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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劍歸原主

  莫邪一梟頹然倒坐椅中,不再言語。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哈哈哈!秦島主此舉,實不愧為明智之士,老瘋子佩眼極啦!可是老瘋子既然來了,免不了要討你幾杯喝喝,而且還有這許多位難得一見的武林同道,你也總該略盡地主之誼呀!」
  說話兩人,一個是位面目清瘦的僧人;一個是位蓬首垢面,衣衫不整的矮胖老頭。
  這位自稱老瘋子的矮胖老頭說完這話後,看看同來的八人,又對莫邪一梟道:「來來來,先讓老瘋子為秦島主引見這幾位武林同道吧……」隨將來人姓名逐一介紹一遍。
  莫邪一梟由坐椅上緩緩站起,對來人一一頷首為禮,倒也沒有適才那種頹喪神情了。
  老瘋子介紹到最後一男一女,忽又笑道:「秦島主對這兩位重返貴島作客的,自是認識,也不需要老瘋子多費唇舌啦!」
  秦振東老臉上閃過一陣詫異與慚然之色,笑道:「程大俠與諸位大駕光臨,秦振東自應盡地主之誼,還有何說?」
  話畢,復又吩咐扯旗返回的胡氏兄弟,傳言各旗首領,將死者厚葬,生者齊集「聚英堂」前廣場,擺筵聚歡,以便各按其志,聽候遣散。
  原來這九位來客,不是別人,一個是萬里瘋俠程百康,一個是頓悟前非,隨少林四金剛皈依佛門的鐵扇子冉道成。
  其餘五人,乃是「藏龍谷」中「紫陽玉女」、「文丞」、「武相」夫婦,以及綠雲、碧玉二婢。
  最後兩人,竟是神算子秦大川與笑菩薩楊金萍!
  這時徐玉麟因見秦伯父與楊姑姑無恙歸來,自是甚為安慰,而「紫陽玉女」也率眾趕來,心裡更加樂不開交,但在表面上卻並未過份,因為他深知今日之局,孰悲?孰喜?怎可令人再受刺激。
  封刀退隱,如非出於自然意志,實乃英雄末路!既為武林同道,不管黑白,至此誰無同情之心?
  是以,凡是宣佈封刀者,均應受武林尊重,從其封刀之日起,往日嫌怨,應不予追究,但也有時有許多例外,以及不遵守江湖道義之徒。
  莫邪一梟秦振東的忽然決定,可以說是客觀形式使然,但也不失為是個明智之士。
  一來他權衡眼下情勢,自度量力,倘若動強使硬,必踏黑衣教之覆轍;二來被江湖視作龍潭虎穴的莫邪島,竟被人履如常地,一夜數變,將來傳揚出去,聲威掃地,還有啥子闖頭?三來神劍北童這位煞星的梁子,能架得起嗎?
  由於這三種理由,致使莫邪一梟臨機應變,作了掩旗息鼓,封刀退隱的重大決定。
  所謂:好漢不爭一日之長。莫邪一梟自然也有他的遠程打算,不過那是將一切雄心希望,寄托於眼下未在島上的寶貝兒子了。
  然而,時下化干戈為玉帛,卻是繫於他的一念之間啊!
  由於他這一念之間的重大轉變,已使神劍北童無法再提前嫌。
  胡氏兄弟將莫邪一梟的話宣佈不久,「聚英堂」內以及堂前的廣場上,霎眼間,打掃得一乾二淨,擺開了五六十桌酒席。
  莫邪一梟與萬里瘋俠、徐玉麟、神劍北童、紫陽玉女等等賓客,以及島上各旗首領,席設廣場中央,周圍則是各旗屬下人丁。
  廣場的四周,燃起了一排松油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
  莫邪一梟待賓主人手盡已入席,然後將退隱決心,以及屬下各遂其志的遣散方式,當眾重新宣佈一遍,雖然也有不少首腦人物與屬下反對,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私下裡竊竊議論的份兒。
  好在莫邪一梟倒還慷慨,將島中財物,命總管人員,按大小職位,悉數散去,人們得財之後,心裡有天大的不平,也就化為烏有了,何況這般島眾,之所以追隨莫邪一梟,原不過是為財而已呢!
  莫邪一梟這種豁達胸襟,非但使所屬島眾,感到意外,即使萬里瘋俠等一般外來武林人物,也是暗自讚歎不絕!
  六旗旗主,除了火龍旗焦炳遠在三拱山,白虎旗乾坤手孫雲龍死於賽西施掌下,長風旗鐵掌追魂遊宏進,則被神劍北童剁去一手,負傷出去,此刻,到場的僅有黑雲旗笑面虎溫鵬,青鯨旗鬼斧田吉,綠蛟旗獨眼龍張超三人。
  三個在場旗主,除張超願隨莫邪一梟退隱之外,其餘兩人,則願他往。
  至於各旗副旗主以下二流人物,有的在與神劍北童與賽西施的劇戰中,已經死亡大半,未死者自也不願再在刀口上舔血,闖蕩江湖了。
  其餘各旗所屬人手,大都願自行散去,各奔前程,僅有少數莫邪一梟親信,願隨島主長留「莫邪一村」。
  這位海上梟雄,一手所創基業,就在一夜之間,而風流雲散了!
  世事變幻,白雲蒼狗,何其之快啊!
  在白猿秀士徐玉麟來說,這應是一場出於意料之外的大大勝利,可是他對這場勝利,非但毫無興趣,而且有一種惆悵與空虛,縈迴心頭,茫茫然不知所以?!
  這就是闖蕩江湖的下場嗎?這就是英雄末路嗎?……
  這兩個問題,在徐玉麟的心中,反覆的自問著,他覺得人生名利,原不過是過眼雲煙!
  莫邪島眾,除了莫邪一梟尚能自持,依然表現一派落落大方,其餘之人,無不心情沉重,在痛飲著名為「歡聚」,實則「苦別」的悶酒!
  席間,徐玉麟對神劍北童,萬里瘋俠,紫陽玉女等人,談起了莫邪島的前後經過,大家始知這位年輕的武林俊彥,又經過了一次不死之險!
  事情是如此的:
  徐玉麟被人於三拱山奪去「九龍劍」後,一路追趕至海邊,到在石島的「聚英樓」用膳時,所詢店小二正是早晨開門見到賽西施嚇跑之人,告訴他賽西施的模樣與所駕馬車,已向碼頭方向而去。
  及至徐玉麟追到碼頭上,詢問那個不知名的船夫,卻是受了大騙,這也是他江湖經驗不夠,以致幾將葬身魚腹。
  迨至船出大海,那個醜怪老人讓他飲酒,瞥見老人坐下露出一隻劍柄,正是己物,是以向老人出手,可是他哪裡知道腹中早已飲下了一杯迷藥,因此,被老人一掌便擊落海中。
  幸虧他身上帶著「無垢頭陀」遺贈的那顆寶珠,方始免於淹死,但在昏沉中又被巨鯨所吞。
  好在那條巨鯨奇大無比,而他身邊寶物,復能發生作用,是以被巨鯨帶至莫邪島附近,又從頂上噴水孔中,把他毫無耗損地吐出。
  他已被折騰地昏死過去,隨波逐流地飄蕩在沙灘上。
  這時正然遇著金刀趙虎與鐵錐趙豹兄弟兩個,巡邏海邊,把他救上岸去,認出乃是金嶺鎮見過的白猿秀士。
  趙氏兄弟,因感念其贈丹之恩,由其身邊搜出「萬應靈丹」,給他服下,這才從昏迷中醒轉。他們又弄來一艘小船,要他從速離去,但他把小船駛出海中不久,遙見莫邪島火光沖天,心念轉動,掉頭趕回,本是打算趁莫邪島中混亂之際,營救秦,楊二人。
  哪知待他返回莫邪島時,火已熄去,但卻遇上了神劍北童、馬大嫂,正與莫邪島眾大打出手。
  徐玉麟說完這篇驚險經過之後,雙目環掃座中莫邪島人,要想找到趙氏兄弟,前往道謝一番,可是搜索了一陣,卻未發現這兩位懷恩圖報的綠林人物。
  他哪裡知道,趙虎、趙豹,見其去而復返,乘莫邪島中混亂之際,已自駕舟逃之夭夭了!
  萬里瘋俠程百康與遁身空門的鐵扇子冉道成,原是程百康打算東來,尋找徐玉麟途中相遇,兩人見面之後,乃同道而行,無意中卻遇上了紫陽玉女一撥人手。
  紫陽玉女原是在徐玉麟等人走後次日,因放心不下,便率「文丞」「武相」夫婦,以及綠雲碧玉二婢,首途東上。
  程百康何等老江湖,一見紫陽玉女一起人手,就知道為武林中人,彼此交談之下,自是久已知名人物,紫陽玉女隨將徐玉麟等已去莫邪島之事相告。
  他們同行至三拱山,正遇上神猿狒狒帶著神劍北童之信,馳往「藏龍谷」。
  信中大意是說:徐玉麟已隻身去了莫邪,他和馬大嫂也隨後渡海跟去,惟恐人手不足,萬一有失,乃命靈猿報信,請紫陽玉女速來增援。
  至於神劍北童信中何以說是徐玉麟已隻身赴莫邪?其中原因?乃是他與馬大嫂住於「昇平旅社」之後,到外面探聽徐玉麟的消息,在「聚英樓」也是問了那個店小二,確定了徐玉麟的行蹤。
  事實上這都是一些錯中之錯,但也都變成了巧中之巧,才使他們散而復聚。
  瘋俠程百康與紫陽玉女,由狒狒手中獲得神劍北童之信,遂兼程趕至石島,渡海向莫邪進發。
  他們所乘船隻,在暗夜中航行,無巧不成事,偏偏遇到了一艘快艇,由莫邪島方向往北疾駛,程百康判定必為莫邪一梟屬船,欲知島中情況,乃命將乘船攔截。
  哪知這只快艇上,正是長山二聖黃公華劫持著秦大川、楊金萍返長山。
  黃公華自是不肯將秦、楊二人交出,後來紫陽玉女出面,並搬出了「天地一尊」之名,黃公華迫於情勢不利,才把秦、楊二人交由程百康帶上大船。
  於是他們便一起急駛莫邪島,船未攏岸,紛紛涉水而過,這時恰巧莫邪島上所有人手,都在「聚英堂」前與童、馬兩人大戰,是以毫未遭到阻攔,便進入了「莫邪一村」的腹地,適時徐玉麟趕到,戰鬥停止,他們才由廳上躍下。
  想不到莫邪一梟一見他們現身,竟然毫不考慮地宣佈封刀退隱,於是一場龍爭虎鬥之戰如此化干戈為玉帛了。
  紫陽女俠之名,早已傳遍江湖,但見其真正面貌者,卻甚乏人,此際,她之出現,竟被莫邪島眾視若天仙,但誰也料想不到這位艷麗女俠,卻是白猿秀士徐玉麟的未來佳偶!
