於救她,她反而安全百倍,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已經把她弄回來了麼?」
    來富、玉成都只有瞪大眼睛份兒。因為照沈神通這樣一分析,一切情況都簡單明瞭之至。
    「老實說,你們多看她幾眼或者不看她,根本已不重要,你們已看了許多天,我如何還要為此著急?換言之,我何必急急遮掩她的身體?如果換了你們是我,也一定會有更好更妙的方法。」
    「什麼方法?」來富簡直變得不會思想。在這個人面前,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傻瓜。
    「說出來似乎很傷感情。」沈神通笑一笑說,「只要殺死你們,一切都變成過眼雲煙,你們曾經看過她的身體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個道理非常正確,任何活人還不至於跟死人爭風吃醋,尤其是對方之死是你親手做成的,你還有什麼可以抱怨呢?
    沈神站在炕前,右手不知如何忽然多出一條金光燦然的鎖鏈,簡直象變戲法一樣。
    「我出手的話一定先攻擊你。」他左手指指玉成。「因為你雖拙於言詞,卻擅於行動。
    所以你的刀法一定側重於進攻。」
    沈神通向來擅長猜度敵人武功,也向來未曾有過錯失一次。
    所以玉成不禁變色:「你怎知道?」
    來富卻問他道:「你先他有什麼好處?」
    沈神通答得很乾脆:「玉成一死,你來富必然第一是逃走,這樣我可以省很多手腳。」
    來富顯然更為迷惑,又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告訴我們?為何不立刻出手?」
    沈神通笑道:「你忽然變得愚蠢起來,其實你應該老早猜得出的。」
    來富的呻吟聲大有苦惱之意:「唉,我確實猜不出來,這種沒頭沒尾的事我根本無從猜起。」
    沈神通面上溫和笑容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冷肅嚴厲的表情,有這種表情的人一定敢殺人,而且很想殺人。
    「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前來的。你們算來算去,認定公門中已沒有什麼人有實力能幫我對付你們。你們沒有猜錯,我另一個副手彭壁武功雖是不錯,但碰上了遼東黑道高手鐵背雕方滔就最多只能自保了。他決無餘力可以同時纏住另一個黑夜神社的殺手。那廝叫什麼名字?」
    來富聽得又驚又入神,不覺應道:「他叫田邊太郎。」
    「很好,這田邊太郎才是偷襲夾擊我的主力。所以我就算搶救女人得手,就算能躲過你們合力猛烈攻擊,但一出此房反而糟糕。請問,你我手中抱住一個女人,怎能逃過田邊太郎的突襲呢?」
    來富只覺大量極冷之氣冒上心頭,然後又遍佈全身,因為他發現面對的敵人簡直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過如果沈神通不是「人」的話,他又怎會遭遇慘淡凶險的失敗?他的妻子又怎會被迫在別的男人眼前,赤裸身體任由侮辱?
    「幸而我還有別的人幫忙。」沈神通同時發出冷笑聲,「嘿,嘿!這個人大概可以纏得住方滔和田邊太郎,至少我希望如此。現在看來我的希望好像沒有落空。否則他們已經應該現身了。這是因為你們如果一共四個人都能出手的話,你們已可以擺明陣勢與我決戰了。」
    鐵背雕方滔和田邊太郎果然無暇分身,任何人若是本身也在生死關頭,別人的事就只有暫時拋開一邊了。
    鐵背雕方滔在遼東橫行多年,手中一對四尺長的板斧極是沉猛凶悍,果然不是徒負虛名之輩。
    田邊太郎在中原武林自是句不見經傳的人,但他長劍射出的殺氣,以及凌厲眼神和凶毒招式,實是足以躋身高手之林而有餘。
    他們的對手是丰神如玉、非常俊美而又年輕的劉雙痕。
    這個年輕人果然很不簡單,不但橫劍凝立,就已迫使兩個強敵不敢輕率地魯莽出手,更難得的是他仍然微帶笑容,好像大家只不過是鬧著玩而已,並不是置身於真刀真槍,當真個會要了性命的決鬥場面。
    他柔和寧靜的劍式跟他的態度表情配合得非常好。
    只不過身在局中的方滔和田邊太郎,以身紅百戰千錘百煉的經驗卻感覺得出,在風和日麗睛空萬里的表面之下,已蘊聚蓄滿了海嘯地震以及橫掃千萬里颱風的可怕威力。
    這一點使他們不禁心懷鬼胎,誰都想由別人先點燃觸發戰火,先抵擋那頭一陣好像莫之能御的威力。
    總之,只要有你先試探先嘗過無法測度的第一招,事情就好辦了,而我肯定一定不會吃虧的。這是他們的共同想法。
    不過情況發展卻又大出方滔、田邊太郎所料。那是因為對峙局勢維持了好一會兒之後,劉雙痕忽然首先發難,攻出一劍。
    這一劍絕對是離經叛道的方式,第一點,自古劍訣都強調「劍如飛鳳」。但劉雙痕這一劍不但沒有飛鳳的靈翔,簡直拖泥帶水有如蚯蚓一樣,而且看來很散漫得很。第二點,內家劍法講究「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然而劉雙痕既然出劍先攻,便與內家劍法要訣大相刺謬了。
    不過離經叛道是一回事,這一劍的效果又是另一回事,因為所謂「經」與「道」,本意就是正確途徑,你若是循正確途徑,自然做任何事都省力和容易成功。可是如果正確途徑卻因其他原因而變成不正確,例如人家知道你一定會從這條路走過來,於是預先埋伏堵截,這時候正確途徑便變成不正確了。
    所以劉雙良一劍攻出,反而使對方疑惑不定,不約而同迅快閃避而不敢反擊。哈,劉雙痕這小子卻得理不饒人,鋒快長劍驀然由蚯蚓變回飛鳳,霎時劍光如潮湧浪翻,輕輕易易就把方滔、田邊太郎一齊捲入劍光網中。
    田邊太郎劍架正眼,但並不出攻反而退卻。他下盤極是紮實,所以退後時發出「突突」
    的步聲,一轉眼間他退到牆角,已經無路可退了。
    此人應變時真是極盡「快、穩、辣」之能事,現在劉雙痕除了還堵住他去路之外,劍式威力就只能罩住方滔。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時還不得不讓後背暴露於田邊太郎劍刃之前。
    那方滔一雙板斧兇猛決蕩翻飛,帶著銳烈嘯聲,不久已經拆了十五招之多。看來方滔居然是攻的多,似乎反而搶佔了主動優勢。
    田邊太郎動也不動,宛如石像一樣。雙眼射出銳厲的光芒,緊緊盯住劉雙痕的身形。
    任何人一望而知,田邊太郎除非不出劍,一出劍必定有十足把握立刻斬殺劉雙痕。
    不過縱橫遼東的黑道高手,鐵背雕方滔內心絲毫不輕鬆,也沒有絲毫佔得優勢的得意。
    原因是他雖然悍猛砍劈迫住對方,而事實上也真個是「迫住」而已,並非當真取得主動優勢。
    相反的,他好幾次想退後一些,才重整旗鼓發動更凌厲攻勢。可是劉雙痕採守勢劍法,卻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使得他連一步也退不開。
    方滔明明認得劉雙痕劍招是使出「飛龍引鳳」,於是他左斧搶先劈落,壓制劉雙痕由下撩上的劍勢,右手利斧同時斜砍脖子。
    誰知劉雙痕撩上來的劍勢,不但距離尺寸剛好縮短了那麼一點點,所以他不曾被他左斧壓住,同時也剛好來得及挑開他右手利斧,迫使方滔不得不改為「金風掃地」之式猛砍腳脛。
    當然劉雙痕一跨步就消卻了這斧的威脅。上面所述的僅僅是許多招其中的一招,總之方滔外表上不斷猛攻,其實卻自知已陷身於苦海,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可以退出劉雙痕的劍圈。
    他不明白的是劉雙痕何以有四次機會可以刺傷甚至刺死他,卻又輕易錯過了。莫非他劍法雖然奧妙,但功力經驗都有所不足,所以不能夠把握時機。
    答案很快揭曉,方滔馬上知道錯了,這是因為牆角里的田邊太郎忽然向劉雙痕後背迅速的一劍攻出,這一剎那間,方滔才明白劉雙痕真正用意--他要田邊太郎攻擊這一劍。
    毫無疑問,田邊太郎的確是上當中計了。
    只見田邊太郎劍勢忽然歪斜向空無人影之處刺扎,顯然他也陷入「吸力」陷阱中,所以劍勢方向和部位都已不由自主。
    跟著,又看見田邊太郎胸口衣服割開一道長長裂痕,鮮血象噴泉一般迸濺。
    方滔已無暇瞧一眼田邊太郎倒地之後的情形,所以究竟田邊太郎一倒地就僵仆不動呢?
