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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九死一生

  鬥牛崗上,此刻正是激烈緊張之時。當黑松林大火初起之際,崗上就已成為凶險、恐怖之境。
  鬥牛崗是一座凸起的山崗,荒無人跡,原是樵夫、牧童出沒之地;但經崆峒、華山二派選為約鬥之處後,這片默默無聞的小山崗,卻立刻變成為天下武林人物眾所矚目的焦點。
  黑松林那場大火幾乎紅透了半邊天,但鬥牛崗上異樣的平靜。雖然已有無數武林人物相繼到來,卻幾乎無一人關心那熊熊的大火。以華山、崆峒兩派說來,華山派之人賴有百靈道長調度,氣勢頗有凌駕崆峒之上的威勢;但三官廟中的一場挫辱,銳氣大減,信心大失,已經不抱樂觀。崆峒派若干年來養精蓄銳,實力頗難估計;而且他們故作神秘,不暴露自己的實力,更使人莫測高深,難以捉摸。
  三極子哈哈一笑,稽首問道:「道兄想必就是華山掌門玄修真人了?」
  那人雖也是老道,但卻體型魁偉,長髮垂胸,稽首還禮道:「不敢,貧道百靈,忝為敝派末座弟子,奉敝掌門之命,迎候大駕!」
  三極子面色一沉,微露不悅之色。原來兩派互約,均應先由掌門人當面致意;三極子指名請玄修真人出面,不料來的卻是百靈道長。雖然他知道百靈道長輩崇位尊,但卻不應代替掌門人,這對崆峒派來說,多少總含有蔑視之意。
  百靈道長見三極子面有不悅之色,又復稽首說道:「貧道雖非敝派掌門,但以貧道在敝派中的身份地位,尚足可代敝派策畫籌謀。只要今晚約鬥貴派能使華山弟子屈膝,貧道尚可作得了主,保證華山派門下弟子永遠臣服崆峒,永為貴派藩屬。」
  三極子略一忖思,朗聲應道:「既是道長自認可代貴派作主,不知對眼下約鬥之事有何高見?」
  百靈道長雙目一掠,傲然應道:「貧道無意見,一任道兄吩咐,貧道一律應命就是!」神態語調雖極狂傲,但卻聽得出話鋒之中隱含荏弱之意。同時他眸光不住暗暗亂轉,四外偷覷,彷彿提防會有意外之事發生。
  三極子似乎並未注意及此,朗聲笑道:「貧道久仰貴派玄天罡氣與赤癸神功冠絕武林,今日正好討教。」他長笑一聲,又道;「不過,相信道兄必定同樣瞭然於胸,目前武林大勢雖然門派林立,但真正能領袖武林群倫者不外貴我兩派而已……」
  不待他說完,忽聽暗中有人嗤笑一聲,冷凜無比的叱道:「這話太過狂妄,崆峒派日趨沒落,華山派已然式微,皆不足道。」
  三極子、百靈道長俱皆大吃一驚!三極子不由停下話頭,轉頭四顧;同時暗運「迴環」神功,仔細搜索暗中發話之人。
  但此舉純屬徒然,那話音系以「震氣傳聲」而發;任他功力如何高深,迴環神技如何玄奧,也無法查出那人是誰?以及匿身何處?顯然,不論那人是誰,卻絕非崆峒、華山任何一派中之人。
  三極子雖極惱怒,但卻無可奈何。同時他深知此時雖只有自己與百靈道長對面談話,但暗中不知尚有多少人在注目而視。舉止談吐關係崆峒一派千餘年來之聲譽威望,焉能當場出醜?故而稍一停頓,又復乾咳一聲,接著方才未完之言繼續說道:「是故今晚貴我兩派之爭,將可決定天下武林大勢究將誰屬;同時本晚決鬥中壓服群雄之人將躍登武林盟主之位!」
  百靈道長俟三極子說完,朗聲應道:「道長之言極是,貧道不才,願先行討教兩招……」他哈哈一笑,又道:「貧道亦久仰貴派之太極禪功與三陽掌力,尚祈道兄不吝賜教!」
  三極子微笑頷首,走中宮,踏乾門,舉手投足之間,暗含奇門八卦變化,處處表露出他的武功造詣,非同泛泛可比。
  然而,他同樣清楚今晚之戰,將有極為不幸的結果。即使己方幸而獲勝,也必將付出極大的代價。雖然武林各大門派之中目前並無可與華山、崆峒對抗的幫派,但由於武林盟主的寶座誘人,天下武林英彥莫不矚目於此。尤其近年來武林怪傑輩出,均將不惜性命安危一爭此一領袖武林的盟主寶座,故而欲勝華山一派易,欲勝天下群雄難!
