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獨行劍 > 第17章 軍車夜破白骨刺 >

第17章 軍車夜破白骨刺

許士元看看一切都準備妥當,便走開了,不知去向。鄧三姑發出號令。那四名大漢一齊用力,絞動轱轆。
    但見丈許長兩尺餘寬的一道泥土,緩綴升起,就像一堵土牆般,屋後升出地面達十餘尺高,這才散倒。
    那四名大漢迅即撤去最底下的木板,便見到埋在地下的馬車,雖然只能見到一邊,可是車廂的門戶,卻在這一邊。
    鄧三姑一揮手,一名女子躍落那道寬僅兩尺許的坑中,先揭開門上的一塊方形板蓋,大約只有三寸見方,把眼睛湊上去,向車內查看。
    她瞧了好一陣,拾頭道:「裡面太黑了,但屬下似是看到有人倒躺在靠門邊的地板上。」
    鄧三姑聽了,也躍下去,親自觀察。
    車廂內果然黑暗非常,僅有的光線只是這個小洞透人去,可是由於她瞧看之時,自行堵塞了,所以根本沒有光線可言。
    鄧三姑看了一陣,抬頭道:「你的確看見有人在內麼?」
    那女子道:「實在大黑暗了,矚下似是陰見那麼一點兒形狀,好像見那廝躺著。」
    她不敢肯定的口吻,使鄧三姑也不敢完全採信,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先生設計的這輛馬車,雖然奇妙堅固,可是卻忘記了查看時所需的光線。如果陳小瑤你也不敢肯定,天下更沒有別的人查看得出。」
    陳小瑤道:「如果在旁邊弄一個小洞,只要有那麼一點兒光線,屬下就夠用了。」
    鄧三姑道:「這一點我何嘗不知。但這輛馬車,是為了囚禁字內第一高手朱一濤而設計,你可以想得到何等堅固,如何能弄一個孔洞。」
    陳小瑤道:「屬下實在不敢肯定,還望三姑原諒。」
    鄧三姑尋思一下,才道:「好,我冒險打開車門,你叫大家準備。」
    陳小瑤應聲躍上去,大聲吩咐眾人注意戒備。
    鄧三姑迅速地打開創頭和托起橫閂。但托起了橫閂之後,動作突然中止。
    車廂內沒有一點聲響,鄧三姑等了一下,這才繼續動手。敢情車門上的槽閂,尚有兩根之多。假如朱一濤已在等候機會衝出,一聽第一次橫閂托起,便用力推門的話,不但推不開車門.還將敗露了行藏。
    鄧三姑見車內沒有動靜,稍為安心,當下把車內拉開。但見這一道車門之內,還有鐵枝的欄柵。
    要知這一道車門,並非朱一濤登車的那一扇,所以阻隔重重。
    鄧三姑目光到處,在鐵欄內.兩道銳利的目光,有如閃電一般,使她駭得趕緊用力關門。
    然而現在已來不及了,車內的朱一濤雙掌齊發,震耳巨響過處,連鐵欄帶車門,一齊震開。
    鄧三姑被車門反震回來時,撞碰了一下,登時慘叫一聲,身子仆倒。
    朱一濤在鄧三姑慘叫聲中,已如疾鳳般躍出地面,放眼一望,十餘敵人包圍四下,男女都有。
    他仰天長笑一聲,道:「許士元何在,為何不敢露面?」
    那十餘人好像都嚇呆了,既不答活,也沒有一個人敢先行出手攻擊。
    朱一濤舉步行去,身上湧出威猛凌厲的氣勢,迎面擋路的幾個,都駭然閃退,讓出道路。
    朱一濤又長笑一聲,放開腳步,紹塵而去,霎時已超過了圍牆,失去影蹤。
    他深知那許大元才智過人,又極狡猾,目下縱然搜索全莊,也不易找到他的影子。是以索性不加理會,一徑離開。
    走到大路上,心中也禁不住叫聲好險,這一次死裡逃生,可實在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全靠運氣好而已。他雖不知鄧三姑與許士元商議的詳情,但有一點可能肯定的,那就是許士元如果堅待等上十幾天再加以查看,則他非以龜息之法保持性命不可。一旦施展此法,性命固然可以保住了,可是人家開門查看對,勢難及時回醒,也就失去了逃走的機會了。
    關於這一點,他自是想像得到,所以暗叫僥倖。
    他才走了里許,忽然間又泛起了被人監視著的那種奇異感覺。
    在田野中雖有莊稼人在做活,但朱一濤一望而知這些人都沒有可疑。正因如此,他才覺得實在不可思議,誰能這樣地監視著他呢?除非身懷邪術,能夠隱形。可是他卻不相信世上真有隱形人。
    朱一濤停步四下觀察,甚至連天空也不放過,可是除了近處有些雀鳥慚叫飛躍,遠天有鷹旱盤旋之外,連值得懷疑的信鴿也沒有。
    他深深皺起眉頭,想了一下,迅即下了決心,忖道:「我如果無法破除這個被監視的感覺,同時又不能查出監視者的話,根本就沒有資格與智慧國師爭逐雄長。唉,可笑以前還一直以為這種感覺,乃是幻府一嬌喬雙玉在附近之故。」
    朱一濤下了這個定要查出監視者的決心後,立即舉步行去,但所取的方向.卻與剛才相反。
    他原本要返回京城,但現在卻向他昨天來的路走去,一面走一面籌思妙計。
    大約走了三十餘里,已是中午時分,忽見前面不遠處有座村莊。這個地方他當然認得,因為他曾經在那家麵店過了一夜。
    在他走過的三十餘里的一段路中,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時有時無,並非一直被人盯著。
    朱一濤何等機警精明,每當被監視的感覺消失時,便不須掩飾他盡力查看,並且四周的地形景物等都小心地一路記住,等到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忽然出現時,在他心中,立時可以分析猜測出那個監視之人,應該躲在什麼地方。
