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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

神差看到這一個景物,不由渾忘了危險,略一遲疑,便穿入那裂縫,走進石洞之內。
    他才一步入石洞,便覺腳下柔軟舒適,異於尋常,仔細一端詳,卻原來洞中鋪滿了厚厚晶瑩的白粉,洞中的光亮,也是那些晶瑩細砂所發出的。
    他一面嘖嘖稱奇,一面往前繼續走進去,大約畢直地走了二、三十步之後,耳中便傳來潺潺流水聲,又前行十餘步,左面便現出一座寬大的石室,石室內空無一物,而右前方就有一處源頭,潺潺水聲,敢情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神差在石室中繞了一圈,便步出室外,來到離石室遠二十餘步的那處水源之處。
    但見一條寬約半丈的石溝,流淌了清澄的巖水,沿著石壁,自一頭冒出,而至另一頭消失,打量那水溝,少說也有百數十步長。
    那水源外盡頭均看不出是自何處來,至何處去,更奇的是溝岸的岩石上,竟長滿一地的墨色小草,草長不及五寸,每株草全僅四葉而已。
    神差在石洞內瀏覽一會兒,突覺口渴,遂就近捧那石泉喝了兩大口,但覺甘美異常,但泉水人腹之後,卻引起腹內飢腸轆轆。
    神差忖道:「待會我還得揉升百丈之崖頂,此時饑得發慌,卻如何是好?」
    他四處看看,也沒有什麼可供充飢的,遂信手拔了兩株泉畔小草,細細咀嚼。
    將那不知名的小草咬碎之後,神差只覺得口中生津,好吃已極,於是他又撥了三、五株,一齊送人口中,吃將起來。
    說也奇怪,神差就只吃了五、六株小草,不一會兒便覺飢餓全消,生出力氣來。
    他在石洞中大約停留了一個時辰之久,然後就又射出隨身攜帶的金探子,輕而易舉地藉金探子帶上崖頂的軟索,安全地上了崖頂。
    杜劍娘聽完神差敘述之後,問道:「這事怎麼全沒聽你提到過?」
    神差道:「祖師一向嚴禁本門門人走近這醉心斷崖來,屬下如何敢說!」
    杜劍娘道:「說得也是。既然那石洞中有甘泉可供飲用,藏個一年半載,諒必不會有問題,只是食物和祖師每日配給我療傷的藥物,要靠什麼人傳送?」
    神差道:「可由紫娟姑娘每天送來!」
    他話還未說,一直聆聽不語的莫家玉,突然插口道:「閣下能不能將那小草形狀,再描述一下?」
    這話顯然是問神差的,因此神差遂依言將那小草的樣子,描述一番。
    莫家玉聞言之後,道:「可惜我未親眼看它一下,否則我應該可以猜出那小草的來歷的。」
    神差道:「要親眼看它,又有何難,哪,這不是嗎?」
    原來神差已從懷中掏出一把乾草來,那乾草果然漆黑如墨,有一股沁人的芬芳,送入耳鼻。
    莫家玉仔細地端詳那小草好一會兒,徐徐道:「漢朝東方朔所撰的『海內十洲記』中,記載流洲之上,生有神芝仙草,又有玉泉,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名為函醴泉。神差在那石洞中所飲所吃的,極可能就是玉泉仙草之類的東西了!」
    莫家玉微微沉吟之後,又道:「此外,漢代郭慶寶一本書叫『別國洞冥記』,亦曾提到一種叫吉雲的草,這種草是東方朔發現的,種於九景山東,二千年開花一次,當時東方朔曾刈來養馬,馬吃了就不覺得飢餓!」
    神差道:「那麼巖洞中的小草,可能是『吉雲草』了吧?」
    莫家玉道:「是不是吉雲草,仍有待證實,不過巖洞中的小草,是屬於仙草之類的靈芝草應是不錯,倒可以讓杜姑娘慢慢享用,說不定有更奇妙的收穫哩!」
    杜劍娘道:「算了吧!我才不稀罕什麼仙草不仙草的,只要少在那巖洞中受一天罪,我便心滿意足了。」
    兩人說話間,神差已經釘好金探子,並相準下崖的方位,量好軟索下垂的長度,告訴紫娟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須得將你和小姐的眼蒙住,那麼你要找到那巖洞,就必須靠這軟索了!」
    紫娟道:「你大概先算好從崖頂至崖腰巖洞口的距離,然後預留軟索的長度,便不超出洞口,亦不及洞口,對也不對?」
    神差道:「正是如此,因此你背小姐下垂至索端之時,也就是正好抵達巖洞前空地上空之時,你便可大膽放手下地!」
    紫娟插口道:「萬一依預留的長度和方位有一處不準確,我和小姐豈不要掉落至醉心崖下了?」
    神差道:「這點我已考慮再三,你大可放心絕不會失手的!」
    紫娟道:「我總是不明白,你何以不放長軟索,使我能直達洞口空地之上呢?」
    神差道:「因為怕軟索放長了,被風力盪開,落在空地前那巨岩之外,那麼危險性豈不更大?」
    紫娟道:「嗯,這顧慮甚是,看來軟索的長度僅能剛好夠上空地上方而已,那麼我在放手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蕩一下雙腳,試探一下身子懸空的方位,是否在那巨岩之後?」
    神差道:「正是要你這樣做,你在放手之前,務必要先蕩一下雙腳,如果正面踢到巨岩,那麼就表示你的身子是在斷崖石洞外,這時且慢放手!」
    紫娟笑道:「這個我省得,我只能在確定巨岩在我背後之時,才能放手下地,是也不是?」
    神差道:「正是如此!」
    紫娟道:「好吧!請準備送我們下崖吧。」
