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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毒手如來棄屠刀

這等人物,老實說縱然用盡心機去防他,也不易成功,何況從來沒有考慮到他?當然是一大致命的過失了。
    崔山公光禿的頭頂,閃出光芒,每看一個人的名字,就微微點動一下。而他每點動一下,谷滄海的心便跟著劇烈地跳一下。
    這時候谷滄海固然很震驚,但同時也十分難過,為的是他居然鑄成大鍺,並且在最後全無防範的情況下,方始發覺。不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以致十分痛苦,同時也失去抗爭的機會,絕無挽回既倒狂瀾的可能。
    那崔山公早先在最後一剎那間,突然以銳利於刀劍的目光。分別察看孫紅線和谷滄海的神情。這在旁人來說,也許可以另作解釋,但崔山公是什麼人物?他一直冷眼旁觀,自然已觀察出唐天君其後處處失算的情形,當然也推測到唐天君身邊必有反叛之人,才使得他受制落敗。
    因此,他最後一瞧孫紅線和谷滄海,可就曉得這是他們勾搭起來的勾當了。谷滄海作這一番猜測,自信必無錯誤。只是現在才推測出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崔山公一直看到最後,又點了幾下頭,伸手提筆,似是要簽署名字。
    全場之人都泛起了受騙的感覺,因為他居然全無其他動靜,卻費了這許多時間來鑒看絹上的簽字,豈不是故弄玄虛?
    谷滄海照說可以鬆一口氣,但這時他不但不能放心,反而更加疑懼,因為他完全猜測不出崔山公將以什麼手段來對付他。
    崔山公濡筆欲書,突然停手,回頭向後側的谷滄海望過去,微微一笑。
    谷滄海只好也陪他笑一下,心想:「這個老魔精不曉得要如何作弄我?他幾時才揭穿我的秘密?」
    崔山公道:「賢昆仲今口當上盟主寶位,老夫還未道賀。」
    谷滄海道:「敝兄弟僥倖當選,感到才力大有不逮,還望崔前輩支持,不吝指教。」
    崔山公道:「赫盟主好說了,老夫已是風燭殘年之人,餘生有限,血氣已衰,已經不中用了,今日既然由老夫濫竿充數,權當見證,在我簽名以前,倒是有一個小小的意見。」
    谷滄海心想:「好戲開始啦!」
    硬著頭皮答道:「崔前輩有何高見,便請昭示,俾便遵從。」
    崔山公的禿頭,微微點頭,反射出閃閃的光亮。
    他的動作言語,都侵吞吞的,使人當真泛起了他的確已經老邁衰朽的感覺。只有兩個人不敢這樣想,一是谷滄海,另一個自然就是孫紅線了。
    只聽崔山公道:「說出來也許有人會笑我年老昏庸,做人迂腐不通。因為老夫的意思是請盟主們先在這盟約上簽名,如此才輪到老夫這個見證人,方合手續。」
    全場之人,果然大都覺得他過慮,雖說如此方合規矩,但事實上實是無須如此,誰先簽還不是一樣?
    谷滄海雖然智慧如海,可是直到現在,還猜不透對方的用心。
    以他想來,崔山公這一手,只不過是前曲而已,緊接下去,才一步步的搬演出真正戲目,這便是他的曲折手法了。
    他毫不猶疑地走過去,道:「崔前輩吩咐得是,敝兄弟自當先行簽上名字。」
    於是他率先簽名,赫大龍也簽了,看台上假扮作柯繼明的赫大蛟凝坐不動。
    崔山公彎下腰,又對這四個最後加上去的簽名,看了一陣。這回由於他一直都是這樣子查看,所以誰都不予注意。
    最後,崔山公招喚在台上假扮谷滄海的赫大蚊道:「柯三爺,你也該湊個熱鬧才對呀!」
    赫大蚊搖頭道:「我一直只是追隨兄長們的驥尾而已,這盟約上,用不著我塗污了。」
    崔山公微笑道:「柯三爺真會說笑,你們分明是五個人一同闖過七關的啊!」
    他口氣雖緩,卻含有一種異常堅決之意。以目下的倩勢來說,這張盟約,定須他這個見證人簽押,方算正式發生效力。因此之故,赫大蛟如果仍然堅拒,於情於理,皆說不通的。
    赫大蛟本來就是老練魔頭,如何不知這等道理,為了不便讓人起疑,只好哈哈一笑,起身下台。
    他簽過柯繼明三個字,崔山公這次只賂賂一看,就提筆寫上自家姓名。至此,天下黑道高手的盟主,已鐵定是遼北赫家兄弟了。
    群魔依例都上來向赫氏兄弟道賀,見面互禮之時,也有一個講究。
    原來赫家兄弟人數多達五個。
    其勢不能五個人都坐在寶座上。
    因此,他們已議定赫家兄弟隨便哪一個作代表都行,識別之法,只看他胸前是不是掛著那枚虎紐金印。
    眼下這枚金印,由谷滄海掛在胸前,是以群魔上來見面之時,對他要行下屬之扎。
    擾接了好一會兒,按照程度是慶祝選出盟主的盛筵。
    因此,大家回到屋內,筵開多席。
    當中的主席。除了唐天君、孫紅線之外,谷滄海佩著盟主金印,自是當然人選,還有就是崔山公、閡子韶等五人而已。