  但目前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站定門戶之後,拱手道聲:「請!」隨即屏息凝神,寂立不動;暗將太極禪功運至十成,準備一舉之下,先行擊潰對方。一時之間,只見他肥大的道袍前後膨脹如鼓,五綹長鬚根根森豎,模樣兒駭人之極。
  百靈道長依然默立原地,不言不動,並無出手攻擊之意。
  三極子靜候多時,不見百靈道長動靜,忍不住又復大聲催促道:「道兄請賜招!」百靈道長恍如未聞,但頷下一綹白髯,卻忽然無風自動。
  三極子面色一沉,道:「請道兄賜招!」
  百靈道長淡淡一笑,直逼至三極子面前五尺之內,忽然改以「傳音入密」說道:「坦白點說,如單是貴我兩派約鬥,貧道自信有獲勝之算。惜乎今晚之會,枝節橫生。道兄可知方才發話之人為何一直默無聲息了麼?」
  三極子何曾忘記方才發話嗤笑之人,不過礙於顏面,不便說出口來,以免徒顯自己心怯而已。如今聽百靈道長之言,一時不由忐忑不安。心知那發話之人不過是今晚為爭奪武林共主而來的武林英彥之一;像這種不屬於任何幫派的武林高手,當今之世正不知凡幾,一時倒不知該如何答覆。
  百靈道長見對方已為自己言語所動,不由微微一笑,緩緩又道:「貴我兩派枉為當今領袖武林的兩大門派,恐怕今晚之後俱將一敗塗地,萬劫不復!」
  這話說得太過突然,三極子大吃一驚,不由鬆去提聚的功力。但仍強持鎮定,淡淡一笑,也以傳音入密問道:「道兄為何故作驚人之語?莫非是有意退出今晚之爭了麼?」
  百靈道長「哼」了一聲,道:「貴我兩派雖有勢難兩立之勢,但眼前之局,卻應先行捐棄成見,共撐危局。約鬥之事,仍可改時易地,再圖後舉。難道道兄仍不明白貧道之意麼?」
  三極子不願承認自亦有此種想法,是故仍恃強一笑,道:「貧道愚昧,幸祈道兄明示!」
  百靈道長暗恨三極子的刁詐,但心知此事既由自己提出,只好暫時忍氣吞聲,更進一步的說道:「眼前之局,已極顯然。
  現下,二更將屆,鬥牛崗上上下下到的武林高人奇士,不知凡幾。雖然他們之間仍將殺伐不已,冀圖爭取武林共主之位,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想法;要待貴我兩派兩敗俱傷之際,再行出手。如此一來,必無異於坐收漁翁之利。」
  三極子心中早已想到,聞百靈道長之言後,故做讚歎的應道:「道兄高見,貧道難及萬一。但目前已箭在弦上,不知道兄有何善策?」
  百靈道長笑道:「爭霸之戰,以勝為強。貴我兩派雖忍一時屈辱,但可給予一班陰謀詭詐之人莫大打擊。待霸服武林之後,群雄俯首,誰又敢論及今日功過?」
  三極子頷首笑道:「道兄卓見,委實令人心折。」但他卻始終不涉及問題的核心。
  百靈道長暗罵一聲,強笑道:「如此道兄可同意貧道的提議?」
  三極子點首笑道:「但不知道是否心口如一?」
  百靈道長勃然變色,憤憤道;「貧道如言行不一,神明殛之!」
  三極子稽首答道:「如此則貧道從命就是。」
  百靈道長怒意稍解,但他心中另有打算。目前雖形勢一變,由敵對立場共謀攜手對付其他之人,但私心默計,盡可能保存自己實力,待崆峒派與所有到來的武林高手俱皆潰敗疲憊之後,再行乘時一舉成功。
  百靈道長仍復以傳音入密說道:「如此貴派據守崗南,敝派據守崗北;且待所有到此的武林高手互戰疲憊之後,貴我兩派同時出手而攻其不意……」他頓一下話鋒,又道:「至於貴我兩派之爭,依貧道之見,應至少改於三日之後,再另擇隱僻之地,秘密舉行。」
  此言原是安定三極子之心,俾於群雄相爭之後,同樣的攻其於不備之中。但三極子年老成精,何曾未料想及此?同時,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是故微笑答道:「貧道完全同意。」
  百靈道長舉目四顧一周,沉聲向三極子道:「如此你我速退!」說畢稽首一禮,立即騰身後退。