  他們這些迫使莫邪一梟退出江湖的座上客,彼此說完前後經過,每個人都覺得世事之變化,萬難預料,尤其是莫邪一梟之突然舉措,非但徐玉麟已無形中減少了一個強敵,而更是天下蒼生之福!
  徐玉麟席間,找到鬼斧田吉,兩個相談,至為投機,頗有相逢恨晚之慨!
  在談到鬼斧田吉今後去向時,彼毅然表示,因對徐玉麟甚為傾慕,願為效勞,惺惺相惜,自是一拍即合。
  熊熊的火炬在四周燃燒著,是「歡聚」而也是「苦別」的筵席,在繼續進行著……
  在黑暗的夜海中,一艘迅捷無倫的快船,接近了莫邪島的小碼頭,船上輕靈地躍下兩個人影。
  這兩人躍上碼頭之後,為首的一位玄衣老者,對地上橫七豎八的一些被人點上死穴,早已冷了的屍首,看了一眼,向身後的青衣壯年道:「一青,你看看這些人是不是莫邪一梟的手下?」
  那青衣壯年蹲下身去,察看了一兩具屍首,答道;「弟子從他們的衣著上分辨,似是莫邪島白虎旗下的,但都是被人點了死穴死去的!」
  玄衣老者沉思片時,道:「一青,你去船上把它們全都放出來吧,恐怕島上已經發生了變故!」
  青衣壯年返回快船上,打開艙蓋,「噓」了聲,復又躍上碼頭。
  剎時間,由船艙裡竄飛出無其數的小小飛蛇,盤旋在玄衣老人與青衣壯年頭上,遮蓋了半邊天!
  但見那玄衣老人口裡囈語了幾聲,滿天小蛇飛蝗般地逕向「莫邪一村」飛去,快速之極!
  玄衣老人與青衣壯年,便也緊跟躍去,輕功均是上乘化境!
  「莫邪一村」的「聚英堂」前,酒筵方酣中,廣場上忽然出現了十數條青色小花蛇。
  神劍北童當先發覺,面色大變,向徐玉麟附耳低言了幾句,徐玉麟又對紫陽玉女輕言一番,在坐諸人,哪個不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情知必然有變,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莫邪島人已自亂哄起來。
  原來這時廣場上已是遍地蛇蹤,而且四面八方還在不停地增加!
  萬里瘋俠程百康突地躍起,對莫邪一梟喝道:「秦島主怪不得這般大方,原來後面還有靠山哩!哈哈哈!就是那老魔頭自來,又待怎樣?」
  莫邪一梟也被群蛇突現,感到驚駭,一聽程百康如此一說,莫名其妙地道:「程大俠你這是什麼意思?」
  程百康冷哼一聲,還未開口,只見神算子秦大川霍地離席而起,走向廣場中央,口裡唸唸有詞,噓聲連發。
  說也奇怪,那些蜿蜒滿地的青蛇,竟自迅疾地向廣場四周散去,眨眼間,蹤影全無!
  然而就在青蛇剛剛退出,驀地——
  一陣「桀桀」怪笑之聲,由村外傳來!
  那笑聲直似夜梟悲鳴,令人入耳心驚!
  笑聲甫停,廣場中央多出了一位玄衣老人,其出現之迅捷,身法之高明,簡直使人不可思議。
  火炬光中,在場數百餘人,無不驚奇的向那玄衣老人望去。
  可是不望尤可,一望之下,直把人嚇得心跳到口裡!
  但見那玄衣老人,生著一張半紅、半白的,長長的馬似的怪臉!
  這張臉,天上難找,地下難尋,可能在五殿閻君面前才能出現!
  「鬼!鬼!……」
  「大家打鬼呀!」
  場中已經有人驚喊出聲,混亂了起來。
  醜怪老人兩目精光電射,冷冷地環掃一匝,又是一陣嘻笑之後,發出一串不似人聲的話語道:「是哪一個把老夫的群蛇驅散?趕快給我滾出來,否則,叫你們立即都死在這裡!」驀地——
  由莫邪一梟停身附近,射出了一條人影,落向玄衣老人身前,喝道:「老鬼!快還少爺寶劍來!」
  玄衣老人對面前之人瞧了一眼,微微一怔,桀笑道:「原來你這小子還沒死,這回看你還往哪裡逃?」
  那條人影也不答話,倏地一個箭步,身輕如燕,逕向玄衣老人背後劍柄抓去!
  玄衣老人身形迅疾往旁閃開,使那人抓了個空。
  那人出手一抓落空,半空裡一個轉折,呼地向玄衣老人劈出了一掌。
  玄衣老人以不可思議的身法,又避開一掌,「咦」聲道:「小子,師承何人?」
  那人一抓、一掌均被玄衣老人輕輕躲開,身形落地,也不由微怔,喝道:「少爺便是飛雲堡主徐玉麟,師承為誰,你還不配知道!」
  玄衣怪人不由桀桀笑道:「小子好大的口氣,師承何人,竟連我『東海三魔』蛇魔鄔朋都不配知道,哈哈!真是難得一見的狂妄後輩!來來來,老夫倒要叫你試試配也不配?」
  蛇魔鄔朋四字,出自醜怪老人之口,不由使莫邪一梟以及所有島眾,神色大變!
  徐玉麟靈機稍動,把話音轉為和緩,對鄔朋說道:「老魔你先別賣狂,少爺如果敗在你的手下,不但師承門派告訴你,就是連那柄寶劍也一併奉送,可是你敗了應該如何呢?」
  神劍北童聽得徐玉麟這話,不禁暗自叫苦,正待出面制止,卻被紫陽玉女示意停住。
  他以為徐玉麟固是上清真人的真傳,武功出眾,可是與蛇魔鄔朋比較起來,何止天壤之別!
  當年「宇內四絕」,如以單打獨鬥,對三魔猶無制勝把握,以徐玉麟這般年紀,火候再好,亦非鄔朋敵手。
  然而,他哪裡知道,徐玉麟連獲奇遇,身懷數門絕藝,復連服兩株千年靈芝仙草,眼下武功火候,實已不亞於當年上清真人行道江湖時的功藝;而他更猜不透紫陽玉女竟然讓徐玉麟去螻蟻撼泰山,袖手不管,是何道理?
  神劍北童腦海中掠過這些念頭之間,突聽蛇魔鄔朋「桀桀」笑道:「你這小子狂妄得真叫人喜歡!這樣吧:如果你能在老夫手下走過十招,老夫即將寶劍還你,掉頭就走!」
  徐玉麟微作凝思,道:「這話可是算數嗎?」
  鄔朋怒道:「老夫何等身份,豈能對你一個後生晚輩,口出戲言?……」
  他稍微一停,又道:「因你不知老夫之名,難怪你不相信,你可先任意找個證人出來,免得你敗了,人家說我以大欺小。」
  徐玉麟暗自罵道:「老魔!賣得什麼乖,不是以大壓小,卻為何把我騙上船去,又在酒裡下藥,將我打落海底?」
  他想到這裡,心底下對蛇魔行為,更覺痛恨,遂下了個拚死狠心。
  忖念既決,方欲尋找證人,只見紫陽玉女排開圍觀人眾,姍姍行來,向他瞟過深情的一瞥,逕對鄔朋說道:「小女子可當做證人嗎?」
  鄔朋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打量了一陣,問道:「女娃兒你是什麼人的弟子,敢來當此證人?」
  紫陽玉女音若黃鶯,嬌笑道:「什麼人的弟子,與作證人有何關係?」
  「關係可大哩!」鄔朋道,「譬如說,老夫打敗啦,不……」他倏地把下面語音嚥住,復又改口道;「好吧,那就由你做個現場見證吧!」
  其實,他那未曾說出的話,紫陽玉女早已察知,而且深明其所以忽然改口,自是以為有必勝把握而已。
  紫陽玉女更不揭穿他的心事,只是笑道:「既讓小女子作證,那你們就開始吧,不過,先請鄔老前輩把寶劍交我暫時收管,待你們判定勝負時,由勝方拿去,誰也沒有話說。」
  鄔魔冷哼一聲,反手將寶劍解下,遞給了紫陽玉女,心下卻暗自罵道:好一個刁滑的女娃子,諒你也跑不掉!
  紫陽玉女接過寶劍,高聲說道:「鄔老前輩將此寶劍暫交小女收管,待他們十招內分出勝負,由勝者取去;但是十招之內,強弱不分的話,本見證人,就此預先判定,寶劍應歸還原主,不知在場各位武林前輩,以及同道朋友們,認為這樣公平否?」
  「公平!公平……」場上一陣齊喊,無不贊成紫陽玉女的決定。
  蛇魔鄔朋是個當年武林中響噹噹的魔頭,當此多人之面,心裡雖是老大不願,可是不好出口,況且他覺得十招內打敗個無名後輩,實在也是舉手之勞呢!因此,在紫陽玉女話畢,便對徐玉麟道:「小子你可要當心啦!」
  徐玉麟如玉樹臨風,摒掌當胸,巍然而立,道:「老魔請吧!」
  蛇魔鄔朋成竹在胸,要想出手之間,便將對手置之死地,是以運足了十成功力,悶雷似地沉吼一聲,身形擰進,兩掌平胸推出。
  一股山崩海嘯般的狂飆,向徐玉麟驟然襲到!
