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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蛇牢一怪

  且說紅衣少女一見蘇玉嬌來勢威猛,劍法沉疾,雖身懷絕藝,自亦不敢輕敵,隨也展開師門「遊魂遁蹤」身法,像條鰻魚似的在蘇玉嬌劍鋒中溜出。
  蘇玉嬌一招用滿,倏覺眼前紅影一閃,自己最俱威力的一式,竟讓那紅衣少女輕輕脫走,心下微怔,然而哪肯甘休,復又縱身撲上。
  紅衣少女情知目前這個敵手,絕非是徂徠四煞那種膿包可比,若不以真才絕學,必難將她制服,自然更奪不回心愛的玉珮來。
  行想間,只見這位村姑打扮的敵手又猛撲而來,遂將右手向肋下一摸,左手運功揮出一掌,摒擋住蘇玉嬌的來勢,右手迎風一撤,「嗡」然龍吟,蟬翼劍亮出。
  蘇玉嬌猛撲間,突感一股陰柔勁力襲體,迭將躍進身軀硬生生往左滑出一丈。凝目看時,紅衣少女手中,已自握著一柄約五尺來長的透明軟劍。她不知紅衣少女名姓,但對這支寶刃卻曾見過,於是心中更加瞭然!
  「嗨!我問你,你這個既扮男又裝女的小賤人,深更半夜來觸姑奶奶的霉頭,是何居心?莫不是饞漢子,走錯了門?」蘇玉嬌右劍戟指紅衣少女,氣急敗壞地竟然破口辱罵起來。
  紅衣少女刁鑽之至,今聽蘇玉嬌竟然穢言辱罵,自亦不甘示弱,手中蟬翼劍抖動得「嗡嗡」一片龍吟,劍尖指向蘇玉嬌,喝罵道:「哎喲!你這賊賤人,怕人家深更半夜打擾你偷漢子的好事,就不該手腳不乾淨,偷去人家的東西呀?」
  蘇玉嬌被紅衣少女反唇相譏,復按上個賊名,心中已然怒不可遏,可是她畢竟是在江湖上闖過的人,對於臨敵利害自是審度得明白,不要說紅衣少女身手不凡,自己絕無十分制勝把握,只是人家那柄削鐵如泥的神兵,已經佔去絕對優勢。行思間,心中已有了主意,乃出言譏道:「呸!小賤人,無緣無故,硬給姑奶奶按上個賊名,豈有此理?不要仗著你那柄能毀人兵刃的寶劍,就到處賣強逞能,哼!姑奶奶可不在乎你!」
  「賊胚,你怕我這柄蟬翼毀掉你那對灶鐵嗎?好!姑娘收起這把劍來,看我還能不能教訓你?」翠衣少女說著,復將蟬翼劍收回肋下衣囊。
  蘇玉嬌一見,果中下懷,隨也將寶劍入鞘,不再答話,展開華山派的擒拿手法,縱身向紅衣少女肩頭抓去。
  紅衣少女亦復施展「遊魂遁蹤」身法,閃、展、騰、挪,並不時以「七星指功」向蘇玉嬌還擊,兩人就在曠野中死拼起來。
  她們兩個女嬌娃,就這樣衝上挪下,騰、翻、滾、折,拼了半天,誰也沒有佔去半點便宜。
  蘇玉嬌華山派的擒拿法,雖然練得爐火純青,得心應手,豈奈紅衣少女乃是名門高足,那套「遊蹤遁法」施展開來,人影一閃即杳,加以「七星指功」,神出鬼沒,直把個性情高傲的蘇玉嬌纏得莫可奈何,逐漸心浮氣躁起來。
  高手過招,最重要的是能以神御氣,以氣御力……
  神、氣、力三者凝而為一,才能克敵制勝。蘇玉嬌心氣既已浮躁,手腳自然不似先前利落,動作稍緩,便被紅衣少女搶去先機,幾招下來,蘇玉嬌已處於下風,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她雖然能及時收斂心神,不致即刻吃虧,可是任她施展渾身解數,已然無法挽回原勢,不由心中暗自著急!
  正在此時,紅衣少女身法突變,由「遊魂遁蹤」改為「如影隨形」,一條嬌小的紅影,不離蘇玉嬌前後左右上下,直似水蛇一般纏上身來。
  蘇玉嬌心中大駭,倏見紅衣少女右手立掌如刀,向她左肋劈下,迭忙想把身形右滑,讓開一擊,誰知紅衣少女似是早已料定她有此一著,左臂掄出如棒,逕向她右肋圈來,一招兩式,委實駭人!
  蘇玉嬌急忙中兩臂外張,一式「鳳凰雙展翅」,企圖摒擋來勢,豈奈已力盡筋疲,且為時已遲,正待閉目受辱,任人擺佈。驀然。白光一閃,紅衣少女已撤招暴退丈外!她驚魂甫定,這才看清原是白猿狒狒前來及時解脫她的危機,心中自是竊喜不盡!
  天已四鼓,風寒露冷中一條白衣人影由柳家寨中躍出,身法快得似流星瀉落!
  曠野裡,兩個女子撕打得披頭散髮,衣衫破碎得有好幾處露出了雪白的嫩肉;氣呼呼,嬌吁吁,扭做一團!
  嘿!這真是地地道道的女兒家的拚命方式啊!
  她們都各有超人的武功,然而卻摒除不用,竟像潑婦一般賴皮起來;你抓我扯,我擰你捏,拳腿並施,口齒交加,扭股糖兒似的膠做一塊。
  好在夜間,又是曠野,自無人來看,要是白天在街坊上,那才熱鬧哩!
  這邊廂,兩個女子扭做一團,那邊廂,一隻烏雲般的大雕,追撲著一隻白猿,兩個畜牲,一上一下,恰如蒼鷹搏兔!
  青雕飛騰疾猛,翅爪並施;白猿縱躍輕靈,爪嘴齊發,半斤八兩,堪成平平。
  也不知它們兩個是凶性大發,抑是遇上生平敵手之故,競然厲嘯不絕,聲震曠野。
  原來當狒狒突臨,解脫了蘇玉嬌的危機,紅衣少女大怒,對空長嘯一聲,亦自招來青雕,和白猿斗上,自己復又反身撲攻蘇玉嬌。
  蘇玉嬌此時實已疲累不堪,一見紅衣少女又搶攻而來,竟然不閃不避,用出了拚命的打法。
  紅衣少女童心未斂,見蘇玉嬌情急拚命,所以也就乾脆摒棄開武功,和她近身相搏,於是兩個妮子便潑婦鬥毆式,扭在一塊。
  這裡暫且把她們的死拚按下,回筆且說:
  柳家寨內躍出的那條白衣人影原非別個,正是白猿秀士玉麟。
  原來他與萬里瘋俠商妥之後,回到房中改換成本來面目,便合衣而睡,一覺醒來,天已四鼓,張眼不見了身邊的狒狒,心下微怔間,忽聞厲嘯之聲由寨北隱約傳來,情知有變,一躍而起,也未驚動瘋俠,即急匆匆奔馳而去。
  聽聲辨位,認準方向,半盞熱茶時間,已趕到蘇玉嬌和紅衣少女的打鬥所在。
  只見白猿狒狒正和一隻青色大雕捉迷藏似的鬥著,蘇玉嬌則和一個紅衣女子滾在一起。她們這種賴皮打法,使玉麟看了,幾乎要笑出聲來。
  他已然明白蘇玉嬌是和什麼人在纏鬥,遂急縱向前,想把她們拉開,可是忽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自不便動手。要想出言勸止,看她們那種死纏不放的樣子,必然無效,一時間莫知所措。
  情急之下,靈機一動,心忖:我何不如此?
