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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蕭珂復出

  年復一年,是五年後的一天。
  古城遭劫,金兵屠市。深夜悄寂中,七條黑影飛駛到山莊門外,各背著一個看來笨重的包裹;縱進莊內,撲到昔日蕭福所居的三間石室裡。怪的是明間的石壁上油燈正亮!地上點塵不染空無一物!這些人卻不覺可疑。他們個個是金兵打扮,現在正紛紛脫掉衣衫。內中一個大漢,低聲對眾人說道:「夥計們快著點,說不定頭子就來了!」
  眾人已將外罩著的衣衫脫下,露出一身勁裝;各將包裹打開,金銀珠寶堆滿一地。大漢得意的笑道:「頭子真令人欽服,這一招真靈,假扮金兵,趁機下手,誰又能想到會是……」
  一陣夜行疾風,門外飄進來個蒙面之人,背插雙拐,眾人已肅然恭立相迎。這人四下飄瞄了一眼,冷冷地對眾人說道:「這次我很滿意,你們也都知道勤快了,是誰先趕到這裡的?」
  大漢躬身回道:「我們相約古城外會,剛才一塊兒來的。」
  蒙面人哦了一聲又問道:「哪個出的主意,灑掃得如此乾淨?」
  大漢面色陡變,訥訥說道:「原先就這樣,燈也亮著,我們認為是您吩咐人打掃的,才……」
  蒙面人聞言悚然,厲叱一聲道:「還不住口!」忽音調轉柔,大聲對著窗外說道:「我只聽傳言,敬阜山莊早已廢置,才令手下來此相聚,不料早有朋友先占此地。恕我冒失,朋友可肯出面一會?」
  哪有回音,仍然死寂,蒙面人連說三遍,得不到回答,不禁發怒,冷笑一聲對手下人道:「各找火把,分成兩隊,給我搜索全莊!」霎時眾劫匪各取兵刃,紛紛外出搜查!
  蒙面人緩緩走進裡間,忽然發現蕭福昔日床旁的大鐵櫃,擰身進入。櫃上鐵鎖緊扣,這人輕舒三指,向鎖上一拂,鐵瑣碎裂一地,好厲害的鷹爪功力!
  只見他順勢向鐵櫃左角一掀,櫃頂隨手啟開,五千多兩雪白的紋銀,整齊的排列櫃內。這人不禁一陣狂笑,笑罷自言自語道:「好人物,我只當你是什麼英雄好漢,原來也是我道中人。天亮前若你再深藏不露,說不得這數千兩紋銀,我要留做綵頭!」說罷彭的一聲,蓋死鐵櫃,順手帶過一把太師椅子,走向外間。他想來是要坐候手下搜人的報告,並一面欣賞今夜的盜劫成績。當拿起椅子的時候,他心靈上似有一種奇異不祥的感覺。那把椅子很怪,質料是上好的紅木,應該極重,何況椅背上還鑲著彩霞雲石,上手卻覺得輕若無物。
  假若此時,他能知道這鐵櫃內的紋銀還是五年前敬阜山莊故物,早已驚懼而去,可惜人不能先知!
  他抱起一個包裹,坐到椅子上,仔細的檢視那些小巧的閨閣飾物,不停發出一兩聲得意的微笑。時間過了很久,他舒懶的放下包裹,暗罵手下人的無用,搜不到為什麼不趕快回來?眼光順著地上一包包的珠寶看去,驀地發現了一件奇異的東西——一口滿鑲著明珠的六寸短刀,看上去像玩物,但任憑鞘裡的刀子是何物鑄造,也配不上鞘外那粒粒明珠,除非是一口寶刃!