    然而此法並沒有收效,因為當他向可疑地點查看時,總是一無所獲。
    朱一濤當然極不服氣,這等情形簡直變成魔術,而不是人所能夠辦到的了。
    不一會兒.他又踏入那家麵店中,只見那掌櫃的正在忙碌。這是因為時當中午,正是打尖時候,同時店外又停著一輛大車和幾匹牲口,一望而知都是販運貨物的客商。
    這無店裡多了一個大男孩幫忙,所以直到朱一濤的麵條送上來,那掌櫃才發現朱一濤在座。
    他堆起滿面歡容,過來招呼。
    朱一濤笑道:「玉掌櫃還認得我麼?」
    王掌櫃道:「怎麼不認得呢?大爺你敢是改變了主意,願意賺那筆銀子麼?」
    朱一濤道:「等會兒再說吧,今天怎麼生意好起來啦?」
    王掌櫃道:「每個月總有幾天好生意的,這是因為在北方距這兒四十里的長營鎮趕集,這兒恰是中站。從京師那邊來的商販,中午在此打尖,傍晚趕到長營鎮交貨,或者等到明兒早上的市集做一筆生意。」
    朱一濤知道長營鎮一定是前幾天與俞百乾決鬥之地,當下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王掌櫃見他瞅住那十幾個商販,便又道:「但明天卻不是趕集的日期,小的也不明白何以忽然熱鬧起來?」
    朱一濤悄悄道:「他們是賣什麼的?」
    王掌櫃遲疑了一下,才道:「都是販賣藥材的。」
    朱一濤發現對方遲疑的態度,但迅即因別一個念頭掠過,使他不暇多想。
    原來朱一濤突然記起了夏少游和艾華、元麗二女,當時夏少游曾經提到解救穴道之舉,須得有大批藥材,並且恐怕鎮上搜購不到這麼多的話。
    因此他幾乎馬上可以肯定這批商販運去的藥材,必是供應夏少游搜購的。但亦因此智慧門可以毫不費力就追查出艾華、元麗的下落了。
    他一面尋思,一面吃麵,很快就吃完了,掏錢付帳。
    王掌櫃收錢時又問道:「大爺不賺那筆銀子麼?」
    朱一濤反問道:「我為何定要賺這筆銀子呢?」
    王掌櫃先是一怔,然後道:「大爺很快轉來;想是沒遇著貴友。」
    朱一濤笑一笑道:」你倒是機靈得很,只不知我這件事洽妥之後,你能賺多少?」
    王掌櫃忙道:「小的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幫忙朋友。」
    朱一濤道:「假如我答應了,在什麼地方報到?」
    王掌櫃泛起喜色,道:「在李家莊,如果大爺現在動身,時間剛好,因為:;位長官上午已帶了一大批人馬在李家莊歇腳,聽說辦完事之後,是今兒下午,就回京師。」
    朱一濤心中一動,暗念這倒是湊巧得很,我或者可以利用這一大批人馬隱藏起行蹤,瞧瞧那監視的人,還能不能盯住我。
    此念一生,當即說道:「銀子呢?」
    王掌櫃欣然道:「大爺當真願意做這筆交易麼?」
    朱一濤道:「廢話,我不願意做的話,憑什麼拿銀子?」。
    王掌櫃道:「行,大爺拿一半,等你到了京師,人營編隊以後,再付另一半。您老貴姓名呀?」
    朱一濤捏造了一個名字,他現在不怕智慧門之人盤問這名掌櫃。因為這是犯法勾當,王掌櫃自己也牽涉在內,怎敢洩露口風。
    他拿了銀子,同時間明自己此去將冒充什麼L便由那個大男孩帶領著,直奔李家莊走去。
    在路上他仍然有被監視之感,人得李家莊,發現這是個相當大的村莊。那個男孩帶他走到一座洞堂門口。門外有不少官家用馬匹,還有兩名軍士把守著桐門。
    他們在門外已可以看見詞內有三四十名壯健年輕的平民,另外還有軍士。那男孩說道:
    「大爺你自己進去吧!」
    朱一濤瞧他一眼,心想這個鄉下孩子似是相當冷靜呢!
    直到朱一濤走人洞內,回頭一望,還看見那侈、男孩站在原地,想必是王掌櫃要他親眼見到朱一濤人祠報到,方許走開。
    他向一名伏案編寫簿冊的人報到,此人雖然穿著公服,卻顯然只是軍營中的文吏。他翻查另一本簿冊,找到朱一濤假冒的名字,便打著官腔喝道:「好傢伙,你現在才來,回頭有你的樂子。」
    朱一濤忙道:「官長原諒則個,小的趕著把家厘的事情安頓好,卻不料耽誤了許多時間。」
    那文吏哼了一聲,給他編了號,便著他去見一個軍目,編人隊伍中。
    朱一濤和旁邊的人談了幾句話,便知道這一隊查征空額兵員的官兵,已經走了不少路,在京各鄉鑰查征了數十名,現下正要返京,故此這幾十個平民,並不是同一地方的人。
    朱一濤忽然覺得十分好笑,因為以他堂堂的字內高手,居然變成一名兵丁,連一個小小的伍長,也可以叱責辱罵他,雖然這些人都禁木起他一個指頭。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這一大隊人馬,連軍士在內,大約有七十餘人,開始出發了。除了一部分軍士是騎馬的之外,其他的人連平民在內,都擠上那幾輛大車。這一次朱一濤上車時,可就先查看過車子,發現並非特製的車身,這才放心擠上去。
    隊伍開到了不久,朱一濤一來在車內,二來擠在人堆中.心想一來這是官兵隊伍,旗幟飄揚,一望而知,是以智慧門的監視者一定想不到他會混雜在其中。況且他擠在人堆中,就算遙遙查看,亦不會有所得。
    他集中注意力在監視著這件事上,所以對身外之事,例如顛簸得很不舒服,以及陣陣刺鼻的惡臭,他都不子注意。