  但他甫行轉身躍起之際,卻驀見一條人影電掣而至,攔在他面前,冷凜無比的笑道:「你們的詭計雖極巧妙,但卻瞞不了天下群雄耳目。而且,此時此地,爾輩均已進退無路。」
  百靈道長一驚,連忙凝神看去;只見攔在面前之人,是一個面色平板,雙目合閉,儀態俊秀的少年!正是以「玄寒冰煞」神功震驚天下的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
  百靈道長雖無懼意,但他立意保存實力,在時機未至之時不作無謂之爭,以免為崆峒派所逞。是故微退半步,哈哈一笑道:「貧道不與晚生後輩相爭!」未待語畢,雙肩微晃,仍欲退下崗去。
  蕭珂冷哼一聲道:「無奈蕭某立意要鬥鬥你這雜毛老道,戰與不戰卻由不得你!」
  忽然,崗上一側一連閃起三朵碧綠光芒,宛如劃空流星,在夜空中劃起三條圓圓的光弧,瞬間即行消逝。那是崆峒派獨門信物----綠磷光箭,專做傳訊之用。
  不久,崗上響起一陣朗聲高呼:「約鬥時間已到,請華山派掌門玄修真人現身相見!」那聲音像千軍萬馬同時呼喝一般,聲震耳鼓,氣勢凜人,一聽即知是無數武林高手同時力透丹田而發。
  一聲清嘯,一條人影疾射而出!只見他好快的身法,像離弦之矢般一連躍升至六、七丈高,然後飄然下墜。落地無聲,竟像輕如羽毛一般,內行人一望即知他的輕功造詣已入爐火純青之境。待他站定之後,方才看出他是一個年齡極大的道人;肩插拂塵、腰懸寶劍,雙目精光四射,在暗夜中灼灼發光,神威凜人。
  原來此人正是崆峒派第二十八代掌門人三極子。方才齊聲呼喝之人,仍均匿身暗處,高崗之上只能看到他獨自一人傲然臨風而立。
  三極子站定之後,發出一聲長笑,聲如洪鐘般的開口說道:「崆峒派掌門第二十八代弟子三極子恭候華山掌門玄修真人大駕。」
  話聲甫畢,對面十丈開外,同樣的竄起一條人影,也躍升至六、七丈高,在空中一個旋身,頭下腳上,以「入海擒皎」之式倒貫而下。待落至接近地面數尺左右時,方才悠然翻轉身軀,四平八穩的站在三極子對面,身形之巧妙與輕功之高並不在三極子之下。人隨聲起,橫截在百靈道長躍起的身形之前。
  百靈道長大怒,但蕭珂輕功的確快得出奇,竟迫使百靈道長不得不收勢退了回來。
  蕭珂哈哈大笑道:「道長,任憑你那『玄元罡氣』,還是『赤癸神功』,不妨盡量施展,蕭某定要試試你究有多少道行?」
  百靈道長念及小不忍而亂大謀,若被迫出手,無論勝負,均將使三極子大稱心願;而且,匿伏四周之武林高手,其目標亦必均集向自己而來。是故仍然淡淡一笑,閃身飄開數尺,心平氣和的說道:「貧道與尊駕可有仇?」
  蕭珂冷冷答道:「無仇。」
  百靈道長又問道:「有怨?」
  蕭珂仍然冷冷接道:「無怨。」
  百靈道長捋鬚笑道:「既然無仇無怨,何以故意要與貧道為難?」
  蕭珂朗聲應道:「如果你確然不願與蕭某動手一搏,只有立刻盡攜華山弟子,退出鬥牛崗二十里外!」
  百靈道長任是涵養再好,也不由勃然變色,憤憤的說道:「蕭珂,你欺人未免過甚!難道你當真認為貧道是怕你麼?」
  蕭珂冷笑道:「蕭某但求一搏。」
  百靈道長忍無可忍,暗起殺機,不由伸手去拔背後的拂塵。蕭珂冷笑不語,將玄寒冰煞功力暗暗運至十成,準備隨時而發。
  正當此千鈞一髮之際,忽聽數聲長嘯劃空而至。一連十數條人影,像一群飛鳥般同時撲飛而下,將蕭珂團團圍在中心。來人依次是:遼東五絕、塞外三虎、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冷面神梟辛安……這一群魔頭,竟然又糾合到了一起。
  蕭珂雙目合閉,但他卻比睜眼的人反應還要靈敏。他毫無所懼的一一指認出諸人的名字,竟連一點差錯也沒有。
  而百靈道長見狀大喜,收回即將拔出的拂塵,向宋天妒等人稽首含笑道:「偏勞諸位,貧道稍事佈置,即行率眾馳援,誓為諸位英雄後盾。」說畢,一晃身眨眼失去蹤跡。