    抑或是掙扎想挺起身?他一點都不知道。
    他猛然震驚得幾乎成癡呆的原因,便是他兩柄利斧忽然向左右兩邊盪開,因而完全袒露前胸要害,也因而他沒有法子再瞧看田邊太郎的情形了。
    方滔只感到胸口一疼,然後就看見雪亮劍刃從胸口拔出,鮮血直冒。
    唉!早就聽說「大自然劍法」乃是中原數千年秘傳絕學,也聽說向這門絕學爭鋒斗銳的人,等如向大自然的颱風、雷電、地震等的威力挑戰一樣不智。
    方滔深深歎口氣,聽見雙斧墜地時發出「叭噠」,「叭噠」兩下聲響,可是一切瞭解或覺悟都已太遲了,既往的固然不諫,而來者亦不可追。
    蓬勃活潑燦爛跳躍的生命,有時脆弱得使你不敢相信,但卻使你發現一切終必歸於毀滅,接續而來的是重生,然後又是毀滅……
    溫暖而又明亮的寬敞房間內,兩個赤裸上身,下身也僅有一條短短內褲的持刀大漢,像傻瓜一樣望住沈神通。
    渾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短上衣的馬玉儀,仍然躺在炕上,雖然她不言不動,但那起伏豐滿的曲線和雪白映眼的肌膚,卻仍然使得房間氣氛旖旎溫柔。
    女人自開天闢地以來就有這種本領和好處,任何場面中只要有女人,就一定可以使氣氛不至於太硬性、太陽剛。
    沈神通大概也感染到炕上赤裸女體的溫柔,所以他還未出手,神色安詳聲音也很平和:
    「方滔和田邊太郎就算未死,只怕也無法抽身來幫助你們了,我知道這是你們最遺憾的事,但很抱歉,我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沈神通的態度,語調絲毫沒有揶揄譏嘲意味,因為他會替別人著想,假如他本身就玉富或玉成,當然很不幸很遺憾,任何人都有權要求活下去,故此如果他們感到活不下去的痛苦,無疑會遺憾、會怨責、會痛恨命運的不公平。
    至於來富和玉成,當他們掌握著別人生死大權,他們會不會替別人這樣著想呢?這一點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忽然又看見那條金鎖鏈,本來已軟軟垂下,但沈神通好像是來自印度弄蛇者或魔術師,鎖鏈垂近地面那一頭翹起來,像長蛇昂首一直升高,閃耀出燦然金光。
    假如沈神通這一手的幻術或者是障眼法,來富、玉成他們就不會驚懼得全身冒出冷汗了。
    顯然金鎖鏈上佈滿了精純強勁無匹的內家真力,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竟能夠將內力修練到這種地步,凡是他的敵人,真是想不恐懼也是萬萬不行的。
    只見金鎖鏈閃電吞吐掃抹,「鏘鏘」兩聲,地上多出兩把精光閃亮的短刀。
    來富、玉成看見沈神通表演內力時,一身武功已因為驚駭而減退兩成,而現在短刀落地,手中已沒有武器,當然情況又更糟些。
    但其實他們感到最不妥、最麻煩的原因是,他們一身武功就遠非沈神通的敵手,所以現在變成大人跟小孩子打架一樣。
    沈神通雖然是扮演大人角色,卻也絕不大意,仍然施展獨步天下武林的「天龍抓」奇功抓住那兩人,只不過通常都一抓必定在小腹要害抓個大洞,使腸臟鮮血迸流而死,這回他只抓住兩個壯漢的脖子。
    來富的確反應很快,頭腦聰明,他昏迷前一瞬間居然還發現一個使他迷惑的問題--沈神通只用一隻手,何以能夠同時抓住兩條粗壯的頸項呢?
    沈神通放開手,讓那兩人摔跌在地上,另一隻手中金鎖鏈也忽然消失不見。
    他轉身半側著身子坐在炕邊,眼光在那豐滿雪白誘人的女體上巡梭一下。
    他竟然沒有趕快替她解開穴道。
    對於深心摯愛的荏弱無力的女人,沈神通向來硬不下心腸,何況闊別這許久,苦難侮辱,但他為何竟不趕快解開馬玉儀穴道,把她摟抱在懷中細加安慰,互訴離衷呢?
    沈神通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他找出一些衣服先替馬玉儀穿好,在她好像熟睡而又極為美麗的臉龐和櫻唇,溫柔吮吻。
    我知道當你回醒之後,你會為了沒有和我見面說話而十分痛苦,沈神通歎氣忖想:可是如果我現在弄醒你,我就一定不能獨自回到野趣園了,所以我們還是暫不見面,暫時分開的好。等到掃平妖氛,祛除苦難之後,我們才歡聚不遲,如果我永遠回不來,那是命運如斯,那樣的話,我們這一面見不見還有什麼關係呢?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直到他背後才停止。
    劉雙痕望望馬玉儀,又瞧瞧沈神通,尋思一下才開口:「也許你這樣決定比較好些。」
    沈神通聲音有點沙啞:「我在天津衛南面佈置了一個地方,不算遠,只有一百二十餘里,大概不至於累壞你。」
    「如果你一切不順利,又如果我還能見到她,我應該告訴她一些什麼?」
    如果一些順利自是不必多說,但如果不順利?
    「請告訴她,我曾經每日每刻都想念著她。」
    「我從沒有看見過男人流淚,更想不到像你這樣當了『強人』也有眼淚的。」劉雙痕聲音也充滿驚奇和同情,「唔,說來好笑,我也幾乎陪你流淚了。」
    「她醒來時,發覺已脫離惡人羅網,但既見不到丈夫也不見兒子,我不知道你到時怎樣離開她。」
    「我會在路上好好考慮這個問題,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實在無法再擔承。她也不能再忍受苦難打擊。」
    如果從未有過丈夫、孩子,她的愛情和關懷還未付出,仍然藏在自己心中,自然就沒有憂慮,沒有打擊了。
    「她的確不能再承受風險打擊,所以你此去候橋鎮,半路有個地方叫范家莊,你須小心避開,因為陶正直既然落腳在那裡,何同很可能也在,陶正直未見過她認不得她,但何同卻認得出。」
    沈神通覺得奇怪地觀察劉雙痕,這個丰神如玉深藏不露的美男子何以凝望著馬玉儀而皺起了眉頭呢?