    神差再度檢查那軟索及金探子的方位,然後將軟索遠遠朝醉心崖拋下去,此刻紫娟及杜劍娘,已在莫家玉的幫助之下,將眼睛蒙了起來。
    紫娟背向醉心崖站好,將杜劍娘背了起來,兩手握起軟索,一步一步在神差指示之下,朝醉心崖緣後退。
    她小心翼翼地往醉心崖退了下去,很快地就沒入崖外,神差和莫家玉兩人,雖然心底上很緊張,但卻不敢過去探視她們兩人下崖的情況。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在崖上等候的莫家玉及神差,但覺風勢漸漸加強,前面那片雲湧翻滾不已的雲海,好像已漸漸朝醉心崖前漫撒過來。
    看來強風來襲的時刻已將臨,可是紫娟卻仍然沒有半點動靜,連一向鎮定不紊的莫家玉,也暗暗擔起心來。
    大約又過了盞茶時刻,風勢已漸漸強勁起來,莫家玉和神差兩人,緊張地拿眼睛盯視那軟索垂崖之處。
    此刻,風聲已開始啤嘯,風勢加大,看看崖頂已無法再久待,神差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莫家玉,徵詢他是不是應該再等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莫家玉突然叫道:「那不是紫娟姑娘嗎?」
    神差循聲望去,果然崖緣系索之處,冒出了紫娟散亂的發會及半個臉來。
    接回紫捐之後,莫家玉問道:「姑娘何以耽誤了那麼久?」
    紫娟微低臻首,低聲答道:「我和小姐進入那石洞之後,一時被洞中景物所迷,因此陪小姐四處瀏覽,忘了崖頂颶風將臨之事!」
    莫家玉打斷她的話,道:「原來如此,杜姑娘大概已經安頓好了吧?」
    紫娟原以為莫家玉會斥責她幾句,沒想到他卻轉了話題,困此露出感激的表情,道:
    「小姐已經安頓好了,她似乎對石室還算滿意,精神已沒有先前的萎靡!」
    莫家玉頷首道:「那就好了,此後你得像往常一樣,取藥送食物到石室去,想來這上下醉心崖之法,你已經有了把握了吧。」
    紫娟道:「大概不會有問題,怕只怕小姐在石洞中受強風猛獸的襲擊!」
    神差道:「那石室外有巨岩,狂風大可不必擔心!」
    莫家玉道:「神差尊者之言必然不差,至於那連飛鳥都難到達崖腹石洞,想來不會有什麼猛獸才是,你大可放心!」
    紫娟道:「既然如此,我自然會每日按時下崖侍候小姐!」
    莫家王道:「那敢情好,還有一點,你家小姐不在太清閣之事,無論如何切不可透露給任何人,這點千萬要注意!」
    紫娟點頭道:「這事小姐已經吩咐過了,我自然已經記下了!」
    莫家玉道:「既是如此,那麼此間之事就全靠你一人之力了!」
    紫娟點頭答應下來,莫家玉遂又道:「那麼咱們就此分手,我須得趕緊回宣城!」
    神差道:「我陪閣下走一道!」
    他舉步之同時,又朝紫娟道:「姑娘下崖之前,務必先觀察雲海變化,免得再遭颶風襲擊!」
    紫娟道:「知道啦!」
    於是神差對莫家玉道:「小弟願憑閣下吩咐,到宣城瞧瞧熱鬧!」
    莫家玉拱手道:「求之不得!」
    兩人就地與紫娟分手,一前一後,運起了輕功,朝梵淨山子午谷外而去。
    宣城通往京師的官道上,這一日,密探雲集,加上公服扈從捕快十步一崗,直抵十里之外,並有快馬往來奔馳巡邏,使人意味著,將有達官貴人過境。
    卯時才過,自宣城放出了三乘軟轎,轎子四周圍著光彩奪目的布簾子,在十幾個手執武器的親隨護衛之下,很快地便穿過宣城寬大的街巷,走出城外官道。
    那三乘軟轎才折上官道不久,便有三匹快馬,馱著三名身穿公服的捕快,向前迎接。
    走在軟轎之前的那名華服護衛,敢情就是劉賓的隨身護衛李奉,另一名護衛劉傑三,則走在人群的最後面。
    李奉看到停在軟轎之前的那三匹快馬,立刻對當中那人道:「公威兄,此去都已安排好了吧?」
    陳公威在馬背上欠欠身,道:「李大人放心,卑職已經安排好了,此去杏林渡口,絕不會有人敢露面驚擾劉大人的!」
    李奉道:「既是如此,我們還是上路吧!」
    於是他揮一揮手,三乘軟轎,及一群護衛,又繼續前進。
    陳公威和兩名手下,也跟在那群人之後,走了過去。
    大約走了三、五里路,天氣漸漸燥熱起來,於是一行人停停走走,到那杏林渡口,已經差不多是未牌時刻了。
    那杏林渡口是一處輻輳的港漢,市面還相當熱鬧,兩條整齊平坦的石圳路,擠滿熙來攘往的人潮。
    當那三乘軟轎甫抵杏林渡口鎮外,已有數名穿戴整齊的地方官在路旁恭迎,為首的那名官吏,正是當地縣令。
    這名姓崔的縣令,待那三乘軟轎出現在眼前,即當先下拜,道:「卑職崔文夫參見大人!」
    只聽軟轎中傳出宏亮的男人聲音,道:「崔知縣,這杏林渡口可是你的治下?」
    崔文夫恭聲道:「稟大人,這裡正是卑職所轄!」
    他正不知劉賓突然冒出那句問話的意思,劉賓已經又開口問道:「聞說貴治山明水秀,不知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沒有?」
    崔文夫忙道:「有,有,縣衙後正有一片杏花怒放,卑職已設下行館,只不知大人肯不肯賞光!」
    劉賓道:「那敢情好!」
    他旋即轉換口氣,對李奉道:「吩咐下去,咱們今晚就在這杏林渡口盤桓一夜,明早再趕路不遲!」
    李奉聞言道:「大人!現在才是未牌時刻,我們何不趁早再趕一程水路!」
    劉賓在轎中透出不耐煩的口氣,道:「你光知道趕路,趕路,何曾替我沒想過?此刻雖只未時,但本部已疲累不堪,不休息一會兒怎行?」