  心念既決,兩指輕彈,施展了師門隔空打穴的絕藝,將兩女分別點了麻穴,二女這才把緊纏的腿、手,各自鬆開,像死蛇般大睜著兩眼,躺在地上不動了。
  玉麟看她們兩個都已衣衫破爛,蓬頭散髮,不禁掩口葫蘆,一陣暗笑!旋即彈出兩縷勁風,把二女穴道解開。蘇玉嬌翻身爬起,喘了口粗氣,瞪視玉麟一眼,沒有說話。
  紅衣少女則在坐起身來之後,指著玉麟數落道:「你成什麼男子漢,竟幫著她這賊賤人來欺侮我?她偷去我的東西,你為什麼不管?」說罷,竟自掩面嗚咽起來。
  玉麟被她這一數落,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乃對蘇玉嬌問道:「蘇姐姐,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玉嬌沒好氣的答道:「怎麼回事,你去問那小賤人好啦!」說罷,扭頭不理玉麟。
  玉麟撞了蘇玉嬌一個軟釘子,心暗道:「古人說的半點不假——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猶豫半晌,走近紅衣少女跟前,和聲道:「姑娘請莫哭泣,有什麼話不妨說明……」他略一頓,又道:「可否請姑娘制止你那只青雕,不要叫它們再打下去了?」
  說也奇怪,玉麟這幾句話果然奏效,紅衣少女仰臉一看玉麟,破涕為笑道:「誰哭來?你把我看得那麼不爭氣!」邊說著邊對空噓嘯一聲,那只青雕聞聲便捨棄了狒狒,衝霄而上。
  玉麟暗自罵道:「刁鑽的小妮子,我倒要看看你耍什麼鬼把式!」
  紅衣少女制止了青雕與狒狒的糾纏,一張稚氣未脫的俊瞼上,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明眸一對,直視著玉麟,竟自一言不發。
  玉麟這才看得真切:這女孩生得眉目清秀,那付嬌憨神態,宜嗔宜喜的俏瞼,委實令人楚楚堪憐。比起蘇玉嬌來,又是別有一種韻致。若然,蘇玉嬌是一朵盛綻的海棠,這少女則是一支深谷中的幽蘭!
  玉麟被這少女稚憨的神態愣得一愣,甚感失態,乃笑道:「敢問姑娘為何同我蘇姐姐打架?」
  紅衣少女瞥了兀自坐在那廂生氣的蘇玉嬌一眼,道:「她偷了我的東西去,在房裡玩,被我看見了,向她要,她不還我……」
  「放屁!哪個偷你的東西來?麟弟,你不要著了她的迷,聽她胡說八道!」蘇玉嬌終按捺不住,開口打斷了紅衣少女的話。
  天下竟有這等怪事,蘇玉嬌從未離開過他,怎會偷這紅衣女孩的什麼東西?直把個玉麟攪得如墜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姑娘,你究竟丟了什麼東西?」
  「是一個麒麟玉珮。」
  「麒麟玉珮!麒麟玉珮!」
  玉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能聽到目前這位紅衣女孩,說出她也有一隻麒麟玉珮!是以,重複念叨了兩遍。
  他暗自咕啜道:「怎的這個小姑娘也會有一隻麒麟玉珮?蘇姐姐怎麼會偷了她的去?」忖念間,探手項下,取出他那只惟一可供作他查訪家世的翠玉麒麟來,手托著送到紅衣女孩目前,道:「姑娘請看,是不是這東西?」
  紅衣少女斂目一視,道:「就是這個,還我的來。」說著,伸手就搶。
  她的動作已經夠快,可是玉麟比她的動作還快,一見女孩伸手搶奪,五指一屈,便將玉珮捏於掌心,正容對紅衣少女道:「這是我的東西,姑娘怎麼不分青紅皂白,一見就奪?」
  紅衣少女一手未抓著,又聽玉麟這樣說來,怔怔的道:「明明那是我的嘛,怎麼成了你的,你哪裡來的?」
  玉麟不答反問,道:「你哪裡來的?」
  紅衣少女小嘴一嘟,嗔怒道:「我爹爹給我的,好!你們欺負我一個人,不還我的,我叫師父來向你們討!」
  她說著,翻身站起,就要離去。
  玉麟以為此事透著莫大奇怪,遂迭忙攔住她,緩聲道:「姑娘請先別急,在下有話問你,令尊、令師是誰?」
  紅衣少女柳眉微挑,秀目一瞪,嗔道:「告訴你也不妨,我爹爹是鋸齒山白雲堡主,我師父在天山雪蓮洞。」
  玉麟聽她說出這兩個地名,心中正自沉忖。蘇玉嬌一聽那鋸齒山白雲堡主便是紅衣少女之父,不由面色大變,幾度想要翻身撲來,然因礙於玉麟在場,而未舉動。
  紅衣少女見玉麟兀自凝思起來,急道:「你要是怕我爹爹和師父,那就把東西趕快還給我好了。」
  玉麟沉思中,聽她如此一說,遂又微笑道:「姑娘不要誤會,這東西確是在下的,至於姑娘你的東西,是在什麼地方丟的,可曾尋找一下嗎?」
  紅衣少女聽玉麟之言,若有所悟地探手摸了摸項下胸前,不由「噗嗤」一笑,撇下玉麟,轉頭跑到蘇玉嬌跟前,歉然說道:「這位姐姐,真對不起!適才我因搜查徂徠四煞,行經貴房窗外,因窺見姐姐在瞧一隻和我一樣的玉珮,所以誤會啦,我向姐姐陪禮好嗎?」
  蘇玉嬌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恨聲道:「快給我滾開,哪個稀罕你這小賤人來陪禮!」
  紅衣少女雖撞了滿鼻子灰,卻依然不動聲色的笑道:「喲!姐姐何必這樣凶狠?我請問你,你那個玉珮是哪裡得來的?」
  蘇玉嬌情知自己的秘密已被這小妮子無意中揭穿,再也無法對玉麟隱瞞了,不由瞼色倏變,怒斥道:「快給我滾開,我哪裡得來的,你管不著,回去對你爹說,叫他好好等著姑奶奶去算帳!」
  玉麟見蘇玉嬌對紅衣少女那種威穢言詞,實覺過意下去,方欲過來安慰她幾句,只見她對空長嘯一聲,那只青雕倏然撲下,昂首挺立於她身旁,遂著急道:「姑娘請住!」
  紅衣少女瞅了玉麟一眼,冷哼道:「你也不是好人,我不理你們啦!」
  說著,翻身跨上雕背,「啪」的一聲,那青雕雙翅振動,剎時,便消失於雲漢之間!
  玉麟仰望雲天,悵然若失!
  「嗨!人已飛啦,還在這裡呆個什麼勁?」蘇玉嬌酸溜溜地說出這幾句話後,也不管玉麟如何,便扭頭而去。
  玉麟從一陣撲朔迷離的凝思中被蘇玉嬌喚醒過來,見蘇玉嬌已自負氣離去,隨也帶同狒狒由後追來。
  他邊行還想,越想越覺得這事透著莫大的離奇:這只唯一可供作查訪身世線索的玉珮,怎的突然會出現了三隻?