    但他不提這一點,卻又道:「其實風險打擊還不一定能擊潰她,我只擔心的是若你不提到我,她在絕望之下等你離開了,可能到處亂闖亂跑,但你若是提起我,情況就十二分麻煩了,希望你知道你瞭解我在說什麼?」
    「我明白。」劉雙痕仍然皺著眉頭,「她決不涼解你為何不跟她見面不跟她說幾句話。
    她可能會為此變成瘋狂。」
    沈神通起身揪住來富、玉成兩人胸口衣服,像提起兩個稻草人一樣毫不費力提了出去。
    劉雙痕跟在後面,不久,他們就來到另一個廝殺過的地方。
    「我在想,如果能夠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替丈夫兒子出一分力,她一定會變得很堅強。」
    沈神通一面說,一面把來富和玉成分別放置在鐵背雕方滔和田邊太郎的屍體旁邊。
    他先把短刀插在方滔胸口傷處,再讓來富的手抓住刀柄,稍後,再搬動方滔還未僵硬的手,使他的兵器--一柄利斧切斷了來富的喉嚨。
    鮮血湧濺,血腥味更濃了。
    劉雙痕深信這種佈置是必要的,這樣可使金算盤、呂驚鴻以為這些人是自相殘殺同歸於盡,至於武功強弱方面,也就是說來富、玉成怎能拼掉方滔田邊太郎的大大疑問,看來只好由得別人去傷腦筋了。
    雖然如此,劉雙痕仍然移開眼光,對於殺人流血之事,他並不害怕,卻深感厭惡,所以他唯有繼續談馬玉儀:「你說的不錯,如果能使她相信正在替你們出力,她當然肯乖乖躲在隱秘地方,但我只怕她會忽然跑到野趣園去,因為我們找不出說服她,使她乖乖聽話的理由。」
    「我也是害怕這一招。」現在沈神通動手處理玉成,田邊太郎的長劍鋒快、銳利,毫不困難就插入玉成心窩。
    「所以我剛才問你到時怎樣能離開她?你好像並沒有給我答案。」
    「我答應過你,等我在路上慢慢去考慮。」
    沈神通拍拍雙手,好像這親戚就可以拍掉手上的血污。
    他們慢慢走回燈火更為明亮的房間。
    「命運就是如此曖昧迷茫,既險惡可怖而又有希望之興奮期待。」
    沈神通歎口氣,又說:「天下任何行業的『強人』有時候戰勝命運,但有時候卻是失敗者,甚至就算你戰勝命運,也可能在命運圈套中,它只不過故意做出讓你擊敗的樣子而已。」
    「你想的太多了,何況不管怎樣,我們還要盡力戰勝命運,至少也要盡力掙扎。」
    「普通人不錯是這樣的,可是強人怎能失敗,怎能陷入命運圈套?我好想知道刀王蒲公望,血劍嚴北,大自在天醫李繼華,風鬟雨鬢南飛燕,還有家師孟知秋,他們全都是名震當代天下的無雙之士,個個都是不折不扣的強人,但是他們現在命運如何?會不會已遭遇了陶正直的暗算而死於黑暗深壑?」
    他想一下,大概沒有答案,又說:「命運究竟布了怎樣一個圈套?命運何以差使陶正直經手辦這件事,憑陶正直一個人力量,真能夠毀滅這五位天下知名的強人高手?」
    劉雙痕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關於陶正直這個人,絕對不可存有絲毫鬆懈輕視之心。
    然後他眼光又落在馬玉儀面上,她長長睫毛闔上,呈現出安詳神態,老天爺,但願她回醒之後仍然能保存安詳冷靜,但看來恐怕決不能夠,任何女人都會可能遭遇喪夫失子之痛,但如果丈夫、兒子只是失蹤,如果有一點線索的話,你豈能希望她端坐屋子裡,豈能希望她不要奔走找尋?
    「她很漂亮很動人。」劉雙痕看沈神通一眼,目光又回到馬玉儀面上。
    「我好像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他又說,「以前我比現在還年輕得多的時候,我在一個湖邊小樓上看見過一個美婦,她樣子跟呂驚鴻簡直一模一樣。可是我現在還記得她沒有那種放肆放蕩冶艷的逼人熱力,她的神情很寂寞,好像十分自憐而又卻已經覺悟,她的眼光澄澈而又深邃。」
    「你究竟想說什麼呢?」
    「我想告訴你,她比當年湖邊小樓上的美女還漂亮還動人,至少也不遜色絲毫,但我卻十分奇怪,何以來富、玉成這兩個精壯年輕男人,竟能夠抵抗她的誘惑,抵抗她的魅力?並且她還幾乎是赤身裸體?」
    這類問題竟向身為丈夫的沈神通詢問並索取回答,劉雙痕難道不覺得難為情?難道不知道沈神通會很尷尬?
    沈神通微微苦笑了一下,這也是「命運」吧?我好像注定要替人解答和解決各種各類的疑問困難,而且我偏偏就能夠很容易解答或者解決,但我自己的疑問困難,卻又偏偏至今都束手無策。
    「我猜想你已經很清楚地看過她的身體?」
    「是的。」劉雙痕直到這時才歉然望他一眼,「我並非故意看她,也沒有很多時間。但當時我卻已經想到這個使我迷惑的問題。因為你是沈神通,所以我只好向你請教。」
    劉雙痕連聲調中也有歉疚之意,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你若是看了朋友妻子的裸露身體,卻還跟他討論,向他詢問這具女體的魅力等問題,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份了一點呢?
    「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沈神通說得很誠懇,態度也很灑脫。「老實說,她被何同擄劫後,直至今日,若是光有人瞧瞧她的裸體,恐怕已經是最微末最不足道的事了。」
    劉雙痕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刺激,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氣寧定心神。
    「我寧可相信她在這些日子裡,在輾轉旅途中,已經被很多人觸摸、佔有、蹂躪過。」
    劉雙痕又為之深深吸一口氣。
    「我寧作此想的原因,是我一定要原諒她,也一定要更愛她。所以我這樣想了之後就問自己,我到底能不能很灑脫地忘記她這一切不幸?命運的擺弄能不能使我屈膝投降?如果我對她無力抵抗的污辱耿耿於懷,我豈不是已經被命運擊敗了?」
    沈神通無疑是個奇異的有獨特見解的「強人」。劉雙痕心中激起無限尊敬,一個人如果能夠在人性最偏狹最自私的題目,還能夠從容灑脫冷靜,又能夠不變初衷。這個人,自然是稱得上是特立獨行之士了!
    「提到命運,人類為何會被它擊敗?其中有個因素,那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弱點。例如馬玉儀,如果她一醒來發現我已經在她身邊,當然她會狂喜一陣,但不久接著就會想到兒子,此時她的痛苦絕不是剛才那種狂喜所能夠抵消的。」
    「這是人之常情。」劉雙痕說,「你絕不可能期望她不為兒子失蹤而痛苦。」
    「當然,當然。」沈神通連連點頭,「但你卻又可曾想到,假如馬玉儀懷疑丈夫、兒子都可能死了,你猜她會向蒼天怎樣祈求?」
    「我不猜,請你說下去。」
    「她會祈求上天垂憐,不論是丈夫或兒子,只要還給她一個就心滿意足了。」
    馬玉儀這兩種反應(當然是假定而已)其中距離甚大。前者是得隴望蜀,如果得一失一,她痛苦得甚至想死。但後者卻僅僅希望隨便得回丈夫、兒子任何一個,她就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
    劉雙痕搖搖頭,「我還是不多想這些問題的好。」他說:「我馬上要送她走,並且留些氣力找尋妥善脫身之法。」
    「如果你也想不出辦法,我也不必白費精神氣力了。」沈神通好像對他很倚重信任。又道:「我們剛才把話題扯遠了。現在我回答你的疑問,我立即就要回野趣園。」
    劉雙痕的疑問就是,以馬玉儀之美麗、迷人,為什麼來富、玉成兩個精壯小伙子,忍得住不狂暴她,不侵襲她呢?