  原來宋天妒及遼東五絕等人,對三極子及百靈道長兩人的策略,同樣的極為清楚,但他們卻另有一番自認巧妙的謀略。他們先後都吃過黑和尚與楚零的大虧,遼東五絕千方百計的擄去蕭瑾,自以為握有必勝之券,不料畫虎不成反而幾乎失去性命。幸而黑和尚未動殺機,楚零心存仁厚,方始成漏網之魚。
  五絕失望傷心之餘,曾欲重返遼東,從此隱匿不出;但幾經籌恩,終覺心有不甘,是故仍復相偕於黃昏之後抵達崗上覓地潛伏。其後又與宋天妒等人相遇,雖然彼此俱各心懷鬼胎,但強敵當前,眾人一時尚不願揭開真實面目;故而以宋天妒為首,眾人歃血定盟,合力以圖晚間爭霸之舉,及奪取那把黃帝神刀。但各人心裡俱都有數,遲早仍須自相殘殺一番,才有真正的最後結果。
  他們早已探知楚零與呂無雙曾雙雙被困於五毒帝君之事,衷心大慰。料定楚零與呂無雙任憑武功多高,也難逃脫五毒帝君之手。及見黑松林火起,一發不可收拾,更是喜心翻倒。因為他們深知那場漫天蓋地的大火,正是五毒帝君的剋星。可以想見五毒帝君即使不被大火燒死,也必已負傷而退,絕不致仍有角逐武林共主的雅興。
  他們初時本待崆峒、華山兩派斗至兩敗俱傷之際再行合力出手,但百靈道長與三極子既奸且滑,媾和而退,眾人匿身暗處,俱皆恨得牙根發癢。及見蕭珂奇兵突出,纏住百靈道長索戰,百靈道長抱定宗旨,一力隱忍退避,不肯交戰;遼東五絕等人暗中一商議,咸認此時出手制服蕭珂,追出黃帝神刀下落,是利多於弊,機不可失!所以遼東五絕、宋天妒等人方始一擁齊出,群攻而上。
  孰知蕭珂略無懼意,哈哈大笑道:「看樣子你們是想以多勝少,聯手齊上了?」
  宋天妒自認在眾人之中應為群龍之首,是故越眾答道:「對付尊駕這種窮兇惡極之人,自不必再顧及什麼江湖道義……」他隨手一揮,向五絕、三虎等人說道:「爭取時間要緊,咱們上!」說畢,當先迫攻而上。右掌疾掄,左掌駢指;掌擊重穴,指襲要害,以威猛無比、排山倒海之勢,逕向蕭珂壓去!
  遼東五絕除赤髮神君司徒丹腰中的虎頭蛇尾鞭未行掣出之外,黃煞人魔宇文月等人俱各手持兵刃,成「一」字形橫成一排,緊隨宋天妒之後相繼攻到。塞外三虎、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以及冷面神梟等人,則分由蕭珂左右同時欺身而上,一時險象環生,任憑蕭珂的「玄寒冰煞」神功如何霸道,也將難免立被擒獲。
  要知宋天妒、五絕、三虎等人,俱是當世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武技奇功,非同泛泛;蕭珂武功再高,也絕無餘力同時對付十餘個高手的聯袂齊攻。宋天妒指掌如電,已然迎面而到;其他十餘人亦各先後出招,皆奔蕭珂週身要穴襲到。
  所幸眾人志在活捉蕭珂,出手之間極有分寸;惟恐傷及蕭珂性命,非僅於事無補,反而結下強仇人敵。
  這樣一來,方使蕭珂未致立遭毒手。但見他不慌不忙,待眾人攻勢迫近身側之際,霍然一個旋身,將凝聚的功力全力環射而出,逕向圍攻之人震擊而去!一時只見一片白霧如狂飆,奮力四射,壯觀已極。
  眾人未料到蕭珂竟敢全力將寒煞陰功逼出,不由略一錯愕,但覺寒氣襲人;同時在一股強大的勁力反震之下,眾人不由亦被迫得退後不迭。回看蕭珂時,只見他身軀連搖數搖,幾乎一跤摔了下去!眾人見狀大喜,心知必是他陰煞髓毒已發,同時大喝一聲,又復一擁而上。
  原來蕭珂見形勢危急,顧不得未癒的髓毒,勉聚全力將玄寒冰煞陰功發出;這一來雖將圍攻的群雄同時迫退,但不免又引發了自己體內潛伏的陰煞髓毒。他身軀連晃數晃,但卻勉力扶持住欲僕的身子,未曾倒下。眾人又復暴喝齊上,勢如洪水突發。蕭珂內力既潰,已無掙扎對敵之力,眼見即將宋天妒等人擒捕,再無僥倖。
  就在眾人即將擒下蕭珂之際,約當五丈左右之外的一棵大楊樹上,忽然閃電般飄來一人。此人身法怪異之至,只見身形橫空而下,有如殭屍一般。但當落至眾人頭頂上空之際,卻身形一變,頭下腳上,凌空發來一掌!