    眾人依禮互敬過酒之後,唐天君向谷滄海道:「那邊老少數十人,早先已合力衝出重圍去了。」
    谷滄海眉頭一皺,道:「若是容他們歸去,咱們不啻是縱虎歸山,少宗師尊意如何?」
    唐天君道:「當然啦,但那時候正是這邊最緊張之際,我也不便掃了大家的興頭。」
    老實說谷滄海現下但覺好像是坐在針氈上,那個崔山公,明明是他看出了自己與孫紅線勾結,只不知何故遲遲還沒有一點動靜。
    這等情形,才是最可怕。大凡是越發深沉不露之人,手段也越毒辣可怕。
    他不動手則已,一旦發動,必定使人全無抵抗之力而聽任宰割。
    可是在崔山公一直沒有任何表示以前,他也不得不裝出若無其事之狀。
    當下說道:「少宗師之言誠然有理,但在下怕只怕耽誤過久,競被這些人悉數漏網。」
    唐天君道:「照事論事,目前不論咱們出動多麼大的力量,其勢亦難把他們一網打盡,所以咱們但須集中力量,一舉誅殺其中三幾個重要人物,這收穫也就足夠了,你說是也不是?」
    谷滄海慌忙答道:「是,是,此舉自然足以大大削弱他們的力量和鬥志。」
    閡子韶突然插口道:「關於追殺敵人之事,少宗師已有了安排,我方已派出數名高手,暗中追躡這些人。諒他們離開三賢莊不遠,就會各自分手。因此,咱們就更不難把他們吃掉了。」
    谷滄海對唐天君這等高明的安排,也不由得十分震驚。
    自然此舉也就等如表明唐天君到此為止、不會參與出手誅殺之事了,否則以他的功力絕藝,縱觀宇內,只怕也很少人能夠逃得出他的毒手。
    他沉吟一下,才道:「既然咱們對那些人的逃逸方向,俱能知道,這就好辦了。」
    唐天君淡淡道:「現在就瞧赫盟主你的手段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那就是此舉固然可以建功立業,但同時也是你立威的好機會。」
    谷滄海恭容道:「少宗師這般栽培,在下省得。」
    唐天君又道:「你兄弟五人,數目雖不少,但這個盟主的寶座實在不是容易坐得穩的,因此,人手方面,我打算幫你一點忙。」
    谷滄海自知無法推卻,立刻喜道:「這敢情好。」
    目光向閡子韻望去。
    唐天君搖頭道:「不是他,而是孫紅線,率同四婢留下來,當然你們身唐天下盟主之位,斷斷不能再返回關外去的,是也不是?」
    谷滄海道:「目前已與各家門派發生大衝突,敝兄弟恐怕暫時不能回去了,至於落腳之地,容敝兄弟商量一下,方向少宗師奉聞。」
    唐天君點點頭,又道:「孫紅線與那四婢,實力就等如十餘高手了,你應該感到足夠了。」
    谷滄海哪裡不明白唐天君一步棋子,正是拿來監視自己,隨時又可傳達他的意思。
    換言之他雖然似是超然物外,其實都要直接操縱這一個巨大無比的勢力。
    他迅快的考慮了一下,便道:「在下倒是感到那楊晉智謀過人,假如再得此人在身邊,共商大計,那就更加妥當了。」
    唐天君毫不遲疑,道:「此人有智而無勇,恐怕幫不上多大的忙,不過,他熟知當今武林形勢,對你初唐盟主,須得部署安排這一點,果然大有幫助,好,我這就命他跟隨你。」
    谷滄海非常欣喜地轉向崔山公,道:「在下得到少宗師以及崔前輩的支持,料可萬無一失了,這真是夢想不到的運氣。」
    崔山公淡淡道:「有少宗師的威望以及賢昆仲的實力,天下已無抗手之人,老夫萬萬不敢忝居功勞。」
    谷滄海道:「只不知崔前輩可是打算遺返雲居?」
    崔山公道:「老夫既然出來了,倒也不急著回去,假如碰上了龍爭虎鬥的場面,甚願有機會參觀。」
    谷滄海恭聲道:「若有這等機會,在下必定先迎崔前輩蒞臨,也好替我這些後輩押陣助威。」
    他們談到這兒,孫紅線突然向閡子韶道:「閡兄,有報告回來,你去看看。」
    她所謂報告,自然是那些派出去跟蹤高手傳遞回來的消息。也即是黑道邪派群魔馬上要展開攻擊行動的時機了。
    盛宴雖然照常進行,可是所有夠得上這一場黑道盟主爭奪戰的魔頭們,無不暗暗分出心神,查看幾個剛剛進來的人。
    這幾個人都是唐天君的手下,一是野農阮天慶,一是鐵算盤陳百萬,一是訟師畢如刀,還有一個就是楊晉了。
    前三人都低聲向唐天君稟報什麼話,只有楊晉是走到谷滄海面前,躬身行禮參見,說道:「小人叩見盟主。」
    谷滄海點點頭,道:「請等一下。」
    楊晉見他說得客氣,大有受寵若驚之感,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唐天君已聽完報告向谷滄海道:「逃走的七門派已分為四路,不難追上。赫盟主打算怎樣動手?」
    谷滄海道:「還望少宗師和崔前輩指點。」
    當然這只是客氣話而已,莫說是智謀百出的谷滄海。縱然是其他的人,放著全場數十邪派絕頂高手在此,調兵遣將追擊那些正派逃眾,何難之有?