    「以我猜測。」沈神通說道:「第一點時間還不久,來富、玉成還有自制力量。第二點,馬玉儀絕對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挑逗誘惑意思,此所以她在一般人眼中,自然遠遠比不上練過『搖魂奪魄』的呂驚鴻了。」
    「是的,是的。我看這兩點已經足夠了。金算盤方面的禁令已有足夠壓力,可是,我看你樣子好像還有別的理由未說出來?難道還有第三點理由?」
    「我正在想桌子上那副牌九,這副賭具可能就是第三點理由。」
    沈神通拿起一隻牌,看了看丟回桌上。「我看見他們賭得十分認真,但桌上並無金銀等賭資,這個世界除了財之外,還有什麼是男人最重視、最垂涎的呢?」
    「當然是女色了。」
    「對,所以我敢推斷他們的賭注正是馬玉儀,綜合上述兩點理由,加上他們尚水賭出馬玉儀誰屬的結局,所以馬玉儀就暫時沒有被他們污辱了。」
    「很對不起,這種話題本不該對你不斷提起的。」
    「我走啦,一切仰仗你了。」
    仍然是那個溫暖得可以不穿任何衣服的房間,燈光也明亮如故。而馬玉儀也仍然躺在炕上,唯一的不同是來富、玉成永遠不會再出現,而現在坐在炕邊上的人就是劉雙痕。
    他那張俊美秀麗的面龐映入馬玉儀眼簾時,馬玉儀幾乎不敢相信他是個男人。
    但馬玉儀終於歎口氣,輕輕道:「你是誰?」
    「我姓劉名雙痕,我現在心裡很緊張,你是否看得出來?」
    「是不是來富或玉成讓你來的?其實以你的容貌,你何須靠別人介紹?」
    「你講話一向都這麼尖銳率直?」
    「那倒不是。」
    「你有沒有看一看自己身上哪兒不同了?」
    馬玉儀看看自己。一時猜不透他意思。「我不知道。」她說,「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有,不但有,而且有很大不同。」劉雙痕微微而笑,看來更漂亮迷人了。
    「那就是剛才你沒穿衣服,還高高站在椅子上,但現在卻穿上衣服了,你居然一直沒有發覺這一點?」
    馬玉儀坐起身,臉上現在迷惑神色。「你替我穿的?為什麼?為什麼特別告訴我?」
    「我用這方法表明我不會侵犯你,等會我帶你去親眼看見那幾人的屍體,你一定更相信我。」
    「你為何要我相信你?」
    「因為沈神通仍然陷在困難中,你相信我之後,你就不會做不利於他的行動,換言之,我們都在暗中幫助沈神。」
    天啦!這個人的名字何其熟悉,何其深刻?馬玉儀眼中一陣迷濛,珠淚已奪眶而出。
    啊!沈哥,只要對你有利,我就算死一百次也沒關係。
    「我們馬上就走,到一個安全地方。但半路上經過一處,何同那狗賊可能會在那兒,所以你心中一定要有準備,如果有人攔阻,你切勿露出破綻。」
    馬玉儀跳落地,美麗的面龐流露出堅決意志。沈哥,沈哥!她心裡輕輕地叫喚,只要我能夠不再變成你的負累,只要我對你能有少許幫助,就算刀山油鍋我都敢走一趟。
    劉雙痕抓起一把天九牌,丟回桌上時發出一陣清脆響聲。「來富、玉成是輸家,他們自己一定想不到。」
    「他們究竟賭些什麼呢?」馬玉認錯聲音圓潤柔和,非常悅耳動聽。
    「賭你。」劉雙痕忽然笑了笑。怪不得沈神通特別要提起這件事,原來他早已猜到馬玉儀可能會問及此事。「他們都輸了,連性命也輸掉,目前沈神通是贏家,你和我一樣,都要盡力使沈神通贏下去。」
    馬玉儀現出奕奕神采,眼光之銳利堅定真可以駭退一頭猛虎。
    當劉雙痕抱住她躍上馬背(馬是來富、玉成等人的)。她雖是偎伏在那漂亮男人懷中,卻一點不怕,也沒有想到男女性別問題,她腦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盡力幫沈神通贏下去。
    馬並不是晝伏夜出那一類動物,所以白天視力良好,但黑夜裡它就看不見什麼東西,正如人類視力一樣,夜晚應該是睡覺,而不是看東西的時候。
    劉雙痕全力以赴,一方面他利用他苦修多年的夜眼,幫忙坐騎看路,另一方面必須仗恃精妙武功提防摔跌的可能,他的騎術只不過過得去而已,故此特別費神費力。
    還有第三個問題來自馬玉儀。
    她整個豐滿香滑的胴體完全由他抱住,否則她老早摔下馬背了。
    雖然她畢竟安然坐在馬上,但劉雙痕由於廝磨接觸以及時時用力摟抱她的關係,使得他感到極之刺激和誘惑,又由於他有時摟住女人身體上重要甚至最重要部位,任何男人都會胡思亂想起來,劉雙痕既然也是男人,所以他的反應跟別人也差不多。
    上述種種原因之下,速度有限實在是合理不過的事,其實他們沒有摔跌過一次已經很了不起,換了別的男人,可能老早就躺在青紗帳裡,並且在熊熊慾火中迷失瘋狂了。
    青紗帳就是北方種植的高梁,不但又高又密,而且往往面積遼闊,一望無際,故此盜匪出沒其間根本就像魚兒在大海裡,也因此如果一男一女在青紗帳裡成其好事,外面路人根本無法發覺。說得嚴重些,甚至女人不肯而拚命叫喊,多半也是沒有用處的。
    「我們好像連一半路也未走到。」馬玉儀話聲,在靜夜之中更為悅耳迷人。「而且你好像有點不安,為什麼呢?」
    還問為什麼?當然是因此你竟然如此美麗,魅力又如此強烈,如果我早知道,我決不答應沈神通替他跑這一趟。
    「請原諒我多嘴,好麼?」她又說,「我認為如果你肯告訴我的話,說不定我也有點辦法。」
    這話不能說沒有理由,既然魅力誘惑是從她那兒來的,則她有辦法減少或消滅亦未可知。
    「我告訴過沈神通。」劉雙痕微微苦笑,倘如沈神通知道我居然有受不了誘惑的難為處境,他會怎樣想呢?呂驚鴻會不會比馬玉儀更厲害呢?