  他忽然想起蘇玉嬌在見到他的玉珮時,神色倏變,後來自己並未去仔細想它。不是那紅衣少女說出,他還不知蘇玉嬌身邊也有一隻呢!
  她為何諱而不言?更為何在那紅衣少女說出之時,神情是那般激動?
  雖未看見蘇玉嬌和紅衣少女的玉珮,但他可猜想得到:那必是同他所有的一般無二,似勿庸置疑。否則,紅衣少女何以會分辨不出,並與蘇玉嬌發生誤會?
  這一連的問題連結於一起,使他陷於百思莫解的迷惘中……
  他畢竟是個富有頭腦的少年,終於被他得出了一個假設的結論:他的身世連結在此玉珮之上,也必與蘇玉嬌甚至那紅衣少女大有關連;如其在此查不出些端倪,倒不如由此二人身上著手。
  天已三更時分,柳家寨中,同是那家旅店裡。
  白馬紅娘蘇玉嬌坐在一條方凳上,正低頭沉思……
  白猿秀士玉麟在室中來回踱著方步,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是憑般的焦灼!
  原來萬里瘋俠程百康只身前往黑衣教總壇,迄今未返,已經超過了他們預約晤面的時間良久,以瘋俠之追風腳程,走這點子路,自不會誤了時間,一去不回,必是出了岔子。
  白天,玉麟同蘇玉嬌在街坊上去找了上下四五十個年高德劭的人物,要他們辨認麒麟玉珮系屬誰家之物,但一無所獲,最後他們只有作罷。
  其實,玉麟當前所關切的問題,倒不是他身世訪查的事了,而是萬里瘋俠程百康的安危。
  瘋俠以一代年高德劭的江湖異人,不計齒序,與玉麟結為忘年之交,復深入龍潭虎穴,助他查訪身世,這種捨己為人之舉,義薄雲天,倘有意外,使玉麟豈不抱憾終生,而於心難安?
  蘇玉嬌沉吟半晌,對惴惴不安的心上人忽道:「以程大俠之隆望,黑衣教絕不敢憑空留難他,然而既敢而復能把他留難,則必有所倚恃……」她微一停頓,又道:「麟弟,我看黑衣教必有什麼重大陰謀,說不定又要向我們下手,謀奪紫玉之狸,我們必須妥為應付,不然,非但程大俠性命難保,你我亦難脫離虎口!」
  玉麟唉歎一聲,道:「蘇姐姐所見甚是,但不知我們要如何才能先救程大俠脫險?唉!我即使粉身碎骨,亦無話可說。只是姐姐與程大俠為我受累,憑空捲入這場是非漩渦,實令我於心難安!」
  蘇玉嬌聽玉麟說完,毅然道:「麟弟,何出此言,武林中人,講究的是一個義字,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尚所不辭!何況我們……」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面現桃花,深情地望了玉麟一眼,垂首不語。
  女人總是女人,雖在此危急關頭,依然不忘兒女私情!
  蘇玉嬌的這種目光,於金嶺鎮群雄搶奪紫玉狸時,曾給他以莫大的安慰與鼓舞。她雖曾因紅衣女俠的出現,對玉麟嘔過氣,又因麒麟玉珮之謎,而懷疑他是仇家之後,但是,這些問題,似乎都動搖不了她對他的真情摯愛!
  愛,是一種不可估計的力量啊!
  在進退維谷焦灼中的玉麟,對於蘇玉嬌投注他的深情之一瞥,其心中的感受,實非局外人所能得知!
  不過,有一點我們可以知道,白猿秀士玉麟似被蘇玉嬌那一瞥的眼神,觸發了靈機與決心。
  但見他劍眉微剔,星目泛光,停住身形,對蘇玉嬌堅毅而果斷地道:「程大俠迄今未返,陷身魔窟已屬事實。
  蘇姐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和狒狒在此等候,我去黑衣教總壇探查一下,相機搭救程老哥出險,然後再搗他個天翻地覆,叫他們吃吃苦頭,你看怎樣?」
  蘇玉嬌沉思片時,決然道:「不,我同你一起去!」
  玉麟見蘇玉嬌也要同去黑衣教總壇,雖然惹人注目,但遇事也好有個商量,隨道:「好吧,那我們就此準備上路。」
  蘇玉嬌對江湖上的情況,所知自比玉麟為多,略一尋思,道:「要去,也用不著那樣心急。要知道黑衣教總壇,乃系設於徂徠山中心之飛雲堡,不啻龍潭虎穴,目前該教雖然受挫,教中亦無奇特高手,可是我們此去,無論走大道或小徑,都必明樁暗卡,關隘重重,已在意料之內,不管我們明走暗渡,均無法瞞過他們密佈的眼線,況且據說飛雲堡只有一條密道出入,我們即使渡過那些關卡,要想進入堡內,亦非易事……」
  蘇玉嬌說到這裡,忽然停住沉思起來,似是在覓尋良策。玉麟見她不言,焦急地道:「蘇姐姐,救人如救火,我們不能再延誤了!反正我們的行跡已經暴露,如你所說,暗渡也難瞞他們,我們何不來個明人不做暗事,和他們先禮後兵,乾脆從大道硬闖,你以為怎樣?」
  「我也是這個意思。」蘇玉嬌道:「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為了程大俠的安全起見,我們遇事須加忍耐小心。」
  「小弟自當遵照姐姐所言……」玉麟微一沉忖,又道:「不過,蘇姐姐,我有一句話要說:萬一有什麼不測,姐姐只管設法逃命,下萬不可為我受累。」
  蘇玉嬌對玉麟看了一眼,神色肅然,道:「麟弟,至今你還未完全瞭解我,我豈是個貪生怕死的女子?告訴你,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言下志堅情摯。
  玉麟被蘇玉嬌這種大義凜然、臨難不苟的神態,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於是,便也不再多言,各自準備,前往龍潭虎穴去了。
  且說黑衣教主褚呈祥,自從率眾攘奪紫玉狸,在金嶺鎮鎩羽而歸之後,一面將息部屬,養精蓄銳,一面派人四出,不惜以重利羅致人才能手,企圖復振聲威,而於明春三月泰山之會,以決雌雄。
  一日忽接分舵飛鴿傳訊,雲稱白猿秀士玉麟、白馬紅娘蘇玉嬌和萬里瘋俠程百康,三人易容改裝,聯袂向徂徠山而來,意圖不明。
  褚呈祥據此報訊,認為他們必系對黑衣教總壇有所圖謀,不然,為何要易容化裝,掩飾行藏?以故,一面派人監視白猿秀士三人的行蹤,一面加強各處隘道伏樁,以防他們進犯總壇。
  哪知正在此時,褚呈祥倚為龍潭虎穴、飛鳥難進的飛雲堡,突然來了一位跨雕幼童,口口聲聲指斥黑衣教是邪端異派,為害江湖,要他立即解散徒眾。
  褚呈祥哪裡忍受得住?遂發動屬下高手,企圖將此幼童毀去,無料幼童武功了得,非但被他把飛雲堡攪了個天翻地覆,並將教內高手打傷數人,臨去時還聲言必欲再來。
  未幾,復接徂徠四煞柳家兄弟被青雕神童所傷訊報,以及白猿秀士等人亦已到了柳家寨的消息。
  徂徠四煞雖非黑衣教人,但卻與黑衣教沆瀣一氣,唇齒相依,四煞受辱於人,黑衣教未盡保護之責,褚呈祥的老瞼已經丟盡啦,哪知他實是自顧不暇呢!