  宋天妒、五絕、三虎等均是久經大敵之人,宋天妒見狀首先急急呼道:「此人由老朽對付,諸位儘管專心擒搏蕭珂,勿使落入他人之手!」在他認為,來人無論功力多高,即使非自己獨力所能抵禦,但三招之內,自忖尚有把握不落敗象。
  不料宋天妒一掌擊向凌空而下之人,卻像未遇任何阻力一般,徒自打空!連那人的影子也沒碰到。宋天妒不禁大吃一驚!但他立即悟到此人所發掌力乃是自己雖曾耳聞,尚未親見的「修羅神掌」,掌力隨心所欲,可剛可柔。可一掌同時劈中數人,而使受擊之人負傷輕重各自不同;或掌力透空而發,使中間之人若無所覺,而傷及他背後之人或物。驚魂未定,宋天妒急忙抬頭看去;果見圍攻蕭珂的十餘人同時俱似被人打了一掌,踉蹌後退數步。眾人既驚且怒,一時愣在當場,作聲不得。
  那人此時已腳落實地,原來是個瘦得剩了一把骨頭的矮小和尚,一襲黃布僧衣,破爛污穢,腰間繫著一條草繩,模樣兒難看至極。
  宋天妒等人自認在武林中是識途老馬,凡是位列一流的高手,無不相識,但對這個矮小枯瘦的和尚卻從未謀面;一時倒想不出他的門戶派別,何以會有如此驚人出眾的武功?
  怪和尚哈哈一笑,一指宋天妒道:「宋天妒,你不認識我了麼?」
  宋天妒凜然一驚,道:「恕老朽眼拙,看不出……」但他突然煞下話鋒,愕然驚呼了一聲,又道:「難道你是峨嵋山的枯僧了空大師麼?」
  怪和尚笑道:「正是老衲!」眾人聞言俱各大吃一驚。
  據說了空和尚從未涉足江湖,但去過峨嵋之人,大多見過這位奇異僧人。由於他武功別具一格,大異武林常規,故而大名早已轟傳武林。
  宋天妒愣了半晌,勉強一笑道:「據聞大師平素不理凡塵之事,孤高自許。何以不在深山清修,難道垂暮之年忽起貪念,要使畢生清名付與流水麼?」
  了空和尚並無怒意,雙掌作勢一掃,竟又是一記透空掌力。眾人方才雖已吃了一記暗虧,但此際他那虛弱無力的枯瘦手掌橫掃之下,不但看不出有勁力射出,而且聽不到半點聲息。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也不像武林高人所發的內家掌力,是故眾人仍然均無所備。不料各人胸頭俱皆遭了一下重擊,雖未致震傷內腑,但卻不由一陣氣血翻騰。眾人又是一陣驚凜,方始悟到了空和尚果是身負奇功的一位異僧。
  了空和尚倒並不掩自己的企圖,見眾人倉皇後退,得意的一笑道:「武林盟主,對老衲而言,毫無所用,但黃帝神刀卻是老衲欲得之物。說不得應將蕭珂歸我,逼問出神刀究藏何處?」說畢,大踏步走前兩步,伸手向蕭珂肩頭就抓。
  蕭珂髓毒復發,雖支撐著未致倒下,但卻腳步遲滯,難以移動,對了空和尚抓去之勢更難躲閃。但當了空和尚即將抓至蕭珂肩頭之際,崗下十丈之外驀然又是一條人影飛來,其疾如電。衣袂嘯風,宛如天馬行空,颯然而至。同時一聲大喝:「且慢!」雙手曲如鋼鉤,逕向了空和尚後背抓來。
  了空猝然受襲,大出意外,被迫斜滑半步,避開指勁,驀然飛起一腳,反向來人踢去。來人哈哈一笑,張口一噴,一股綠焰疾射而出,向了空和尚席捲而至。
  了空見狀一凜,連忙縱身拔起五丈餘高,那股綠焰火光發出一串輕輕爆響,竟將地上的一塊數尺巨石穿鑿了一個半寸多深的小洞;同時一股焦灼之氣,刺鼻熏人,嗅之噁心欲嘔。了空被來人一連數記絕招迫得手忙腳亂,此時方才停下身來,望著來人笑道:「原來是西荒一怪燕沖雲,算你來的湊巧,老衲就把神刀讓你去取如何?」說著就向燕沖雲面前緩緩走來。
  燕沖雲吼道:「猴和尚,別耍鬼,我不會上你的當!」
  了空一笑道:「老衲不至暗算你,要一爭長短也大可明來明往,老衲之意……」一指雙手緊壓著肚腹的蕭珂,又道:「神刀不在他的手上,但要取神刀卻須以他為線索,逐漸探尋,是件相當麻煩之事。所以,既然你對此也有興趣,不妨由你去取,老衲屆時自會由你手上取回。」
  燕沖雲怒叱道:「你別做夢!」但他並不多加考慮,順勢也向蕭珂撲去!