  他不由想離座去取,才要站起,室內驀地有人冷酷無情的說道:「坐好!你還算有點眼力,可惜笨極!我不稀罕這些珍寶,但很感激你辛苦送來的這口『黃帝神刀』。為它,也許你可以不死!」
  蒙面人一身卓絕的功力,怎肯聽憑威喝?他要聽清說話之人的確實地方,準備一舉克敵。室內冰冷聲音又響,只聽說道:「老實些,我已多年不動火氣,但早就忍耐夠了。憑你不配我伸手,聽我吩咐是你的便宜,我先看看這口刀!」
  蒙面人心中暗喜,只要你伸手取刀,就難逃我的視線,也就難逃一死!他遂聚精會神注目放在大堆珍寶中間的那柄寶刀上,並暗中將全身真力貫集,以備搏鬥。室內聲音第二次揚起說道:「我勸你少費點力好,你這一身蠢功夫,不夠我一彈指間照顧的!你不是在注意聽我說話的地方?如今可曾發現我在何處?你回過頭來瞧瞧吧!也許這樣你會變的乖一些,不致於再惹我發火!」
  說話聲音未停,蒙面人霍轉過身來,背後空空無物。突然一陣陰冷乾澀的笑聲,似目四壁透出,蒙面人這才開始凜懼,恍然有悟;再看六寸寶刀,已失蹤跡。蒙面人絕不遲疑,飛身想要衝出石室;彭的一聲,卻和一個冰冷僵硬的人在門口撞了個滿懷,被震回室內彈到牆上。栗悚畏懼勝過了傷痛。
  雖然和那人相撞的時間,僅是一眨眼功夫,他卻已經深深的感覺到,那人渾身像冰一般的涼,觸之奇寒不類生人!
  蒙面人猛然撤出雙拐,面前突起一陣寒風,門口的那人已飄向裡間。說飄是一點也不假,腳不沾塵迅疾無儔!蒙面人心膽寒懼,門口已空無阻攔;二次外闖,室內陰沉話聲又起。這次冷酷中略帶著火氣的說道:「誰叫你敢妄取兵刃,哪個說過就這樣放你走的,拐先留下!」
  陡覺一股奇寒難耐的勁力吸到,雙拐竟被吸脫了手,-郎聲響,墜落身後地上。他拚命的外縱,竟然全身麻木;身後冷笑聲起,又聽說道:「把那七個已死的東西給我送到門口,叫他看看!」話聲才歇,門口不知從何處扔過來一條條枯乾冰凍的屍體,整整七具,正是自己的七名手下!只是身材消瘦短縮了些,一個個死狀猙獰可怖。
  蒙面人不禁牙磕抖響,用盡了力氣,仍然止不住顫動的身體!倏的眼前一暗,雙目陡覺奇痛,嘴巴被人硬生生撐開,塞上了一粒苦澀的藥丸。後心猛然挨了一掌,一口氣換出,藥丸不吞自落腹中。陰沉冷酷的聲音又起,這次覺出那人就站在對面,強睜著雙眼,卻黑沉沉刺疼異常,絲毫看不到什麼。
  對方已發話道:「我答應過饒你不死,本心只想留下你的一對眼睛!給你一丸奇藥,傷勢過時就好,絕無妨礙。你曾說要取那鐵櫃中的銀子,做為綵頭,如今只要你願意,能拿多少都算你的,然後有人領你出莊。再來此地,我也許沒有今天這般的菩薩心腸對你了!」
  蒙面人這才知道雙目已瞎,那敢再取紋銀,立請出莊而去!自此,北五省有名的黑道高手「冷面神梟」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七名手下離奇喪命,他本人慘失雙目的事情,江湖上轉瞬傳開。這消息震驚了整個武林!因為辛安是江湖黑道中公認為難惹的人物。