    走了相當久,被監視的感覺始終沒有出現。
    朱一濤甚感欣然,心情一寬,突然感到那陣刺鼻惡臭,實在令人難熬。
    他查看一下,但見後車的十幾個人,呆板的面上,都微微露出難受的樣子,但卻沒有一個掩鼻子。
    朱一濤覺得奇怪,一面舉手掩鼻,一面問道:「為什麼這麼臭?」
    他連問兩聲,周圍的人好像都啞了一般,沒有一個人出聲回答。
    除此之外,他發現在對面的一個粗壯大漢,正以凶悍的眼光,瞪視著自己。
    朱一濤茸刻明白這股惡臭一定是這名大漢身上發出的,但由於他的凶悍,故此別人都不敢說,甚至連鼻子也不敢掩,不問可知在路上一定發生過事故,有人受過教訓,所以沒有人敢惹他。
    車內登時變得氣氛緊張,那個凶悍的大漢,呼吸沉重地響著。朱一濤也瞪著他,看他想怎樣對付自己。
    這種弩張劍拔的緊張情勢,持續了一杯熱茶之久,在這段時間內,那凶悍大漢和朱一濤互相對瞪,雙方都是氣勢迫人,就像兩頭賦性凶殘的豹子一般,誰也不讓步,大有非見個真章不可之勢。
    朱一濤自然不怕,他甚至收斂大部分的氣勢。如若不然,單單是互相對瞪之舉,就足以懾伏對方了。
    當然他不施展出他的威猛氣勢,別有用心。原來他警覺性極高,前天的上當,至今仍難忘記、所以眼下不由得把這件衝突,附會到前天的圈套,因此他故意讓對方有發作的機會。
    過了緊張的一盞熱茶時間,那凶悍大漢哼一聲,把面孔轉開。
    朱一濤見他不敢發作,反而疑心稍減,因為這樣的結局,方始合理之故。要知朱一濤也長得雄偉,相貌亦十分凶悍,是以對方如果不是執行命令的話,自須掂量過朱一濤的份量,方敢發作。
    他聳聳肩,也移開目光,車廂內的氣氛頓時輕鬆下來。
    但唯一使朱一濤不舒服的,便是陣陣的臭味,依然不斷送人他鼻子中,使人感到討厭。
    大隊車馬又行了數里,前面揚起的塵沙,瀰漫在後面的車廂中。幸而朱一濤平生浪跡江湖,這等道路上的風塵跋涉之昔,早已習慣,所以一點兒也不以為意,悠然自得地望著車外面的碧落長空。
    車廂內有些人交談起來,朱一濤無意中聽到一些斷續的話句,都不外是悲歎此去當了兵勇,家中生汁不易維持等等。
    朱一濤雖是無李無掛,可是也不禁替這些壯丁們難過起來。
    突然間其中有一個吹起節拍輕鬆的口哨,在這種充滿了額沛昔味的環境中,這個吹哨之人,不禁令人生出反感。
    朱一濤和其他的人一般。轉眼望去,發現正在吹哨的是個青年,雖然穿著很粗樸.但卻有一股流里流氣的味道。
    這種青年一望而知是每個鄉村市鎮中.都不難見到的那些不務正業的人。他們往往是出身於堪以溫飽之家,自小父母縱湯,養成了喜歡游手好閒的習慣。這種青年最被勤儉的莊稼人鄙視。
    這時先是有兩個發出冷哼之聲,接著有一個粗暴兇惡的聲音喝道:「狗人的,閉上你的鳥嘴。」
    那青年愕然回顧,面上泛起驚懼之色,趕快閉嘴,於是哨聲跟著消失。
    朱一濤不必轉眼,已知道喝止青年吹哨之人,正是體有惡臭的凶悍大漢。他不轉眼之故,卻是因為仔細觀察那個青年之故。
    他想知道的是這個青年除了驚懼的反應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憎緒。
    那個青年沒讓朱一濤失望,因為他除了起初驚懼之外,旋即在眼中閃射出極為憤怒的光芒。
    朱一濤等了一下,見他不敢發作,當下說道:「喂,這位兄弟,剛才你吹了哨子,是也不是?」
    眾人一聽這話,馬上意味到將有事故發生。因為這個青年是被凶悍大漢喝止的,而朱一濤與那大漢,曾經有過衝突,只不過當時沒有鬧起來而已。現在朱一濤說出這等話,顯然存心向那大漢尋事。
    那青年點點頭,並且馬上問道:「大哥你要我再吹麼?」
    朱一濤搖搖頭道:「這倒不是,老實說,我也很討厭你的行為。」
    此語一出,眾人已都洩了勁兒,心想敢情朱一濤並不是藉故向那凶悍大漢尋事的。
    青年怔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不吹就是。」
    他眼中又再度閃出憤怒的光芒,朱一濤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敢以任何東西打賭那種眼光必定是憤怒,自己決計不會看錯。
    他微微一笑道:「你聽著,我雖然討厭你吹哨,但我卻幫忙你做一件事。」
    那凶悍大漢一聽,立刻站起身,不過在車廂裡,他無法站直,只好半彎著壯健龐大的身軀。
    朱一濤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接下去道:「小兄弟,如果你有話抗辯,認為我們大家都憎厭你吹哨是不對的事,那麼你把理由說出來。」
    車廂內沒有哼聲,敢情朱一濤這幾句活。不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而且使人感到須得很費腦筋去想,才能勉強瞭解他的意思。
    要知朱一濤的話表面上並不難瞭解,亦沒有歪曲違失的地方。換言之。他的話完全合乎邏輯,所以不會令人聽不值。
    然而他的話一是在有敵對環境下提出的,眾人惻不透他的話是針對那凶悍大漢而發?抑是和他站在一邊的。
    其次,眾人的意識中總是認為:憎厭就是憎厭,何須給對方抗辯?
    三是就算給那青年抗辯了,又有什麼用處?