  僅只一個空來空去的青離神童,已經夠褚呈祥頭痛的了,忽又來了白猿秀士這等蓋世絕才的扎手人物,怎不使他惴惴難安?是以,萬般無奈之下,才發出那個色厲內荏的柬示。藉此,一則以虛聲恫嚇,一則以試探對方之真正意圖,圖謀應付之策。
  事有湊巧,正在褚呈祥求才若渴,勢單力薄之際,飛雲堡外忽然來了個老魔頭,聲言要見教主,並說明來意與名號。褚呈祥一聽心中大樂,如迎天神似的把他接進堡中。
  這個老魔頭不是別人,正是深居川西已數十年未出現的百毒神君郝靈,此人不但一身毒功,凶殘無比,且復以淫惡聞名江湖,只因他有兩個女弟子,名叫錢月鶯、錢月鳳,是一雙人見人怕的淫娃,綽號秦嶺二妖,江湖人物無不畏之若蛇蠍!
  青雕神童(紅衣少女),由天山一路東來,途經秦嶺打尖,與二妖相遇。二妖一見青雕神童俊美無比,淫性大發,真是癩蛤蟆想吃童子雞了。
  哪知這童子雞吃不得,反吃了大虧,被青雕神童以蟬翼劍各斷一指,以示懲戒。二妖因以哭訴百毒神君郝靈,老魔頭憤怒之下,離開川西,往東追趕而來。
  老魔頭沿途追蹤,來至山東境內,探知青雕神童大鬧徂徠山黑衣教總壇,以故,星夜趕至飛雲堡,與褚呈祥見面之後,一拍即合。
  褚呈祥情知這老魔淫惡難纏,然在此需才孔急之情況下,便也顧不了那麼許多,況且老魔聲言,只要青雕神童復來,為徒弟報仇後,便行離去。
  這時,忽然關卡傳報,萬里瘋俠程百康來至山下,要進飛雲堡,面見教主。褚呈祥據報只有瘋俠一人,心下暗忖:我何不利用老魔,如此,如此……
  心念既決,乃一面傳令下去,各關卡放瘋俠進山,並準備親至堡前相迎;一面對百毒神君郝靈偽稱道:「程百康那老瘋子,真是越老越瘋啦,竟和一些年輕娃娃合起伙來,找本教的麻煩來了,郝老哥,你看,這事應該如何應付?」
  百毒神君郝靈,雖知萬里瘋俠之名,但曾未謀面,聽褚呈祥所言,莫知所以地問道:「不知那程老瘋子是和哪些娃娃合起伙來?」
  褚呈祥故作淡然地答道:「還不是和那個什麼青雕神童,另一個是新近崛起的什麼白猿秀士,和一個女娃子蘇玉嬌。」
  「既是如此,待老夫去把這個老瘋子收拾了吧!」百毒神君行說間,就要往外走。
  褚呈祥一見老魔頭果已入殼,遂湊近他的耳邊,如此這般地嘀咕了一陣,然後陰惻惻地笑道:「你看我這主意可妥當嗎?」
  百毒神君郝靈,本是一個沒有什麼頭腦的老魔,一聽褚呈祥的妙計安排,心中是一百個同意。於是「哈哈」
  笑道:「褚教主,真乃不愧為一教之尊,如此妙極,也省卻你我許多手腳!」
  說罷,與褚呈祥相顧大笑,中氣充沛,震盪屋宇。
  萬里瘋俠程百康,在褚呈祥的錦囊妙計安排之下,很順利地通過了各道關卡,復被以上賓主禮,迎接入飛雲堡中。這位風塵大俠,雖以遊戲人間而馳譽武林,但對江湖上的險詐,卻是飽有經驗。是以,他在踏入飛雲堡後,便到處留神察看,可是一路上並未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雖然如此,他心中仍不免暗自咕啜道:「諸老兒何前倨而後恭?此人,向以沉穩險詐而出名,我可得隨時警惕,莫要著了他的鬼道兒……」
  行想間,不覺已到了黑衣教總壇的議事廳,褚呈祥把瘋俠讓在上首寶座,命童子獻上茶來,乃對瘋俠笑道:「金嶺鎮一別,瞬息月餘,不知程大俠俠駕光臨荒山敝堡,有何見諭?……」他略微一頓,又道:「上次承蒙程大陝出言相勸白猿秀士,致使敝教數位護法及堂主得以保全生命,令老夫無時不唸唸在茲,感恩大德,今日俠駕既已光臨,老夫正宜略盡地主之誼,聊備粗茶薄酒,以敬佳賓,不知程大俠可肯賞臉嗎?」
  瘋俠程百康一如常態,抓了抓那頭亂髮,「哈哈」笑道:「褚教主如此說來,可把老瘋子折煞了!所謂恭敬不如從命,今日老瘋子若不留下吃你幾杯,必然說我程百康不近人情。不過,老瘋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今來貴堡,實有一事相求,不知教主能否給我這張髒臉上增些光彩?」
  褚呈祥爽朗一笑,道:「程大俠何必如此,慢說是一事,就是十事八事,只要老夫能夠效勞的,無不從命。」
  瘋俠笑容微斂,鄭重其事地將玉麟此來查訪身世之事,對褚呈祥一一說出,要求他下令教人,勿與阻攔,並保證白猿秀士對黑衣教絕無任何企圖。
  褚呈祥聽罷,不禁笑道:「原來是這點子小事情,有什麼難的,老夫馬上下命就是。來來來!我們先暢飲幾杯再說。」
  說著,手掌連擊三響,屏後轉出四個眉清目秀,頭挽雙髻,身著綠衣的女童,手腳十分利落,迅快地把桌椅擺開,似是訓練有素。
  剎時,菜香、酒味盈溢滿室,一桌豐盛的酒筵排好。
  四大護法也應召來陪,各人與瘋俠見禮後,隨分賓主入席。
  在坐之人,都是曾經認識的,自勿須介紹。
  只見褚呈祥舉杯在手,起身笑道:「程大俠一向萍蹤四海,今日駕臨敝堡,乃本教之無上光彩,按江湖規矩,作為主人的先乾這一杯,然後各位護法與我,再共同相敬程大俠。」說畢,一飲而盡。
  要知武林中人宴客時,做主人的須首先飲酒一杯,以表示此酒無異。褚呈祥這種舉動,自非多餘。
  瘋俠暗自笑罵道:「褚老兒,何必多此一舉,就是你幾杯毒藥,我也要吃下,又待把我奈何?」
  其實,瘋俠也絕非是暗說大話,以其武功造詣,一般毒酒下肚,只要運功一迫,便可全部逼出。褚呈祥對此豈是不知,只不過他此舉自有其用意而已。
  瘋俠本極量大,今日又把事情進行順利,心中一樂,便開懷痛飲起來。褚呈祥與四護法輪番向他敬酒,自是來者不拒,不知不覺,已三斤多下肚。
  按說這點酒並醉不倒瘋俠,可不知怎的他此次竟變得易醉起來?