    「我告訴你,你是我平生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馬玉儀芳心泛起劉雙痕俊美面容,不禁暗自歡喜一陣。
    如果不是劉雙痕而是別的男人,例如來富、玉成這類人說這些話,她不但不會歡喜反而會噁心。正如一個很平凡的人,讚美愛因斯坦是天才,愛因斯坦當然不為所動,但曹操推許劉備是當世堪相頡頏的英雄之時,劉備可就禁不住會大吃一驚,連筷子也掉落地上了。
    「我很感激你,因為你使我恢復信心。」馬玉儀說得十分溫柔,「但難道我長的好看也會令你不安?」
    「為什麼不?」
    「因為沈神通親耳聽你講過。」馬玉儀在別人面前便不用「沈哥」這個稱呼。「他一定明白一定瞭解你的意思,所以他一定認為沒有妨礙,才會讓你送我。」
    「你用了很多個『一定』,可是沈神通可能會出錯,當然我希望他沒出錯。」
    「他大概不會出錯。」
    「但我覺得他出過一次錯,幾乎連性命也錯掉了。」
    「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請你相信他。」
    「我意思是既然說你是世上最美麗最可愛的女人,因此我忽然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沈神通為何還把你托付給我了?」
    「我知道為什麼,可是現在我不想告訴你。」
    「天啊!你這種含糊的說話,反而增加了強烈誘惑,強烈魅力。」
    馬玉儀默默不語,但身體也沒有變得僵硬。任何男人都能體會得出她的沉默最多是不同意,卻決是拒絕。
    幾乎可以用手掬起的溫柔,美麗得深入心坎的面龐,足以令世界焚燒的豐滿肉體,這一切現在都在劉雙良懷抱之中,他可以獲得可以盡情享受--如果他想要的話。
    他的確很想很想,但何以又不付諸行動,何以不佔有不享受?事實上他和沈神通的關係,根本還未達到知已朋友地步,何況這世上最美好的,能震撼心靈能燃燒情慾的珍貴事物,任何人都有權爭取。
    劉雙痕深深歎一口氣,說:「我希望世上還有一個像你這樣有深度而又美麗的女人,更希望我能遇到。」
    「我和沈神通有一種奇異的超越凡俗的瞭解。」馬玉儀柔聲說,「如果你現在忍不住侵犯我,佔有我,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將來沈神通亦不會嫉妒記恨,但我卻希望你不要這樣做,因為你必須向你自己的良知負責,當然,如果我移情別戀,如果我愛上你,你的良知就不必負責了,可惜我還沒有移情別戀。」
    關鍵是不是在此?如果有情的話,肉體上結合自然屬於完美表現,如果沒有「情」,這與豬狗在路上交配有何分別?
    「我和他之間,」她說的「他」,當然就是沈神通,「存在著自然而然的愛戀。但為了平衡感情,我們也有自然的自我抑制,你知不知道,抑制其實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馬玉儀聽不到劉雙痕的回答,她既不知道劉雙痕現在怎樣想?亦無須去尋找答案。
    「大自然劍法」至精至妙奧旨就是任運自然,不假造作,如果有了人為「抑制」成份,顯然就決不是「自然」了。
    但假如抑制竟是含攝於自然之中,竟然是天地間極諧和的秩序,又怎能堅持認為自然之中絕不能存有抑制呢?
    劉雙痕一時已忘記懷中的佳人,心情也由極端波蕩而回復平靜安詳。
    唉,沈神通真了不起,真是當世無雙的「強人」。
    好多好多從前練劍時的艱難危關,忽然間豁然貫通,忽然瓦解冰釋。
    原因是馬玉儀幾乎無可抗拒之誘惑魅力(這是主觀的強烈的感情作用,換作別人,也許馬玉儀根本跟極普通女人無二無別也未可知),加上睿智深度的言語,竟然變成一把鑰匙,一把突破大自然劍法第四層境界之鑰匙。
    沈神通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馬玉儀所產生的奇妙奧秘作用。對劉雙痕來說,一個馬玉儀真是比天下經書典籍所說的道理還有效得多。
    「我真服的沈神通啦。」劉雙痕在馬玉儀耳邊說,「他毫無疑問是智勇雙全的一代強人。但我只願他能夠活過今年。」
    馬玉儀雖然不甚明白,卻也不發急,「今年已經剩下沒有多少時間,他若是只能活過今年,好像太短命了一些,難道你想不到這一點麼?」
    「他只要活得過今年,就一定能長命百歲,就是我真正的意思。」
    馬玉儀身子放得更柔軟,使人抱住的感覺更為舒服(正確說法應是更為誘惑),但劉雙痕竟然好像不曾發覺,也竟然能夠進入極安詳、極和諧之冥想中。
    漫漫長夜,即將消逝,晨曦即將降臨大地。只不過距他們的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
    右邊平野稍遠處有燈光點點,顯然是一個鄉村或小鎮。劉雙痕知道那是陶正直落腳的范家莊,但他已經不加注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經不必到范家莊去了。
    曙光使大地呈現灰白迷濛景象,開始時也使人目光不能及遠,只讓人知道天快亮了,所以空氣特別清新。
    不過大路邊兩行駿馬,以及每行六個,一共十二個熊腰虎背全身銀灰勁裝的騎士,卻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尤其是以劉雙痕的眼力,雙方距離這麼近,就算沒有曙光,也可以看得見。
    兩地銀衣騎士分列大道兩邊,當中剩出一條四五尺寬的通道。
    他們看來並沒有攔阻妨礙劉雙痕的意思,但劉雙痕一看為首兩邊的兩個騎士,就勒住坐騎,微微皺起眉頭。
    他們大約都有四十來歲,左邊的人長得比較清秀,背背長劍,鞍邊掛著大弓和長箭。
    右邊的人虯髯繞頰,氣度豪雄,腰間佩刀,右肩扛著一把六尺鐵槍。
    他們都靜默望住劉雙痕,既不作聲,也沒有絲毫攔阻之意。
    但這兩列銀灰鐵騎卻湧出來森嚴凌厲氣勢,若是普通人貿然通過當中的通道,一定會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驚懼和寒冷,以至於跌墜馬下。
    所以劉雙痕勒馬不行,大有道理。
    他拍拍馬玉儀的後背,說道:「娘子,你敢是睡著了?」
    馬玉儀的頭臉埋在他胸中,所以聲音有點模糊。不過在靜夜曙色中,人人仍然聽得一清二楚。「我醒著,但我為何忽然覺得很冷?」
    「別怕,那只是因為有些凶悍如獅如虎的人,剛好在我們馬前。」
    馬玉儀慢慢抬起頭,由於他們對答人人聽見,全部銀衣騎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面上。
    她的面龐慢慢露出來,明亮的眼光也含著驚訝和溫柔,徐徐掃過十二騎士。
    她美麗明艷的臉龐和眼光,有如解凍的春風,忽然使周圍氣溫升高,使人感到十分安詳和溫暖。
    「他們是誰呢?他們並沒有阻住我們去路,劉郎你為何停馬不走?」
    老實說,劉雙痕的苦笑竟然如此漂亮迷人,也實在足以令人心軟的。
    「因為我知道他們是關外大牧場的執法鐵騎,我更知道當中這條通道很不好走,除非我們想去找閻王爺報到。」
    馬玉儀輕輕啊一聲:「你別瞎疑心好不好?人家沒有一個提刀拔劍,我意思說根本沒有人有出手樣子。」
    「你的話很對,但也不對,原因是帶頭的那兩位老兄,左邊大概就是『天涯海角』徐奔。他近身肉搏的『奔雲十二劍』固然厲害不過,但如果你想飄然遠揚的話,他的『穿楊十二箭』大概會使你覺得很痛苦,而且會忽然醒悟忽然後悔,實在不應該逃的。」
    馬玉儀道:「我還是不明白。」
    劉雙痕道:「那麼你聽聽右邊這位領隊的外號吧,他姓孫名忍,這個名字很好,也使人覺得他好像是容易寬恕別人的人,但他的外號卻不怎麼好,至少令人害怕。」
    「究竟是什麼外號呢?」
    「江湖上稱為『玉石俱焚神槍手』,這個外號其中一部分意思是說,如果他的鐵槍脫手擲出,那時不管你是敵人,是自已人,大概都要一齊喪命。所以就算我們安然通過這條路,其實最不安全的事還在後面。」
    「劉郎,他們為何要對付我們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殺氣森厲騰湧,所以現在我不敢往前走。」
    馬玉儀說道:「你難道不可以猜一猜麼?」
    「唉,就算我敢猜,但如果我猜的結果是他們不會加害我們,我敢不敢相信這個猜測?