    由於這番話所涵蘊的實質和後果,叫人迷惑不解。所以眾人非常費力地才瞭解這朱一濤的意思。當然,這也是由於邏輯並不限於表面,必須實質上也顧到,才可以判斷是非真偽。
    所以全車的人,很費力地才瞭解朱一濤的話,其故在此。
    那青年驚訝地愣住了,面上還流露出用心尋思的表情。
    這時朱一濤的目光老早在那凶悍大漢面上,掃掠一下。這個動作快得連那凶悍大漢都沒有覺察。
    過了一陣,那青年總算弄明白表面的意思道:「你當真要我說麼?」
    朱一濤道:「你即管說,如果有人對付你,由我負責。」
    那青年欣然道:「好,我說。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討厭我吹哨子,」似我想來,你們這些人就像我們村子和鎮上那些傢伙上樣,不論我做什麼事,都看不順眼。」」
    朱一濤接口道:「假使我們都是衰弱的老頭子,無力對付你的話,你還繼續吹下去麼?」
    「當然啦,我一定吹得更響,別人討厭也好,不討厭也好,都去他媽的。」
    由於他假設眾人都是衰弱的老頭子,才敢如此。所以不但眾人沒有怎樣,連那凶悍大漢亦不做聲。
    朱一濤點點頭道:「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只不知你有沒有想到過,為何在村子裡也好,在鎮上也好,甚至在這兒,人人都討厭你?」
    那青年的神情激動起來,高聲道:「你們懂個屁,我才不在乎人家討厭我,哈,我就是故意的不聽你們的規矩。」
    朱一濤聳聳肩道:「你既然不怕人家討厭,當然不用去管做人的道理,你可曾下田里做過活?」
    那青年道:「我才不做這些沒有出息的事。」
    朱一濤馬上盯著問道:「你想讀書,博取功名出身,對不對?」
    那青年搖搖頭道:「我讀不出來,也不喜歡塾裡的老夫子。」
    朱一濤提高聲音,嚴厲地道:「好,你說說看,你究竟想做什麼?」
    那青年衝口道:「我什麼都不想做。」
    這話一出,大概自己也覺得沒道理,便匆忙補充道:「我……我不知道朱一濤裝出詫愕之狀,向那凶焊大漢望去,問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大漢道:「這小子壓根兒設想過這些問題。」
    朱一濤點頭道:「這活甚是,這小子太混蛋。」
    那青年感到情勢不好,不禁驚懼起來。
    朱一濤又道:「大家請看看這小子。」
    人人都向那青年望去,朱一濤的目光亦如閃電般掠過全車人的面上,此舉不過是眨眼工夫,他的目光也回到那個青年的面上。
    那青年驚道:「我……我怎麼啦?」
    朱一濤道:「我來告訴你,你沒有做錯。」
    那青年驚疑交集,直翻白眼,等到朱一濤再強調了一次之後。才開始有點兒相信他不是作弄自己。
    車中其他的人,比那青年更困惑,同時對朱一濤也失去支持之心了。
    朱一濤說:「你聽著,別的人也要注意,我說這孩子沒有錯,那是因為做成他今日的行為和想法該由別人負責。」
    有一個人到底忍不住了,問道:「老兄你這活怎說,那孩子不長進,別人怎能負責?」
    朱一濤道:「他生出來,跟你我本無分別,並不是天生就是懶胚子,更不是天生的壞骨頭,但他為什麼會這樣呢?各位想想看,以孟子之賢,盂母還要三遷,免得孟夫子給人家帶壞了,可見得自古至今都是一樣,一個孩子如果不好好教養,豈能期望他一定長進學好呢!」
    他這番道理,顯淺不過,人人都能明白。
    但又有人不服,道:「很多人也沒有受過好的教育,但並不變壞呀!」
    朱一濤又道:「不錯,但你們要知道,每個人的環境不一樣,同時也有智愚之分,所以在所有沒受到教育的孩子中,有些不會變壞,這並不奇怪。而且絕大多數過了那種年紀之後,差不多都能變好,請想想看這是什麼原故?」
    沒有一個人回答這話,車廂內靜默了一會兒,朱一濤才繼續說道:「這是因為像這種年紀,一身精力用之不盡,偏又沒有地方可用,沒有人管教監督,使他們把精力用在讀書、做工,或是到田地裡做活,這時他們豈能不鬧點兒亂子。」
    眾人大概都承認他說得有理,故此無人反駁。
    朱一濤徐徐道:「其實光是讀書做活,還是不能使年輕人的精力完全發洩。應當給他們做些大人之事,或者給他們冒險的機會。不然的話,就算把所有的孩子管教得很好,但卻是暮氣沉沉的一群。」
    他馬上發覺自己發揮的議論,已打不起眾人的興趣,當即把話題轉回來,高聲道:「我說這孩子沒有錯,哪一個不服的話。講理也行,講拳頭也扦」
    他未後的一句話,又使得車廂內的空氣緊張起來。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那凶悍大漢望去。
    那大漢含怒瞪視著這些目光,把每個人的目光逐一迫回去,最後才轉到朱一濤面上,不過怒色已斂,還咧嘴笑一下道:「老兄的話,大概總不會錯的了。」
    朱一濤獰笑一聲道:「這才像話。」
    現在大家看起來,這個臉上有道疤痕的大漢,比那個身上發出奇臭的傢伙更凶悍些,甚至可以瞧出那個臭氣袁人的傢伙,有些懼怕朱一濤。眾人雖然不明白其理何在,也沒有人費心研究。
    朱一濤閉目養神,雖然身邊仍然有說話聲卜以及大車顛簸的種種聲響,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受到擾亂,收懾心神,注意著兩件事。
    第一件是車中某兩個人的動靜,那凶悍大漢是其一,另一個則是他幾次觀察發現的,這個人外表很普通平凡,然而他卻有一種呆木冷漠的神情。雖然朱一濤曾經施展巧妙的驚人言論,刺激起大家的情緒,可是他卻發覺這個面目平凡的人,仍然冷漠如故。
    第二件事是那種被監視的感覺,自從上車之後,這種感覺沒有出現過。直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出現。
    他暗自忖道:「假如這輛大車之內,有智慧門之人混跡其中,當然他們不必另行設法監視於我了。」
    這一點就證明了車廂內要有智慧門之人,朱一濤馬上就聯想到這個身有惡臭的大漢,接著分析下去。
    這人如是智慧門下之人,十分合理。可是他為何特地要引起我的注意?艱道又想重施故技,與我打上一架,以便官兵們捆縛我們受審?
    他幾乎馬上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他朱一濤不是傻瓜,而更重要的是對方以智自矜,怎會使這等拙劣的手段?