  了空和尚並未阻攔,但燕沖雲甫行欺至蕭珂身側,斜刺裡忽又翻出一條人影,大笑道:「這事難道就沒有我冥元神君白宇慶的份兒?」來勢詭譎無比,使燕沖雲不由被迫後退數步。
  冥元神君白宇慶傲然四顧一周,仰天格格一陣大笑,但尚未及開口說話,忽聽右側一株樹巔之上有人扯著喉嚨大嚷道:「賀蘭山主司馬良早已等候多時,但爾輩之中非獨無人有資格坐上武林共主之位,連黃帝神刀也無人能夠佩帶。」
  冥元神君白宇慶應聲大喝道:「那麼尊駕自認是夠格之人了?」
  賀蘭山主司馬良由六丈餘高的樹崩之上飄然而下,大笑道:「在下雖德薄能鮮……」他目光掃掠眾人一周,又道:「但在爾輩之中,敢說非我莫屬。」
  霎時之間,這四個登峰造極的武林高手,已次第先後現身而出;高絕的武功,令人不由心寒氣結。宋天妒等人自四人陸續現身後,索性退處外圍,但卻仍將蕭珂牢牢的圍在圈內。此際見四人互相爭執,但顯然是四人自恃武功高過所有之人,全然未把宋天妒以及五絕、三虎等人放在心上,使他們不由怒火上升。
  了空和尚等四人爭執愈來愈烈,俱各堅持黃帝神刀應歸自己所有。同時,他們俱皆認為蕭珂是黃帝神刀得失的關鍵,只有誰能擒獲蕭珂,誰就可獲得黃帝神刀。宋天妒等四人此時已重振旗鼓,劍拔弓張。十二人聯手形成一個大圈,緩緩向內進逼,將蕭珂與了空等四人俱皆圍困在內。
  賀蘭山主司馬良見狀微哼一聲,但卻迅即轉向了空和尚等三人說道:「依老夫之見,莫若先將蕭珂帶離此地,詳細追問……」他隨手向宋天妒等一指,哈哈笑道:「免得有礙別人在此爭奪武林共主之位。」
  了空等三人同時應聲:「如此甚好。」當下四人同時電掣而上,齊向蕭珂探手抓去,一時又復險象環生。但當四人甫欲抓到之際,忽然四縷銀芒疾飛而至;手法奇絕準確,逕奔四人後頸射到。
  四人大吃一驚,單從那嘶嘶嘯風之聲中,一聽即可辨出使用此種暗器之人又是一位武林絕頂高手。那暗器既不能接取,又無法擊落,四人只好同時暴退數步,避了開去。幸而四人均具上乘武功,否則勢非傷在那絲絲銀芒之下不可!
  原來當了空等四人相繼撲落之際,正是楚零、蕭瑾與仇君菁三人聯袂抵達崗上之時。楚零遙遙探望了一下崗上的情勢,不由暗暗發愁。偏偏蕭珂不顧危險,獨鬥宋天妒等十二個江湖高手,以致負傷被困,難脫重圍。他苦苦思索應對救急之策,但在那種惡劣情勢之中,卻委實難以想出妥善之策。
  蕭瑾更是焦憂無計,仇君菁雖鎮定如常,但也不由皺著眉頭發愣。
  楚零忖思移時,忽然轉向仇君菁柔聲叫道:「四妹!」
  仇君菁倒不由一楞,-笑道:「楚大俠,怎麼忽然對我這麼親熱起來了?」
  楚零赧然一笑,道:「眼前之局,相信四妹比我還要清楚,看來恐怕凶多吉少。如果萬一大哥有點好歹,我也沒有顏面再獨生人世之上,所以……」
  仇君菁嘴角一撇道:「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乾脆點說吧!」
  楚零點點頭道:「目前當務之急,是救出大哥。無論情勢如何險惡,相信倚仗四妹的協助,或可僥倖辦到。但當救出之後……」他目光掃掠著蕭瑾、仇君菁兩人,似在徵求她們的意見,然後徐徐又道:「依小兄愚見,莫若不管大哥將來同意與否,趁他在毒發昏迷之時,兼程送住太岳山太白谷,去與杜紅楓姑娘團聚,也許可扭轉大哥今生的命運。」
  他稍一停頓,又道:「不過,貪得黃帝神刀之人,均把大哥做為目標;即使能衝出鬥牛崗,難保一路之上不發生問題,所以最好要煩請四妹和瑾妹一路護送。另外,小兄再派一部分綠林人物聽候兩位賢妹差遣調用。」
  仇君菁先瞥了蕭瑾一眼,見她對楚零的意見似是極為贊同,當下雙眉一揚道:「您只管吩咐就是了。不過,我可沒把握一定不會出岔子。」她一向樂觀天真,似乎不知擔心憂慮為何事,但此際竟也不由有些猶豫起來。
  楚零頷首接道:「不管如何,只有這樣才是唯一善策!」