    李奉還待分辨,陳公威已然開口道:「李大人,就聽大入的吩咐吧?」
    他說這話時,還一面向李奉奴嘴暗示。
    李奉一向對神探陳公威的能耐,有絕對的信服,因此一看到他的暗示,遂不再多言。
    於是三乘軟轎,並一干人,就在那名崔姓縣官派人接引之下,移駐杏林渡口鎮旁的一處宅院,停留休息。
    李奉與劉傑三兩人,依然在那栽滿杏樹的宅院,布下崗哨之後,看看天色還早,就相偕到鎮內找神探陳公威議事。
    陳公威的臨時指揮總部,就設在鎮內的一家客棧之內,李奉和劉傑三找到他時,他正和手下得力幫手林旭等人,坐在酒樓裡,飲酒談天。
    李奉和劉傑三很容易地便找到了他,於是五、六個就坐在一處,邊吃邊談。
    李奉三杯酒下肚,不覺發起牢騷來,道:「這一趟奉派伺候劉大人,真是瞥了一肚子悶氣。」
    陳公威笑笑不語,劉傑三卻道:「李兄,怎好在這裡生悶氣!」
    林旭哪有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他不待陳公威吩咐,就站了起來,道:「兩這大人請寬飲幾杯,屬下還得查一查外圍佈崗值形,恕不作陪!」
    劉傑三也不客氣,道:「公事要緊,你且下去吧!」
    林旭應聲「是」,又向陳公威作禮告辭,偕另兩名公人,離開了酒樓。
    這麼一來,座中就只剩下陳公威、李奉和劉傑三而已。
    劉傑三看看沒有其他人在座,呷了一口酒,道:「劉賓大人在宣城已經比預定時間,多停留了六天之久,今天好不容易勸他動身回京,哪!才走到這杏林渡口,偏偏又下令咱們留一宿再走,真不知他抱的什麼主張!」
    李奉接口道:「就是啊!咱們是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早一天回京,好交卸護衛之責,大人卻像尋找我們開心似的,走走停停,偏就是他一點也不急!」
    陳公威笑道:「兩位大人感覺出劉大人的反常,難道說不覺得此中有何蹊蹺?」
    李奉訝道:「這會有什麼蹊蹺的?」
    劉傑三也附和著道:「是呀!我看到劉大人還不是貪戀一路來地方官的奉承,不會有什麼反常之事吧?」
    陳公威道:「劉大人在京師炙手可熱,深得皇上及宰相的信任,不要說是區區地方官的奉承不在他的眼內,就是王公貴成的巴結,也未必打動他的心呀!」
    他停歇一會,又道:「兩位大人想想,在這種情形之下,劉大人這一路的作風,不是顯出反常嗎?」
    他這一分析,果然使李奉和劉傑三兩人默然,於是陳公威又道:「因此之故,我們應該探究導致問題的根結所在,免得生出意外來!」
    他最後結語,使得李奉心頭一震,他私下忖道:「陳公威這一番話,難道是在暗示有人企圖利用手段,拖延劉大人的行程不成?」
    李奉有資格被派擔任劉賓的護衛,當然也不是個三流角色,因此他一念及此,便想通了劉賓的延宕行程,竟似有人在暗中操縱。
    因此他私下驚然,忙向神探陳公威問道:「陳大人對此事,不知有何高見?」
    陳公威一聽李奉的語氣,便猜得出他已經若有所感,當下回道:「兩位大人日夜與劉大人相處,只不知有沒有發覺,這幾天來,有誰跟劉大人特別親近?」
    劉傑三道:「除了我和李兄之外,劉大人並沒有較親近的人……」
    李奉突然道:「不然!劉大人在宣城新買了一名侍兒叫芸芸,甚得劉大人的歡心,說不定問題就出在這侍兒的身上!」
    劉傑三「嗯」了一聲,似乎亦有同感,只聽陳公威道:「侍兒芸芸的來歷,我已經調查過,並沒有什麼可疑之事……」
    他略略沉吟,又道:「不過,這並不表示這侍兒絕對沒有問題。」
    李奉道:「此話怎講?」
    陳公威道:「因為大凡沒入官籍的妓女,背景均極不單純,那芸芸背景單純,反倒是件可疑之事。」
    李奉「哦」了一聲,道:「我的見解必然有一番道理,你且說說看!」
    陳公威道:「本朝官妓之設,是有一定來源的,國初太祖設富樂院於幹道橋,後因大火移武定橋,這是官設妓戶之始……」
    他娓道出這番掌故,使得劉傑三和李奉大表興趣,不由傾聽陳公戚繼續道:「依據祝明允偎談云:「奉化有所謂丐戶……自為匹偶,良人不與接,皆官給衣糧……其始皆宦家,以罪春人而籍其特……』由這段話,可知官妓來源之一,乃為罪犯之婦女。」
    陳公威呷了一口酒,又道:「王漁洋北偶談又說:「金陵舊院,有頓脫諸姓,皆元人後,沒入教訪者……』由此又可知官妓之來源,除前述罪犯之女外,還有俘虜。」
    他繼續道:「後來又有不隸於官的『私窯子』,這是私娼,私娼的來源又大都是樂戶之後,或貧困人家。這些人淪入娼家,既是為了生活,自然不願入官籍,因為入官籍之後,就得付脂粉錢……」
    李奉道:「這麼說,官妓的待遇要比私娼差了?」
    陳公威道:「那也不見得,官姑生活較有保障,因為官給衣糧,收入亦較有定數,可是得付脂粉錢,且從良與否,均由官營,沒有私娼自由。因此非罪犯或俘虜之女,強被沒入官籍,一般娼家,還是沒有人肯自動列籍官妓的!」
    李奉道:「這麼說,那芸芸也是罪犯或俘虜之後?」
    陳公威道:「就是因為芸芸出身貧家,卻又籍在官妓,既非罪犯之後,亦不是俘虜之女,才令我深感懷疑……」
    劉傑三道:「難道說除了罪犯或俘虜之女外,就沒有其他身份的女子,成為官妓嗎?」
    陳公威道:「並不是沒有,只是少之又少而已……」