    當下從另一個角度尋思:「這車廂內對方不僅一個人,還有那個神態冷漠的灰衣漢子。
    如果我沒有看錯,則對方分明利用身上有臭氣之人,引開我的注意力,卻由灰衣漢子伺機下手。」
    這個想法非常合理,因此他繼續推測:「他們打算用什麼方法,如要生擒活捉於我,我看不外是兩種手段,一是趁我不妨之時,突施暗襲,將我制住。一是用下毒的手法,使我失去了行動之能。」
    他把這兩個方法再一研究,便認為後者可能性大得多。
    要知朱一濤目下號稱武林第一高手,智慧門縱有一些奇技異能之士,但這是只有一次機會之事,如果偷襲無功,朱一濤可就不知會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所以偷襲制住他之舉,很少有採用的可能。
    至於下毒之法,那是最佳的手段。朱一濤冒充毒郎君馮不良之事,大概智慧門還不知道,不然的話,他們亦決計不肯使毒的。
    朱一濤稍稍覺得安心,因為他對使毒這一門學問,造詣極深,可以說根本不怕對方下毒,他向來自信心極強,現在已得到這種結論,他便放寬了心,等候對方下手。
    天色漸漸暗下來,不過距京城已經不遠,如果緊緊趕上一程的話,定可在城門關閉前抵達。
    朱一濤不知道這隊人馬何以仍不加快,想來必是因為這隊官兵屬於禁衛軍,所以縱是閉了城口,自然沒有進不了城之理。
    到了天黑之時,大隊人馬在路邊停止下來,那兒有些店舖,已點上燈火,還有。一面酒帘在夜風中飄拂。
    一個軍士通知眾人下車,原來是在此地吃晚飯。這等情形一點兒也不足為奇,因為這一頓飯可使帶隊的官長報銷時又多了一個項目。
    朱一濤最後才下車,忽然有人輕輕拍他一下,轉眼看時,原來是早先吹哨的那個年輕人。
    他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但見那年輕人用食指豎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做聲,然後才壓低聲音道:「朱大俠,在下是智慧門中之人。」
    朱一濤幾乎愣住了,也輕輕說道:「你為何自洩秘密?」
    年輕人道:「在下鹿敬天,但這名字可不是我自己起的。」
    朱一濤忽然覺得輕鬆起來,笑一笑道:」當然啦,你自來不敬無地君親師,我明白。」
    鹿敬天道:「但在下自小最崇敬英雄人物,不管好人壞人,我一樣崇敬。」
    這時他們站在人堆後面,敢情那間飯館不大,幾十個人擠不進,所以有一部分不在門口。
    朱一濤道:「這一點我完全相信,但你現在自行暴露身份,而後與我說個不停,難道不怕別人瞧見?」
    鹿敬天道:」在下不但不必顧忌,因為根本在下是奉命設法與朱大伙接近的,當然並不曾准許在下暴露身份。」
    朱一濤道:「原來如此,那麼你何以膽敢違令呢?」
    鹿敬天道:「這是因為在下太過崇敬您之故。」
    朱一濤淡淡一笑道:「這話怎說?」
    鹿敬天道:「朱大俠可能感到難以置信,但在下的的確確是出於崇敬。是以做出違令的行為。」
    他攤開一隻手掌,似是托著一件物事,又道:「朱大俠請看,這就是證據了。」
    朱一濤運足目力望去,才看清楚他掌心中.有一根魚骨般細小的白色尖刺,隱隱有磷光閃動。
    他看了以後,心頭一震,因為他在馮不良那兒,已聽說過這件物事。他卻故意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
    鹿敬天道:「此是當世無雙的毒物,稱為白骨刺,據說是數百年前中毒而死之人,全身皆已腐朽,只剩下這麼一根骨刺,因為含蘊至劇之毒,永不朽滅。」
    朱一濤道:「既然此物如此之毒,你豈敢放在掌中?」
    鹿敬天道:「朱大俠問得好,這是因為在下掌心及五指,都粘貼著一種透明薄膜,在下也不知那是什麼物事,卻能隔絕劇毒,是以沒事。」
    朱一濤道:「智慧國師命你用此物行刺我麼?」
    鹿敬天道,「不是,國師爺是本門祖師,在下叩見的機會不多,在下是大先生的門下。」
    朱一濤道:「哦,是許士元麼?此人才智果真不弱。」
    鹿敬天道:「大先生在本門中,已是祖師爺以下的第一人了。」
    朱一濤道:「好極了,我如果收拾了他,便可以和智慧國師正面交鋒啦!」
    鹿敬天縮縮脖子道,「朱大俠何必招惹我們祖師爺呢?他老人家神通廣大,有無所不知之能,朱大俠只怕也不是敵手。」
    朱一濤淡淡道:「你敢情是替他做說客的?」
    鹿敬天忙道:「不,不,在下還沒有這等資格,只是朱大俠不但是當世的英雄,而且是唯一能瞭解在下的人,所以在下甘冒殺身之險,向朱大俠揭穿白骨刺的秘密。」
    朱一濤道:「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我雖然猜出那發臭的漢子,乃是你們當中吸引我注意力之人,可是一時瞧不出你便是另一個。」
    鹿敬天道:「朱大俠真了不起,竟猜中了胡老騷的作用。」
    朱一濤曉得他說的胡老騷,定是指那身有臭氣的大漢,所以不必追問道:」那麼你奉命如何行刺我?」
    鹿敬天道:「這很簡單,如果老騷揍我,在下躲閃之時,必有機會向朱大俠下手。但若是胡老騷看情況不能下手,就讓在下設法接近你,一同進食,回到車上又坐在一起,想來也一定有機會下手。」
    朱一濤點點頭道:「這倒是很高明的方法,我可沒想到許士元竟要取我性命。」
    鹿敬天道:「據大先生說,以朱大俠的功力,定可暫時壓抑毒力,不讓發作,不過這時已沒有反抗之力就是了。」
    朱一濤道:「這話亦有理,現在你已洩露了秘密,有何打算?」
    鹿敬天道:「在下一時衝動說出秘密,可沒有考慮及結果。假如朱大俠有意相救的話,在下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朱一濤道:「什麼辦法?」