    敢不敢當真驅馬穿行過去?」
    所有對答的內容,都饒有趣味,例如是這個俊美的如美女的青年,何以一眼就可瞧得出對方來歷?他講了半天,到底敢不敢從兩列鐵騎間穿行過去?他究竟有沒有奇怪不可測度之目的?
    「天下好像只有一個人有能力猜測,而且我敢用性命支持他的猜測。」
    對方終於開口了,是「玉石俱焚神槍手」孫忍,聲音宛如悶雷隱隱震耳:「這人是誰?」
    「是沈神通沈老大。」劉雙痕馬上回答,卻感到馬玉儀聽到沈神通名字時,身體震動一下。
    「如果沈老大在此,如果他認為可以穿行過去,我敢用性命保證他的猜測絕不會錯。」
    徐奔口氣表情都很森冷:「你居然那麼相信他祟拜他,我能不能見到他?」
    「當然可以。」劉雙痕已經對他作過銳利大膽的觀察,尤其是現在的態度反應。「沈老大一定會跟你們碰面,如果你們要到野趣園去的話。不過當你們見到了他,千萬別提到我,因為我跟他全無關係,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
    徐奔疑道:「連朋友都不是?但你卻敢用性命證實他的猜測一定不錯。」
    「對,可惜我沒有機會試試。」
    現在馬玉儀有點知道劉雙痕的用意了。起碼她知道劉雙痕絕對不想動武,不想拚命。
    「不過就算你們真想試試沈老大的神通,只怕也來得太遲了。因為沈老大這一兩天很可能會死在一個神秘東洋高手的刀下。我呢,也許亦是一樣的結局。」
    徐奔道:「你是誰?」
    劉雙痕的姓名時,徐奔和孫忍果然對他露出特別注意,而且特別觀察一下反應。
    「但是你半夜三更趕路,還抱著一個女人,你從數千里之遙的揚州來到此地,難道一直這種樣子?難道一直弄那麼多累贅在身上?」徐奔一邊說一邊搖頭,顯然認為不能置信。
    「當然不是。」劉雙痕覺得爭殺危機消減了很多。「事實上這個累贅根本就是我的目的之一。換句話說,我跋涉數千里之遙,又準備動刀動槍拚命,原因之一是為了奪回她。」
    「原來如此。」孫忍說:「她的確值得。」
    徐奔也同意地點頭。
    但她是否值得已是題外話,劉雙痕卻的確已使大牧場這支力量強大隊伍,相信他真有摸黑連夜趕路的理由才最要緊。
    如果你是大牧場十二鐵騎之一,你趁黑夜悄悄摸到野趣園附近(以大牧場騎隊速度來說,此處距野趣園不算遠),你為了什麼?當然決不是失眠散步,更決不是操練馬匹,所以如果劉雙痕沒有很好而又令人能夠相信的理由,你豈肯輕易放過這個行動可疑的人?你豈肯為把他抓起審問一番?
    黑夜神社之人據說行動詭奇神秘,總是黑夜活動的多!而鼎鼎大名的金算盤究竟是不是僅止於「傳話」?如果不止於「傳說」,金算盤究竟居心何在?黑夜神社中他是什麼身份?
    要解答這些疑問,自然最好出其不意來到野趣園附近,也在黑夜行動。如果碰上黑夜神社之人自是上上大吉,就算只抓到金算盤有關的人查問一番也是好的。
    不過劉雙痕顧慮的還不止如此,他很擔心大牧場十二鐵騎其中沒有人跟春風花月樓有過仇隙嫌怨?雖難他早已探悉領隊入關的特級高手是徐奔孫忍,也知道跟這兩人沒有仇怨。但大牧場最喜歡收納有問題的人,只要真有本領就可以了。
    所以在十二鐵騎中,會不會另有特級高手?此人從前會不會跟江北春風花月樓有過過節?這一點不可不防!因此劉雙痕也必須盡力爭取一些時間,觀察對方隊伍所有的人,也必須用言語探測一些反應,才敢判斷,才敢決定。
    「可惜我騎術比不上諸位。」劉雙痕又說:「而且這匹不問自取的坐騎,好像腳程也不怎麼好,所以天都亮了,我還是跑不了多遠。」
    「你想趕快逃回揚州?」孫忍問。
    劉雙痕歎口氣搖搖頭:「如果她中我唯一目的,我可能有趕緊逃回家的想法,但答案既然不是這樣,我只好想法子找個安全地方把她藏起來。不過安全地方很不好找,因為黑夜神社和金老闆一共有四個人死在我手裡。」
    徐奔很感興趣,所以眼光中閃出光芒。「武林世家派出來的高手終究不同凡響,」他先讚捧一句,然後又問:「人家都還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劉雙痕答:「我覺得這是小小一點優勢,所以我極力想保持而不想失去。」
    「你已經住在野趣園?你用什麼方法能查出這位小姑娘的下落?」徐奔又問,「你別誤會,我只不過很佩服,而且我也想暗中查問一些秘密!你若肯賜告,也許對大家都會有很大的好處。」
    「我可以告訴你們,但好處在那兒我看不見,至少我耽擱這一陣已損失了很多里路。我騎術雖然不濟,也沒有好馬,但我還是可以趕個五七里路。你們聽過龜兔賽跑的故事沒有?」
    「其實你的馬還過得去,只不過騎術卻不敢恭維了。」仍然是徐奔說話,「我們當然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如果你忽然變成只善跑的兔,是不是有好處呢?」
    「關外一定不是荒涼貧窮使人難以生存的地方,否則怎能留得住你這種風趣機智之士?」劉雙痕聲音顯出很真心。
    徐奔只微笑一下,並不改變話題:「你究竟想不想得到那一隻跑得很快的兔子呢?」
    劉雙痕道:「我當然想,但我騎術有限,你就算給我最好的馬,恐怕也幫不了什麼忙!」
    徐奔道:「不,我希望你能及時回到野趣園,以免破壞暗中偵查的機會!你幫忙我們這一件,我們負責送走那小姑娘,送到任何你指定的地方!這才是真正的兔子。」
    他想得不錯,果然是兩全其美之計。只不過馬玉儀若是讓別人護送,那時她才真正變成肥美可口的兔子。
    徐奔一眼就瞧出他的顧慮,立刻又道:「我可以派兩個穩當可靠的人,一個抱持她,一個準備開路或應敵,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這樣才是萬有「兩」失。劉雙痕心中嘀咕,也不知不覺微微搖頭。
    徐奔微笑又道:「這兩個穩當的人不但騎術武功在江湖經驗都夠,而且他們是夫妻。你意下如何?」
    既然是一對夫妻,當然很穩妥!天下沒有哪個做老婆的,會讓自己漢子強暴侵犯別的女人。
    但正因如此,劉雙痕忽然覺得徐奔既可愛又可惡。
    他為何故意把重要的部份留到最末後才講出來?
    他同時記起沈神通月上柳梢用黃金買到秘密的有趣經過。
    他只要把沈神通換成自己,保險徐奔他們千拜託萬拜託請他代為買些秘密。
    有兩騎者忽然人隊伍中出來,看來都是男人。
    但其中一個拿下皮帽和面具,馬上露出長長頭髮和一張頗為清秀面孔,果然是個女人。
    不過我若是將馬玉儀付託給李政夫婦,沈神通會不會同意?他若不同意,必定又擔心又生氣。這樣豈不是反而影響他鬥志?如果我是沈神通,現在應該怎樣決定呢?