  徐玉麟本想硬接,但在急劇之間,心念忽轉,身形突地拔起三丈多高,剛剛避開那股勁風,還未落下,鄔朋倏然兩掌齊翻,招出「天王托塔」向空中送去。
  他那送出的掌風,威力範圍,方圓何止五六丈大小,任誰在裡的身體,也將逃避不及!
  旁觀眾人,無不為徐玉麟半空捏著大把冷汗,心想:他即使不死,也必重傷摔出老遠。
  哪知徐玉麟半空裡的身形,未等老魔掌風迎至,竟然無須藉物用力,而能施展「一鶴沖天」,筆直上拔,又縱飛起五丈多高,直似支摘星羽箭,欲穿鬥牛!
  這種輕功,令人見所未見,無不為之咋舌!
  蛇魔鄔朋微然暗凜,仰望著徐玉麟上竄身形,咕啜道:「小子,你總不能飛上天去吧?」
  就在他心念轉動間,徐玉麟高空中身化「白鶴展翅」,雙臂張開,逕向地面餓鷹撲食似的掠下,迨到距地還有三丈之高時,兩臂倏收,忽又推出。
  於是一股鉅力萬鈞的強烈罡風,直如一座小山,由天空掉下,對鄔朋當頭罩來!
  徐玉麟那種輕功身法,已是令人咋舌,而以半空裡下掠發掌的功夫,更是罕絕之至!
  莫以為蛇魔鄔朋名列「東海三魔」之中,已有百多餘年的道行,但他這還是生平以來,第一次所遇的高手哩!
  不過,老魔也果然厲害,未待徐玉麟掌風罩體,驀的一聲厲嘯,玄衣飄飄,竟將身軀往旁掠開數丈,然後翻起三四丈多高,恰好越過徐玉麟下降身形之上,由其背後,暴然推出一掌。
  只聽兩聲「轟轟!」緊接著的巨震響處,廣場中央憑添了兩個大大的窟窿!
  塵土飛揚中,兩條人影銜尾落地,倏又分距數丈之遠。
  神劍北童至此,始知他的徐老弟所具功候,實出他大大的逆料之外,而也放心了不少!
  「老魔,你第三招已過,且接下我第二招吧!」
  但見徐玉麟身隨聲動,話落掌出,電射似的向蛇魔撲去。
  這時他已是暗自運足了「佛門玄罡」,力貫雙掌,也是居心要把蛇魔斃於掌下,以報奪劍、墮海之仇!
  突地,「砰然」聲裡,兩條人影乍合又分,俱各倒翻出四五丈遠。
  兩人也都面色凝重,半天未發一語,額頭均見汗水,呼吸沉濁。
  原來他們已是在電光石火之間,硬拚了一掌,彼此功力,心裡已自有數!
  對手雙方,既瞭解了彼此功力,於是出手更加緩慢而慎重起來,半天始對一掌。
  可是武林中人,誰都知道,這種表面上看來至為滯緩的拚搏,較諸迅捷的動作,更為劇烈。原因是:這要全憑內功修為之力啊!
  徐玉麟便宜佔在罡氣功夫上,蛇魔掌勁雖然霸道,可是那種罡氣反彈之力,實令他大受其苦,是以,在以後拼過的幾掌上,他竟不敢運足全力了。
  「僅有一招啦!雙方注意!」是見證人紫陽玉女的聲音。
  這時鬥場中的兩個,動作更加緩慢,四目對峙,竟然繞場環行起來,每跨一步,腳下無不入土三分,足見彼此功力,已運至何種程度。
  這種場面,實是闖蕩江湖一生難以得見的,委實使人驚心動魄!
  行家一望便知,兩人這般對峙遊走,下一招的拚搏,必更慘烈無倫!
  廣場上四五百人,沒有一個人敢呵出口大氣,也沒有一個人不提心吊膽!
  一片肅靜,鴉雀無聲,空氣緊張而沉悶,令人感到死亡來臨般的窒息!
  終於——
  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
  兩聲沉吼響過,但見兩人一步步地接近,接近……
  「蓬」的一聲,四掌已經接實!
  但是,人影卻未分開,而是如膠似漆地貼在了一起!
  剎那間,兩人的頭頂上,俱都熱氣直冒,臉上汗珠滾滾……
  啊!他們每個人的兩腳,漸漸地向土中下陷,下陷……
  泥土掩埋了他們的兩膝,逐漸及於大腿,最後連大腿都看不見啦!
  所有場中之人,無不緊咬著牙關,繃得緊緊的,好像自己在與人拚搏!
  蛇魔鄔朋究竟吃虧在上了年紀,後力已逐漸不繼,但是他深知這一戰,關係著「東海三魔」復出江湖的聲威,只好咬牙切齒,雙睛暴突的苦撐著。
  徐玉麟雖感吃力至極,然血氣方剛,後力綿綿不絕,他已覺出,對手壓力已在逐漸減輕,尚若稍微鬆懈,讓對手略得還氣機會,後果必不堪設想!
  在此剎那之間,他又想起了奪劍、墮海的仇恨,於是一種潛在的神力,隨著忿怒而暴發出來!
  驀地——
  兩人從土中倒翻而出,摔到數尺之外,躺地不起了!
  原來徐玉麟在最後的眨眼間,神威迸發,而蛇魔亦在同時挾百多年的內功修為,作了最後的生死掙扎,兩股巨力相撞,竟將兩人同時並翻出土。
  徐玉麟未待紫陽玉女行近,已自反身爬坐起來,雙目下垂,氣息迫促!
  人叢中走出了個青衣壯年,跑到蛇魔身旁時,老魔也自坐起,張口噴出了灘濃黑的淤血,由懷裡掏出包藥物,納入口中,躍坐調息起來。
  約莫半盞熱茶時刻,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霍然躍起。
  紫陽玉女手捧寶劍,宣佈道:「雙方在十招內勝負未分,本見證人判定,寶劍應歸原主!」
  「好!好!我們都看見了,勝負不分,寶劍應還原主!」廣場四周人眾,一片哄叫。
  蛇魔鄔朋怪臉上扭曲了一陣,倏地撲向紫陽玉女,伸手向寶劍抓去!
  紫陽玉女不知使用的何種身法,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看也未看清楚就閃在了丈遠之外,嬌叱道:「老魔,你可要是自毀諾言吧?」
  徐玉麟身形一晃,擋在了紫陽玉女之前,道:「紫陽姐姐退後,容小弟和這惡魔再拚個死活吧!」
  蛇魔出手未著,停下身來,喝道:「女娃兒師承哪個?趕快對老夫說來!」
  紫陽玉女冷哼道:「告訴你又待怎樣?家師『天地一尊!』」
  蛇魔聽到「天地一尊」四字,如受雷殛一般,身軀顫抖了一陣,反身對青衣壯年道:「一青,我們走!」
  「走」字出口,人已在黑暗中沓去!
  紫陽玉女把寶劍給徐玉麟還入鞘中,極度關切地問道:「麟弟弟,你無事吧?」
  徐玉麟搖搖頭道:「謝謝姐姐關懷,小弟無礙!」
  這時神劍北童等一干人眾,也都攏上前來。
  萬里瘋俠程百康「哈哈」大笑道:「我的小弟呀,你可把老哥哥嚇壞啦!」
  他說罷,拍拍徐玉麟的肩頭,伸出了只拇指,連晃數晃,那詼諧模樣,直把眾人逗得哄然大笑!
  鐵扇子冉道成自遁身空門之後,取法號為「了因」,此次隨萬里瘋俠東來莫邪,除了要參與營救老友楊金萍之外,實系負有少林寺掌門方丈重要使命,必須要親自會見白猿秀士徐玉麟,始肯說出。
  這時,見徐玉麟寶劍既已奪回,自無再在莫邪島逗留之必要。是以,趁眾人哄笑之時,向徐玉麟施禮道:「少施主,莫邪事畢,而後行止何處?」
  徐玉麟還禮道:「在下即返回飛雲堡,不知大師何有此問?」
  「了因」神色莊肅地道:「貧僧受命掌門方丈,專誠北來,請少施主移駕嵩山一行,不知少施主能給貧僧這點顏面否?」
  「了因」此言出口,不僅使徐玉麟甚感詫異,即使瘋俠程百康、紫陽玉女等一干人眾,也無不為之訝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嵩山少室峰,清晨,曉霧猶濃,正是少林寺僧早課之時,忽聽「噹!噹!當!」鐘鳴三響,群僧訝然,齊都停課,奔向掌門議事大殿,情形之緊急,實為這所素執武林牛耳的古剎中之少有!
  原來,少林寺中有銅、鐵二鐘,鐵鍾為日常所用,銅鐘則絕少鳴過,非寺中有重大變故,或掌門方丈急召門下弟子絕不應用。
  此際,所鳴者正是銅鐘,顯然,掌門方丈必有緊急之事,召集門下。以故,群僧緊張萬分!
  少林派自達摩祖師開山以來,門規向極森嚴,住寺弟子,何止五百餘人,但鐘聲鳴過,霎時間已齊集議事大殿。
  平時難得一見的上代掌門人的師兄弟,被尊為「三長老」的「悟玄」、「悟機」、「悟因」三位得道高僧俱已到齊,足見事態之嚴重!
  「四金剛」以下,便是各代弟子,按輩份排立,整齊有序。
  香煙繞繚,殿中一片莊嚴肅穆!
  「掌門方丈駕到!」
  一個紅衣主持和尚喝聲,眾僧俯首合什,迎接掌門佛駕到臨。
  但見掌門方丈淨心大師,在四名灰衣小彌陀的簇擁下,手捧掌門符令,神色肅穆,寶像莊嚴,步入大殿中。
  他那紅光滿面,經常掛著慈祥笑容的胖臉上,此刻如罩寒霜,異常凝重,直使群僧暗中一陣凜然!