    唐天君道:「這樣吧,在四路逃人之中,有一路落單的五台派,人卻不多,這一路交給我負責,其他由你自行處理,你意下如何?」
    谷滄海連忙點頭,轉向崔山公請教。事實上他日下最怕的就是這個詐作老朽龍鍾的邪教名宿高手,所以借這個機會,探測他的意向。
    崔山公沉吟了一下,道:「按理說老夫蒙少宗師及諸位抬舉,推作見證人,當此有事之時,應該出點力以表示心意才是,無奈老夫實在已經年老體衰,這個天下已讓給年輕的英雄豪傑,哪裡還能重作馮婦?這樣吧,老夫甚願能跟隨赫盟主,隨便到哪兒去都可以,這只是聊壯聲勢之意而已,可不是自以為有什麼幫助。」
    唐天君道:「崔老客氣了。」
    谷滄海心中越發驚疑不安,因為崔山公此舉分明好像是要監視他,以便查出更確切更深入的證據,方始下手揭破他的假面具。
    他驚疑之際,表面上還得裝出歡迎的神情,連連道謝G只聽唐天君說道:「我暫時退下,關於敵人的行蹤,紅線可向陳百萬等人詢問。」
    他一站起身,全場盞筷皆停,人人都肅然起立,氣氛甚是嚴肅隆重。
    唐天君至此,也有點躊躇滿志,欣然一笑,在三僕簇擁之下去了。
    他一走,全場頓感輕鬆,有人臨座高問道:「請問盟主,咱們可是要有行動麼?」
    谷滄海點頭道:「是的,那把守七關的人馬,雖然趁咱們這邊忙著之時,逃出此莊。但少宗師神機妙算,早已有安排,是以這些人的逃蹤,莫不瞭如指掌。」
    另一人接口問道:「咱們現下才動身,不會太遲了一點麼?」
    谷滄海站起身,好教所有的人都看見。
    他先是點頭贊成此說,但立刻就搖頭否認道:「不,少宗師既有安排,自然不會遲的。」
    他打開始就把責任巧妙地加諸唐天君身上,換句話說,假如追不上逃人的話,則眾人都有目共睹,曾經見到他也點頭認為追趕逃人之舉,是太遲了一點。是以大家只好歸咎於唐天君的托大,賠誤了軍機,可不能怪到盟主的身上。
    谷滄海已經盤算過這件事,此時迅快忖道:「唐天君誠然高明不過,可是我那正慧師侄,乃智慧超世之士,他定然算得出唐天君這一著,是以在設計之下,可能有逃脫的希望。
    現在我只好信任他的智慧能使眾人脫險了。而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如何盡量利用這個機會,大大的打擊唐天君的聲望,假使這一次追殺失敗,嘿,嘿,唐天君在這些魔頭心目中,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他心頭,當下望著野農阮天慶,道:「阮兄,逃人既然分成四路,除了武台一派,由少宗師負責之外,其他三路逃人,他們的去向諒必不會錯的啦?」
    阮天慶道:「是的。」
    谷滄海目光轉回眾人面上,道:「既然如此,咱們也分兵三路,由於咱們人手夠多,此項行動不但定要成功,而且定要生擒活捉敵人回來,作為人質,以便打擊那七門派的士氣。」
    他隨即調兵遣將,每一路都多達十餘人,赫氏兄弟亦在其中的一路。只剩下了他本人、崔山公、孫紅線、花蕊夫人等。
    此外,當然楊晉須得跟隨著他。
    大夥兒依照阮天慶等人報回的路線出發,至於阮天慶等人,則回到唐天君那邊去,有何任務,誰也不得而知了。
    天亮時,谷滄海獨自離開臥室,走出大門外,在這寬廣的三賢莊各處走動。雖然三賢莊老少突圍而去的人數很多,但莊中尚有數百戶人家。不過他們都不敢耕作,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三賢莊全面被封鎖,數百黑道好手遍佈監視,到處靜悄悄的,好似都是空無人居的房屋一般。
    谷滄海巡行之時,所有的崗哨都向他恭敬行禮。
    這些黑道好手們,皆是透過一些魔頭的關係,召來服役的。
    他巡視一匝之後,便下令盡撤崗哨,任得三賢莊之人自由活動,於是不久工夫,三賢莊已恢復了生氣。
    他獨自兒在廣場中走來走去,腦子不停地轉動,一望而知他正在考慮著非常重大而又複雜的問題。
    要知目下的形勢已經非常急迫,也可以說得上是危機四伏。
    因為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力量單薄的可憐,只有一個孫紅線幫助他,而一旦面對唐天君之際,有她也等如沒有一般,這是必然之理。
    以唐天君的武功造詣和力量,還加上崔山公這個邪派首席高手,假如他們一齊對付他谷滄海的話,他縱然有諸葛武侯的才智,也將難逃一死,而可怕的是,這等情形幾乎是免不了的,只要崔山公一旦揭發秘密,唐天君便將如迅雷般採取行動了。
    他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之下,能做些什麼事呢?縱然盡可能去做,但又剩下多少時間呢?
    唐天君所居住的院落,門禁森嚴,連他也不能進去。這刻唐天君沒有出現,是以無法猜測他還在三賢莊中?抑是已經離開?
    谷滄海考慮了良久,最後決定不顧一切的攤牌決戰,換言之,他無法等候有利的機會,而不得不著手做他要做的事。
    他要做的事有三:一是洗刷他師父的冤枉,昭告天下各大門派。二是拯救關阿鶯。三是誅除唐天君,並查明天魔龐玨的下落。
    他大步回到廳中,派人去請孫紅線。
    如果他不是決心攤牌,此刻無論如何不宜找孫紅線來,免得無意中露出破綻。
    因此,當孫紅線抵達時,面上果然隱藏不住驚疑之意。
    她一入廳,-就以傳聲之法道:「你莫認定唐天君不在此地,他這個人難測得很。」
    說罷,便做表面文章,冷漠地與他說些應酬話。
    谷滄海顧不了許多,也用傳聲之法,對她說了一番話,這才大聲道:「孫姑娘,你等如代表少宗師一般,是以兄弟特地請你前來,以便得見兄弟一切作為。現在請姑娘暫時隱匿廂房中查聽,因為兄弟要召楊晉來說話。」
    谷滄海這番話,只是說給可能潛伏在四隅的人聽的,照他的估計,如果真有人潛窺一切的話,那一定是唐天君本人,或者是崔山公,方能使他谷滄海也查不出來。如是別的高手,由於他谷滄海不是不能行動,事實上還能四下查看,所以斷斷逃不過他的耳目。
    孫紅線雙眉仍然緊鎖,顯然她對谷滄海的一番傳聲指示的內容,心中並不贊成。但她目下必須假定有人在暗中監視,所以不與他爭辯。
    當下點點頭,道:「好吧,我瞧這樣做也沒有什麼害處。」