    劉雙痕皺起長長眉毛,雖是表示困惑的表情,卻很是好看,連馬玉儀也看得呆了。
    只聽徐奔聲音送入耳中:「李政是敝大牧場執法主力,平生一絲不苟,誰的帳都不買,外號叫做『四方木頭』。但他還不算什麼,最要緊的是李嫂子,她外號是『貞烈夫人』,當然有些故事,不過現在似乎不是講故事的時候,你說是不是呢?」
    沈神通皺起眉毛的時候,劉雙痕不禁為之一陣心跳。
    但劉雙痕仍然一直講下去:「當時我曾經假設我是你,你會怎樣做怎樣決定呢?很奇怪的事發生了,本來我猶疑不決,但一旦假設我是你,我就馬上有了確切答案。」
    「答案已經知道,當然不必說了。」
    沈神通苦笑一下,又道:「請你坦白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好麼?」
    劉雙痕道:「當然可以,我有對你不坦白過?我記得好像沒有。」
    「那很好。」沈神通銳利目光徐徐巡視所處身的寬敞而又佈置雅致的軒堂。
    軒外淙淙流水形成的天籟幽韻,悄然持續地傳入屋宇深入以及人心深處。
    「我的問題你只須回答是或不是,第一個,你認為馬玉儀幾乎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你現在還這樣想麼?」
    「是。」
    「若是如此,便可證實崔家姊妹跟你有著某種特殊關係,所以不論她們長得多漂亮,根本與你無干。」
    「換言之,她們對你完全沒有男女關係的意義存在,是麼?」
    「是。」
    「最後一個問題。你決定將馬玉儀付託大牧場李政夫婦。你可有從色慾誘惑中脫身的如釋重負之感?我不妨講得明白些,你是不是仍然覺得馬玉儀很吸引你、很誘惑你?」
    「是。」劉雙痕雖然有點尷尬表情,口氣卻堅決清楚,毫不拖泥帶水。
    他尷尬原因自是來自沈神通,你怎可以在她丈夫面前提到他妻子美麗魅力的話題?何況剛才敘述情形時,老早已講過馬玉儀使他觸發強烈慾念之事,這種話豈可再三提及?
    沈神通反而舒眉微笑:「如果你相信人性中應該存有美色慾念,也應該不易忘記情慾衝擊後的影響。」
    「這就是大自然之奧理,而抑制或者節制也含攝其中!這樣大自然才是圓滿無缺。你看,山有高的矮的,水有深的淺的。人類能思想能抑制,豬狗根本不會想也不會害羞,這種種不同都包含於大自然之中。
    大自然並不是一個或者若干個樣板,而是無窮盡的不同。」
    他的聲音,主要可能是聲音所表達的內容,不知何時已與淙淙流水之天籟合而為一了。
    流韻軒四下淙淙流水蕭蕭樹濤的天籟,以及楓紅柏綠幽深雅靜的景色,的確能隔絕塵俗。但可惜人間煩惱仍然悄悄侵入。
    沈神通、劉雙痕聽到步履聲之後不再交談下去。不久,他們就看見想不到會見到的人。
    這個人就是呂驚鴻。
    她身上罩著一件黑色絲絨披風,由粉頸直到足踝都包掩得嚴嚴密密。
    不過,她只要沒有連面孔也遮掩起來,就足以使男人心蕩神搖了。
    「聽說你們在這兒談天,我反正無事,就跑來了,希望你們不討厭我參加。」
    她不但面孔美得很,連聲音也充滿迷人魅力。
    她既然已經來了,就算討厭也沒有用,何況她面孔、聲音確實使男人們願意多看、多聽,尤其是沈神通腦海中,不禁浮現那具在輕紗般裡的女體。
    關於這一占,沈神通並不驚慌,也不懊惱。雖然這具女體印象老是出現腦海,老是拂之不去,但既然他沒有修習過「動心忍性」功夫,做不到過目即忘地步,便變成很自然現象了。
    所以沈神通立刻微笑道:「你以前一定很少碰到這種場面,否則你絕對不會這樣說。我個人的看法是:凡是男人都一定歡迎你參加。」
    「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冷如冰、利如刀的可怕人物,我現在才知道錯了。」
    軒裡面本來清涼得近科寒冷,但呂驚鴻旋轉身軀,黑色披風不但順勢掀起,最後還飛落兩丈外。
    由於呂驚鴻現在身上只有一件簡直透明的薄衣,而薄衣裡面卻又什麼衣服都沒有。故此她忽然變成熾熱的火(至少在男人心目中),也因此軒內立時溫暖如春。
    「只有三種男人可以看見我的身軀。」呂驚鴻特地向瞪大眼睛的劉雙痕說:「一種是我尊敬我祟拜的男人。」
    她話聲停歇一下,所以沈神通可以插嘴評論:「你說得有道理。如果我是金算盤,我也不會反對的。」
    「第二種是必定很快就死的男人。他既然死了,看過不看過都沒有分別。第三種是我真心愛戀的男人。這一點你們當必同意,所以不須舉例解釋吧?」
    「完全同意。」沈神通說:「不過我仍然希望你還有別的話告訴我們。」
    「當然羅。」呂驚鴻拉一張椅子在他們對面坐下,大家相距最多只有三尺,所以不但她全身曲線肌膚全暴露於兩個男人眼中,甚至香澤微聞,如蘭如麝,中人欲醉。
    「巖島健明天就到,你最好小心準備一下,我只知他的斬風刀流可以在一瞬間將一片樹葉斬成八片。」
    劉雙痕居然由於驚訝而恢復常態,不再是目瞪口呆那種失禮樣子,又道:「這一瞬間他要揮斬多少刀?」
    呂驚鴻道:「當然是三刀。」
    她笑一笑,又說:「你一直不開口,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跟我講話。」
    「我剛才實在傻住了。這世界哪有這麼美麗迷人的身體?我好像很土是不是?但如果以你的身體來說,我當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了。」
    呂驚鴻很欣悅地嫣然而笑,顯然這些話使她芳心甚是舒服。
    沈神通從旁提醒劉雙痕:「你本來想說的說,好像不是關於呂夫人的玉體。」
    「啊呀,我真的是又土又蠢。對了,剛才呂夫人說到三刀就可以把一片樹葉斬成八片,我算來算去似乎不可能。」
    任何人若是在生日宴會中切過蛋糕,就很容易明白劉雙痕的意思了。
    呂驚鴻輕輕歎口氣,顯而易見她這一聲歎息是為了面孔俊美,但腦袋卻魯鈍而呆的。
    她說:「你只要先把樹葉剖開,變成兩片跟原來面積一樣的樹葉,然後劃個十字。那就等於你把兩張樹葉疊成一片,跟著十字兩刀,那不是就變成八片了。」
    她又說:「我本來勸你快點回揚州。但你大概捨不得貴重值錢的三件珍寶,所以仍然留下,仍然要對付黑夜神社的人?」
    劉雙痕點頭道:「是的。」
    「那麼我不勸你了,因為你的事最遲後天就可以了結,當然花月樓兩位美麗小姑娘的事也是一齊了結。」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金雲橋,我一定不捨得與你片刻分離,金雲橋何以捨得呢?」