    劉傑三叱他道:「既然有,就不算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憑這點,咱就不必在那官妓芸芸身上白花腦筋!」
    陳公威道:「劉大人之言誠然有理,可是你忽略了一個關節!」
    劉傑三突然高聲道:「你又有道理了?」
    陳公威心裡好笑,忖道:「這劉傑三自恃是劉賓的親隨,言語便咄咄逼人,其實這廝怕我一旦揭發了那芸芸的身份,就要負護衛不周之責,哼!我若非負責在身,才做得搭理這種人!」
    他在心中暗暗恥笑劉傑三,那劉傑三卻以為陳公威語塞,又道:「你負責沿途護衛調度之事便行,至於劉賓大人身邊的事,由我和李兄負責便行,你不必插手!」
    李奉卻道:「劉兄之言甚是,不過事情大可不必陳大人插手,但我們聽聽他的意見,總不會有什麼損失吧?」
    劉傑三道:「聽他一派疑神疑鬼之言,又有何用處?」
    李奉道:「不然,人家是全國總捕頭,對那偵查密探之事,要比我們更專長,我們聽聽又何妨!」
    他不待劉傑三再表示意見,便轉向陳公威道:「陳大人適才所提到的關節,又是什麼?」
    陳公威清清喉嚨,道:「據我調查之結果,芸芸列籍官妓為時尚短,以她的年齡和經驗,應屬於雛妓之類的女子!」
    劉傑三插言道:「她確實一名才色俱優的雛妓,我不用調查也看得出來!」
    陳公成沒有理會劉傑三的諷刺,又道:「芸芸年輕貌美,且父母早故,以這樣的一名女子,雖說貧困難堪,找個媒婆嫁人,也必然很快便可找到如意郎君,實在犯不著入籍官妓,做那朝三暮四的勾當。」
    他停歇一會,繼續又道:「還有,芸芸雖說出身貧困之家,但她深具才器,技藝出眾,詩詞歌賦皆甚精通,貧困人家哪來這種女子?」
    劉傑三道:「陳公威,這是你孤陋寡聞之故,須知它妓亦設有樂戶,對新買的妓兒施以訓練,芸芸才藝俱佳,難道不是賣身入籍之後,開始由專人訓練出來的嗎?」
    陳公威道:「這就是關節所在,芸芸的才藝,絕非三、五年功夫可以造就的,依我調查,除她那種根底,若非自孩提開始調教,絕對沒有現在的水準的!」
    李奉道:「哦?陳大人這個關節實在相當重要,既是如此,那芸芸的來歷就相當令人可疑的了!」
    劉傑三經過陳公威的這番分析,也深覺他的觀察確實入微,有相當的理由,因此他便緘口不語。
    陳公威心裡相當得意,但他的表情卻沒有顯露出來,仍保持凝重之色,道:「目前的種種跡象,可以斷言那芸芸絕非出身貧困人家,論她的出身,只有三種可能!」
    李奉訝道:「有哪三種可能?」
    陳公威道:「其一,芸芸系出身書香門第,而又確實貧困人家。」
    陳公威這種種推測確有道理,書香門第並不一定生活便是富裕。
    李奉問道:「那麼第二個可能?」
    陳公威道:「第二種可能,就是突然破落的門閥,但這種可能性較小,因為門閥也該屬於官妓之流者較多,其突然破落的原因,不外乎犯罪抄家之類的,如是這樣的話,芸芸之入籍官妓,其本身來歷就不會註明是貧困了!」
    李奉道:「嗯,陳大人之言甚是!那麼第三個可能呢?」
    陳公威道:「第三可能,就是芸芸根本就是某一大富家的千金之女,為了某種原因,假托官妓之名,抱著某種企圖,目的就是要親近劉賓大人!」
    李奉皺眉道:「陳大人之言,不會是危言聳聽吧?」
    陳公威道:「在我還沒獲得充分證據之前,我們不能不如此推斷,因為那芸芸既不像是貧困女子,又有那麼好的才貌,且初在宣城列籍官妓不久,便纏上了咱們的劉大人,這種種跡象,不是很令人生疑嗎?」
    這回連那劉傑三也不由得不點頭同意陳公威的見解,只聽那陳公成又道:「那芸芸自在宣城被劉大人看上之後,哪!劉大人卻一反一路急急趕回京師的作法,變得欲行又止,倒像是那芸芸的主意!」
    李奉道:「依陳大人你的看法,芸芸這樣做為的目的是什麼?」
    陳公威道:「依我之見,那芸芸可能正在伺機而動,或者是故意拖延劉大人的行程,好叫她的同黨找機會下手!」
    李秦大驚道:「有這麼嚴重?」
    陳公威道:「這一路來的跡象,不是最好的解釋嗎?」
    這句話說得李奉心事重重,暗地裡將自宣城至杏林渡口這段行程,所有劉賓和芸芸的一舉一動,一件件反覆回想,越發相信陳公成的推測,確非無中生有。
    劉傑三突然又問道:「那麼芸芸一黨的企圖,會是什麼?」
    陳公威道:「這點仍待詳查,不過目前將芸芸列為可疑人物,應屬不錯的,只不知兩位大人同意否?」
    李泰和劉傑三異口同聲道:「當然同意!」
    李奉補充道:「既是芸芸有可能危及劉賓大人,我們頂得早思對策才行!」
    劉傑三道:「何不乾脆抓來拷問?」
    陳公威迫:「不能這樣做!一來我們僅是懷疑而已,無憑無據,拷問了芸芸,必會惹火了劉賓大人,二來如果抓了芸芸,怕會驚動了她的同黨,對我們反倒不利!」
    劉傑三道:「不將芸芸抓起來,任她日夜陪詩在劉大人身邊,劉大人自不是經常有遭害的危險嗎?」
    陳公成道:「我看不至於!」
    劉傑三問道:「你憑什麼敢這樣斷言?」
    陳公成道:「因為芸芸若有取劉賓大人生命的企圖,劉賓大人怕早已在宣城便遇害了,絕不可能有機會到這杏林渡口來!」
    李奉道:「話雖然這樣講,可是芸芸一日不離開對賓大人,終叫我們要日夜心驚肉跳,為劉賓大人的安危擔心的!」
    陳公威道:「當然我們仍須有萬一的預防之計才行!」
    劉傑三道:「除了將芸芸抓起來之外,我看再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李奉似乎很不耐煩劉傑三的一再堅持抓芸芸之事,因此對劉傑三道:「你所說的這項辦法最愚蠢不過,你能不能閉口,讓大家冷靜地想個治本之道?」