    她向谷滄海所指的那間廂房走去,到了門口,才止步回頭,道:「赫盟主召賤妾前來,只為了這一宗事麼?」
    谷滄海笑一笑,道:「等一會兒你自然曉得,恕兄弟目前賣個關子。」
    他等孫紅線進去,便扯動牆邊一條綢帶c這條綢帶一直通到另一座院落內,這邊一扯動,那邊便發出鈴聲。
    只片刻間,楊晉很快的走到廳門,高聲報出姓名。
    谷滄海道:「請進來。」
    楊晉舉步入廳,向對方躬身施禮,態度之間,非常的恭順尊敬。
    谷滄海讓他在對面的座位坐下,楊晉初時不肯,但最後終於用半邊屁股坐下了。
    他們這一番客氣中,谷滄海已更為仔細地觀察過楊晉的外型。但見他長得很斯文,面白無鬚,動作間瀟灑中又透出穩重。
    唯一能夠令人感到他心術可能不正的是他的眼睛,因為他慣於側視,宛如鷹隼。同時目光強而不定,時時閃爍隱現。
    谷滄海頓時可以想像得到當年的情景,那一天字內群雄聚集在許一山的靈堂之時,這個外表斯文正派的楊晉,當眾指責獨角龍王慶真,侃侃而談。
    憑他的外型,的確能使人相信他不敢誣指。
    而他唯一會露馬腳的眼睛,又因為當時他必須慷慨激烈,雙眸生光,因此縱然有些許異態,也不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谷滄海對他雖然很客氣,內心中卻恨不得先給他兩個嘴巴子。
    坐定之後,楊晉微微向前欠身,恭聲問道:「盟主命小可前來,有什麼吩咐,只要小可辦得到,定必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谷滄海道:「如果你這話出自衷心,真是我最欣然願聞之言。」
    楊晉忙道:「小可蒙盟主您老人家瞧得起,在芸芸眾生中提拔出來,賜予親炙的機會,豈敢不鉤誠效忠?只恨無剖心之術,難以表示一片愚忠而已。」
    谷滄海道:「楊先生言重了,以我看來,你的武功雖然永遠不能臍身於第一流的境域,但你的頭腦,卻足以彌補此一缺憾。反而可比別人多建驚世的功業呢!」
    楊晉聽他如此推許。真猜不透對方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
    但無論如何,眼下似乎已有了可以施展才華的機會,殆無疑義。
    以這一群天下一流的邪派高手,若是得以利用,莫說驚世功業,就算囊括天下版圖,也算不了是什麼難事。
    要知在盟約中籤字的數十魔頭,一向分佈宇內各地,包括四隅八荒在內。每個人都自有勢力,透過一重重的關係,大凡是黑道之人,莫不成為他們的爪牙,換言之,全國各地,但凡有黑道人物,就變成了這個邪派至高集團的勢力範圍。
    縱觀古今,橫覽天下,沒有一個城市鄉鎮會沒有黑道人物的。因此,這天下等如已落在赫氏兄弟手中了。
    目下唯一要趕快做的,就是如何能透過群魔的關係,嚴密地組織各路的黑道中人成為一體而已。
    這時候谷滄海已提出問題,他道:「以楊先生高見,本座如何能充分運用各種關係,組成龐大的力量呢?」
    楊晉一聽他已問到核心上,不由得把身子傾得更前,表示非常慎重地應道:「此舉不外透過盟約中各位高人的關係,做成一個體系嚴密的組織,至於如何著手,大致上可分兩個途徑,一齊進行。」
    谷滄海大感興趣,心想:「我且看看這廝的才智,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當下問道:「楊先生可肯指教?」
    他的神態和言語中,完全是一派延聘軍師賢才的味道,楊晉頓時大有茅廬被顧的感覺,不由得意滿志揚,大是飄飄然。
    他應道:「小可錯蒙盟主青眼,幸何如之,豈敢不竭誠效忠,怎當得指教兩字?說到這兩條途徑,愚意以為第一條是如何使盟約中各位高人,願意全心全力貢獻出他個人與下一層人物之間的關係,使盟主能盡量利用發揮。另一件必須同時做的事便是著手草擬一個妥善的組織體系。這二者缺一不可。」
    谷滄海心中暗喜,因為對方看來已踏入自己布下的陷阱中了。
    他道:「組織體系之事,須得寫在書面,逐條斟酌,暫且不談。說到如何能使大家同心合力獻出所有的關係這一點,卻是非常棘手的問題。」
    楊晉道:「盟主認為什麼地方有問題呢?」
    谷滄海道:「陽奉陰違之人,我可不怕。但虛與委蛇之人,卻使人傷腦筋了,這等人定然很難抓到把柄,連收拾他也有無從下手之感。」
    楊晉立刻沉吟一下,道:「不錯,雖說欲加以罪,何患無辭。可是咱們究竟不是想加害他們,而是想如何辦好這件事。」
    他略略一頓,又道:「古往今來,用人之道,雖是千變萬化,大有學問,但總不外是動之以情感,或是威迫利誘等原則而已。」
    谷滄海作出深思冥索之狀,緩緩道:「這些人,動以情感,只怕是與虎謀皮,勢難有成功之望。我看除了利誘之外,就是威迫了。」
    楊晉道:「盟主高見極是,小可亦有同感。」
    谷滄海心想:「你小於一會兒就不會有同感了。」
    口中說道:「說到利誘之道,我尚有點辦法。但是威迫之法,實在大大的不易啊!」
    楊晉道:「威迫之法,並非一定以刀子架在脖上,也不一定以對方的家人性命為要挾,以小可愚見,盟約中諸位高手,最珍視的還是一個名字,假如能夠把握住使他們身敗名裂的證據,何愁這些豪雄高手,不入殼中。」
    谷滄海想了一陣,突然站了起身,面色非常嚴肅,道:「請問楊先生,本座既以心腹寄托於你,你可有表示忠心不渝的保證給我沒有?」
    這一句單刀直人間話,使得楊晉這等奸狡詭譎之人,也一時為之楞住了,半晌做聲不得。
    谷滄海神光炯炯,鋒利如針的目光,迫視著這個對方。
    他已用盡了心靈上的力量,使對方難以集中精神考慮。
    並且使對方的思想,向自己所想的方向走去。
    楊晉大有被懾服之態,道:「盟主可是想掌握小可足以身敗名裂的證據麼?」
    谷滄海氣勢逼人,凌厲地道:「正是如此,你平生可有見不得人之事沒有?」
    楊晉不禁點點頭道:「有,十多年前發生過一件天下皆知的事。」
    楊晉一提到十多年前之事,谷滄海的目光更為凌厲鋒利了。不用說得,楊晉要講出來的,多半是當年如何陷害獨角龍王應真的經過了。
    只聽楊晉道:「在下的出身,赫盟主想必已經知道?」
    谷滄海心急得很,只望他快快說出昔年那段公案,但他偏偏那麼囉嗦,真恨不得出手給他兩個耳光。
    但他當然不會這樣做,淡淡道:「我知道。」