  解涼縣的河山村,傍依著悠悠狹長的汾河,背靠著一片桃林,稱得上是山明水秀的幽雅地方。冷面神梟辛安,自一年前敬阜山莊慘失雙目,即潛返故鄉。河山村的辛廬祖籍,平靜冷淡,由八歲的兒子金郎白天相陪河岸垂釣,十六歲的女兒珍娘相伴著夜讀古書為樂,閉口不談武事。他似是壯志消沉,忘懷過去;其實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就算他朝夕掛念著那恥辱和仇恨,除多增些悲痛傷感之外,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這天柳堤垂釣,驀地左旁兩人對話聲傳來。辛安失目,上天似乎憐憫他的殘疾,耳朵變得特別靈巧;左旁對話聲音不大,他卻一字沒漏聽了個清楚:
  「傳言絕不足信,我雖然不認識冷面神梟此人,但卻久仰他那一身獨步江湖的內外功力。要說他遇上強敵,不幸敗北而殘傷肢體,或因之喪命,我都相信,因為武林高過辛安功力的人還有。但是像傳言所云,他動都不動,抖顫任人宰割,我卻絕對不信。」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項傳言,是他最親信的弟兄說出,想來不假!」
  「耳聞不足憑信,目睹才是事實,我認為這內中另有原因,敢說我已經料到始末!」
  「也許你真比我聰明,說說你那自認所料不虛的原因看?」
  「據說當夜古城慘遭金賊屠市,辛安率數名手下,假扮金兵,趁火打劫,所得金銀珠寶價值連城。事前辛安下令手下,事畢敬阜山莊集合;辛安久行江湖,機智過人,既令手下敬阜山莊會齊,他必定已經詳細查探過山莊內外,又怎會突遭意外,這是可疑之一。辛安用人唯能,手下個個了得,七名高手竟無法走脫一人,與理不合,這是可疑之二。辛安身為魁首,對方竟單單饒他不死,就不怕他矢志復仇?最令人懷疑的是那大批珍寶下落何在?」
  「嗯!照你這樣分析來說,事情果然不似傳聞般簡單了,聽你言下所指,莫非懷疑辛安?」
  「並非懷疑,只有辛安突起貪念,殘殺手下,掩埋了屍體,散放流言才比較合理些!」
  「可是辛安雙目俱失……」
  「你親眼見過?」
  對話聲停了,辛安內心悲痛忿慨萬端,悄問金朗道:「左邊這兩個說話的人是什麼打扮?輕點聲音告訴我。」
  金郎看都不看就就低聲道:「爸!他們說的是你,我早就注意了。這兩個人年紀很大,像練武的,看上去都很文靜。」
  這時對話又起,說辛安殺眾的那人先開口。
  「功夫要練到家,把黑眼珠兒逼到上眼皮下,像瞎子一樣,是平常的事,你我都能。」
  「如此說來辛安忒也狠毒了!」
  「自古至今,熱衷名利之徒,莫不是狠毒之輩,冷面神梟何能例外?」
  辛安此時霍地站起,魚竿顫抖不止。他極端忿怒這兩個人對自己所下侮蔑的歪曲判斷,但卻不想分辯,哼了一聲,重重地對金朗道:「走!咱們回去。」金朗一聲不響,牽著父親的手走去。對話的兩個人,互望一眼,點點頭,向相反的路上緩緩踱下。
  初更,辛安靠臥在靜室的軟榻上,室門輕輕啟闔,辛安漫然說道:「今天我想早睡,不聽故事了,珍娘你也早些休息吧!」
  「爸!我是金郎。」
  「哦!你來有事?」
  金朗走到辛安身旁,拉著他的手遲疑的說道:「爸,白天河岸上,那兩個人說的話不是真的吧?」
  辛安長歎一聲道:「孩子別急,那兩個人就要來,你可以坐在一旁仔細聽。」
  金朗詫異的問道:「爸怎麼知道那兩個人要來?是不是……」