    劉傑三討個沒趣,果然閉口不言,於是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端起酒杯,喝起悶酒來。
    過了一會兒,陳公成打破了沉寂,道:「我看只有這個方法了!」
    李奉和劉傑三兩人聞言抬頭,齊用催詢的眼光,凝視陳公威。
    只聽陳公威接著說道:「我們既不能抓芸芸而打草驚蛇,就只有暗中警告劉大人小心防範了!」
    李奉附掌道:「對,這辦法最好,我們還可暗中趁機將芸芸的背景來歷調查得一清二楚,甚至還可以有機會將她的黨徒一網打盡!」
    陳公威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的!」
    劉傑三則未表示意見,顯然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李奉道:「那麼我們三人一齊去晉見劉賓大人,合我們三人之口,將情形向他說明!」
    陳公威道:「這是應該的!」
    陳公成話一說完,便當先站了起來,讓夥計結帳,那劉傑三和李奉,自然也準備離席。
    三個人走出酒樓,才走到街心,便有一名下人迎了上來,對陳公威他們道:「劉大人命小的來尋三位大人到行館!」
    李奉道:「哦?有什麼事嗎?」
    那下人道:「好像是找三位爺去赴宴!」
    李奉道:「赴宴?請的是什麼人?」
    那下人道:「好像有府城來的知府大人、通判大人,還有團練知縣,大約有十來個人!」
    李奉皺眉對陳公威和劉傑三兩人道:「這就奇了,劉賓大人哪來的這麼大興頭,在這杏林渡口,大宴地方官?」
    劉傑三脫口道:「依我看啊,可能是那狐狸精的主意!」
    李奉瞪了劉傑三一眼,劉傑三頓時驚覺,沒有再將話說下去。
    那下人答應一聲,行禮辭退,李奉待他走遠,才向陳公威他們道:「只不知兩位對這宴會有何意見?」
    陳公威笑道:「有意見的話,我們也沒辦法來得及阻止劉大人不開宴啊?我看,我們先去再說!」
    李奉搔損頭道:「是的!唉,我怎會變得如此膽怯囉嗦起來?」
    陳公威道:「這是因為你責任心太重之故,沒什麼好擔心的,咱們走吧!」
    李奉和劉傑三領先走向劉賓的行館,陳公威走在他們的後頭,看看他倆的背影,忖道:
    「劉賓找來這類驕橫粗心,遇事慌張的人來當他的親隨護衛,也活該他倒霉!」
    三個人橫過三條街,遠遠便望見一座高大的宅院,座落在杏林小鎮的街外。
    在那座氣派不凡的大宅院之前,停有數乘行與馬車,顯然劉賓邀請的賓客業已會齊。
    陳公威一見那種境況,不由暗暗忖道:「看劉賓今日的安排,不會是尋常酬酢,那麼,劉賓如此鄭重其事,大張筵席,為的是什麼?」
    陳公威一面走進那宅院大門,一面繼續想道:「如果這筵會是為了那芸芸而設,如此排場,且召來地方官作陪,似乎有點離譜……誰道說如此排場,不會是那芸芸的主張?」
    陳公威越想越迷糊,這時他和李奉、劉傑三等人,已穿過一片杏林,來到後院的旁閣。
    陳公威遠遠便看見亭閣中,除那些應邀作陪的地方官外,還有呵呵大笑的劉賓,及陪待在身側濃妝艷抹的芸芸。
    他微一皺眉,突地恍然大悟,心道:「是啦!今天這個宴會很顯然是為芸芸而設的,想來劉賓有意在這個場合中,正式宣佈收那芸芸為侍妾!」
    陳公威的這種推測,理由充足!蓋因當時的風尚,有錢有勢的官宦富豪,每有公開收侍妾的情形。因此陳公威一看到芸芸以主人的姿態,在宴會未開始之前,便艷妝出來陪劉賓與賓客周施應酬,便很自然地想到上述的事情。
    等陳公威上了亭閣,參見了劉賓之後,就越發確定他的推斷毫不離譜。
    因為劉賓表現得喜氣洋洋的樣子,而那芸芸卻也含笑癡迷,喜上眉梢,這不正應了陳公威的推測嗎?
    劉賓看眾人到齊,使命人開席,這個朝廷臣宦,負有特殊任務的大臣,居然在他的行館大宴起地方官來。
    只見宴會的排場,雖在旅途之中,也毫不馬虎,道道名菜,均出自劉賓隨行的名廚之手,還有一班不知從什麼地方臨時召來的樂妓,在亭閣之外,作樂娛賓。
    亭閣外一片杏林,杏風微送,使亭內佳賓但覺暑意全消。
    酒過三巡,亭閣內氣氛已漸漸熱鬧起來。
    神探陳公威一雙銳利的眼睛,早將與宴的賓客,暗地裡查探視察一番,覺得並無可疑人物混跡宴中,乃略略寬心。
    同時陳公威並發覺一個很有趣的情景,就是他看得出,這些與宴的地方官,幾乎都還弄不清楚劉賓召宴的原因。
    因此陳公威仔細一判斷,付道:「是啦!今天的這一場筵席,必定是劉大人突然心血來潮,臨時決定的!」
    他繼續忖道:「要不然,就是出自那芸芸的主意,否則那些地方官,絕對不會有坐立不安,不明就理的表情。」
    陳公威的觀察人微,確有道理,因為以劉賓的身份地位,這杏林渡口附近的地方官,巴結他唯恐不及,哪有任這位過境貴賓,花錢當主人酬客之理?
    所以陳公威看得出那些來這杏林渡口送迎的地方官,在暗中躊躇不安的原因。
    而劉賓和陪侍在側的芸芸,反倒興高采烈,可見得這盛筵之設,必是他們兩人的主意無疑,要不然被巴結慣的劉賓,不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設宴款待這些地方官的。
    這又是為什麼呢?