    楊晉道:「那麼關於十多年前,少林寺的獨角龍王應真,被我當眾指斥,並且證明他是殺害我義父,企圖迫奸我義妹許靈珠這一件事情,赫盟主自然也曾聽聞過了?」
    谷滄海頓首道:「咱聽過啦!」
    楊晉道:「在下現在要說的便是關於這件兇案的真正兇手是誰。由於應真尚未死亡,是以這個把柄……」
    谷滄海故意皺皺眉頭,道:「假如有真憑實據,則對你而言,這個-把柄自是隨時隨地可以致你死命,問題就是你提得出提不出真憑實『據?」
    他極力裝出十分重視這件事的樣子,不過卻透露出他並非沒有興趣,因為這究竟是武林中一大秘密。
    楊晉笑一笑,道:「不但有真憑實據,甚至這證據還是活的,因為當年應真被在下陷害時,全靠他肩上的一塊傷疤痕跡。因此,只要找出另一個也有那疤痕的人就行啦!」
    谷滄海點頭道:「若是如此,果然可以證明……」
    楊晉道:「當年事實上是在下另一個朋友,深夜迫奸靈珠,而由另』一個朋友,埋伏門外,伺機襲殺了我義父。」
    谷滄海哦了一聲,道:「你沒有份麼?」
    楊晉道:「在下雖然沒有親自出手,但在事先曾在我義父的酒中,放下藥物,使他氣力減弱,反應遲鈍……」
    谷滄海嚴肅地道:「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你不說出,老實說,我是不會相信的。」
    楊晉道:「敢問其故安在?」
    谷滄海道:「很簡單,雙槍許一山是天下鏢行第一高手,咱曉得他的武功,除了應真那廝之外,別人決計無法在一兩個照面間,便取他性命,說到肩上的傷痕,嘿,嘿,你身上有的是烏芒珠,隨時隨地都可以再製造……」
    楊晉道:「這一點,盟主大可放心,因為這烏芒珠另具特性,所留疤痕,如樹之輪,可以算得出年份。」
    谷滄海心中暗喜,當下點點頭,道:「那麼下手之人是誰呢?」
    楊晉道:「出手殺死我義父這人,是著名的獨行盜吳顯。」
    谷滄海哦了一聲,道:「吳顯?好像是面上有個疤痕。」
    楊晉道:「正是此人。」
    谷滄海心想:「這吳顯早已死在嵩山一座石谷之內,還是我親手埋的。此人既死,說之何用?」
    當下問道:「還有一個是誰?」
    他說出這話時,內心實在禁不住一陣緊張。
    楊晉道:「就是夜遊神倪沖。」
    谷滄海心頭一震,付道:「不錯,一定是他了。」
    口中說道:「哦,原來是此人,咱也聽過他的名字。」
    楊晉道:「細論起來,夜遊神倪沖方是惹起這場大禍的主角。因為是他看上了許靈珠,千方百計要弄上手。而我後來一看許靈珠已經愛上了應真,這是萬萬無法挽回之事了,因此我才把心一橫,寧可給倪沖先吃一口,也勝卻永遠失去靈珠。」
    谷滄海擺擺手,道:「等一等,莫非你也深深愛上許靈珠麼?」
    楊晉點點頭道:「是的。」
    谷滄海道:「講了半天,有一個絕大的破綻,你須得解釋明白才行。」
    楊晉道:「只不知是什麼破綻?」
    谷滄海道:「咱聽了半天,可沒聽到應真曾經受傷叼!」
    楊晉笑道:「這是在下忘記解釋之故。」
    他停歇一下,又道:「倪沖與我定計之時,便是因為他曉得應真肩上已有烏芒珠所傷的疤痕,方始布下此局。」
    谷滄海向道:「應真何以會有疤痕?」
    楊晉道:「應真與我義父,相交極久,時時試功,因此,他偶然失手傷了肩頭,絕對不算是希奇之事。」
    谷滄海道:「你剛才只說倪沖曉得而已。」
    楊晉道:「是的。」
    古滄海道:「換言之,你本來並不曉得?」
    楊晉道:「正是如此。」
    谷滄海道:「以你的為人與才智,絕不會輕易相信人言,那麼後來你一定曾經親眼目睹了?對也不對?」
    楊晉道:「在下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曾予證實。」
    谷滄海道:「如何證實法?」
    楊晉道:「事實上倪沖本人也沒見到,而是吳顯供給這個情報,在下便找個機會,摸摸應真的肩頭。」
    谷滄海道:「你發現果然有個疤痕?」
    楊晉道:「是的,決不會錯。」
    谷滄海問到這裡,心花怒放,暗念只要再擒下了悅沖,加上這萬惡的楊晉,便足以昭告天下,洗清師父之冤了。
    心念轉到此處,不禁喜形於色。
    楊晉從他眼中看出了他狂喜之倩,頓時大感疑懼。他也是機警無比之人,當即站了起身,躬身道:「在下還有一件重要證物,拿來給盟主一瞧,勝卻千言萬語。」
    他才要轉身,谷滄海冷冷道:「站住。」
    楊晉一震,停住動作,道:「盟主有何吩咐?」
    谷滄海道:「你要拿什麼證物?」
    楊晉道:「是一封信。」
    谷滄海道:「誰寫的?」
    楊晉道:「吳顯寫的,那是給倪沖的,信內提到應真肩上傷疤之事。」
    谷滄海付道:「如果真有此信,果然是上佳的證據。」
    但他一時難以決定,因為這當然也可能是楊晉脫身之計。他藉詞出去,便鴻飛冥冥一定很難再找到他。
    楊晉坐下來,道:「其實盟主要此信也沒有用處。」
    谷滄海忽然醒悟,仰天長笑一聲,道:「是呀,吳顯已經死了,倪沖又不知去向,誰能證明此事呢?」
    楊晉道:「盟主只不過是要知道在下一件秘事而已,此事已足為把柄,盟主不會要在下把倪沖找來吧?」
    谷滄海搖搖頭道:「不用7,咱要找他的話,何難之有。」
    楊晉頓時安心,奉承地道:「盟主但須一聲令下,這等小事,馬上辦妥。」
    谷滄海突然厲聲道:「楊晉,你今日晉貫滿盈了。」
    楊晉駭得跳起身,怔怔瞪住對方。
    谷滄海根聲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楊晉搖搖頭,實在不敢去猜測。
    谷滄海道:「我說出來,準可以駭破你的狗膽……」
    他忽然住口,因為他聽到外面似乎有異響。
    但他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因為外面這個人,有八成可能是唐天君,這是從對方的功力上推測出來的。
    要知以谷滄海目下的視聽之功,任何人一踏入三四丈之內,定可覺察出來。唯有唐天君才能例外。
    外面的異響非常低微,而且近在門口。此人居然能在這麼近的距離,方被他發覺,不是唐天君是誰?