  辛安擺手制止金朗再說下去,冷冷地對窗外道:「辛安料得兩位今夜必到,門開著,窗也沒關,請進來吧!」
  窗外暴起一聲聞之令人毛髮栗悚的慘哼怪笑,金朗受驚,哇的一聲撲倒在辛安懷裡。窗外有人用冰冷無情的聲調,不知對誰叱喝道:「不許你亂來!裡面有個孩子!」話鋒一變,辛安聽出這次是針對自己。那人冷笑著說道:「只為無人替我傳遞消息,敬阜山莊才留你殘生,你竟敢暗中差人火焚山莊以圖報復?看看這三顆人頭,你可認識?」
  彭的一聲窗戶震碎,三顆人頭滾落室中。辛安驀地突伸二指,點中了金朗的昏穴,輕輕將他放在榻上,蓋好被子,室外冷酷聲音又起:「辛安你聽聽這是什麼人的聲音?想你應該熟悉,他要跟你說話!」
  跟著一種奇怪的語聲說道:「辛大哥,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那種腐骨蝕體像煉魂般的殘酷毒刑,任誰也受不住。
  他們錯開我每一節骨環,再湊上去,又拿下來……西山四鼠弟兄和火君子,被挫骨揚灰吸乾血液而死;他們就留我一個人暫時活命,對證誰是主謀!辛大哥,你知道他們那種失去人性的涼薄和毒辣,所謂對證,只不過是留著我供他們慢慢解悶開心罷了;就我不說實話,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忍受著世間無比的刑餘痛苦,就為和大哥說一句要緊的話。辛大哥,敬阜山莊讓我們燒掉了,雖死無……」
  外面說話的聲音,倏然中斷。辛安聽出來,那是-個垂死的人傷疼到達極點,本不想再作掙扎願意就死,但被人挾制了軀殼,強迫他非掙扎不可,是故聲調在顫抖中摻著無邊的痛楚!辛安知道,七義弟兄共死的誓言已然應驗,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六弟死前,告訴自己所謀已成,敬阜山莊被焚,雖死無恨,兄弟間仁至義盡了。
  室外冷酷冰寒的說話聲音又起:「辛安,這是你飛蛾撲火自尋死路,說吧!你要怎樣死法?」
  辛安霍地仰頸發出一聲高昂嘹亮的長笑,然後說道:「人有兩種,一種見不得人,另一種磊落光明,你們算哪一種?」
  「激將無用,辛安!上次饒你一命,這次准你一問,說吧!」
  「我暫時保留這一問的權利,先要知道你們是找我,還是連我的家族都算上?」
  半晌毫無動靜,那種令人栗悚的聲音又起,這次僅僅半聲,似乎就被另外一個人制止了,接著有人說道:「就找你!不過還有個條件。」
  「辛安已是任人宰割的刀口肉,承蒙提到條件二字,實在深覺受寵若驚。條件請先慢提,辛安要先使用那一問的權利!」
  「哈哈……那你就問吧!」
  「你們是哪派的人物?尊駕貴姓大名?」
  「辛安你過份了,只能一問!」
  「你是誰?」
  「敬阜山莊莊主蕭珂!」
  「朋友原來仍然是見不得人的那一種人!蕭震東、長髮魯達、冰玄老人與蕭珂,俱死於敬阜山莊,江湖無人不知!」
  至此怪哼若哭的聲音暴起,破碎支離了窗戶空洞處,齊整整恰好顯出一個人頭——白臉,蒼白,一絲不帶血色;雙目迷濛,茫茫像無際霧海;嘴唇灰淡,不帶點滴生氣;腦後長髮雪白濃厚,穩立窗前一動不動。那令人驚悚慄懼的哭笑聲,就是此人所發的!