  這也是他依恃內功精純,一時大意之故,而著了人家的道兒,待到發覺不妙,想運功把腹內之酒迫出時,已然遲了!但覺四肢癱瘓無力,眼前一陣昏黑,便失去知覺,倒地不起了!
  這正是黑衣教主褚呈祥錦囊妙計的第一著,也是百毒神君郝靈獨門秘製的「離魂散」的功效,竟把此一代大俠,絲毫不費手腳地擺佈了。
  百毒神君郝靈之所以能被人稱為百毒神君,其毒藥毒功,自有其獨步之處。他這「離魂散」原是特用以對付武林人物的,非一般毒藥可比,下於酒中,既無顏色,復無半點氣味,故而不易察覺。但當你察覺時,藥力早已隨血液運行週身,倘不運功往外迫酒,則便慢慢發作,使人還以為是自然的酒醉,而漸漸昏迷過去。一旦運行內功,藥性則隨功力而迸發,使人突然昏迷。至此境地,即使你有通天本能,自亦無濟於事了。
  褚呈祥因早已服下百毒神君的解藥,自然無事,但四位護法則不明就裡,一見瘋俠昏迷倒地,無不大感驚詫,而面面相覷起來!
  其實,他們亦何嘗不是吃下了「離魂散」,只是一則他們吃酒不多,二則未曾發覺不對而運功逼酒,故而藥性未發,一如常人。
  四人正在錯愕間,只見褚呈祥從懷中摸出了個小紙包,陰鷙地一笑,道:「四位護法請即服下這包解藥,不然,你們也要像老瘋子一樣啦!」
  黑衣教這四位護法,除了笑菩薩楊金萍因某種原因而詐作受傷之外,其餘三人都於金嶺鎮中過白猿秀士的五行掌,幸虧瘋俠出面調停,才保全性命,是以對瘋俠頗為感激,原以為教主今日對瘋俠之優遇,系屬誠意,哪知此中卻另有陰謀,雖心中不平,也只有噤若寒蟬!
  鐵扇子冉道成雖系四護法之一,但向以老謀深算,料事如神見稱,頗為褚呈祥之倚重,故而在教中地位超然各護法與堂主之上。只見他服下解藥之後,面色肅穆,對褚呈祥緩緩諫道:「教主,在下有一言相進,不知教主能否容納?」
  褚呈祥掠了冉道成一眼,笑道:「冉護法有何高見,不妨說來。」
  「在下審度當前情況,本教初挫於鐵臂魔君,再挫於白猿秀士,三挫於青雕神童,元氣大傷,宜養精蓄銳,廣結天下同道,培植聲威,目下實不宜再樹強敵。若然,教主此舉,非惟須與少林派正面為敵,亦必遭武林之非議,本教從此必無寧日矣!況且,教主可曾詳度本教當前之實力……」
  「冉護法不要再說了!」褚呈祥袍袖一拂,面露不悅,打斷冉道成的話道:「本教主一切已有預算,各位護法如無事時,請下去吧。」
  冉道成觸了一鼻子灰,輕喟一聲,隨同三位護法唯唯退去。
  這是黑衣教命運轉變的一大關鍵,褚呈祥既錯誤於前,復未採納冉道成之忠言,以故,外樹強敵,內伏裂機,終至造成不可挽救之危境!
  以褚呈祥之城府與才略,豈有不明當前情勢之理?只不過他以為只要能將紫玉狸奪到手中,一切犧牲代價都必獲償付,說明白些,他已把紫玉狸看得比他一手經營的黑衣教尤為重要。
  因此,他有他的想法與作法,而且他深信他的計劃必獲成功,別人自無法動搖他胸中的成竹。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萬里瘋俠程百康從昏迷中悠悠醒轉,暗自罵道:「老瘋子真的老不中用,吃了那點子酒便醉成這個模樣,豈不誤了我那小兄弟的大事?」
  他翻身爬起,張目四下一瞧,使他不禁愕住。
  眼前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坐下是一片濕漉漉的泥地——
  他已被囚於一座地下的石牢中。
  還好!功力並未喪失,頭腦也很清晰。
  他想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復又自言自語的道:「老瘋子行走江湖數十年,今日算栽倒家啦!媽個巴子的,只要老瘋子不死在這間石牢裡,看我不把你褚老兒的臭皮囊剝下來,做成尿壺才怪!」
  他念叨了一回,又是一陣縱聲大笑,笑聲震動得石牢塵灰飛揚。
  這間石牢本來就不大,他這一縱聲長笑,乃是挾以數十年之修為功力,豈屬等閒!
  在一陣塵灰飛揚之後,瘋俠張目四顧,憑著精湛的內功,雖在極度黑暗中,他已能夠略分辨出四周景物。
  但見石牢的四壁,一色的青石砌成,卻看不出門在哪裡。他甚覺詫異,心想:此石牢既無門可通,我是被他們從何處送進來的?
  於是,他摸著堅硬的石壁,逐漸敲打起來,每敲一次,便將耳朵貼於石壁上,細聽一陣,想從石壁的回音中,找出薄弱之處。
  就這樣敲敲聽聽,聽聽敲敲.幾乎將石壁的每一極細微的部分都全敲聽過,依然找不出較薄之處,最後,他以壁虎功貼於牢頂,如法做了一遍,亦是毫無發現。
  要知瘋俠一生放浪形骸,身如行雲流水,無拘無束,幾曾受過這種蹩氣?他雖然對於自己生死安危,不以為懷,可是他深感愧疚的乃是既未達成任務,復因貪戀杯中之物,而誤了玉麟的大事!
  他越想越不對勁,不禁咬牙切齒,怒憤填膺,大喝一聲,力貫雙臂,向石壁推去。
  「轟!隆!隆!」響處,那石壁竟被他推下了兩三塊大石!
  於是運集功力,一連不停地拍、打、推、抓,不多一會,竟被他打開一個大窟窿。
  又是「轟!隆!隆!」一陣巨響,石壁倏然洞穿,縱目望去,洞外依然黝黑一片,無絲毫亮光。
  他毫未考慮洞外究系什麼所在,兩肩微縮,雙足一蹬,一式「飛鳥投林」,便向外串去。
  只聽「咕咚!」「啪噠!」聲響,瘋俠兩眼直冒火星,耳中「嗡!嗡」不止!原來腦袋撞在一座堅硬的石壁上,身子跌在地下。
  他摸了摸頭頂,鼓起一個大疙瘩,不禁啞然失笑,道:「唉!嘁!還好,還好,沒有撞破這個吃飯的傢伙!」
  稍停,爬起身來,仔細端詳一番,已經看出這是一條狹窄的下夾道,兩邊儘是石壁,地下粘濕,霉氣撲鼻。
  略一沉忖,便向夾道的一端走去,大約走了十幾尺遠近,轉過一個拐角,夾道忽然寬了一倍,多少也有了些光線,又前行幾步,左邊石壁上現出一座鐵門。
  這鐵門是用兒臂粗鋼柱製成,每柱之間,僅容伸進一支臂膊,故而無法進出。
  瘋俠從鐵柱間斂目往裡一看,心中駭然!
  鐵門裡竟是一間極大的石室,堆滿了皚皚白骨,顆顆人頭骷髏,看樣子至少也有兩百多人的骨骸!