    他心念急轉間,又仰天大笑一聲,道:「硬是要得,楊晉兄,你的膽力可以媲美趙子龍啦!」
    楊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更大了。谷滄海道:「咱是故意駭你一下,你可別放在心上。」
    楊晉忙道:「在下豈敢記恨在心?不過老實說,盟主剛才真把在下駭個半死了。」
    谷滄海哈哈一笑,道:「楊晉兄,你昔年膽敢捋虎鬚,誣陷號稱天下無敵的獨角龍王應真。再看你今天例身宇內名家高手之中,毫無懼色。這一份膽力,咱家佩服之至。」
    楊晉付道:「你縱是佩服,也用不著駭我呀!」
    口中應道:「盟主這話過獎啦!」
    谷滄海道:「咱家定須測試一下楊兄你的膽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現在已經有了這個譜,以後就好辦事啦!」
    楊晉道:「盟主的高見,斷不會錯的。」
    谷滄海這時已經想出了七八條計策,得以抽身出去,查看門外之人是誰?當下選定一計,便要施展。
    門上忽然傳來啄剝之聲,谷滄海不禁怔住了。
    楊晉卻暗暗大喜,不禁透了一口氣。
    谷滄海迅即忖道:「糟糕,這人竟然叩門,這正是兵家所謂先發制人的意思,他如此高明,必是唐天君無疑。」
    他雖然已準備與唐天君正面相拼,解決問題,但認真計算起利害關係時,卻仍以暫緩動手為宜。
    要知道他經過細密的觀察之後,業已肯定唐天君的功力,實在比自己高出一線,是以速戰速決之策,對己無利。
    再說目下,把楊晉陷他師父之事,弄出了真相。但須取得證據,向天下公佈,即可大功告成。
    因此,無論在哪一個角度來說,總不希望唐天君突然插人來作梗,以致使他有功敗垂成之恨。
    他在心中歎一口氣,高聲問道:「娜一位?」
    這是至為緊張可怕的一剎那,他聚精會神的聽去。
    一陣笑聲傳來,一聽便知此人沒懷著好意。
    谷滄海雙眉一皺,便向楊晉使個眼色。
    楊晉看了,不明其故,不禁沉吟苦思。
    谷滄海身子微微傾前,向他低聲說話。雙方相距尚有五六尺,楊晉不知不覺起身走近,以便聆聽。
    谷滄海正要他如此,以便突然出手制住他。
    就在他馬上要出手之時,楊晉忽然警覺地退後。
    同時之間,房門砰一聲打開了。
    谷滄海極沉得住氣,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刻冷靜更勝於平時,抬起頭來,銳利森冷的目光,直向門口射去。
    目光到處,最先看見的是一顆光亮微禿的頭顱。
    來人竟是邪教中的老魔頭,毒手如來崔山公。
    谷滄海站起身,抱拳道:「崔老前輩,請進來坐。」
    崔山公淡淡道:「老朽破門而入,真是失禮得很。」
    谷滄海道:「崔老能忍到現在方始破門,實是難得之至。」
    這話表示出他早就曉得崔山公在門外竊聽之事。
    崔山公那股淡淡的神色,立刻消失。顯然谷滄海此一宣佈,使他頓時生出另眼相看之感。
    他點點頭:「無怪你出道時日雖短,但盛名已震動了天下武林。」他語氣之中,透出敬重之意。
    楊晉身子一震,膛目向谷滄海望過去。
    此時,崔、谷二人的目光也齊齊向楊晉投去。
    楊晉震驚的表情,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崔山公道:「楊晉,你的才智,也可以算得上是天下一流的了。」
    楊晉極力鎮定下來,道:「老前輩這話怎講?」
    崔山公道:「換了旁人,斷不能在老夫輕輕一語中,就猜出這位盟主的真正身份。哈,哈,居然選了他為盟主。」
    這當然是絕大的笑話,字內所有的邪教高手,黑道魔星,竟然被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玩弄於股掌之上。
    谷滄海拱拱手,誠懇地問道:「敢問老前輩是何時起疑的呢?」
    崔山公道:「老朽一聽赫家兄弟之中,多了一個柯老三,就感到大大不妥了,從那時開始,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眼中。」
    谷滄海透出佩服的神色,道:「老前輩到底是領袖天下高手的人物,連唐天君也遠遠比不上您啦:」
    崔山公道:「老朽另有打算,他也不知道。」
    谷滄海這刻和崔山公談將起來,似乎完全不把楊晉之事話心上。楊晉也因此猜不透自己處於一種何等地位?