  「辛安仔細看看,這就是長髮魯達!」
  「辛安曾蒙慈悲,取去雙目,怎能視物?」
  「騙得哪個?昔日我曾手下留情,你左目不是還能看到三尺地方嗎?」
  辛安知道假裝無用,勉強注視窗口。他由江湖朋友口中對魯達的描繪,曾是有極深刻的印象;面前所現人物,除黑髮變白更像死活人外,十成的就是魯達,他不能不信蕭珂也活在世上了。
  人是奇異的動物,好好活著的時候,往往會暇想到死,甚至會替自己憧憬一個死的方法;但當死字臨頭的剎那,求生的慾念卻又勝過一切。辛安此時,求生之念突起,他要再延續一下時間,作必要的準備;強自鎮懾著恐懼驚悚的心情,大膽而極小心的施展唯一的機會;假若料錯,無異自速其死,遂笑著說道:「辛安能夠死在長髮魯達的手中,已很有價值了。
  蕭珂!我佩服你找到個好幫手,現在你說說那附帶的條件吧!」
  「辛安!今天的蕭珂,並不依仗任何人!你相信嗎?」
  「長髮魯達例外?」
  「包括世間任何一人!」
  「我們最好先不要爭辯,請說你那條件吧!」
  「敬阜山莊已毀,辛廬山明水秀,甚合我意;敬阜山莊所有的一切,要遷到辛廬!」
  「我的家族到何處去?」
  「他們應該接納由你一手所做錯事的後果!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
  「你沒有時間給我,蕭珂!」
  「你沒聽明白嗎?我說你的家族應該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這表明了你毋須再要時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仍然住這裡?」
  辛安極不安的問出這句話來,但仍能壓制住自己因恐懼某項事故而激動的心情。
  「辛安,你不必明知結局而有心把話說得這樣輕巧。正像你所想的,他們活著,我一生不傷害他們,除非有不利我的舉動!但他們終生的自由,卻要被限制在這辛廬之內,不論日夜,不分年月,出廬則死!」
  「除非你陰狠涼薄殘忍自私像我所說的第一種人,否則你有權利火焚了我的辛廬,但卻不能佔有它,何況我的家族也沒有為我而放棄自由的義務!」
  「辛安!這些留待後世的武林中人去辯論它吧!蕭珂現在沒有這份閒心,你預備好了嗎?」
  「何必問我,問長髮魯達他何時下手好了!」
  那陰冷的聲音突轉嚴厲的說道:「蕭珂自己動手,任你選擇地點和方法!」
  辛安已知全家難逃毒手,憑聽覺和微弱的視力,他感覺到長髮魯達始終木立在碎裂窗口之外,並未挪動;自己空有安排不能施展,再也想不出延遲的理由了。正要硬著頭皮,挑選個有利的地點,求僥倖於萬一時,遠處一聲敞笑,聲裂金石的說道:「蕭珂!辛安和你們的賬,等會兒再算吧!帶長髮魯達到河岸桃花林旁,蕭震東要討還前債!」
  窗外魯達存身之處。驀地連聲悶吼厲嘯,加雜著一聲悲號怪笑,已搖曳疾射到數十丈外。
  辛安仍然不動,他不敢輕信蕭珂已走,更不信已化枯骨的蕭震東還活在世上,這一切太巧了,巧得令人不能相信!一聲極微弱的響動由室外飄墜到辛安面前,辛安已經聽出是位輕功很高的人物進入靜室,他冷笑一聲,雙手向身後一背道:「你是蕭珂還是魯達,要下手……」他話才說到這裡,那人已經悄聲說道:「辛施主不要誤會,貧道鐵牌涵齡,老友白秀山冒死引走敵人,特為拯救施主一家。令愛早巳遠離險地,我背著令朗帶路,你可還能縱躍相隨?」
  辛安後退一步道:「你是鐵牌涵齡道長?能讓我摸一下鐵牌嗎?」
  涵齡立刻自雙肋上取下一面鐵牌交給辛安,辛安證明來人不假,臉上急閃過欣喜笑容,略加思索道:「大丈夫不能失信於人,我不能走。小女既蒙義救出險,犬子也一併相托,辛安不言空謝,恩德永銘肺腑,道長!時間不多,你就去吧!」
  涵齡慨歎一聲,背起金朗,擰身飛縱而去。辛安卻迅疾的飄到門旁,雙肩微抖,直拔梁頭,伸手取下一物;長約尺餘,細圓黑亮,收放於右臂袖中。翻身縱落榻旁,並自囊中取出一顆赤紅藥丸,吞服入肚,趺坐榻上,調氣凝神,靜候敵者。這一切動作,沉穩快捷已極。原來辛安的一身功力,非但沒有因雙目失明而減退,反而還高出了不少!