    鹿敬天道:「您把在下打傷,最好使在下昏迷不醒,裝出好像您及時發覺在下行刺而施以反擊。這一來,在下雖然失敗,卻可免去殺身之禍。」
    朱一濤道:「此事於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有何不可?」
    鹿敬天大喜道:「那麼就這樣辦,在下到時先把白骨刺丟在您腳上,您擊昏我之後,最好還查看此刺一下,等胡老騷回去後報告上去,在下就沒有一點問題了。」
    朱一濤頷首道:「行,就這麼辦。」
    鹿敬天嚎懦一下,才又道:「可是有一句請朱大俠萬勿見怪,那就是下回咱們相遇,在下仍視朱大儀為本門第一號大敵。」
    朱一濤道:「這樣就對了,我也得告訴你,下次咱們斗上的活,你務須提防我的攻擊才好。」
    他們終於擠入店內,和另外四人合成一桌,夥計開上數式小菜,另外有饅頭、麵條等等。
    朱一濤和鹿敬天邊談邊吃,自然這時談的都是鄉間之事,由於朱一濤袒護過鹿敬天,所以他們的談笑,倒像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用畢晚膳,眾人又回到車上,繼續出發。這時鹿敬天便和朱一濤坐在一起,大概走了兩三里路,鹿敬天忽然哎的叫一聲。
    黑暗搖簸的車廂中,有人點了火折查看。
    本來在擁擠的車中.不易查出發生何事。可是在朱一濤四下之人,都趁火折之火,向他瞧看,並且都極力縮開,以致朱一濤和鹿敬天二人,四周都騰出地方。
    眾人但見鹿敬天是跪著的姿勢,一隻手的手腕,被朱一濤握住。但見鹿敬天熱汗直冒,滿面皆是痛苦之色。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朱一濤宛如不覺,甚至連瞧也不瞧眾人一眼,冷冷道:
    「鹿敬天,你這等陰謀詭計,豈能瞞得過我?」
    鹿敬天直到對方的話說完,方始哼了一聲,能夠開口說話。他震恐地道:「朱大俠饒命……」
    朱一濤又冷冷道:「你以為早先那番鬼話,就可以哄得我相信麼?你的道行還差得遠呢!」
    這時另外又有人點燃火折,車廂更明亮了,照出地板上有一根白色細刺。
    鹿敬天眼中射出驚怖之光,望著朱一濤。
    朱一濤又道:「你雖是丟下了一根白骨刺,但掌心還有一根,我可有猜錯麼?」
    鹿敬天雖然沒有回答,可是朱一濤已抖動一下他的手。但見他手掌一攤,一根白色的細刺,掉在地上。
    朱一濤用另一隻手摑了他一記耳光,只見鹿敬天不但半邊面馬上紅腫,而且口鼻都流出鮮血。
    朱一濤眼中射出殘忍冷酷的光芒,獰笑道:「你的道行還差得太遠。」
    鹿敬天似是受到莫大的刺激,突然說道:「朱大俠你如何瞧出破綻?在下自問沒有露出一點兒馬腳呀!」
    朱一濤道:「好,我告訴你,讓你死得瞑目。頭一樁這白骨刺之毒,無藥可解。我就算能壓製毒力暫不發作,但你們擒下我之後,亦無解藥。可見得許士元乃是存心取我性命。對不對?」
    鹿敬天困惑地道:「對是對了,可是這一點跟在下露出馬腳之事,可說是風牛馬不相及。」
    朱一濤道:「你這樣想就錯了,試問既然許士元有意取我性命,當然希望定能成功,那麼他派出之人,不用說也是他信得過的一流好手,然而你一下子就把底都給露了出來,簡直像是個天生的叛徒一般。許士元身為智慧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眼力豈有如此不濟之理。」
    這話聽得鹿敬天目瞪口呆,可是四周之人,都反倒越聽越迷糊,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不是見到鹿敬天痛得一頭大汗的樣子,他們一定不再瞧看他們了。
    朱一濤又道:「除了上述的理由之外,還有一點,與你所飾的性格不合,那就是你最後向我說,咱們日後碰上,仍將以全力對付我。這等公私分明,情義兩全之言,如果是對那些俠義之人說,正對他們胃口,當然更相信你了。可惜你對付的是我,這種話出自你這種性格之人口中,極不合情理,而凡是不近人情的,必是心存詭詐的好惡之士。此所以我壓根兒不相信你。」
    他侃侃道來,條理分明,立論精闢。鹿敬天不能不服氣了,登時垂頭喪氣道:「怪不得大先生決定要殺死你。」
    突然右邊車身砰的一聲大響,有人破壁而出。眾人向那邊驚顧時。朱一濤卻同時感到在另一邊的人叢中,有人向他撲來。
    在如此狹小擁擠的車廂內,朱一濤縱有天大本領,也無法閃避,只有出手擋擊之一途。
    但朱一濤狡逾老狐,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已經感到有異。因為按理而言,這個撲來之人,當然也知道對方必出手封擋,而且他自身亦因車廂狹擠之故,無法岡開敵人的反擊。
    故此這個人急撲之舉,也是十分不合情理。
    當然在如此匆促的當時,朱一濤不能如上述般詳細分析。他只是感到不合情理而已,當即疾縮身軀,同時把鹿敬無一拖,使他覆蓋在自己身上。
    那個撲來之人,一下子抱住了鹿敬天,鹿敬天查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馬車已停下來,車廂中的人全都傻了一般。
    朱一濤推開上面纏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體,起來了瞧,但見鹿敬天已經滿面青紫,氣絕身亡。抱住他的正是那個冷漠的灰衣漢子,他也索然不動,四腳緊緊纏抱著鹿敬天的屍體。
    此人一望而知,也已經死亡,朱一濤雖是經過無數風浪凶險,但這時也感到毛骨諫然。
    因為他現下已知道這名灰衣漢子,只是一件殺人工具,並不算是真真正正的活人。而看這等情形,這個灰衣漢子只有這麼一下子,便與敵人同歸於盡。
    他不必查看,已知道破壁而出之人,定是那個臭氣迫人的胡老騷。