  「褚呈祥你這個老匹夫,已不知造下多少罪惡!」程百康暗自咒罵著,又向前走了幾步,忽聞「嘩啦」聲響,似是什麼東西帶動的鐵鏈之音。
  他微感詫異,停下步來,四下略一打量,發現右邊石壁上,又是一座同樣的鐵柵門,那響聲似是由此鐵門傳出。
  敢情這個鐵柵門裡鎖著什麼東西不成?若然,這東西又是什麼?
  程百康心忖間,不期然踱步走向鐵門前,一陣出奇的腥臭,使他掩鼻欲嘔!
  他斂目凝神向鐵門中一瞥,眼光觸處,饒是他江湖經驗豐富,俠膽豪壯,也不禁心頭怵栗,毛髮悚然!
  但見鐵柵門內的石室中心,有一根一人合抱粗的石柱,石柱上盤著一條頭下尾上的蟒蛇,約有海碗口粗細,張著個血紅色的大口,長信伸伸縮縮,兩隻星閃閃的眼睛,泛射出綠色的光芒。
  此時,那蟒蛇的長信正在吮吸著一具人屍。那人是個身軀碩健的大漢,一身虯筋栗肉,看來生前也必是個練家子,直似刀刮帚掃,血肉全光,盞茶光景,一個碩健的屍身,只剩下一堆骨架和一個血肉模糊的頭顱。
  忽然又是陣「嘩啦」聲響,只見那條巨蛇從石柱上蠕蠕而下,移動至石室的一邊,把長身蜷曲起來,閉上那雙綠光灼灼的眼睛,似是飽餐後睡去。
  瘋俠程百康這時已看清楚,這條蟒蛇的尾上,原來鎖著一條粗重的鐵鏈。
  石室中堆滿了磁磁白骨,想來必都是這條蟒蛇的成績,自然那些被充做蛇食之人,也必是黑衣教的對頭無疑。黑衣教主褚呈祥的作惡多端,由此亦可以窺見梗概了!
  瘋俠方欲離開這間石室的鐵門,又一宗觸目驚心的怪事發生了。
  只見石室的一角,一堆白骨竟自悉悉地移動開來,一個通體毛茸茸的怪物,從白骨中緩緩爬出。
  瘋俠將身形迅即往鐵門旁邊一閃,以石壁掩住身軀,僅探出半邊面孔,以一隻眼睛,屏息靜氣的窺視那頭怪物的舉動。
  說也奇怪,那頭怪物亦有所顧忌似的,伏在枯骨之上的身體不動,只微微地抬起頭來,像是看了看石室的上空,又向鐵門一瞧,略微一停,似是正欲爬起,倏然石室中亮光-閃,那怪物便迅疾地鑽進骨堆裡了。
  就在那道亮光微閃的同時,一陣淒厲至極的慘嚎,「咕咚」響處,石室的白骨堆上,摔下了一個披頭散髮,渾身精光的女人。
  瘋俠暗罵一聲:「造孽!」趕緊把半邊面孔縮回,老臉上一陣臊熱!
  那女人像是被跌得昏了,半天才聽見發出低弱的呻吟,突然,「嘩!啦!啦!」響動之聲,便將她低微的呻吟之聲淹沒。
  可是,緊接著一聲尖銳的慘叫又起,那叫聲充滿了悲愴,絕望,驚恐!
  叫聲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吁吁」之聲。
  瘋俠已自了然石室中發生了何事!頓時血脈賁張,一種見義勇為的豪俠之氣,使他已顧不了男女之間的羞恥,迭忙閃身鐵柵門前,注目一看,但見那赤裸的女子,玉體橫陳於白骨堆中,直挺挺地似已暈死過去。
  那條蟒蛇可能是因為剛已飽餐過,對此眼前的新鮮食物,並無多大胃口,故而僅以兩隻綠光閃灼的眼睛,緊盯著那女子的玉體,長信伸縮不定,口中「吁吁」作聲,卻沒有立刻吮食的徵候。
  這時,那橫陳的玉體雖然仰臥,可能是在暈死前的一剎那,因見到巨蟒而把頭臉側向一邊,恰好對著鐵門。
  瘋俠把這女子的面孔仔細地端詳一陣,不勝詫異!暗道:怎麼會是她?她不是黑衣教的護法嗎?難道說是違犯了什麼教規,竟被摔進這毒蛇牢內?若然,黑衣教懲治徒眾的規律,太也殘酷!
  我要不要救她?瘋俠自問著。
  但是他轉念一想,不覺冷了半截!暗道:我自己這條老命,尚不知能否脫離這所石牢,怎的竟想救起別人來啦?即使能把那條蟒蛇,隔著這道鐵柵門,以劈空掌力震死,那恐怕也無濟於事哩!……
  他正自忖念間,只見石室角上的白骨,又在蠕蠕而動,原先縮回的怪物,又已爬出半個身子來。
  他存心要一窺究竟,故而迭將身軀縮回,仍如從前一般,只以半邊面孔探視。
  這回,那怪物四周略一打量,迅即爬起。
  嘿!它竟會人立而起!敢情……
  一陣「嘖嘖」之聲,那怪物竟自將一顆蟒蛇吮吸剩餘的人頭,抓起來啃食得津津有味!
  瘋俠這時已經看明白,怪物雖則一身長毛,頭部也為白而又長的毛髮蓋住,看不見他的面目,但從四肢輪廓以及移動之狀看,已可確定他是一個具有人形而復有靈性的怪物。
  不一剎,這人形怪物,已把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啃個淨光,把骷髏往石室角下一摔,竟又走向兀自在「吁吁」出氣的長蛇身邊,伸出一隻毛茸茸的手掌,輕輕拍了幾下。
  嘿!奇怪?巨蛇對這人形怪物,似是極為馴順,竟在鐵索響聲中,又將身軀捲起,閉目睡去。
  程百康俠蹤萬里,足跡遍天下,年已屆百,什麼深山大澤沒到過?經驗之豐,見聞之廣,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是今日卻把他迷惑住了。
  他搜遍枯腸,竟也認不出此蛇牢中的怪物,究系為何。
  要說它是鬼魅之類,實也不像;要說是人,怎會獨不為此惡蛇所吞?天底下竟有此等令人不敢置信的怪事!