  片刻,辛安臉上飛騰紅霞,隱有奇異光芒微閃即逝;紅霞剛剛減退,奇寒冷冽的一陣涼風吹到,冰酷無情的聲音在室內正對著辛安說道:「辛安,你兒子呢?」辛安嗤笑一聲,搖頭不答!
  「兩面通路已被封鎖,辛安,他們插翅難逃!告訴我這是什麼人?像當年敬阜山莊一樣,我再饒你一次不死!」
  辛安輕蔑的說道:「這次是要我的什麼?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只要你說出施調虎離山計的人是誰,保證你毫髮不傷!」
  「我失明的一隻半眼睛還能再亮?」
  「辛安!你願意死?」
  「世上沒有願意死的人,除非有代價!」
  「我只擒這狡計欺騙我的人,不傷你的兒子,你還要什麼代價?」
  「蕭珂!我是說死的代價,不是求生的條件。現在我確實知道,他們已逃出了你的羅網,如今你正在焦躁不安,恐懼萬端,我取死的代價很夠了!你動手吧!我雙目失明,動手時望你通知我一聲。我雖明知不敵,但卻絕不束手待斃!」
  「好!蕭珂成全你就是,我……」
  辛安抓起榻旁茶几上的茶杯說道:「恕我打斷你的話鋒,我很矛盾,想死又怕死,更怕死得不爽快,也不願引頸就死!請自己搬個座位,和我面坐,相對數尺,我把茶碗向上一拋,它落地發出破碎的聲響時,就是相搏的信號,如何?」
  蕭珂搬過一把太師椅,相距辛安五尺擺好面對而坐說道:「我要看看那茶碗裡面!」辛安毫無表情的左手把茶碗遞交蕭珂,蕭珂再交還辛安。辛安一笑,把茶碗向上一拋,雙手互合,靜待它落地的碎響聲!
  「嘩啦」磁碗碎裂,蕭珂微伸右手,彈指凌虛打向辛安左臂;他並不準備叫辛安很快的死去,要一處處使辛安骨骼筋肉冰凍,剩下胸腹和五官,再慢慢地用陰寒蝕骨的酷刑,一點點折磨他,要他供出今夜接應的人是誰,所以出手先彈左臂。詎料辛安自失雙目,恨怨已極;潛返故鄉,竟用盡了心機準備了兩敗俱傷的復仇方法,並秘派共死結盟的弟兄,焚燬了敬阜山莊。蕭珂寒毒陰指彈到,依功力的狠毒和此時蕭珂充沛內力的造詣說來,辛安左臂應立覺麻痺痙攣痛楚不堪才對,不想辛安僅是眉頭一鎖,全身一顫,左臂仍能伸縮自如!
  蕭珂大驚失色,雙目暴射煞火,才待全力施為寒毒陰功,辛安右臂陡地伸出。蕭珂霍然看到了一點烏芒,念頭尚未轉過,大片水霧電疾噴到,全身俱濕,熱烈似火,寒毒陰功竟然失去防阻的功效,痛楚非言語所能形容。蕭珂手捂頭臉,一聲驚動天地的號哭梟叫,淒厲尖長,換得辛廬外面三聲不同的怪嘯接應,迅疾無儔而來。
  辛安一聲長笑,霍地飛縱門旁,拉開室門轉身說道:「我不要你的命,用你的雙目,換我失去的眼睛,這很公平。不-幸的是你卻必須改變形貌了,那些奇熱的水滴,是冶金必備的硝汁,原來奇寒無比陰毒的寒禪陰功,也有懼怕的東西。前後兩個瞎子,你憑陰功,我有硝汁,他年再遇,分分生死吧!」
  閉門聲響,辛安仗地理熟悉之便和微弱的視力,卻能縱飛無礙逃之天天!