    若說崔山公拆穿了谷滄海的假面目,因而成了敵對狀態,則他維護楊晉,自是必然之舉。
    然而他們談話之中,隱隱有弦外之音,含意甚深,似乎不會是簡單明瞭的敵對狀態,而是將糾纏上許多問題。
    這一點使楊晉感到心驚肉跳,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冒險逃走。
    崔山公又道:「你是應真大師的高足谷滄海君,是也不是?」
    谷滄海道:「在下正是谷滄海。」
    崔山公道:「現在你可明白那日簽名時,我要你們先簽的用意麼?」
    谷滄海突然轉向楊晉笑一笑,道:「你說說看如何?」
    楊晉神沮氣喪,哪有心情猜測。
    但谷滄海已接著又道:「假如你猜中了,我減免你一宗苦刑。」
    楊晉聽了這話,不能不提起精神來了。他迅快付想一下道:「崔老不外從字跡上,辨認出你們之間的不同而己。換句話說,他要查核明白哪一個才是谷大俠你。」
    谷滄海嘴角浮現飄忽的笑意,道:「只有這麼多嗎?」
    楊晉肯定地道:「是的。」
    谷滄海回眸向崔山公望去,道:「愚意以為不僅如此。」
    崔山公微微笑道:「好極了,你不妨補充與我們聽聽。」
    谷滄海道:「在下猜到了,難道沒得獎賞麼?」
    崔山公訝道:「獎賞?老朽既當之不起,況且也身無長物。」
    谷滄海道:「在下如是補充得對,只要老前輩賜告一事。」
    崔山公道:「使得,使得。」
    谷滄海道:「當時您老人家細細鑒定各人的簽名,耗去了很多的時間,因為您曉得這就是揭穿我真面目的最後關頭,如果您一簽署,等於您也承認我的假身份了。也就是說,將來我露出真面目,您即使告訴別人說,您早己看破我,但人家也不相信的。」
    崔山公道:「說得好極了,這樣便如何呢?」
    谷滄海道:「因是之故,您其時非常慎重的作最後的考慮,須得決定要不要當場揭穿我的假面目,您假借鑒別簽名的動作,以拖延時間。同時也可使我心靈上,蒙受到重大無倫的壓力,對不對?」
    這一番推測,直把楊晉聽得兩眼發直。不錯,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心理過程,決不僅只是鑒別簽名來辨出谷滄海。
    崔山公道:「對、全都對,現在請谷兄發問吧!」他競尊稱谷滄海為谷兄,可見他內心中的敬重之情。
    谷滄海道:「敢問老前輩,唐天君在不在此地?」
    這個問題,果然關係重大,無怪谷滄海認為這個答案,算得上是一項獎賞了。這時楊晉也仲長頸子聆聽。
    崔山公道:「他不在。」
    谷滄海道:「在下也這麼想的,如果他在此地,您決不會破門而入,拆穿我的身份。」
    崔山公道:「好啦,咱們談談條件吧!」
    他突然一舉手,指風激射而出,發出哧的一響破空之聲。
    楊晉咕咚倒在地上。
    崔山公道:「雖然他已是甕中之鱉,但仍以小心為妙。」
    谷滄海道:「老前輩事事謹慎小心,不以超世藝業,以及過人的才智而稍有疏忽,這正是永保威名之道。」
    崔山公搖頭道:「這只是減少麻煩之道而已,真正的成功秘訣,你猜是什麼?」
    谷滄海道:「在下馬上就可以奉告一二十個理由,但似乎不比剛才所說的重要。」
    崔山公道:「我告訴你,我的成功之道,就是正直、義氣,永不隨便殘害生靈。」
    谷滄海搖搖頭道:「歎了一聲,道:「老前輩真是深不可測,不但這個道理使人測不透,還有就是您對在下的用心何在?直到現在為止,仍然使在下摸不到一點邊兒。」
    要知崔山公就是毒手如來,這其中毒手兩字,自然不是輕易贏得的,無疑曾經是非常危險可怕的人物,大有逢者喪生的味道。不然的話,天下之人,焉肯給他這麼一個外號?
    再者,他本身又向來是邪派人物,近一二十年來,更成為邪教中數一數二人物,聲名響亮之極。
    他既然具備了這兩種特異的條件,便即是無惡不作的老魔頭,說到殺人,那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事而已。
    但他居然自稱成功之道,是因為他正直、義氣,以及不殘殺生靈。這話聽起來,未免可笑了。
    谷滄海無暇探討這一方面,現在他所急於知道的,只是崔山公對自己有何企圖?存著什麼用心?
    不過行動受制的楊晉卻不然?,他日下尚能聽能說,當即忿忿不服的插口道:「崔山公,你剛才的話,我第一個不服氣。』』
    崔山公和谷滄海都向他望去,但楊晉已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反正落在應真的徒弟谷滄海手中,還能活麼?
    他冷冷道:「一般江湖人物,不論是黑道是白道,皆有義氣可言,也有正直可言,說到殘害生靈,那就不一定了。但在崔山公你身上,這三者皆不可得。」
    崔山公道:「何以見得呢?」
    他不但不生氣,還流露出一種頗感興趣的神情。
    谷滄海插口道:「揚晉,我看你廢話還是少說的好。」
    楊晉冷冷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目下的情況,自己看得很清楚,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崔山公,你第二任夫人,是你盟弟之妻,你盟弟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妻子到了你懷中。此後,你盟弟全家上下,無一生存,這件事天下人知者尚有。」
    崔山公已經是成了精的老魔頭,這刻神色絲毫不變,領首道:「你這麼一提,我不禁回想起來啦,唉,韶光似電,轉眼竟是五十多年逝去了。」
    楊晉又道:「你昔年一手殲滅白虎幫,為的是該幫幫主與你一個手下發生衝突。此事盡人皆知,是你的手下強橫霸道,不講江湖規矩。」
    崔山公移目向天,歎一口氣道:「是的,這件事最少也有四十多年了。」
    楊晉厲聲道:「你既不正直,也不義氣,而且手段毒辣,殺人如麻,正是當今的混世魔王。還敢粉飾作態麼?」
    崔山公擺擺手,道:「喂,喂,傷心平氣和一點好不好?要知這房中的谷滄海兄和老夫,皆是很有修養的人,他絕不會因你這麼幾句話,就來一幕替天行道,與我火擠。說到老夫,更不至於衝動起來,魯莽到不殺死你。」