  淨心大師落坐之後,雙目精光電射,向殿內群僧掠了一眼,宣聲佛號,狀甚震怒的道:「本門自達摩祖師創立以來,迄今相傳已十二代,少室峰上向來未曾讓人擅自闖入闖出,想不到昨夜竟然有人非但進入藏經樓,竊走了『達摩十三式』,臨去時復將兩個守更弟子殺死,並以鮮血題字於樓壁……」
  淨心大師說到這裡,面色變得更為難看,殺機隱現中,停頓有頃,似是難言之痛!
  眾僧聽得個個心驚,憤怒!但在掌門人未將事情宣佈明白之前,誰也不敢出口多言。
  淨心大師沉思有時,復沉痛地又道:「此事,非但對本門是一奇恥大辱,關係少林威望極重。更對今後武林前途,影響頗巨!是以本掌門特請師伯『悟玄長老』,暫主寺務,『心、同、日、月』四弟子,由『參』、『天』、『地』字輩中,各選十人,立即隨本掌門動身,前往徂徠山,追尋飛雲堡主,索回『達摩十三式』,並雪此莫大恥辱!」
  「悟玄長老」以及「心、同、日、月」四金剛,應命退回一旁,淨心大師正要離座,四金剛中的禪心和尚,連忙施禮道:「弟子對此事有一言相進,不知師父見容與否?」
  淨心大師稍現不耐,復將欠起身軀落座,答道:「爾有何言,快速說來。」
  「弟子敢問師父,那盜經殺人之人,何以確定為飛雲堡主所為?」
  「藏經樓壁上分明是如此寫著,何以不能確定?況且以本派少林重地,若非具有絕妙輕功之人,縱觀當今武林之中,誰敢?而又有誰能來去無影地出入?不是上清真人的那個狂徒,又待是誰?」
  禪心和尚微作凝思,答道:「弟子上次奉命同三位師弟追蹤『鐵臂魔君』,後又至徂徠山營救程師叔,與此人有兩面之緣,以弟子觀察,那飛雲堡主,實是個俠肝義膽的誠摯少年,似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其中必有蹊蹺,所以,請師父詳察而動,方不致徒勞無功。」
  淨心大師勃然怒道:「就憑你兩面之緣,就能斷定他做不出此事來嗎?」
  禪心見師父震怒,已不敢再作申辯。
  只見「悟玄長老」雙目微睜,緩緩說道:「掌門師侄暫請息怒,禪心既與此人有數面之緣,當必對此事有所見地,倒不如令其說出,再作區處。況且師侄身為掌門之尊,豈可輕舉?」
  淨心大師本是位修養有素的高僧,只因這事對少林派恥辱太重,一時氣昏了頭腦,所以,有此冒然舉動。今聽悟玄長老之言,已是漸趨冷靜。乃道:「師伯既是如此說來,那就讓他分析吧。」
  禪心略為凝思,隨道:「以弟子所知,那飛雲堡主,自從瓦解了黑衣教之後,正籌備明年泰山大會之事,現下絕無可能來嵩山盜經殺人,取辱本派,此理由之一。本派與其無冤,且復有恩,即使其醉心武學『達摩十三式』,也不會再出手殺戮本派守樓弟子,更不可能於殺人之後,題字留名,與本派正面為敵,此理由之二。昨日北雁老人特遣弟子歐陽青前來本寺,既然聲稱泰山大會前,請天下武林不得節外生枝,而對飛雲堡與太乙門進行圖謀,否則,太乙掌門人唐松年必將那人人欲得的『紫玉狸』予以毀去。彼既不願節外生枝,又豈能來惹少林?所以,弟子基於這三點膚淺之見,認為這殺人留字之人,不可能是飛雲堡主……」
  禪心說到這裡,略微一停,又道:「弟子深覺這竊經殺人,題字留名的舉動,實是一種使本派與飛雲堡主作對的重大陰謀,掌門師尊如果就此興師動眾,豈不正中圈套?」
  禪心說完這篇道理,「悟玄長老」聽得連連頷首贊可,但未出言。
  淨心大師餘怒已息,沉思半晌,道:「你說的這些道理,倒也有可取之處,如果本掌門人收回成命,但不知還有什麼良策可循?」
  禪心毫不遲疑地答道:「以弟子之見,不若先派本門記名弟子『了因』,前往飛雲堡去,以掌門師尊之函,邀請飛雲堡主來嵩山一行,但不必說明原委,他如動身,必與程師叔同行,兩人到後,此事便不難大白。且『了因』原為飛雲堡中人,對彼處情況熟悉,復可順便探聽一下。眼下掌門符令,自亦無須收回,待到事情明白之後,再作區處不遲。」
  要知少林掌門人令出如山,如讓其收回成命,實為有失體面與威嚴之事,禪心和尚為淨心大師首座弟子,行事素極持重,是以有此建議。
  淨心大師聽罷,問道:「倘若彼不肯來嵩山,又待如何?」
  禪心答道:「彼既心中無事,必毅然前來,倘出弟子逆料之外,那時,再請掌門師尊動身,豈不是好!」
  淨心大師沉思良久,起身宣道:「此事暫且如此決定,禪心你即去打發『了因』動身,愈快愈好!」
  他稍微一頓,又接道:「本掌門人特以歷代祖傳信符,令本派弟子,嚴守此密,不得外洩,倘有故犯,擒來見我,不能擒者格殺勿論!」
  這是少林寺立派以來,空前未有之恥辱,自不能任它傳揚開去,所以掌門方丈,下此嚴令。
  淨心大師宣畢,手捧掌門符令,先行退去,群僧恭送後,亦自各行其事而散盡。
  禪心和尚私下裡叮囑「了因」一番,即令其銜命東來。
  「了因」和尚鐵扇子冉道成,在由莫邪島上得船後,始將少林寺新近所發生的這件有辱門派的大事,秘密的對萬里瘋俠程百康與徐玉麟說出。
  徐玉麟忿激、驚詫交集,渾身發抖,一時莫知所言?!
  萬里瘋俠一改往日詼諧常態,向「了因」問道:「你可知藏經樓牆壁上題得何字?」
  「了因」做了淨心大師的記名弟子,乃對瘋俠口稱師叔道:「至於所題何字,師侄也不得而知,不過以掌門師尊的震怒情形看來,恐怕是對本門大加污辱之詞。師侄因師叔系掌門師尊俗家師弟,同是少林中人,又復深信徐施主實乃受冤,才敢冒犯門規之戒,把此事經過說出,還望師叔恕罪,並請徐施主代為守密。」
  徐玉麟霍地躍起,咬牙切齒的道:「我徐玉麟豈是不仁不義,忘作非為之徒?把此事辨個真相出來,並願同貴派,找到設計陷害在下之人,方消此恨!」
  瘋俠勸道:「徐老弟請暫息怒,好在這件事情,老瘋子那掌門師兄,並未輕舉妄動而造成大錯,只要由老瘋子陪你往少室峰跑一趟,便不難黑白分明啦!」
  徐玉麟長歎一聲,道:「好吧!我們渡海之後,立即動身,只是因小弟之事,一再勞累老哥哥,於心實是不忍!」
  瘋俠忽又「哈哈」笑道:「老弟說哪裡話來,你老哥哥這兩條腿,一時不走動走動,便覺難受,況且我也正要往嵩山去看看他們,如此豈不兩得其便!」
  「好哇!原來你們三位悄悄的躲在這裡,叫人找得好苦!」
  隨著這陣嬌滴滴的話音,紫陽玉女玄衣飄飄,閃身來到!
  萬里瘋俠程百康欠身笑道:「老瘋子要同徐老弟渡海之後,即便前往嵩山,但是苦于飛雲堡中之事,無人主持,紫陽女俠來得恰好……」
  瘋俠說到這裡,戛然停住,並向紫陽女俠神秘的一笑!
  紫陽女俠秋波流轉,知道他們必是在商討淨心掌門邀請徐玉麟前往嵩山之事,遂佯做不解地向瘋俠笑道:「飛雲堡無人主持,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紫陽玉女與徐玉麟之間的關係,雖然除了神劍北童之外,迄今猶是密而不宣,但程百康乃何許人也,又豈能瞞過此老?所以,在紫陽玉女話畢,又「哈哈」笑道:「老瘋子白跑了多少年的江湖,怎的越來越糊塗?這事又何必來多此擔心哩!」說畢,又自大笑。
  紫陽玉女的心事,直似已被此老完全看穿,不由羞紅滿面,故作嬌嗔地說道:「程老前輩這大年紀的人,怎的卻和小輩們開起玩笑了?究竟你們到嵩山幹什麼,卻如此的匆忙?」
  鐵扇子冉道成急忙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敝派掌門方丈因仰慕徐施主大名,欲得一會而已。」
  紫陽玉女何等聰穎,情知「了因」和尚乃是搪塞之詞,問題絕不會這般簡單。於是也不對「了因」答話,卻對徐玉麟瞟過一眼,問道:「麟弟弟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徐玉麟本是個心地光潔而誠摯的少年,自不善於虛詞,想對紫陽玉女道出原委吧,此事又關係著少林派的門規問題,受了「了因」的再三叮囑,自不能隨便說出,可是紫陽玉女與其已有夫妻之實,怎好瞞著她呢?
  他尋思了半天,極度為難地嚅嚅不出半句話來,兩手不住地揉搓著。
  紫陽玉女見心上人那種為難神情,料定其中必有原故,礙難啟齒,遂不再追問,卻轉向了「了因」和尚嗔道,「貴派掌門既對徐少俠傾心仰慕,那就請他到沂山『藏龍谷』來會面吧!」說著,竟欲轉身離去。
  此言,如果出自別人之口,非但會使「了因」動怒,連瘋俠程百康必也忍受不住,她卻是當年武林至尊至聖的衣缽弟子,論輩份,論門戶,並不下於少林寺的現任掌門人淨心大師,這就使「了因」與瘋俠兩人甚為作難了!