  程百康在邊瞧邊想中,突見那怪物將毒蛇馴服之後,又向那橫陳玉體走來。
  只見他略一端詳,伏身把那女子的面孔搬正,用一支毛茸茸的手,將覆蓋在它面前的長長白毛,往兩邊一掠,竟自俯首對那女子仔細地審視起來。
  頃刻,他迅疾地把那女子的百會穴一拍,在一聲低弱的呻吟中,那女子似已醒轉,但是,驀地一聲尖叫,又已昏了過去。
  那怪物一見女子又已昏迷過去,竟然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嗚嗚咽咽痛哭起來,哭聲中還夾雜著低微的呼喚:「春蘭……春蘭……你快快醒來,我是……」
  「你是何人?」
  一切已明朗化,這頭長毛茸茸的怪物,原來是一個人,是以瘋俠疾然現身喝問。
  那怪人忽地身形暴起,呼呼兩掌向鐵門劈來,勁力之大,竟將鐵柵門柱震得「嗡嗡」聲響。
  程百康往門旁疾然閃開,哈哈笑道:「裡邊的朋友,怎的不問情由,出手就打?」
  怪人驚「咦」聲道:「外面是什麼人?趕快報名來,不然我就放出毒蛇咬死你,反正我此生休想出此石牢!」
  「老瘋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被江湖中人喊做萬里瘋俠程百康的老不死者,可是,朋友你先莫放毒蛇,老瘋子還真不想死哩!」
  瘋俠說罷,只聽那怪人驚愕地問道:「什麼?萬里瘋俠程百康……你真的是嗎?」
  「哪裡還有假的!」瘋俠說著,轉身鐵柵門前,哈哈笑道:「你看看吧,老瘋子是不是假的?」
  怪人也已走近鐵門,隔柵對瘋俠審視了一陣,兩眼滾動著淚珠,不勝悲淒,緩緩而道:「看你模樣,不會是假,想不到我囚居此蛇牢,十八年來的非人生活,今日重見天日!唉!我那主人的血海冤仇,想必天理昭彰,得能公諸於世啦!……」他說著,竟又老淚縱橫,痛哭起來!
  瘋俠睹此淒慘景象,也不禁潸然欲淚!方欲開口予以勸慰,那怪人忽又悲愴而沮喪地說道:「沒有希望啦!任你萬里瘋俠本領再大,恐亦無能出此石牢,說不定你也要和我一樣,老死此中!」
  忽然一聲呻吟,那玉體橫陳已昏迷過去的女子,翻身坐起,雙手掩住下體,睜大兩隻驚詫駭疑的眼睛,直瞪著瘋俠和長毛怪人,怔怔地一言不發。
  程百康一見此情形,若有所悟地迭忙背過身去,脫下外罩長衫,由鐵柵中遞過去,道:「先把這件衣服給她穿上,有話慢慢再講。」
  驀然,石室中一亮,又是一陣尖銳的驚叫,一個赤裸裸的女子玉體,跌在纍纍白骨之上!
  萬里瘋俠不由得轉身一看,「啊」了聲,驚得目瞪口呆!……
  約過四更時刻,滿天寒星點點,山風呼嘯,正是「月落烏啼霜滿天」的情景。
  此刻,正有一紅兩白三條疾如流星的身影,在一道兩旁峰高千仞的峽谷中奔馳著。
  驀然,三條快速得出奇的身影之前,飛起數支嘯聲刺耳的穿雲響箭,緊跟著一陣「嗚!嗚」哨音後,兩邊高峰上火箭、滾水、擂石,如飛蝗般紛紛向三條身影打下。
  這三個快速的身影,原來正是白猿秀士玉麟,以及白馬紅娘蘇玉嬌與神猿狒狒。他們因急於拯救陷身黑衣教總壇的萬里瘋俠程百康,竟如風掃落葉般連闖黑衣教十幾處關卡,長驅直入徂徠深山。
  他們因追殺敵人,而被誘入這座「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險峻峽谷。
  這時,玉麟情知中計,但前後均被滾木擂石所封,萬支火箭,又密密麻麻地射下,谷中草木燃燒,頓時濃煙翻騰,火舌飛舞,幾成火海一片!
  蘇玉嬌揮動兩柄青霜,藉著身法輕功,擋箭躲石,閃展騰躍,已香汗淋漓,嬌靨失色!
  玉麟仗著掌勁如風似浪,排拒著火箭滾石,應付尚可自如,狒狒穿來穿去,也不至於吃虧。
  然而谷底火勢遍燃,快已無落腳之處,饒是玉麟藝高膽大,處此進退維谷,上下不能的絕境,也不免心中發起毛來!
  按說以玉麟和狒狒的輕功,由此谷底躥上山頂,實非難事,可是他乃至性之人,怎肯將蘇玉嬌甩在火海中受死?倘要把她帶著上縱,如無火箭滾石之顧忌,尚可辦到,然而眼下情況,豈能讓他如此做去呢?
  正在此時,蘇玉嬌的一件大紅斗篷已被火燃數處,只聽她焦急地喊道:「麟弟,你趕快逃命吧,我快要支持不住啦!」
  玉麟見此情狀,心痛欲裂,血脈賁張,迭忙說道:「蘇姐姐,趕快把那件斗篷甩掉,你再支持一會,我要冒死一試!」
  說著,復又高聲喊道:「狒狒往兩邊上去,殺跑他們,快!」
  白猿狒狒乃千年異獸,靈性過人,領會玉麟之意,厲嘯一聲,山谷響應,電光也似,直向峰頂飛去。
  這畜牲可能亦是怒火已極,只聽一片慘嚎起處,人影飄飄,紛紛向火海中墜落!
  頓時火箭,滾木,擂石,稀疏下來,良機一瞬,玉麟奮起神威,一把抓住蘇玉嬌的左臂,足尖向峰壁一點,龍吟似的長嘯一聲,左臂伸張,直如一隻白鶴,閃電似的向峰嶺飛上。
  眼看即將縱上山峰,忽地一塊巨石當頭壓下,玉麟臨危不亂,右肩微側,左臂上下揮動,把一個直線上縱的身形,連帶著蘇玉嬌的纖軀,在半空裡硬生生打了一個折,那塊下壓巨石,正擦身而過。
  就在巨石擦過的電光石火間,他右足尖竟在下墜之石塊上微微一點,藉物用力,便輕飄飄的落在山峰之上。
  他這等輕功,簡直是非人所能,怎不使遠看的黑衣教人,瞠目咋舌!
  玉麟落腳之處,敵人已被狒狒全部掃除,故而未阻擋。他將蘇玉嬌輕放地上,縱目四下一掠,已無敵蹤,吁了口大氣,暗道:「好險!」
  白猿狒狒把山頂施放火箭擂石之人,正自追殺得豕突狼奔,哀嚎不絕,玉麟恨透了黑衣教的歹毒作風,是以也不制止,乾脆放手由它殺去!
  蘇玉嬌驚魂甫定,從地上站起,長劍入鞘,幽幽一歎,便一頭撲在玉麟懷中。
  於是——
  兩個身體膠著在一起,四隻臂膊緊緊地纏繞著,四片火熱的嘴唇也合攏了,竟發出「嘖嘖」之聲……
  大地在沉淪,宇宙萬物似已不復存在……
  山風呼嘯,松濤簌簌,黑暗中只有兩個擁抱如膠著的人影。真個是:只要兩心相印,無月無光何妨?
  他們絕處逢生之後的快樂,竟忘記了一切,似亦忘記了大敵當前,虎狼環伺!
  霍的一聲報警厲嘯,把兩個沉醉在愛之海裡的年輕人驀然驚醒!
  從亂石堆中,悄無聲息地走出兩個幽靈似的魔影,掩至玉麟身後四丈遠處,倘非那聲白猿報警,使他迭將蘇玉嬌軟玉溫香的嬌軀推開,極可能雙雙在愛情的海洋中被驚濤駭浪吞沒!
  那兩個鬼魅般的人影,似已看清對方已自警覺,乃將迅速掩進之勢倏然停下,只聽一陣鬼哭狼嚎的「桀桀」
  怪笑,震盪得松濤簌簌,山峰迴響!
  笑聲戛然中斷,但見兩個魔影中,一人緩緩向玉麟和蘇玉嬌走來,約近兩丈之遠,復又停住。
  蘇玉嬌驚呼出聲,面色倏變!