    楊晉瞪眼道:「我也不至於如此膚淺,心中居然存此奢望。」
    谷滄海忖道:「楊晉目下已經絕望,是以全無所畏。我定須使他發現尚有一線生機,這樣他便將生出患得患失之心,因而聰明才智,俱用在如何保存性命之上。」
    此念一生,馬上尋思妙計。
    要知目下的對象是楊晉,此人聰明狡猾,無與倫比所以此計必須在不經意中行使,使得全無痕跡,他才深信不疑。因之此故,便有莫大困難。不然的話,他一皺眉,就要想出七八條計策來。
    只聽崔山公徐徐道:「楊晉,你的火氣這麼大,老夫倒是不得不解釋一下了,你所說的事情,皆是老夫三十五歲以前所做,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成功之道,在乎狠辣決斷,也不講究人倫禮法。」
    他停頓一下,又道:「但三十五歲以後,老夫才知道是錯了。」
    谷滄海一面動腦筋,一面插口道:「孔夫子也說,四十而知三十九之非,聖人尚且如此呢!」
    崔山公搖搖頭,道:「他老人家說的只是一般老成人的經驗,不容易說服青年人。」
    他歎了口氣,又道:「其實呢,每一個人都是有利己思想的,甚至為善助人,也是利己的一種方法。因為一則可以在行善之時,獲得快樂。二則善有善報,要吧得到好結果。」
    楊晉冷冷道:「這些話未免離題太遠了。」
    谷滄海道:「正好相反,我認為一點都不離題。」
    崔山公道:「當年我種下惡果,後來自己已嘗受到了。而由於我在掙扎向上之時,備嘗艱苦,深知一個人無論有多大的本事。但能否成功,最重要的還是運氣。沒有運氣,一切都不必談了。」
    楊晉又道:「離題更遠啦,況且事實上一個人的成功,全憑智慧和苦幹,不是運氣。」
    崔山公道:「你的想法,正如老夫前半生的想法一樣e那時候,我連命運之神,亦敢下戰書,向他挑戰。」
    谷滄海大感興趣,道:「現在不敢了麼?」
    崔山公笑一笑,道:「現在,假如可以的話,我連投降還來不及呢。」
    他略賂提高聲音,道:「現在話說回來,老夫後半生是由於幾點,才完全改變了作風以及想法的。第一,我得知命運的力量無可抗衡,是以不得不接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理論。第二,老夫閱世既多,親身經歷也多了,所以深感因果報應之說,千真萬確。你種一善因,可能收不到具體的善果,但決不會有惡果的。說得精微一點,由於你種了善因,心中並無懊悔,亦不驚懼,心地坦然,這已經是收到善果了。第三點,老夫藝業越精,以及見聞閱歷越多,就越知宇宙的威力無窮,個人之多,實在太渺小了,絕對無法支配命運,實不足以與自然之力相抗。!」
    楊晉道:「因此,你就變成正直、義氣和善良了?」
    他話聲中,含有濃厚的嘲諷意味。
    崔山公正色道:「是的,我承認我自私,承認我天性之中,會對破壞毀滅發生快感,因此,我天生是惡人。可是,到我吃了苦頭,又體察出這些道理,我不能與命運抗爭,我相信因果報應,所以,我為人要正直,以博得同道及親友的尊敬。我行善,守信義,希望命運還給我善果,這是我認為可以永保成功之道了。」
    房中靜寂了一會兒,因為他最後赤裸直接的幾句話,極有力量,連楊晉那種自負不凡的人,也不禁動容尋思。
    過了一陣,仍是崔山公打破靜寂。他重複道:「一個人盡力去發揚正直、義氣,慈善美德,起碼他一輩子不要心懷隱憂,絕對沒有那種足以把壓迫得發狂的不安之感。這已是收穫到一大善果了。」
    他的理論,自是經過千錘百練,親身體會而得的。不過送入谷、楊二人耳中時,所發生的影響不同。
    楊晉只是考慮到這理論是否真確,抑是崔山公自我文過飾非之詞?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當然可以網開一面,給他活命。
    換言之,楊晉只是一種對他個人利害得失的考慮而已。
    谷滄海所想的又不同了,他原本就具備了這些美德,而且這些美德的價值,他亦全無懷疑。
    因此,他想的是崔山公提到的人性問題。
    崔山公口中,隱隱透露出他認為人天生是惡的,唯有洞達世情,與乎人生種種道理,方能以理智之力,強逼自己向好的路走。
    但谷滄海耳濡目染,聽到過的說法,皆說人性本善,只不過是世間充滿了罪惡,以致變壞了。
    他也約略讀過一些有關的書籍,如孟子性善主張,和苟子的性惡主張,不過,如果沒有像崔山公這當世第一等老魔頭現身說法,這些問題,他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
    現在他情不自禁的付道:「假如人性是善,則何以要向善如此之難,使他入邪道這般的容易?可是若說人性是惡,又何以大多數人都鄙棄為惡?佛愛也說,人人皆有佛性,決不是人惡的了……」
    其實這人性善惡的問題,自古以來,也不知有多少聖賢學者,窮畢生之力研究,迄無定論。
    因此這個問題,豈是谷滄海在短短時間中想得通的?
    只聽崔山公道:「谷兄,閒話休提,言歸正傳,老夫此來,實在是有事相煩。」
    谷滄海沉吟一下,道:「只怕在下辦不到吧!」
    崔山公道:「我還未說出來,你焉知辦得到辦不到?」
    谷滄海笑了笑,還未開口,崔山公道:「再說以你目下的情勢,辦不到也得去辦。」
    谷滄海歎口氣道:「好吧,老前輩請說。」
    崔山公指一指楊晉道:「此人耳目猶在,最好別給他聽了去,你既然已知是他陷害令師,何不立即殺死,以絕後患?也可以省去令師的煩惱。」
    楊晉一聽,又驚又怒,禁不住破口大罵道:「老忘八,老子的生死與你何干?」
    谷滄海正苦沒有機會實行他的計劃,那便是設法使楊晉感到有一線生機,則他所有智慧將用在如何死中求活一事上,便失去了他的狡誦多智了。
    現下崔山公這麼一說,正是絕佳機會,連忙說道:「晚輩真想馬上取他性命,但又考慮到應當送返敝寺,讓家師處置發落才對。這大概就是您話中所謂煩惱之意了?」
    崔山公道:「是的,令師收到這件禮物,必定覺得頭痛。楊晉這傢伙何等厲害,豈肯做令師的人證,洗刷他的冤枉?」
    谷滄海接口道:「對啊,還有一點就是家師晚近已失去當年火性,講究佛門慈悲之旨。
    因此之故,很難下手殺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