  徐玉麟見紫陽玉女已真的動怒,不由著急的向前陪禮道:「紫陽姐姐你何必如此,這都怪我不好,未能把事情直言說出,但其中……確……確實是因為某種重大原因呀!」
  紫陽玉女黛眉微剔,珠唇一嘟,妙目含情,轉嗔為喜,「噗嗤」笑道:「看你急成那個樣子!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我只是試試你能不能代人守密而已……」
  她說到這裡,稍為停頓,對著錯愕中的瘋俠、「了因」
  兩人,秋波微轉,又道:「程老前輩,了因大師,兩位都是少林門中人,向以領袖武林的少室峰上,發生了有辱門派的大事,總不能讓它傳揚開去,有損體面呀!」
  程百康忽然哈哈笑道:「其實,在老瘋子看來,少室峰上之事,倒也算不了什麼丟臉大事,只不過我那掌門師兄,曾有諭令門人不得外洩罷了。」
  「了因」和尚驚疑的問道:「不知紫陽女俠何以得知此事?難道說……」
  紫陽玉女纖手一擺,截住「了因」的話語道:「大師請勿多疑。『天地一尊』的衣缽傳人,尚還不會竊聽人言!我只是從各位神情上察知,少室峰上必然發生什麼失體面之事。不然各位何以諱而不言呢?」
  她這番話詞鋒犀利,直說得「了因」無語以對,低下頭來,宣了聲佛號,暗道:好個機伶的女子,果不愧為武林至尊真傳!
  瘋俠笑道:「紫陽女俠料事如神,真叫老瘋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不知女俠可肯為徐老弟分勞嗎?」
  紫陽玉女直截了當的答道:「程老前輩可是要我撇下『藏龍谷』,暫時去過一過飛雲堡主之癮嗎?」
  瘋俠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抓了抓蓬亂的頭髮,道:「紫陽女俠果是快人爽語!不過,除了有煩女俠此事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哩!這次老瘋子陪徐老弟嵩山跑一趟,說不得要耽擱一月二十天的,那麼泰山大會諸事,猶須女俠運籌帷幄了!」
  瘋俠說到這裡,徐玉麟急忙插口道:「紫陽姐姐可是答應為小弟分勞嗎?」
  紫陽玉女頷首道:「既承兩位如此看重我,總得免為其難呀……」
  她稍微一停,轉向瘋俠道:「程老前輩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江湖經驗又豐富,既能陪麟弟弟一行,自是再好,已是……」
  紫陽玉女忽的停頓不語,而且面現憂容,螓首低垂,不勝慼慼!
  徐玉麟見她如此神色,情知必系兒女情腸,感於離愁別恨,正待上前安慰幾句,忽聽瘋俠又「哈哈」笑道:「紫陽女俠且請放心,老瘋子還敢說句大話,保管毫髮不損把徐老弟帶回來,當面交給你就是,倘若還不放心,那就請你先把他的汗毛數數吧!」
  徐玉麟和紫陽玉女被他這番似瘋非瘋的話,說得彼此相顧無言,面現緋紅……
  當那輛「死亡之車」,出現於魯東道上,往西急行疾馳的同時,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中,又發生了一件震駭武林的大事。
  武當派掌門人「青虛道長」震怒之下,也是不分青紅皂白,派出了素負盛名的「武當二真」兩位師弟,率領門下高手弟子十二人,離開鄂境,首途北上,直趨山東。
  同樣的,「青虛道長」為了維護武當門面,嚴令門下弟子,不得外洩,否則以門規重懲。
  然而,三元觀裡究竟出了什麼岔子呢?
  說起來,這件事情與少林寺藏經樓上的案子大同小異,只不過武當派被殺的人手,多出了四名而已!
  武當派開山鼻祖張三豐真人,自創派以來,歷代相傳,非但以武當劍術冠絕武林,其內功心法,亦為獨門不傳之秘。
  這套內功心法,就是三豐真人手著之「仙家易筋經」。此經,被武當派視之為武當武術本源,其重要性不言可諭。
  「易筋經」本非武當所獨有,實乃武家煉身之根本大法,為西竺達摩祖師所創,分內功外功,內功主靜,傳於少林寺僧。
  張三豐擷少林易筋經精髓,著為「仙家易筋經」,剛柔兼重,內外並蓄,效用宏偉。故武當內功與少林同一源流,只不過張三豐能將其擴而用之而已。
  武當派這本祖師手著的「仙家易筋經」,原藏於三清殿元始天尊神龕之下,無掌門人之許可,門中弟子任何人不得取閱,外人自是更不得一睹。
  一日夜間,三清殿中上至主持道人,下至守護弟子,共計六人,被人一同殺死,直至次晨,始被清掃殿院門人發覺。
  「青虛道長」聞變震驚,親往三清殿察看,各物依然,惟獨失去了「仙家易筋經」,並在元始天尊神像背後,發現了指沾鮮血之題字,留名竟然又是新近崛起武林的「飛雲堡主」!
  少林一派雖被武林視之為泰山北斗,但因掌門人淨心大師秉性恬淡,甚少過問江湖中事,於是領袖地位,頗有為武當取而代之勢。
  武當派在此一枝獨秀的情況下,如何忍受此種恥辱?
  以故,「青虛道長」於祖師神像之前發下重誓,非將飛雲堡主捉來三元觀,挖心祭祖,報此大仇不可!
  這裡暫且按下「武當二真」奉掌門諭令,率領高手弟子十二名,正向山東境內進發,回筆且說——
  飛雲堡主徐玉麟為了急奔河南嵩山,面會淨心大師,解釋嫌怨,未到徂徠山,便與紫陽玉女作別。
  徐玉麟同萬里瘋俠程百康、「了因」和尚、神算子秦大川,以及白猿狒狒,徒步南下,紫陽玉女則驅「死亡之車」,與賽西施,「文丞」、「武相」,神劍北童,笑菩薩楊金萍、綠雲、碧玉、鬼斧田青等一干人眾,趨往徂徠山飛雲堡。
  萬里瘋俠程百康,以「迫風腿」馳譽武林,千八百里路程朝發夕至,行動起來,自是快如疾風。
  徐玉麟與神猿狒狒,輕功已是大乘化境,尚可追上萬里瘋俠而無問題,只是「了因」和尚鐵扇子冉道成與秦大川,頗為吃力,而且他們所取捷徑,大都是深山荒野,非但難行,而且有些高峰絕壑,根本就不易通過。
  原先預定五六日之行程,即可到達嵩山,但因兩人較緩之故,足足走了十日,始進入河南地境。
  一日,渡過黃河,來至開封,天已午時。
  這開封府,舊稱汴梁,原為北宋建都之地,戶口殷實,街道寬敞,商旅雲集,三人為避免驚世駭俗,於是便步下緩行,順觀景致。
  瘋俠程百康走了一回,連連嚷道:「唉!老瘋子真受不了,十天來盡都是吃些山鄉野味……我也沒有出家,卻吃起齋戒來啦!」
  他說著,「拍拍」擂了幾下鼓也似的肚皮,對徐玉麟道:「老弟,你聽聽老哥哥肚子裡的酒蟲,已經餓得吱吱亂叫啦!唉!」
  徐玉麟看他那副神態,直似悶葫蘆,蹩不住的笑出聲來,說道:「老哥哥你看前邊不就是一家客棧嗎?我們快走幾步,到在那裡投下,老哥哥的酒癮,包在小弟身上就是啦!」
  瘋俠抬頭一看,果見不遠處一個招牌,上寫著「東豐客棧」四個大字,精神一抖,也不再說話了,逕自旋風似的跑去。
  徐玉麟同「了因」、秦大川,也只得急行幾步,緊緊趕到。
  這時瘋俠已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客棧,一名堂倌看看他邋遢模樣,忙向前攔住,喝道:「你這老要飯的,好不識規矩,不在門前站著叫化,卻向店內闖,若非看你上了年紀,非把你揍出去不可!」
  那堂倌說罷,真的氣唬唬地把瘋俠推了一把。
  徐玉麟尚未來得及向前分解,只聽「咕咚」一聲,但見瘋俠一條矮胖身軀,竟然往後跌倒!
  徐玉麟和「了因」同時一怔,急忙向前看時,見他大瞪著兩眼,直僵僵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已經死去,那樣子好不嚇人!
  那名堂倌看鬧出了人命,嚇得撒腿就跑!
  徐玉麟猿臂輕探,猶如鷹蒼捉雞,把他抓住,提將過來喝道:「你打死了人,還想逃嗎?」
  那堂倌兩腿抖索,噗通跪下,哀告道:「少爺,我求求你,做個證人,行行好事吧!我……我實在並沒有打……打他呀!」
  這時已驚動了許多客人,前來觀看熱鬧,連店家掌櫃的也跑了過來。
  那年頭,在個人煙稠密的府衙所在地,鬧出了人命案子,掌櫃的官司自是吃不消!
  掌櫃的是個中年漢子,見躺在地上那個叫化模樣的糟老頭子確已死去,又見徐玉麟抓住堂倌不放,口口聲聲說是他打死了人,直氣得不由分說,走向前去左右開弓,重重打了幾個巴掌,潑口罵道:「我就看你這小子,整天的粗手粗腳,慌慌張張,要出事情,果然你今天給店裡鬧出了人命,看你怎麼辦?」
  那堂倌吃了幾下重重的耳光,直打得兩眼發黑,口角流血,哭叫道:「掌櫃的,他……他不是我打死的?這……這位大師也曾親眼看到……」
  「了因」和尚,也不說話?只是雙掌合什,宣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按輩份,瘋俠實是「了因」師叔,他這般大剌剌的味兒,直把個徐玉麟氣得冒火,暗自罵道:「你才出了幾天家,就這樣酸溜溜的窮念佛號,見了死屍不落淚,還配做張口慈悲,閉口慈悲的出家人?看我不教訓你才怪!」
  他正在暗中對「了因」發恨,而也為這位風塵大俠的突然暴死感到傷心,忽聽「了因」卻對掌櫃的說道:「店東施主,你店裡可是有好酒嗎?」
  掌櫃的驚惶失措,莫明所以的答道:「好酒是多得很,但不知大師要作何用?」
  徐玉麟更覺得「了因」和尚越來越不像話,自己抓著個堂倌,正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那裡卻不慌不忙的問店東討起酒來了!