    這時那些軍士們已嗆喝連聲的持著火炬過來查看。朱一濤與眾人一齊下車,趁驗看屍體一片嘈鬧時,舉步行開,隱人黑暗之中。
    他回到京城內,已是三更時分。但見他腳下毫不猶疑,直奔從前所居的客棧。
    到了客棧附近,他的動作開始變得十分小心.一面吝戒四周的動靜,一面查看店內情況。
    他把客棧四下都查看過,這才躍過院牆,飄落跨院中。
    所有的房間都熄了燈,亦沒有聲息。
    朱一濤身子凝立院中,卻伸指遙遙一點,在對面丈許遠的合階上,微微發出聲息。
    他接著凝神聳耳,靜靜聆聽。
    四下根本毫無聲息,然而朱一濤耳中,卻好像處身於一個非常嗜雜的世界中,在別的房間,有些鼾聲,就像雷嗚般響亮,而寒風吹過屋瓦窗戶的響聲,也極為吵耳。
    原來他已施展耳功,以他目下的造詣,已有憎聽九幽之能,故此些許的鼾聲,擴大好像雷聲,低微的呼吸,也像扯風箱般響亮。
    在他原先居住的房間內,竟然共有三個人的呼吸傳了出來。
    朱一濤微微露齒一笑,又似是驚訝,又似是寬慰。
    他迅快想道:「我離京時,曾暗暗派人通知戒刀頭陀,叫他暫時躲開,留下阮玉嬌就行了。現在此屋居然有三人之多了,哼!」
    朱一濤念頭剛剛轉過,忽聽房內傳出一個女子驚叫的聲音道:「朱一濤,別進來……」
    她的聲音馬上就中斷,似是被人摀住了嘴巴。
    朱一濤冷冷一笑,兩道濃眉射出騰騰殺氣,舉步行去。
    他已聽出那女子口音,正是幻府的阮玉嬌,假如其中沒有其他陰謀,就這現象推測,無疑這阮玉嬌已經在另外兩個人控制下,是以只能出其不意地發出短促的警告,就被敵人阻止了。
    當然房中之人一定已經聽見了台階上的微響,那是他以指力遙點房門外的地面而發出的。阮玉嬌就算受人控制,耳目不靈。可是她只要看見那兩人突然警戒的動作,便可猜出是朱一濤回來了。
    朱一濤才跨出兩步,距廊上的房門尚遠,忽然廊間走道以及台階,都冒出一股股的藍焰和灰色的煙氣。
    這百數十股藍火灰煙,同時發出,故此在那一塊地面,以及上面的空間,霎時都佈滿了煙霧。
    朱一濤像閃電般退了八九尺,凝目查看,心念疾轉,忖道:「假如我已站在房門內的話,定然萬萬躲不過這些藍火灰煙,只不知這等埋伏威力如何?」
    這一道埋伏的威力,朱一濤決什不肯輕易試一試。因為既然對方乃是準備對付他的,當然認為足以收拾他。
    他等了一陣,只見藍火熄滅,灰煙也很快就消散了。當下仍不做聲,靜靜地注視著房門。
    又過了片刻,那道房門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院中雖然黑暗,可是朱一濤的身形,依然可以看得清楚。從房門內探頭出來的人,向他看了一陣,便縮回去。
    接著房內閃現火光,竟是有人點上燈。然後從門內射出一道黃光,筆直照在朱一濤身上。
    朱一濤冷冷道:「都給我滾出來。」
    房內之人借那燈光看出朱一濤全身上下,沒有火烤煙甭痕跡。同時聽他語聲暗蘊內力,分明全然無事。
    他們驚嚏一聲,兩個人一齊出來,手中都持著兵刃。朱一濤目光閃處,冷哼一聲道:
    「原來是百邪派的木客謝人愁、和秘寨的三當家牟通兩位,幸會;幸會!」
    只見那高高瘦瘦的木客謝人愁,手中提著一口明晃眼長刀。秘寨三當家牟通拿的是一條暗黑色軟鞭,此是他的成名兵器黑棘鞭,鞭身有無數尖剜,宛如劑棘,並且刺尖都有劇毒,乃是極厲害的外門兵刃之一。
    木客謝人愁聳聳肩道:「朱兄好本事,兄弟早就知道這等小埋伏,無法傷得了大駕。」
    他的聲音柔和悅耳,好像跟老友說話一般。
    牟通按口道,「謝兄說得對,這等小玩意兒,焉能阻擋得住朱兄。」
    朱一濤冷笑一聲道:「好說,好說,這道埋伏別人可能不放在眼中,但兄弟卻不敢小覷。」
    謝人愁道,」朱兄失蹤了幾天,只不知上哪兒去了?」
    朱一濤不答反問:「兩位把阮三小姐怎樣了?」
    牟通道,「朱兄放心,她現下好得很,只是暫時不能開口說話而已。」
    朱一濤道:「諒你們也不敢對她怎樣。」
    牟通道:「那也不一定,只要朱兄吩咐一聲,在下立即遵命對付她,你要不要試試看?」
    朱一濤淡淡道:「本人的心意,決不讓你們試探得出。」
    牟通馬上針鋒相對地道:「這話何足為奇?如果朱兄竟讓我們試探出心意,便不可能稱霸武林十餘年之久了。」
    木客謝人愁接口道:「兄弟和牟兄今晚誠然得罪了朱兄,可是如果朱兄肖放過這一趟,我等願意把阮三小姐奉還。」
    朱一濤保持著淡然的態度道:「阮玉嬌的安危生死,自待幻府一嬌喬雙玉去傷腦筋。至於我對兩位的行動,那是另一回事,可扯不上阮玉嬌。」
    他一邊回答,一邊迅快尋思道:「這兩個小子雖然都是四大邪派中的高手,但碰上我朱一濤,豈能如此鎮定?可見得必是有人撐腰。」
    據他所知,四大邪派的真正首腦俞百乾已經斷掌腸去了,可知背後撐腰的人物,決不是俞百乾。
    朱一濤念頭一轉,順理成章的想到智慧門,料想這個猜測十不離九,甚至很可能智慧國師已經親自出馬。
    他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計較,當下又說道:…假如兩位沒有別的事情見告,兄弟便打算不再說話啦!」
    謝人愁和牟通部微微動容,顯然心頭泛起了懼意,雖然如此,但他們不但不退,反而並肩跨下台階,來到院中。
    朱一濤身形穩立如山,動也不動。只聽謝人愁道:「朱兄打算賜教幾手呢?抑是突然遠飄千里?」
    說話之時,兩人的兵器俱提起來,擺出門戶。
    朱一濤身邊沒有兵器,這大概也是使謝,牟二人比較大膽之故。
    雙方靜寂無聲地對峙了一陣,朱一濤全身湧出陣陣森寒殺氣。那謝,牟二人登時曉得他要動手,當下便警惕戒備。只有一點他們不大明白的,那就是朱一濤手無寸鐵,自是不宜動手搏鬥,那麼他何以還堅持要動手呢?