    陳公威觀察了那劉賓的愉悅神態後,心想除了劉賓有意納芸芸為妾外,實在再也找不出更合適的理由,來解釋今天這筵會的目的了。
    陳公威確定了他的想法之後,便開始考慮萬一這事發生,對劉賓安危的可能後果。
    同時,他也開始利用飲咽之時,籌思應付的方法。
    因此,這席豐盛熱鬧的酬筵,對陳公威來講,實是一點享受也受用不到,此刻,他已全神在動他的腦筋。
    在一陣喧嘩中,陳公威收回了他的思路,他仰首一看,只見芸芸已開始按次逐席敬酒。
    陳公威毅然下定決心,決定須得在劉賓公開宣佈他的決定之前,先設法暗示劉賓,看看能不能阻止他的決定。
    雖則陳公威明知他這樣做,未必就可收到效果,甚且可能會碰了劉賓一個大釘子,甚至受到叱責,但他還是決定勸阻他。
    於是陳公威悄悄端起酒杯,趁大家相互敬酒的機會,走近李奉之分,低聲向他說道:
    「李大人!我看此事非你出面不可!」
    李奉訝道:「什麼事?」
    陳公成道:「你須得立刻沒法,向劉大人陳明那芸芸身份可疑之處,免得他上當受騙!」
    李奉沉吟良久,道:「陳大人,你這不是要我去觸霉頭嗎?哪!你看劉大人正在興頭上,我怎敢在這個時候去澆他冷水?」
    陳公威道:「不去卻也不行,而且非你親口告訴他不可,因為只有你同劉大人的關係最密切!」
    他最後一句話,果然打動了李奉的心。
    李奉心道:「是啊!劉大人的關係與我最密切,萬一他出了任何差錯,再怎麼樣我也會跟著倒霉!」
    他考慮這一層利害後,道:「好吧!陳大人,拚個挨罵,我這就去陳明!」
    陳公感滿意地浮起笑容,道:「由這點可看出李大人的忠心,相信劉大人會體諒你的苦諫之意才對!」
    李奉被他說得豪氣一壯,立刻自席上站了起來,陳公成見狀又道:「不論如何,我們做下人的,只要將職責做到了,也算盡了一份心!」
    他的意思,無疑是要李奉將意見陳明瞭便行,應該怎麼做,由劉賓自己去決定。
    這當然全為李奉之立場而設想的,因此李奉很感激地看了陳公威一眼,就離席走到劉賓的座位去。
    劉賓正和陪席的知府等高級地方官談笑風生,一眼瞥見李奉恭立在身側,轉臉問道:
    「李奉!你不痛快地喝兩杯,跑來這裡幹嘛的?」
    李奉囁嚅道:「稟大人,卑職有事陳明!」
    劉賓皺眉道:「有什麼事非得現在講不可嗎?」
    李奉躬身道:「是的!大人!」
    劉賓雖然覺得很不耐煩,但他知道這名親隨是相府派給他的人,不能不遷就他,於是道:「好吧!你就說說看!」
    李奉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劉賓突覺怒氣上湧,但一看那李奉一臉凝重的神情,遂又把怒氣壓下去,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可是他的臉色仍然難看之至。
    他霍地站了起來,向賓客微微打個招呼,然後當先走出亭閣之外。
    李奉則亦步亦趨跟在他的後頭,走進一間陳設華麗的私室裡。
    劉賓當中一坐,道:「李奉!有什麼事快講,我可不能撇下那麼多客人,陪你在這裡閒聊!」
    李奉躬身道:「是!大人!事情是這樣的……這樣的……」
    他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才妥當,劉賓已叱道:「李奉!你莫不是故意找找嘔氣?」
    李奉道:「卑職不敢!事情是這樣的,卑職這幾日來,突然得到消息,發覺那芸芸姑娘的身份大有可疑!」
    他話還未說完,劉賓已大叫道:「什麼?芸芸的身份可疑?」
    李奉道:「是的!為了大人的安全,卑職不能不在此刻對大人有所陳述!」
    對其嗤道:「放屁!當初在宣城,你們為什麼不說芸芸有什麼可疑的事?」
    李奉躡儒道:「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卑職被蒙住了!」
    劉賓道:「被蒙住了?哼!你為什麼不承認調查不實?你說當初你是如何調查芸芸的來歷身份的?」
    李奉一時語塞,劉賓又道:「那麼?現在又憑什麼告訴我這消息?」
    李奉道:「那是因為最近又獲得新的情報,才敢斷定芸芸確有可疑之處!」
    劉賓恨聲道:「好呀!我看這事八成是你和劉傑三設計出來的,有意掃我的興,對也不對?」
    李奉抗聲道:「大人!卑職不敢,這事的確是有根據的!」
    劉賓道:「哦?你說說看!」
    李奉遂將他和陳公威等人的看法,將種種可疑之處,分條細訴,劉賓一面聽,一面心裡忖道:「李奉等人實在沒有必要製造謠言中傷芸芸的,那真如依他們之言,芸芸確有令他們懷疑之處嗎?」
    劉賓雖是這樣想,但他仍然覺得李奉之言,還缺乏直接之憑證,換言之,他不想單憑他們的臆測懷疑,而立下決定,以改變他對芸芸的感情。
    因此李奉剛將芸芸可疑之事說完,劉賓便站起來,道:「此事還得慎重調查,在沒有抓到證據之前,我希望你先知會陳公威和劉傑三兩人,不要將事情宣揚出去,知道嗎?」
    李奉的原意也是不想打草驚蛇,因此道:「卑職知道!」
    劉賓欲言又止,回過頭來,道:「還有,此事只可暗中進行調查,不准驚動了芸芸姑娘,否則將來事無憑據,你們得好好對我交代!」
    他這話仍然透出寧可不信芸芸有什麼懷疑的意味,李奉哪有聽不出他話中之意的道理?
    當下唯唯應「是」。
    劉賓乃從容步出私室,回到亭閣參加宣會。
    劉賓此刻心情顯然矛盾異常,因為這些日子來,他從芸芸的身上,所獲得已不是男女之歡愛,而是逾越情愛之上的另一種愛,那便是骨肉之情。
    換句話說,劉賓在芸芸之面前,已完全撇出了肉慾的私念,卻尋到了父女之愛。
    這種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當然是這些日子來,芸芸那憨真純樸的關愛,感動了劉賓之故。
    因此劉賓原打算娶芸芸為妾的念頭,卻一變本意想收芸芸為義女的打算。
    劉賓不忍心污辱芸芸這塊璞玉,她給予他的關愛及歡悅,實在不是那種男女歡愛之想可以比擬的。
    因此劉賓迫不及待地想在回到京師之前,正式宣佈芸芸為義女,這是今天這宴會的真正目的。
    劉賓的這項轉變及決定,不要說陳公威等人沒法感覺出來,就是芸芸自己,也依舊還蒙在鼓裡呢。
    可是,由於李奉的報告,使得劉賓不能不重新考慮。
    雖然劉賓盡可能不去相信芸芸抱有任何不軌的企圖,但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物,有了本身的安危,逼得他不能不信。
    他回到座席之後,心中還在衡量應該信或者不信這個問題,因此臉色陰暗不定,使芸芸一眼便感覺出來。
    芸芸當然不可能一眼便猜出劉賓心裡的事,但她卻可從剛才劉賓的高興及現在的疑慮兩種表情中,推測出劉賓必然被某種事情所困惑。
    會是什麼事呢?芸芸心道:「不論如何,我如果能在此時令劉賓轉憂為喜,不是更能使他對自己增一份情意,增一分信心嗎?」
    於是,乖巧的芸芸款款步到劉賓之側,輕輕拍了兩下掌,待眾人抑住交談之聲後,輕啟櫻口道:「賤妾不揣愚陋,為了增加諸位雅興,且容賤妾為諸位唱首小詞助興!」
    她不待劉賓同意,即吩咐一班樂工調弦,在眾人歡聲之中,唱道:「殘寒消盡,疏雨過,清明後,花徑款余紅,風招索新皺,乳燕穿庭戶,飛絮沾襟袖,正佳時仍晚畫,著人滋味,真血濃如酒!」
    這是宋朝李之儀的一首詞,叫「謝池春」,詞意清婉峭茜,由芸芸的口中唱出,更是感人心弦。因此亭閣中鴉雀無聲,屏息聽芸芸唱了下去。
    當她唱到「天不老,人未偶」之句時,劉賓倏地當席朗聲道:「芸芸!不要唱了!」
    眾人一聽劉賓此言,莫不露出訝異的眼光,心中納悶,唱得好好的,為什麼不讓她唱下去呢?