  蕭瑾、仇君菁對此都無反對之意。楚零立刻一招手,喚來一名專司傳遞消息的綠林好漢,向他附耳低語了幾句,然後準備伺機營救蕭珂。
  正當此際,了空和尚等四人因見宋天妒等人在四周虎視眈眈,隨時均有出手之意,故而四人同時出手,欲圖先將蕭珂合力弄走再說。四人合撲之勢,凌厲無比。仇君菁不及細看,抬手就是四支銀針射去。她這獨門暗器,在武林中堪稱一絕。妙在銀針出手可分自四面八方向目標打去,而且細小無聲,快逾閃電,如不是武功素養極深的高手,絕難躲過。
  四人既被迫退,楚零更不怠慢,匆忙中示意蕭瑾在外接應;與仇君菁同時躍身而起,衣著一黑一白,有如兩頭橫空而下的巨鳥,疾撲而下。兩人均系蓄勢而發,更兼因了空等人均是當世武林高手,不敢大意,故而同時全力施為。那身法速度與凌人的氣勢,不由使在場之人大為凜然。
  楚零身形站穩之後,更不答話,閃電般手足並用,逕向了空等在內圈中的四人一口氣攻出二十餘招。仇君菁輕輕喊道:「楚大俠,不必戀戰,找機會先離開此地。反正武林盟主的寶座遲早總是你的!」她口中雖在說話,但身形卻未稍停,伸手扶住負傷欲倒的蕭珂,扛在肩頭就走。
  別看她人小,扛起蕭珂,身形仍然是那樣靈活。不等話說完,早已一連幾個縱躍,飄落蕭珂身側,雙雙挾著蕭珂如飛而去;行出鬥牛崗三岔路之外,迎面立見一輛馬車如飛而來,原來那正是楚零預先差人去特地找來的。
  蕭瑾與仇君菁將蕭珂扶上車去,只見他口吐白沫,四肢痙攣,已然昏迷不醒。仇君菁心中已定,笑向蕭瑾道:「大哥這病不要緊,我有把握給他醫好。」接著她跳上車去,又催促蕭瑾道:「咱們快些走吧!」
  蕭瑾雖惦記楚零,但心知他正在設法攔阻他人追蹤,一時難以脫身,只好也一躍相繼上車。
  趕車的是兩個中年大漢,神色肅穆恭謹,手握馬鞭待命。
  在車前另有兩名大漢垂手而立,其中一人向蕭瑾、仇君菁兩人躬身一禮,道:「小人奉盟主之命已以『飛羽令書』通傳沿途各地,一路之上,處處均會有人接應。」
  仇君菁頷首一笑,道:「那麼,走吧……」又叮上一句道:「越快越好!」
  車轅上探鞭待發的兩名大漢連應了幾個「是」字,一聲皮鞭響處,四匹馬同時蹬開四蹄;有如風馳電掣般,在夜風呼嘯之中,如飛而去。
  再說鬥牛崗上的楚零,見仇君菁一舉得手,心中一寬。佃為免在場之人追逐阻攔,是故大奮神威,雙掌翻飛不停,分向四面八方霍霍進攻。他的異離神功系提聚十成而發,那威勢自然非同小可。一時指風如剪,掌力如雷,聲勢威猛無比。
  了空等四人以及宋天妒等一般群雄,被楚零神威所懾,一時不由愣愣的盡往後退;加以仇君菁身手快速無倫,待眾人想到該去追趕時,仇君菁早已走得沒了蹤影。而楚零有意的全力阻止追擊,異離神功劈擊得風雨不透,使了空等人一時也莫可奈何,但一腔怒氣卻不由發到楚零頭上。
  楚零中毒甫愈,身體尚未徹底復元,經過這一輪猛撲猛攻之後,多少已有些後力不繼,他默算一下時間,仇君菁、蕭瑾兩人可能業已去遠,心頭一鬆,不由出手的招數也隨之慢了下來。
  了空等四人輪著向楚零進擊,均未耗用多少內力;及至楚零微露不支之象,四人攻勢更是凌厲萬端,向楚零步步進迫。遼東五絕是恨透了楚零之人,赤髮神君司徒丹忽然遙遙大喊道:「此人比蕭珂有價值,只要能捉住此人,黃帝神刀自可應手而得。」
  了空和尚有生以來從未在江湖行走,對一般成名的後起之秀,更是素不相識;但他對年來湖間發生之事,一向極是關切。及聞司徒丹呼喊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一面加速掌下的攻勢,一面也扯開喉嚨問道:「莫非這娃兒就是雲蒙大和尚的弟子楚零麼?」
  司徒丹仍然遙遙應道:「正是此人!」
  了空等四人目的均在黃帝神刀,見蕭珂被人救走,正為送到嘴邊的肥肉被人搶走而覺難過;及聞此人就是楚零,抓到他可立得黃帝神刀之言,精神不由俱為一振。了空和尚微一示意,於是與燕沖雲併力攻他之前,白宇慶、司馬良則合力攻他之後。