  這時秦大川湊了過來,對徐玉麟附耳低語道:「賢侄,你何必老是抓著個堂倌,諒他也跑不了,我覺得程大俠死得很是蹊蹺,且不要被他連我們也戲弄啦!」
  徐玉麟原就覺得以瘋俠那種功力的人物,怎會被一個堂倌推了一把,就能跌倒死去?但因一時著急,只管去抓堂倌,哪裡還顧得細思,細察!
  此際,他被秦大川已經點醒,隨將堂倌放開,喝道:「你給我乖乖地站在這裡,我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救活的希望?」
  店東已經聽了「了因」和尚的吩咐,說是這位糟老頭有個常發毛病,發時非好酒一罈不能救醒,於是遂命另一名店小二,搬來一壇頂上「竹葉青」,救人要緊。
  徐玉麟見「了因」和尚,打開酒罈,倒出大碗酒來,擺在瘋俠屍體前,竟然合掌念起經來!那莊肅神情,使人覺得他真的是在超度亡魂!
  可是他究竟念叨些什麼經文,徐玉麟已自聽得明白,那不過是「八段錦」的第一段——「叩齒咽津」之要訣而已!
  此至,徐玉麟心裡已自有數,不由轉悲為喜,但也不立即點破他們的噱頭,隨蹲下身去,探手摸了摸瘋俠的胸口,只覺得手觸之處,已是硬梆梆的冰涼!
  他面色突變,霍地躍起,直使店東以及圍觀眾人大為驚愕!
  店東失望地看了看徐玉麟的神情,著急地問道:「請問客官,這……這個老化子還有救嗎?」
  徐玉麟怒道:「什麼叫化子?你們這些有目無珠的勢利眼,真是可惡至極!他是我的程老哥哥……」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住,凝思片時,驀然舉手一掌,呼地拍向瘋俠「靈虛」大穴。
  就在他拍出的手掌距瘋俠尚差以寸許之時,突地,瘋俠那僵硬的屍體往旁一翻,霍然坐起,一陣「哈哈」大笑,笑罷,捧起了那大碗香噴噴的酒,「咕嚕嚕」不換氣的灌進肚去。
  這種死而復活,而且活得如此之快的怪事,直把店裡的人驚得目瞪口呆,似是發現了奇跡!
  徐玉麟忍不住暗自竊笑,「了因」和尚念道:「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瘋俠用手抹抹嘴巴,霍地躍起,向「了因」罵道:「臭和尚,老瘋子還沒死哩,怎的這早就超度起我來了!看我到了嵩山,不叫你師父罰你面壁三年才怪!」
  「了因」俯首合掌道:「阿彌陀佛,師叔恕罪!」
  瘋俠若無其事地望望看熱鬧的眾人,忽又「哈哈」大笑!
  笑罷,竟對店東說道:「店家掌櫃的,你這壇頂上『竹葉青』,可是三年以上陳物吧?」
  掌櫃的唯唯答道:「是,是,已經陳過五年啦,這是僅有的一壇,為了救……」
  瘋俠擺擺手,打斷店東的話,笑道:「果然是好酒,請給老瘋子送到樓上去,再切十斤熟牛肉,四尾黃河鮮鯉,要醋溜的,一起算帳!」
  說畢,竟自大搖大擺的走上樓去,步履矯健,既不像個年已屆百的老者,更不似大病初癒,尤其是死而復活的人!
  「了因」和尚、神算子秦大川,相繼跟隨上樓。
  徐玉麟正待跟去,那個惹出亂子的堂倌,攔住他千恩萬謝不盡——他以為是徐玉麟把那老化子救活的哩!
  店東對那壇上好陳酒,雖是老大不願,但是店裡有酒,總不能拒絕出售。而且,又聽見瘋俠說是往嵩山去的,「了因」和尚又是少林寺僧的打扮,徐玉麟英俊灑脫,背插寶劍,秦大川固是瘦骨嶙嶙,但眼神炯炯,矍鑠異常!
  開客棧的主人,各方人物,接觸頻繁,經多見廣,情知這幾個客人,絕非平常商旅,必為武林中輩,心念轉動間,隨將瘋俠吩咐的各物,叫店小二趕快送上,然後親自又跑上樓去,向徐玉麟等人道歉陪禮,並願將那壇上好「竹葉青」免帳奉送。
  瘋俠呷了口香茗,對店東笑道:「免了,免了,老瘋子雖然是窮得分文俱無,可是向來不吃『白酒』,自當有人照帳付銀……」
  他說著,望望「了因」與徐玉麟,又道:「何況幸虧你這壇上好之酒,才把老瘋子的靈魂兒,由閻王面前澆回來,不然,恐怕早已進了棺材啦,那時,店家再有多少酒,甚至把我這臭皮囊丟到酒缸裡去,也等於白費啦!」說罷,竟自大笑起來。
  店東陪禮去了,堂倌送來酒菜,各人落座之後,徐玉麟惑然不解地問瘋俠道:「程老哥哥,你要吃酒,小弟自會包你過癮,為何裝死裝活,不但使那堂倌白吃了一頓冤枉耳光,更把小弟嚇壞了,若非秦伯父提醒,我還真的以為……」
  瘋俠喝下大口酒,嚼進大塊肉,笑道:「你以為老哥會真的那麼不管用,一推便死嗎?老弟,你表演得很好,老哥先敬你一杯,然後再對你說明這事情的原委,也好使你增加些江湖見聞,方土人情,以便見怪不怪!」
  徐玉麟舉起了面前酒樽,一飲而盡,笑道:「既承老哥哥盛情,小弟弟卻之不恭,不過小弟也要藉老哥哥演戲賺來的頂上好酒,回敬一杯,然後再領教老哥哥的見聞,不知老哥哥肯賞臉嗎?」
  瘋俠被徐玉麟這一聲一個老哥哥,直喊得他心花怒放,樂得合不攏口,又幹了一大杯之後,哈哈笑道:「徐老弟,不是老哥當面奉承你,你老哥飄泊江湖一生,閱人何止千萬!但論才識肝膽,機緣為人,老弟實是我生平所遇之第一人。縱觀當今武林中,後起之秀固然不少,可是能以老弟這小小年紀,所俱備的功業造詣,與你為人之肝膽相照,做事之光明磊落者,徐老弟外已不作第二人想!所謂:福緣善慶,吉人天相。難怪老弟出道未久,屢逢奇緣,履險如夷,常為人之所不能為,做人之所不敢做……」
  瘋俠說到這裡,稍作沉忖,呷了口酒,忽然聲色俱厲,豪氣如雲的接道:「昔者,孟聖有言:『天之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泛其身,形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之謂大丈夫矣!』這幾句聖賢之言,我覺得似對老弟所說!放眼當今武林,黑道上梟雄並起,獨霸一方,塗炭生靈,固不必說,而白道上九大門派,群龍無首,各行其事,以致天下大勢,失去均衡,宵小之徒,乘機興起,魚肉生靈。有志之士,豈不痛心疾首,願為天下蒼生請命?以故,今日之局,只要有一個武功卓越,胸懷豁達,德服群倫之人,再輔之以智謀之士,登高一呼,勢必百諾,然後邀集武林同道,共推盟主,頒布戒律,咸宜遵守,以維武林大勢與江湖道義,則天下幸甚,蒼生幸甚!」
  「老瘋子生不逢辰,憤世妒俗已久,但勢單力孤,復無良材可輔,只好我行我素,與世浮沉,然自遇老弟此心此念,又復萌然於懷,只要老弟之後,能當仁不讓,肯作敢為,老瘋子必以有生之年,共襄義舉,即使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徐老弟,不是老瘋子危言聳聽,大丈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此其時矣,願你三復思之!」
  英雄所見略同,瘋俠這一篇滔滔宏論,直把徐玉麟、秦大川、「了因」三人,聽得心神嚮往,佩服不置!
  徐玉麟對程百康俠肝義膽,早已傾慕在心,但想不到這位遊戲風塵的老俠客,不但是個飽學之士,尤其具有悲天憫人之大志,實是萬難料及!