    芸芸更是被劉賓這突如其來的制止弄得尷尬萬分,手足無措。
    她愣了好一會兒,不禁盈盈欲淚。
    這是恥辱呀!一向呵護她的劉賓,怎麼在眾人面前叫她難堪?
    她正在不知所措時,劉賓卻輕歎了一口氣,招手對芸芸道:「芸芸,你過來!」
    芸芸含著委屈的淚光,應聲「是」,微低螓首,依言回到劉賓的身邊。
    劉賓突然提高聲音,道:「芸芸,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要你唱下去嗎?」
    芸芸默默搖首,表示她不解其意,她那楚楚動人的神情,使座中之人,無不暗暗替她抱不平。
    劉賓卻笑笑道:「芸芸,你先把淚水拭淨,我解釋給你聽!」
    芸芸順從地用羅帕拭去淚光,劉賓滿意地拍拍她的香肩,柔聲道:「芸芸!你可知道,李之儀的這首『謝池春』是一首描述男女歡愛相思的詞嗎?」
    芸芸不知道劉賓這樣問她的用意,因此沒有回答。
    劉賓又道:「你看!這首詞的下半闕:「頻移帶眼,空只憑懨懨瘦,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間頻相見,何似長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將此恨,分付庭前柳。』哪!這不正好說男女歡愛相思嗎?」
    在座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這首「謝池春』的詞意,可是卻不明白劉賓何以提出來解釋的原因。
    他們正在胡猜亂想,劉賓又已開口道:「如果這首詞在像今天這種公開的宴會中,由我的任何一名侍姬或侍妾唱出來給大家欣賞,正是助興的最好方法,只是由芸芸你來唱,就不適合了!」
    有什麼不適合的,芸芸不也是你劉賓家中的一名侍姬嗎?眾人心中都感到莫名其妙。
    芸芸雖說是劉賓目前最寵愛的侍姬,但在當時的風尚,越是被主人寵愛的姬兒,主人越發會讓她在酬酢中露臉的。
    可是劉賓卻好像不願意芸芸出現在這種酬酢的場面,真是令在座的人費解。
    他們哪裡體會得到劉賓此刻的心思,因此劉賓不理會眾人用訝異的表情看他,繼續說道:「芸芸!等你聽完我的話,你一定會瞭解我的苦心的!」
    他用肥大的手掌緊緊摟著芸芸的香肩,然後扶她一齊站了起來,雙雙併肩立在眾人席前。
    只見劉賓含著得意的笑容,朗聲向眾人道:「諸位,本部現在要鄭重向各位宣佈一項喜事,本部將認養芸芸!」
    陳公威聞言露出驚異的眼光,看著李奉,只見李奉此刻也只有用苦笑回報陳公威的份兒。
    他們哪裡知這劉賓的心情,他已經決定寧可留一次險.也不願如此平白失去了芸芸。
    在劉賓的打算是:如果芸芸的身份確無疑問,那是最好不過,萬一芸芸確抱有不軌的念頭,那麼他正好以寵絡芸芸之手段,暗中注意她。
    在這種情形下,說不定可以用感情改變芸芸的企圖,劉賓深信感情的力量,是勝於一切的,因為他本身就是因為得自芸芸的感情,而大大改變了他已往的習性和作風。
    劉賓在李奉報告了芸芸有可疑之事後,就先已檢討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當他發現今後要是失去了芸芸,他將會重新陷入昔日心靈上的空虛與不安後,他迅即決定了上述的措施。
    他就是抱定這種心存萬一的打算,決定要依原先的心意,先將芸芸收為義女再說。
    這樣的作法,在陳公威等人的眼中固然大驚異,因為他們實在無法瞭解,一向貪生怕死,奸惡陰沉的劉賓,怎會甘冒生命危險,去親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
    難道說芸芸魔力如此之大?
    直到劉賓正式宣佈出他將收芸芸為義女之時,陳公威方始恍然大悟,暗中跌足忖道:
    「事情不料會演變成如此結局,如果劉賓今天將芸芸納為侍妾,將來仍有轉圜之餘地,如今他將芸芸收為義文,這父女之情,卻非一些蛛絲馬跡的證據,便可令劉賓反目定她的罪啊?」
    陳公威的顧慮確實頗為深入,因為侍姬及義女的身份,相差何止千里,父女之情,何等崇高親近?將來劉賓如果真的發現芸芸確有反叛他的跡象,如果情節不大,或證據不足,誰敢保證劉賓不會輕易原諒她?
    陳公威有如此顧慮,不由他跌足暗中著急。
    而那芸芸,在聽見劉賓的宣佈時,卻真正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流下了感激眼淚,偎在劉賓的懷中。
    她並不是非當劉賓的女兒不可.而且由於劉賓的這一項宣佈,芸芸至少可免去被他污辱之厄。
    她再也沒有想到.劉賓這幾日來的關愛,竟是出於父女親情,慚愧的是,她不但沒有體會劉賓關愛的真諦,竟然還抱著圖謀他的謀叛密件的企圖。
    這下子讓芸芸迷惑了,要是劉賓沒有給她這樣子的愛,她還有勇氣竊取劉賓的密件,可是,劉賓卻像是已將他一腔真摯的情感全部付給了她,這叫她今後該怎麼辦?