  辛廬起火,直燒到天亮,自此江湖上失去了辛安的行蹤。
  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雖因傳言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之事,前來探問詳情而巧救了辛安的子女,但始終沒能正面和自報姓名為蕭珂的人碰頭。那長髮魯達看來雖很像,白秀山更曾藏身暗處見他飛馳而過!但那張死板板毫無神色的臉,不類生人,倒像是戴著一張江湖上傳聞的人皮面具!尤其是似乎毫無靈智,像個被人操縱的木偶!但有一件事情卻是真的,這些人不論是否真假蕭珂和魯達,都有一身無敵的寒禪陰功,是故越發令人詫疑!
  第二年的五月初一,呂梁山上來了位不速之客,竟是昔日突然失蹤於敬阜山莊的老僕蕭福!
  蕭福數年不見,愈發的蒼老了;走路緩慢,脊背微駝,兩隻眼睛老花的看不清楚遠的東西,白茫茫的毫無神采。酸秀才呂梁山的住處,很容易找;俗傳所謂「富在梁山有遠親」,人出了名,提起來誰不知道,所以老蕭福並沒有耗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頭。酸秀才沒有家室,當然也沒有兒女,門下兩個徒弟商正州和雷鵬遠,早巳出師下山;如今他和涵齡結伴,教導著義子義女辛金朗和辛珍娘的武學與文事。
  見到蕭福,白秀山和涵齡大喜過望。替蕭福安頓好住處,白秀山才問他道:「那天,七年前的清明深夜,蕭大哥不幸去世,正三更突然夜行客索仇;我和道長赴約劉家墓地,結果中人調虎離山計,歸來不見了瑾姑娘和楚零,你也竟然失蹤,那是怎麼回事?」
  蕭福長歎一聲,疲倦而懶散的半張著白茫茫的老花眼,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真像是夢,一晃眼都七年了。唉!那天我記得曾為珂少爺的事,說了幾句過份的話,當夜老主人不幸歸天,我閉門哭泣,突然覺得背後被人一按,全身立即軟麻昏倒。醒來竟然是躺臥在騾車裡,車聲轔轔馬蹄得得。白大俠知道,我不會一點兒武技,年紀大了,竟然不能支持著起來;但能聽清車轅上兩個人的對話聲,是兩個金國大漢,可惜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曾中途逃脫過幾次,都被追回毒打一頓。這樣一連趕了幾十天的路,到了個風沙的土城;大漢送我到一戶人家,原來是此城的同知大人妻舅處。自此為胡虜之奴,日久才知道該地是安肅軍城。直到去年,才巧騙到手一張去燕京的文書,所幸數年來言語已通,一路上躲躲藏藏潛回山莊!」
  說到這裡,白秀山和涵齡不禁為蕭福的遭遇悲傷,而蕭福也暫停話聲,用衣袖擦著眼睛。
  半晌,蕭福又說道:「誰知道山莊竟然不知被誰燒了個乾淨,我這把年紀,何處投奔?想起當年老莊主在日,曾說要瑾姑娘到呂梁來的舊事,才乞討著來到這裡。如今聽白大俠適才的話,好像是瑾姑娘和楚少爺也在那天失了蹤,這豈不坑殺人!」
  蕭福不知是為瑾姑娘的失蹤悲傷,還是為他自己的流離失所感痛,竟哭了起來。白秀山安慰他道:「過去的已然如此,悲痛無用。好在你到了呂梁,這兒就是你的家,我這酸秀才別的沒有,豐衣足食還辦得到。」說著並喚出珍娘金朗,見過蕭福,嚴諭要稱呼蕭福老人家。蕭福老臉轉紅,一再不肯,白秀山鄭重說明非此不可;蕭福似感羞怍般臉上閃過感動而真誠的笑容,至此就住在呂梁安閒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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