  他雖然淡泊一己名利,可是生就俠肝義膽,心懷竟與瘋俠不謀而合。尤其自遇紫陽玉女之後,「天地一尊」
  那「萬流歸宗」之宏願,更令其壯志大增。
  此際,他聆聽了瘋俠這篇宏論,自是頗有同感,而躍躍欲試,然而轉念一想,以自己一個武林後輩,藉藉無名,而手底下可用之人,較之九大門派,何止滄海一粟,即與任何一個門派以爭長短,尚且不足,更遑論邀集天下武林同道,共推盟主之雄圖呢。
  是以,瘋俠說完之後,他凝思有頃,初則精神煥發,英氣勃勃,終則神情頹然,歉然說道:「老哥哥雄才大略,胸懷壯志,使小弟至為感佩,不過,老哥哥若將壯志寄望於小弟,不是小弟謙虛,實在恐怕難負重望,況且小弟父母家人,血海冤仇,迄今猶未昭雪,即使願為老哥哥之壯志以盡綿薄,猶恐……」
  瘋俠未待徐玉麟說完,竟自肅容道:「老弟勿憂,只要你有此志,老哥哥雖然不才,還會個三拳兩腳,自然先助你追覓仇蹤,以報屠家之恨,至於邀天下武林同道,推選盟主之事,容待徐圖。眼下人才雖感不足,但老弟已將當年武林至尊至聖的傳人拉上,想來再羅致幾位能手,自不成問題,老哥在這方面當會留意。」
  程百康說罷,看看一直默不作語的「了因」與秦大川兩人,問道:「老瘋子適才所言,兩位不覺得是一篇癡人狂語嗎?」
  秦大川答道:「程大俠素為武林中人所仰望,既肯出頭,自必有成,」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了因」道:「徐施主宅心仁厚,武功超群,必孚眾望。師叔德高望重,雄才大略,大事濟矣,天下蒼生幸焉!只是『了因』已皈依我佛,且為少林門下,否則亦願效犬馬微勞共襄義舉,以贖前愆。」
  瘋俠哈哈笑道:「果真是佛法無邊,想不到你這位才做了三寶弟子幾天的黑衣教大護法,不但說話變了,而且胸懷也變了,罷罷罷,你若是與老瘋子所見苟同,那麼到了嵩山,我對你掌門師父講講,把你交給老瘋子就是。」
  「了因」合掌謝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徐玉麟與秦大川共飲了一杯,覺得這酒味甘醇,的確是上好佳釀,這才想起了瘋俠還沒有告訴他的事來,遂對瘋俠笑問道:「老哥哥這會可以說說此處的風土人情了吧?」
  瘋俠道:「此處風土人情,與山東大同小異,倒無啥可說,只是要想吃到好的『竹葉青』,卻不比在山東,花錢就能買到。因為這裡不產此酒,一般酒樓飯肆,多從外路購來,不但運費昂貴,關稅尤苛,得之不易,所以不售與一般過往顧客,除作自用之外,便是專以招待達官顯宦之流,憑老哥哥這副模樣,你想怎會……」
  他說到這裡,竟又大笑起來!
  徐玉麟這才明白就理,也不禁啞然失笑道:「所以老哥哥就……但『了因』大師怎會知道老哥哥裝死,乃是為了要吃好酒呢?」
  瘋俠笑罷,又喝了一大碗酒,道,「老弟且莫忘記,我這位了因師侄,以機警而馳名江湖,跑南闖北幾十年,經多見廣,如今卓錫少林,怎會不知此地行情?老瘋子那裝死的『龜息』之法,又是源自少林,能瞞過別人,豈能騙過他嗎?」
  了因和尚鐵扇子冉道成,似是被瘋俠誇獎得心中甚為舒服,手撮已經刮掉的山羊鬍須,頷首微笑不言。
  四人說笑吃喝間,不知不覺日已西斜,一壇上好「竹葉青」,已盡作腹中之水。
  瘋俠酒興未盡,正自嚷叫堂倌上酒,只聽樓梯一陣登登響過,跑上一名小二來,向徐玉麟躬身道:「請問少爺可是叫做飛雲堡主的嗎?」
  徐玉麟微然一怔,欠身道:「我就是飛雲堡主,你有何事?」
  店小二從袖中抽出了一封信箴,遞上道:「適才有位客人,要我送給你的。」
  徐玉麟伸手接過,展開一看,信箋上僅寥寥數語,但寫道:「飛雲堡主:敢做敢當,始為英雄本色。今晚初更,請攜所得之物,來龍亭一會;倘若不敢履約,亦休想逃出『東豐客棧』半步!」
  下面沒有署名,但字跡猶鮮,顯然此信必在客店內所寫。
  徐玉麟看罷,將信箋遞與瘋俠,轉身欲問店小二可認得要他送信之人時,店小二早巳退回樓下去了。
  他正待舉步去追那送信的店小二問個究竟,只聽瘋俠說道:「老弟,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
  徐玉麟此言出口,人已迅捷地跑下樓去,流目四矚,雖有數名堂倌在門前兜攬生意,但卻無適才送信之人。
  他向前詢問了兩個,所得到的答覆是:東豐客棧裡,沒有他所形容的那種面目的堂倌。
  心念稍轉,已自瞭然,迭又躍向樓上。
  此時,秦大川、「了因」均已過目那張信箋,都覺得事情透著漫天的怪誕!
  徐玉麟唉歎一聲,道,「江湖上事,真是糾纏不清!一波未平,一波復起,嵩山未到,半途生非,堂堂男兒漢,如今叫人誣作竊盜,豈不可笑,又復可恨!」
  他說畢,把桌子重重地一拍,似自言自語的又道:「我徐玉麟豈是竊盜之流,那龍亭就是座閻羅殿,我也要去走走,看能如何?」
  秦大川看看徐玉麟那種忿激的神情,關切地說道:「賢侄,這寫信之人,既不署名,其中必然有詐,須要小心應付才是。不過我覺得這種不具名子的約會,大可不必理他。」
  徐玉麟還未答言,瘋俠卻道:「以老瘋子判斷,這可能又是一種誤會,我們的行止,看情形已經被人監視了,如不踐約,難免在此鬧事,如其在此大打出手,莫若到時由老瘋子陪徐老弟前去,弄個明白,反正到嵩山也不差個一天半日的,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徐玉麟毅然答道:「老哥哥說得對,可能又是一種誤會,我們一定要去赴約,否則,豈不被人竊笑膽小!」
  於是四人計議一番,按時由瘋俠同徐玉麟帶領神猿往龍亭踐約,秦大川、「了因」隨後暗中接應。
  計議已定,隨在店中宿下,各自行功養神。
  「龍亭」座落於開封城北之滿州城。
  滿州城原為北宋大內的所在地,經金兵洗劫,元騎的擄掠,數歷滄桑,物換星移,如今只剩下了座高廣數十丈的龍亭,巍然矗立,俯視四周,荒煙蔓草,令人不勝荊棘銅駝之悲!
  冬夜,雖是初更時分,但已路無行人。
  寒風颯颯之中,只見一白一灰兩條人影,星飛丸瀉似的,逕向龍亭奔來。
  那白衣人影之後,似還跟著個忽隱忽現細小潔白的影子,遠望之,直如拖著條既長實短的尾巴。
  來人是誰?用不著多作交代了。
  由於來人身法奇快,僅在霎眼之間,已經接近了那巍峨的亭台。
  兩條人影距離龍亭還有十丈左右,便煞住身形,四周略一打量,靜悄悄的點無聲息,只有陣陣夜風,吹擺著殘柳枝條,捲動著滿地落葉,簌簌作響。
  憧憧樹影,陰氣森森,仰望那挺拔於黑暗中的先朝古物,猶如一個龐然巨靈。
  那白衣人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對灰衣人影低低的道:「老哥哥,你看怎的沒有半點動靜呢?」
  那灰衣人是個矮胖老頭,對白衣人並未作答,只是扯了他的衣袂一下,兩人同時躍起,電射般縱上龍亭台級之上的平台。
  身形甫落,灰衣人竟然縱聲一陣長笑,笑聲內力充沛,激盪著夜空,可達數里之遙。
  笑聲戛然終止,又復叫道:「何方朋友,既有約至此,何必閃閃縮縮,故弄玄虛……」
  「嗖嗖嗖!」一陣飛蝗般的暗箭,從四面八方射來!
  但是,那千百支長箭卻僅從他們的頭頂掠過,釘上龍亭的石牆,密密麻麻的好不驚人!
  暗箭射過,龍亭四周突現敵蹤,黑影晃動,一排一排的數也數不清。
  那些黑影,每個人手裡托著個箭匣,向亭台攏近五丈距離,齊都停下。
  「飛雲堡主,果然尚有些英雄氣概,但不知朋友是否已經帶來竊去的本派之物?」
  隨此話音,亭台上突然出現一個背插雙劍,面蒙青紗,渾身黑色的勁裝人影。
  此人來之無聲,直使白衣人微然一凜!回首凝目,但見那如從空降的來人,面罩青紗,但卻從兩個孔洞中,射出兩道星光。
  「在下便是飛雲堡主徐玉麟,但不知來者何門何派?高姓大名?貴派失竊何物?何以含血噴人,硬指在下竊去?」
  白衣人——飛雲堡主徐主麟,理直氣壯的反問了這番話語,黑衣人身軀微顫,似是氣憤已極,還未說話,只聽那灰衣老頭「哈哈」笑道:「要不是閣下留情,老瘋子和這位飛雲堡主可真要變做刺蝟啦!」
  瘋俠說著,笑容頓斂,神色一凝,復又對蒙面人喝道:「你和『青城派』青城一劍顧天南怎麼稱呼?竟敢如此目無尊長,拿你們青城派的『連珠箭』來做見面禮?」
  青衣蒙面人向瘋俠打量打量,抱拳施禮道:「晚輩名叫夏侯芝馨,是個剛剛藝滿出道的後輩。」他雖不知面前這位瘋老頭子和青城派有何淵源,但卻時常聽到掌門師尊對此人讚譽有加。是以,硬生生將心頭怒火強自壓下,冷冷地說道:「今日之事,與程老前輩無關,晚輩是奉師命找的飛雲堡主,他既然來了,就得對我有個交代,否則……」
  他說至此處,倏然停住,眼光轉向飛雲堡主徐玉麟,威凌地逼視一陣,又道:「本派掌門有令,只要你肯將盜走的本派之物交出,我便不與你為敵,不然的話,你看看吧!」
  說著,順手一指亭台下面手捧連珠箭匣,虎視眈眈的青城派門中弟子,道:「哼!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插翅也難逃出這連珠箭陣!」
  徐玉麟對台下數以二三百計的青城門人掠了一眼,朗然笑道:「貴派這種箭陣,在下倒未必放在心上!只是貴派所失何物?有什麼證據證明繫在下所為?」
  夏侯芝馨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何必裝蒜?本派失落何物,還用得著問嗎?『飛雲堡主』四字,留在了本派祖師神像之旁的牆壁上,又豈是可以抵賴得了的鐵證?!」
  徐玉麟驚詫地道:「『飛雲堡主』四字,留在牆壁上……」
  「怎麼?難道說還想抵賴不成!我看還是把東西交出來吧!」
  「你這小娃兒說話好沒道理,你們祖師神像旁的『飛雲堡主』四字,何以見得就是他親筆所題?」瘋俠說罷,微一停頓,又道:「如不是看在顧天南多年的交情上,老瘋子非要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
  夏侯芝馨已是忍無可忍,不由怒道:「我乃尊稱你是個老前輩,但並非怕你,為何不顧身份,出口傷人?我還是這句話:事非關你,還是最好莫管,免傷和氣!」
  瘋俠怒極,反而哈哈笑道:「老瘋子行走江湖七十餘年,從來不稀罕受人尊敬,也不希望為人所怕,但是老瘋子又何常怕過誰來?所謂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既是怕傷和氣,最好立即回去,告訴顧天南,就說是老瘋子說的:飛雲堡主不是個偷雞摸狗之流,莫要受了別人『嫁禍東吳』的愚弄,徒結冤仇,於事無補。老瘋子言盡於斯,聽與不聽,任爾自擇。」說罷,竟自背轉過頭去,不予理睬。
  夏侯芝馨渾身一陣顫抖,怒火中燒,但是實在不敢對這位譽滿江湖的老前輩冒然發作!