    須知芸芸是個知書達禮,純潔的少女,她絕不敢想像如何利用劉賓的一片真情,做出危害他的事來。
    可是莫家玉的委託,不正是要她竊取劉賓的密件嗎?
    芸芸不由抽泣地忖道:「天啊!沒有我的幫忙,莫郎怎麼能夠得到他所需要的密件呢?
    可是,劉賓卻如此地愛護我,把我當成無依無靠的苦命女子,毫無虛偽且毫無保留地疼愛我,叫我如何做得出背叛他的事來呢?」
    芸芸的抽泣,使得劉賓大為感動,他一面喃喃安慰他,一面呵呵笑道:「芸芸!別孩子氣了,莫不是你不願視我如父?」
    芸芸怎會拂逆看來已蒼老不少的劉賓好意,因此這位仁慈,柔順的少女,聞言便不自覺地細聲道:「我太高興了!」
    的確她是太高興了,世間還有什麼比被愛更值得人感動的事呢?
    於是劉賓很自然地用手抬起芸芸的下巴,輕輕地拭去芸芸的淚水,道:「那麼,芸芸,你怎不趕快叫我一聲爹?」
    在座的眾人,被眼前的場面感動不已,於是齊聲催芸芸喊「爹」,好決定這樁喜事。
    芸芸含笑怯怯地道:「爹!」
    她語聲才落,眾人不由歡聲雷動,爭先到劉賓面前,向他道賀,只樂得劉賓呵呵大笑。
    哄鬧了好一陣後,劉賓突然又宣佈道:「本部今天當眾人之前,收了這麼一位乖巧女兒,不能不略表意思!」
    他不待大家相詢,轉臉喝道:「來人啦!將送給小姐的禮物拿出來!」
    一名奴僕應聲後,立刻有兩名美婢,用金盤托了一顆閃閃發亮的明珠走了出來,停在芸芸和劉賓之前。
    劉賓道:「這明珠是北人傳國之寶,近日遣人送給本部以示和好,我這就送給我乖女兒做見面禮!」
    他命人取下明珠項鏈,親手為芸芸佩帶,又道:「據北人說,這膽珠叫『延壽珠』,女子帶上之後,不僅可以保持肌膚潤滑美艷,更能避暑祛寒,是中土罕見的無價至寶!」
    眾人一面觀賞,一面露出嘖嘖稱羨之聲。
    劉賓最後才滿意地哄聲道:「諸位請落座,陪本部大醉一場如何?」
    那些巴結他唯恐不及的地方官,一見劉賓此刻滿懷高興,哪有不齊聲附合之理?於是早有幾名酒量較豪的人,趨至劉賓之前,哈腰敬酒。
    劉賓酒興大發,來者不拒,一律飲滿一盅,不多久亮閣中的人已開懷暢飲起來。芸芸則早在兩名婢女服侍之下,進入了內堂私室。
    這情景只有陳公威、李奉和劉傑三他們三人暗暗叫苦,恨不得宴會快點結束,好一齊商量對策。
    可是這席酒,卻自申時直喝到戌時方罷。
    宴席一撤,陳公威等三人已不約而同地在那宅院前的落腳處碰頭,三個人圍在圓桌前,喝茶說話。
    李奉和劉傑三兩人的神情構極為難看,只有陳少威還保持冷靜的神態。他呷了一口茶,道:「兩位必定很為大人此舉傷透了腦筋,對也不對?」
    李奉「唉」了一口氣,道:「真不知大人被什麼迷了心竅,納了那女人為妾已足夠讓我們忙上一陣了,你們看!居然還收她為義女,這怎麼得了!」
    陳公威道:「這事誠然對大人更為不利,但並非沒有解決的方法!」
    劉傑三道:「還有什麼解決辦法,那賤女人已成為咱家小姐,我們不僅動不了她,而且還得盡保護之責,哼!這事越想越使人生氣!」
    陳公威笑道:「劉大人你不想想,既然咱們得盡保護她的責任,不是正好可以假保護之名,做那監視她的事嗎?」
    劉傑三還沒聽懂陳公威的話,李奉已拊掌道:「對!陳大人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這下子我們盯得她更緊,劉大人也不會責怪我們的!」
    陳公威道:「所以兩位不用煩心,由你們盯緊她,不要讓她有動手殺害大人的機會,我則加派人手從事偵查工作,不怕那女子不露出狐狸尾巴來!」
    他這麼一說,劉傑三和李奉立刻轉憂為喜,只聽陳公威又道:「此外為了一勞永逸,須得先除去那女子,所以最好不必再催促劉大人回京師!」
    李奉不解的道:「這又是為什麼?」
    陳公威道:「回到京師之後,調查範圍增大,就不容易打探出那芸芸的來歷,我們還是在杏林渡口慢慢除她!」
    劉傑三問道:「你以前不是說過,那賤婢的同黨已經蠢蠢欲動了嗎。我看還是早點回京師較妥當!」
    陳公威道:「回到京師固然較妥當,可是芸芸的同黨就再也不會出現了,我們豈不要失去一樁破獲奸黨的機會嗎?」
    劉傑三卻還把握不住主意,兩隻鼠眼在那裡滾來滾去。
    陳公威看得好笑,他當然已料出劉傑三的心思。
    劉傑三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是由於如果劉賓能早日安抵京師,他便可早日交卸護衛的責任,所以他認為回去較妥當之理,全是為他自己打算。
    可是陳公威的一番話,卻令他捨不得拿獲奸徒一件大功。
    因此他就在那裡三心兩意。而李奉卻完全贊成陳公威的安排,他看得比較遠,因為他認為如果不能盡快地抓到芸芸有圖謀劉賓的證據,而將她治罪的話,那麼即使回到了京師,一有事情,他自己仍難脫護衛不周之責的。
    因此,劉傑三還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李奉已開口道:「本人讚成陳大人的意見,我們就決定分頭合作,在回到京師之前,將芸芸一干同黨,一網打盡!」
    陳公威故意伸出大姆指,道:「李大人的魄力令人欣賞,我們就這樣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