    只聽朱一濤大喝一聲,湧身疾撲,迅猛如風雷掃擊。
    謝,牟二人也是當代的邪派高手,此時齊齊出手封擋,各施絕藝,但見平地湧起,刀光鞭影,迎擊朱一濤。
    朱一濤右手直伸,宛如長劍,挑掃刺戳。雙方一個照面間,已換了六七招,只聽掙骼之聲不絕於耳。敢情朱一濤的手,就像精鋼長劍一般,挑掃敵人兵刃時,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謝、牟二人這才明白朱一濤何時手無寸鐵,尚敢溺戰之故。原來他練就這等驚世駭俗的奇功,竟能以手代劍,硬拚快刀毒鞭而夷然無損。
    說得遲,那時快,三個人分作兩邊,激烈迅快地又拼了七八招。朱一濤手劍上內力源源發出,沉重如山,把謝、牟二人迫得連連後退。
    忽見謝人愁突然攻出一刀,邪惡奇詭之極,挑劃朱一濤肋下要害。
    這一招厲害的攻擊,迫得朱一濤不暇兼顧,急急運劍封架。
    牟通低喝一聲,人隨鞭走,刷地躍上牆頭。
    此人居然趁木客謝人愁迫住朱一濤之際,拋棄了同伴,自行逃走,只氣得木客謝人愁破口大罵了一聲。
    朱一濤不管牟通逃走,劍勢一緊。但見他手臂在眨眼間連劃六六個圈圈。絞住敵人長刀,突然一甩,謝人愁手中的鋒快長刀,脫手飛上半空。
    木客謝人愁心頭大震,又驚又急,連忙旋身疾躍。
    朱一濤大喝…聲,劍勢迅吐,指尖距謝人愁尚有一尺,謝人愁已慘哼一民腰身一軟,身形墜地。
    他墜地之時,已站立不住,一跤跌倒;發出叭嚙一下響亮的聲音。
    朱一濤冷冷俯視著地上之人,只見謝人愁仰臥地上,胸口急劇起伏喘息,口己流出鮮血。「一望而知,他受傷極重。
    他睜大雙眼,似是感到難以置信地望著朱一濤。因為他鼠竄而逃之時,己測度過距離,人為朱一濤不可能刺得中他。但事實上他已被刺中,是以雖然傷重垂死之際,仍然想起了這個大大的疑問。
    朱一禱冷笑一聲道:「你好像很不服氣,大有死不瞑目之意呢?」
    謝人愁勉強掙出幾句話道:「不錯,你用什麼手法,竟能殺傷我?」
    朱一濤這才明白.他先轉眼四望,但那牟通的影子早已消失,目下亦無異狀,這才說道:「我告訴你,這就是劍術中的一種上乘手法,叫做……」
    他還未說出名堂,但見謝人愁已吐出最後一口氣,頭顱歪向一邊,已經氣絕斃命,不覺話聲中斷。
    房中那道黃色的燈光,照在院中,使四下顯得相當明亮。
    朱一濤輕輕皺一下眉頭,不再理會謝人愁的屍體,舉步向房間行去。
    人得房中,但見一個女子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雙手倒縛在椅背後,嘴上還綁著一塊布。
    朱一濤先查看一下,見房中的確已沒有別的人,這才舉步行到桌邊,取出火折打著,點燃燈火。
    房內頓時明亮起來,他轉身走到那個女子面前,但見她雲發蓬鬆,衣裳破裂,肌膚白皙異常。雖然口部被縛,只看得見眼睛鼻子等半個面龐,可是已經漂亮得足夠男人動心了。
    他一眼就認出這個美女正是阮玉嬌,並且對於她這刻的形狀,覺得很有趣,她的上衣從當中裂開,連褻衣也撕彼了,是以裸露出胸前雙峰,茁挺在衣服外面。此外,她的裙子也撕破了一部分,是以一隻渾圓白皙的大腿,露在外面。
    朱一濤忖道:「她不但現出這般魅惑人的色相,同時又是雙手被綁,嘴巴被堵。這等情形,我敢擔保任何男人踏人此屋,都為之色授魂予,並且忍不住要趁她全然無力反抗時,對她施以輕薄的。」
    他念頭一轉,自間一下自己,卻也有這等趁火打劫之心。不過他並不以為這個念頭是不對的,因為這是人之常情,乃是正常的男人必然有的反應。
    阮玉嬌那對鳥亮的眼睛,在他面上轉動,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
    朱一濤好整以暇地笑一笑道:「唉,我的阮三小姐看來吃了一點兒苦頭啦。」
    阮玉嬌鼻中咐晤做聲,身子扭動,作出掙扎之狀,可是這麼一來,雙峰搖顫,叫人看了更是魂銷。
    朱一濤道:「你別動好不好?」
    朱一濤把她嘴巴上的布條解開,掏出塞在她口中的一條絲中,一面說道:「你還怕我不放你麼?」
    阮玉嬌喘一口氣,道:「你已殺死木客謝人愁了?」
    朱一濤點點頭道:「是的,牟通逃掉啦!」
    阮玉嬌透一口大氣道:「還好,我尚有報仇的機會。」
    朱一濤道:「是他這樣子糟蹋你的麼?」
    阮玉嬌點點頭道:「只有他一個人毛手毛腳,謝人愁倒是沒有怎樣。」
    她說到這裡,雙眉不禁微微皺起,因為朱一濤這刻還沒有替她解縛的跡象,當下轉眼望去,只見這個剽悍的男人,目光凝定,分明正在深思。
    只過片刻,朱一濤便從沉思中回醒,微微蹲低身子,伸手替她捏斷了手上的繩索。阮玉嬌登時恢復了自由。
    阮玉嬌雙手向前合抱,摟著他的頸子,柔聲道:「謝謝你。」
    朱一濤笑一下道:「你不打算換件衣裳麼?」
    阮玉嬌道:「忙什麼?你又不是沒有碰過我。」
    朱一濤心中一驚,忖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戒刀頭陀竟沖不彼色關,與她作過燕好之歡?」
    要知其後數日.都是戒刀頭陀代替他陪伴阮玉嬌。其實朱一濤已變成了大毒門的毒郎君馮不良。而由於有戒刀頭陀此一化身,使敵方高明如俞百乾,亦無法測破玄妙,以致被朱一濤混人秘密會議內,最後終於將縱橫啤陰了數十年的俞百乾斬斷一掌,負傷遁走。並且還揭穿了四佛中臥雲禪師的假面目。
    朱一濤離京之時,業已暗暗通知戒刀頭陀離開。因為他深知阮玉嬌不比等閒,戒刀頭陀與她在一塊兒.無疑是抱著一團烈火,動輒有焚身之險。
    他目前已不怕露出破綻,只擔心狡黠如狐的阮玉嬌不肯說出實話而已。
    他把她整個人抱起來。目光不時從她的玉靨上,轉到她挺實在衣外的雙峰,微微一笑,道:「你別胡說,污了我的英名,我幾時碰過你?」
    阮玉嬌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朱一濤?」
    朱一濤道:「怎麼啦?我是真是假,難道於你有礙不成?」
    阮玉嬌眼珠了轉,斷然道:「你是真的,不是冒牌貨。如果換了別人,豈能獨戰牟通和謝人愁,還把老謝殺死呢?」
    朱一濤不置可否地笑一下道:「他碰過你沒有?」
    當然在這兒所說的碰,並非一般泛泛的接觸,而是指顛駕倒鳳之事而言,這一點阮玉嬌亦不會會錯意。
    她搖搖頭道:「沒有,你到哪兒找了這個木頭人來呢?」
    朱一濤道:「他若是一點兒都不解風情,我向你道歉便是。」
    阮玉嬌道:「可是他在別的方面,可以說竟然不比你差。我意思是說他的膽氣、才智、應變等……」
    朱一濤道:「當然啦,天下之間能扮作我替身之人,能夠有幾個。既然我看得中.自然是出類撥萃的人物。」
    他將她放下來,竟沒有碰她一下,方纔那般色迷迷的態度也消失了。
    阮玉嬌皺皺眉頭,心神不定地道:「究竟你是真的朱一濤抑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