  徐玉麟因聽瘋俠與青城派掌門人顧天南原為老友,生恐為了己事,使這位俠肝義膽的老哥哥與故友翻目成仇,多有不便,遂按捺下滿腔激憤,對夏侯芝馨和聲道:「程老哥哥的話,不知閣下以為然否?在下既敢前來履約,當非有所畏懼。不過,貴派之事,確非在下所為。在下所能解釋的,也只有這幾句話,是與不是,望閣下思之。」
  夏侯芝馨抖索了半天,似是被徐玉麟這番話說得火氣消了不少,方要說話,只見徐玉麟轉身對瘋俠道:「老哥哥,我們走吧。」
  「哪裡走?」
  夏侯芝馨喝聲出口,背上雙劍已嗡然出鞘,腳下暗合子午,青城門戶,已然列出,手中劍向徐玉麟一指,喝道:「要走嗎,哼!可先把竊走之物留下,或是問問我手中劍!」
  徐玉麟巍然停止,勃然怒道:「你這人也太不可理喻!你不要以為人多勢眾,便可嚇唬人!程老哥請到台下去,這事還是由小弟來和他了結了結吧!」
  瘋俠暗自咕嘟一番,覺得以自己身份輩數,實是不便插手,而且與顧天南又是莫逆之交,實在不便與青城派翻目成仇,且徐玉麟豈有不明之理?於是對徐玉麟說道:「好吧,老哥哥就退出這場是非圈子。不過,老弟要記住,冤家宜解不宜結,適可而止……」逕自向台下走去。
  夏侯芝馨向台下弩手喝道:「讓他過去!」
  瘋俠卻大搖大擺地「哈哈」大笑道:「就是不讓,老瘋子也得過去地呀!」
  青城派台下弩手閃開了條三尺寬的人徑,讓瘋俠走出包圍圈去,復又合攏。
  瘋俠這臨走時對徐玉麟所囑之言,自是料定夏侯芝馨雖是顧天南的入室弟子,但絕非徐玉麟之對手,深恐徐玉麟出手無情,把他傷在劍下,將來難對老友。
  徐玉麟冰雪聰明,已自瞭然於胸,且在剎那間,打定了一個主意。
  這時,台上只剩下了夏侯芝馨和徐玉麟兩人對面而立,白猿狒狒則蹲在一旁,大睜著兩隻金睛,覷著主人,似是在等候吩咐。
  夏侯芝馨對徐玉麟看了一眼,心中「砰」然一動,暗道:「這人生得好俊,但不知手下如何?」
  忖念間,只聽對手朗聲道:「夏侯兄,既是要在功夫上判個是非曲直,就進招吧!」
  話落,「嗡」的一聲龍吟,寶劍出鞘,豪光四射,暗夜中猶如長虹乍現!
  夏候芝馨駭然一怔,情知對手必系柄斷金切玉的神兵,心中已自提高了警覺!
  於是,更不容答話,身軀一擰,步游八卦,劍走輕靈,右手劍「笑指南天」,逕向徐玉麟緩緩刺出。左手劍卻是藏於背後,未展銳鋒。
  這種劍式,看似輕緩,實則暗含著無窮變化,對手如果出劍迎拒,左劍勢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遞出,往往出敵意外,難於招架。
  徐玉麟師出「宇內四絕」的東道,「上清奇門劍法」練得爐火純青,復獲太乙門十三劍式,已可以說是個劍中佼佼能手,怎會不知厲害?
  但他依然如玉樹臨風般,腳下不丁不八,屹立不動!
  直侍夏侯芝馨刺來的劍勢距離尚有三四尺時,手中長劍,迎風劃了個圓圈,然後劍尖抖動幻作千百朵銀光閃閃的劍花,竟將夏侯芝馨刺出的劍鋒圈在劍花之內。
  夏候芝馨心中又是一凜!但他畢竟不愧為「青城一劍」傳人,情知遇上劍中高手!
  隨微然一曬,左手劍矯若游龍的巧妙遞出,指向徐玉麟握劍「脈腕」。
  他這一招實是為救右劍而出,仍是虛招,倘若徐玉麟撤劍閃躲,則恰中其下懷,非但讓其右劍脫走,而且勢必雙劍迸出,疾若雷霆,銳不可當!
  徐玉麟武學造詣何等深奧?已自察出對手心機,身隨念動,「清風拂柳」身法已然施展。
  夏侯芝馨暗喜,左劍即將刺中對手「脈腕」,忽覺眼前白影微動,已失去了鵠的,又自駭然吃驚不小!
  緊接著身後響起一聲「格格」朗笑,驀然反身,對手白衣飄飄,已是迎面而立。
  夏侯芝馨情知敵手存心讓他,不然這當兒施出煞手,就是不死,亦必重傷!
  他何以如此?莫不是存心戲弄一番,然後再施辣手?想到這裡,不由怒上心頭,叱喝出聲,人隨劍上。
  要知道青城派掌門人顧天南,乃是當代武林中被譽為十二劍手之一,一套青城派獨傳掌門人的「青城遁劍」
  甚難遇上敵手,其所調教出來的入室弟子,自是在劍術上有其獨到之處,何況這夏侯芝馨根骨良佳,復被視作未來的掌門,以故,在他出道之前,顧天南亦將「青城遁劍」傳授與他。
  夏侯芝馨此番出手,「青城遁劍」已自盡情施為。只見他雙劍並掄,「蛟龍怒卷」、「午雪凝冰」、「乾坤四震」,出手就是雷霆三招,真乃「矯如群帝驂龍翔」,宛若漫天銀蛇飛舞,竟將徐玉麟連人帶劍括入一片光影之中!
  徐玉麟見對方出手劍勢大變,正自後悔不該發笑,以致存心仁厚,而被對方誤會,哪知夏侯芝馨竟自施展了煞手,劍氣如虹,銳不可當!
  一時之間,他竟被夏侯芝馨劍影括住,脫不出身來,要非手中乃是一柄神兵,使夏侯芝馨還存有幾分顧忌,加以身法輕靈,恐怕三招之下,就要當場出醜!
  夏侯芝馨出道後乃第一次臨敵,貪功之心頗盛,三招得逞,哪肯放鬆?忽地劍勢一沉,招數又為之大變!
  接連著「風雲雷雨」、「威震八荒」、「天鼓三撾」,「青城遁劍」最具威力的三招,又已施展!
  層層劍幕,光影如山,把一條修長的白影,纏得宛若籠中之鳥,網中之魚!
  徐玉麟在夏侯芝馨這三招施出,壓力陡增之下,心念一沉,舌綻春雷似的,暴喝聲:「來得好!」
  右劍化作「清風細雨」,築成一道光幕,拼住對手劍勢,功貫左臂,呼地「沉雷貫耳」,一掌拍出!
  劍影光幕中,狂風乍卷,如浪似湧地向夏侯芝馨襲到。
  (此處缺2頁)懷。
  他心中頓然一怔,迭將夏侯芝馨傾倒入懷的身軀扶住,驚「咦」出聲道;「你是……」
  「啊喲!你快放開我!」
  夏侯芝馨叫聲甫出,徐玉麟已把他的脈腕鬆脫!
  徐玉麟不期然地退後五步,他雖然看不到夏侯芝馨的神情,但是從他罩面的青紗孔中所流露出的目光來看,卻是充滿了羞慚、幽怨,以及……
  他原是個性情敦厚、誠樸的少年,身臨此境,已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嚅嚅片刻,才迸出了幾句低得幾乎令對方聽不清楚的話音道:「夏侯……夏侯姑娘,請恕在下魯莽,但在下實是無心,至於貴派被竊之事,實在不是在下所為,我敢發誓。」
  話畢,抱拳一揖,掉頭就走!
  夏侯芝馨望著徐玉麟的背影悵悵然的出神,旋對台下弩手喝道:「你們讓他去吧!」竟自撿回雙劍,向龍亭後的夜色中躍去。
  台下所有青城派的弩手見夏侯芝馨已去,隨也由後急追離開。
  剎時間,龍亭四周,人影俱杳,只剩下徐玉麟和神猿狒狒向著一株白楊樹下的程百康走去。
  不一會又有兩條人影縱至,徐玉麟斂目看去,乃是潛蹤暗處準備接應的秦大川與「了因」和尚。
  瘋俠待徐玉麟走近身旁,哈哈笑道:「老弟你真行,顧天南的『青城遁劍』,在江湖上還未吃過敗仗哩!」
  徐玉麟瞧了秦大川、「了因」兩人,歎道:「青城派的劍術,的確不凡,要非小弟仗有罡氣護體,還真要在此龍亭丟醜了!」
  秦大川問道:「賢侄,青城派興師動眾的來找你,又是為了什麼?」
  「愚侄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他們竟也誣指我竊走了什麼東西!」
  徐玉麟說罷,仰望著滿天繁星,像是為了一件什麼事情而陷於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