    呂驚鴻一點不認為他輕浮,反而覺得很高興說:「因為有兩拔客人來到。一拔是關外大牧場的人,另一拔卻只是一個代表,這個人名叫陶正直,代表某一個人參觀明天的比武。」
    原來大牧場的人和陶正直都來了,尤其是陶正直沒有跑掉,沈神通不禁暗喜而點點頭。
    「呂夫人,」沈神通說:「陶正直我見過,這個小伙子好像很喜歡殺人,因為他殺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淨意和尚就是被他刺傷,如果我不是剛好走過,淨意老早就死掉了!」
    呂驚鴻水汪汪眼睛連眨幾下,才道:「原來如此,我會特別注意這個人。」
    她那具曲線誇張起伏、肌膚白皙滑嫩無比的胴體,忽然隱沒於黑絲絨披風之內。於是男人們就不必再極力注意不讓口涎流出來了。
    「明天,」她說,「上午第一場是大牧場的人馬上陣,你們都是座上客,場地就在西北角一座圓形茅屋旁邊。第二場就是沈神通你了,這流韻軒很寬敞,大概已經夠你們盤旋施展了。」
    沈神通流覽四下一眼,不覺微微澀笑。你這個女人真會糟蹋地方。他想:如此清幽雅致軒堂,你卻要將它變成肉搏濺血之地?唉,這可怕的女人……
    他們慢慢走近那間圓形茅屋,遠遠已聽見狼犬群,獰惡懾人的叫吠及咆哮聲。
    沈神通後面跟著淨意和尚,還有李紅兒。
    李紅兒才三兩天時光,卻好像長大了許多,已經變成明眸皓齒的少女。
    稍前一點還有三個人,那就是劉雙痕和崔家孿生雙姝。
    後來他們站在一塊兒,一齊打量著圓形茅屋旁邊新奇陌生的環境。
    本來在圓形茅屋四周老遠都是曠地,但現在卻有一座簡陋卻堅固的高台,至少有兩丈高。台前則是一片最有有數畝方圓的平地,卻是用加上鐵絲蒺藜的拒馬圍繞住。
    由於拒馬都是雙重的,所以馬上的騎士本人要躍過這一圈障礙還不算太困難,但胯下駿馬都一定跳躍不過。
    換言之,如果大牧場的十二鐵騎走入這個拒馬圈內,又如果不撤開缺口通路的話,人還可以出得圈外,但馬匹卻是一定被困無疑。
    拒馬圈側有一條短短的通道,直達圓形茅屋,既然屋內有犬群,不問便可知這條通道是留給犬群用的,假如犬群都受過訓練,那就非常容易命令犬群由閘口衝入拒馬圈內,並且向馬匹兇猛地攻擊。
    這座高台顯然是作為觀戰之用的,在台上不但可以一目瞭然,還不會提防健馬惡犬會衝到你身上。
    六個人交談數語之後,已肯定了這種種佈置的用途。
    這處戰場雖然佈置得大有風雲險惡氣氛,不過大牧場派出來的都是硬手,他們自然也有一套應付這等場面的方法。
    所以崔憐花立刻提起茅屋大鐵籠裡的兩個裸體女人。
    「我希望現在就救她們脫離苦海,就算因此得罪金算盤,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劉雙痕接著問她:「救了她們之後,把她們安置在哪裡?莫非我們什麼都不管,盡快地遠離天津衛?」
    崔憐月也反問他:「大哥哥,難道你不想管?」
    劉雙痕搖搖頭,態度聲音都很冷靜沉著:「我的意思暫時仍把她們寄放在茅屋內。看來目前這是她們最安全的地方。」
    「但明天就不一樣了。」崔家姊妹其中之一說,由於她們今天沒有絲巾標示,所以根本誰也不知道哪個是「花」哪個是「月」。
    「因為明天大牧場人馬和黑夜神社殺手在這兒拚鬥。」她又說道:「狼犬群必定是黑夜神社的可怕武器之一,那兩個女人除非也變成狼犬。否則就一定十分麻煩了。」
    沈神通道:「我們不妨用人命的多少,來評判事情的重要性。如果我們下手救出兩個女人,我們就救了兩條人命,但如果我們忍耐一下,有可能救出多少人命?」
    劉雙痕立刻道:「花月樓還有三個女孩子,她們是我們想援救目標之一。」
    沈神通慎重地道:「那麼,我們小心點,最好一共救回五條人命,假如不能夠,至少也以三條人命為優先。」
    崔家姊妹好像已經沒有話說,她們激於義憤,所以想不顧一切先搶救茅屋狗籠中兩個女人,但論到私情,當然花月樓三個女孩子性命更為重要。
    沈神通聲音又升起,傳入大家耳中:「金算盤倒是大有明人不做暗事的風度。他居然讓大牧場人馬來觀察戰場地勢。」
    人人也都聽見蹄聲,又看見黑衣騎士們矯健雄姿。
    一共是十二騎,沈神通暗暗舒口大氣,他實在為馬玉儀安全擔心得要死,只不過表面上不露出來而已。
    大牧場十二鐵騎仍然是分作兩行,整齊迅快馳到場邊。
    誰也沒有跟誰打招呼,雖然金算盤方面根本沒有人在場,但這些老江湖就是喜歡將事情弄得無懈可擊,所以沒有一個人洩露過見過劉雙痕的表情。
    十二鐵騎迅快繞行戰場一匝,又在茅屋外面停歇,查聽過犬吠之聲之後,忽然齊齊整整馳到眾人前面停住,十二對嚴厲眼睛全部集中在沈神通面上。
    「沈神通!」「天涯海角」徐奔首先開口。當然聲音不會溫柔動聽,「咱們的帳已經擱了許久還沒有算清。」
    沈神通身為一省總捕頭,又是孟知秋門下,曾經得罪或修理過這些黑道高手不足為奇。
    「想不到在這兒會見到徐奔兄,看來你的夥伴都很支持你。這一位是不是『玉石俱焚神槍手』孫忍?」
    孫忍抱拳欠身道:「我是!」
    沈神通這時才看見最末後的兩個騎士都舉手挑起大拇指,一望而知必是李政夫婦。也一望而知他們是通知劉雙痕已經將馬玉儀平安送到候橋鎮。
    沈神通一直吊在半空的心倏然落實,由現在開始,一切榮辱苦樂都變成次要的事了。最重要的是能夠活著離開野趣園,卻候橋鎮接回馬玉儀,然後一齊返回江南。
    「諸位的義氣我很欽佩,」沈神通說,「不過目前黑夜神社是我們公敵,我不想幫助我們的公敵,減輕任何壓力任何威脅,你們呢?」
    徐奔身子傾前望住沈神通,道:「我知道你絕不是怕事,絕不是怕人尋仇的人,既然你這麼說,我們的事等以後再說。」
    他停歇一下,又說:「有個叫做陶正直的年輕人,我不喜歡他,大概你也不喜歡,所以他一聽說你在此地,他就暫時不來,你大概認識這個人吧?」
    「只見過一面,」沈神通說,「這位仁兄很有點本領,最可怕的是他可以無緣無故樹敵殺人,就算你們大牧場赫赫威名,也不能使他變成講理的人。」
    陶正直的可怕的確不容易說明,總之,他是那種隨時隨地可以給你背上插一刀子,而又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那種冷血殘酷人物。
    這些話出自沈神通口中,當然非同小可。徐奔、孫忍都神色凝重地點點頭,也都向部屬打手勢要他們注意記住。
    人世間的恩怨,朋友和仇敵,愛和恨等等。確實會隨著時間空間之轉換而發生變化,正如大牧場和沈神通本來是仇敵對頭,但現在卻又成為同一陣線的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