  這樣纏戰不休,時間一久,任楚零的異離神功如何高絕,也逐漸感到不支起來。
  宋天妒、遼東五絕、塞外三虎與伏魔洞主長孫神獸等人,原恨透了楚零,此刻見他即將敗於了空和尚等四人之手,齊聲一陣呼喝,竟分由四面八方團團圍了上來;兵刃拳腳齊施,向他紛紛猛攻。
  楚零早欲脫身而走,無奈被了空和尚等苦苦纏住,一時無計可以擺脫。此刻宋天妒等人又復一擁而上,更如落入網中之魚,再也難衝出去。同時,圍攻之人的聲勢一裝,攻勢更是疾如風雨,滾滾捲來。
  楚零仗恃異離神功威力奇強絕猛,雙掌前後翻飛;如此又勉強支持了將近半個時辰,不由攻力漸弱,雙掌劈擊的速度大減,已有好幾次差點被了空等人所制。他心頭一慘,心知萬難逃脫今晚這場劫難。自己雖死無憾,唯恨肩頭重擔未了,枉自辜負了義父蕭震東與雲蒙禪師栽培的一番苦心。
  他越來越感不支,暗忖與其被擒受辱倒不及一死乾淨。反正自己心智已竭,天命如此安排,亦復是無可奈何之事。念轉心動,突然間猛提最後一口心頭餘力,閃電般一連劈出十掌,就欲自碎天靈而死。
  當此危機一發的剎那,忽聽一陣大亂,夾雜著受傷之人的慘呼,最後是一聲嬌叱,道:「要爾等曉得姑娘,『焱毒幽昊』神功的厲害!」
  楚零本已閉目待死,聞聲又驚又喜,收回欲行自碎天靈的左掌,連忙睜眼一看;只見了空和尚等四人愕然停手,宋天妒、遼東五絕等人更是面露懼意,立於了空和尚等四人之後。那伏魔洞主長孫神獸業已屍橫就地,原來已被呂無雙傷及要害,登時斃命!
  呂無雙目光威凌的掃視眾人一周,輕輕走至楚零身側道:「我又來了!」語調有些悲哽顫抖,彷彿這一句話中包含著無盡的委屈。
  楚零黯然應道:「姑娘不該來!」
  呂無雙恨恨的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這話……」她微吁一聲,又道:「可是我救了你。我若不來,你恐怕已經死了!」
  楚零還想說些什麼,呂無雙猛的一拉楚零衣衫,說道:「傻瓜,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楚零目光向四周橫掃,點頭道:「我們走吧!」展動身形,與呂無雙相偕而去,不屑於再看群邪一眼。
  至此,在場各方武林高手見生擒楚零之望成空,亦無法阻擋楚、呂二人離去,不由意興闌珊,乃紛紛作鳥獸散。對於傳言中的「黃帝神刀」,誰也沒真正瞧過,只能空留想像而已。
  翌日清晨,在通往太白谷的山路上,曉風輕拂,鳥語花香。呂無雙隨著楚零悶頭疾走,足不沾塵,速度卻快得驚人。
  忽然她一住腳步,曼聲問道:「到底『黃帝神刀』有什麼好,值得天下高手群起而爭?」
  楚零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大家都受騙了!神刀除了斷金切玉,可辟百毒外,沒有什麼特別的奧秘,刀身只有八個字……」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柄金光璨然、形制古樸的短刀,輕按卡簧,拔出刀來。
  呂無雙湊近一看,只見那宛如一泓秋水似的刀身上,隱隱鏤刻有字,為古篆體;一面是「除魔衛道」,一面卻是「永結同心」。她玉面飛紅,啐道:「小鬼,你要跟幾個人『永結同心』?」
  楚零星眸連眨,輕笑道:「那可說不定,也許是三人,也許是四人……」還沒等呂無雙揚起玉掌,他已在朗笑聲中,一掠十丈,如大雁穿雲般飛去。
  「你敢!」呂無雙恨恨地一跺腳,隨後便追。霎時流星趕月,一先一後兩條人影,轉眼便已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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