  白猿秀士玉麟,已經看清來人之一,正是仇人黑衣教主褚呈祥,並不以為怪。怪的是那心狠手辣的褚呈祥,兀自老遠站下,而行進前的卻是一個滿頭紅髮披散,紫膛臉,尖下巴,鷹腮環目的奇裝異服怪人。
  怪人停下身來之後,對玉麟和蘇玉嬌掠過不屑的一眼,復又縱聲狂笑起來。笑聲中力充沛,震人心弦!
  笑聲一直不停,而且愈來愈烈,玉麟甚感詫異,不知這怪人狂笑不止,是何用意?
  笑聲忽而高昂,忽而低沉。高昂時,如怒濤駭浪,潮湧排岸,萬馬行空;低沉時,如潺潺溪流,嗚嗚咽咽。又如孀婦夜歎,如泣如訴,無限幽怨!
  大約笑過盞茶時間,玉麟猶自摸不清這怪人究意是在搞什麼鬼名堂,心想:你能笑,乾脆叫你笑夠,再送你到鬼門關不遲。
  忖念間,無意中掠了身旁的蘇玉嬌一眼,只見她面容慘白,兩手微微顫抖,額上豆大汗珠滾滾而下,雙目緊閉,上齒緊咬著下唇似是拚命運功,抵禦一種外力的襲擊。
  玉麟睹狀,心中駭然,已自醒悟,原來紅髮怪人的狂笑,乃是一種傷人的無形功力!
  半點不假!紅髮怪人,此時正在施展他苦修數十年而成的「蝕魂毒音」。
  他這「蝕魂毒音」至為歹毒,是用內家功力,將蓄煉於丹田之內的一種純陰毒氣,藉聲音送出,傷人的程度如何,乃決定於煉此毒功之人的內力修為;內功愈高,傷人愈重。
  然而,這並不是絕對的,而是要看被襲擊之人內功深淺而決定之。內功深,則抵抗力強,受傷則輕,反之則重;可是內功已臻大乘化境之人,則此「蝕魂毒音」便完全失去作用。
  這種「蝕魂毒音」一經震入耳膜,受襲之人,直如萬蟻鑽心,逐漸五內碎裂,終則化為一灘膿水,屍骨不見,可以說歹毒已極!
  蘇玉嬌幼受庭訓,復經黃山老尼——無極大師十年浸淫,內功修為,已可列為江湖上二流高手,因此,她在初聽毒音時,尚不知覺,但不一會便感不妙,如非及早運功抵拒,此時恐已難逃一劫。
  饒是如此,此刻,已漸感內力不支,毒音攻向內腑,心中難受已極!然而,她情知這是生死關頭,絕不能稍懈。否則,必不堪設想!
  玉麟睹狀,雖心焦如焚,但當此生死關頭,又不敢驚擾她。否則,她正運功吃緊之時,一經驚擾,很可能走火著魔。可是總不能眼看她那痛苦的神情,讓其忍受下去。
  情急智生,他迭忙掏出「萬應靈丹」捏了一粒,將蘇玉嬌緊咬的牙關撬開,送進她的櫻唇。
  哪知這一來,反使蘇玉嬌正在吃緊關頭,鬆了一口真氣,嬌軀一晃,便癱瘓在他懷中,似已昏迷過去!然而,正因如此,才保全了她的生命。這是後話,此處擱下不提。
  且說玉麟一見蘇玉嬌昏迷過去,情知受傷嚴重。悲嘯一聲,招來狒狒,示意它守護,自己則縱撲紅髮怪人,一出手便是「金風送爽」,凜冽寒風,逕自撞去。
  紅髮怪人正自施展毒音,突見玉麟躍身撲上,一出於就是萬鈞勁力襲至,心中一愕,暗道:「這小子敢情是臨死拚命!」他哪裡會知道眼前少年,是一位迭遇天緣人力而造成的一朵武林奇葩,「蝕魂毒音」對其根本毫無效果呢!
  紅髮怪人心中忖度,腳下可不停留。在感到玉麟掌風奇寒怪異的剎那,挫腰、蹬腳,「平步青雲」拔起三丈多高,半空裡一式「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往旁飛出老遠,然後「玄鳥劃沙」,飄然落地。
  玉麟自出道以來,雖則迭遇高手,然而具有這等輕功高超身法的人,還是第一次遇到。是以,一招未中,心下微凜。
  然而他豈肯讓他輕易脫逃?遂擰腰,長身,急如旋風似的復又追撲而上。
  紅髮怪人身形甫落地面,見玉麟復又撲來,且在半空中竟能向其呼呼劈出勁力萬鈞的兩掌,這種超人武功,幾曾見過?
  他哪敢硬接,迭將身形往旁滑出一丈,讓開來勢,默運毒功,力聚雙掌,待玉麟身軀落地,暴喝一聲,驀起發難,「推波助瀾」,揮出兩掌。
  勁風中挾著奇臭難聞的氣味,排山倒海般向玉麟撞到。
  玉麟此時已然怒極,自顧不了那麼許多。迭忙摒住呼吸,運足九成真力,招化「推窗見月」,迎拒紅髮怪人劈來掌勁。
  「轟隆」一聲大響,兩股勁風相觸,空氣迴旋中沙石亂迸,林木搖動。
  紅髮怪人悶哼一聲,一條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往後飛去。玉麟身軀微晃,原地未動。
  玉麟正在驚愕對手何以竟會如此不濟?卻瞥見那紅髮怪人飄飛的身影落地後,接著又是幾個起落,便脫離了他的視線,沒入黑暗中。
  嘿!這老怪敢情未曾受傷。玉麟猶自忖度是否追趕他時,霍然警覺黑衣教主褚呈祥還未離去,隨即反身躍回,幾個起落,來到蘇玉嬌原來倒臥之處,環顧一遍,不禁大駭!
  此時,不但蘇玉嬌人影已杳,黑衣教主亦失去所在,而守護蘇玉嬌的白猿狒狒,竟亦不知去向。
  山風嘯嗷,星光黯淡,晨曦微露中,佇立於山峰上的這位白衣少年,感到一陣空前未有的悲傷迷惘與孤獨,撲簌簌落下兩行英雄之淚!
  白猿秀士玉麟正在萬分悲愴,迷惘之時,天已初露曙光。空山寂寂,他已不知何去何從……
  忽然,他竟引吭長嘯起來,想藉以發洩胸中塊壘,哪知在一陣山響谷鳴,餘音迴盪未絕中,隱約傳來白猿狒狒的厲嘯。
  那嘯聲雖然極低極遠,然而,玉麟的耳目何等靈敏,已自辨清嘯聲方向,心中一喜,迭忙施展絕頂輕功,流矢也似,逕向嘯聲急馳而去。
  也不知跨過多少條深澗,越過幾許峻嶺高峰,那嘯聲已越來越近,但是仍然看不見狒狒的影子!
  玉麟在急馳間,驟聞身前不遠處,呼嚕聲響,彷彿雷鳴,似為一道水勢湍激的澗流。於是急縱前去一看,果然所料不錯!
  此時,已紅日東昇,視野清晰。但見面前深澗橫阻,闊約廿幾丈,水勢由高處下瀉,洶湧如萬馬奔騰。兩岸陡削,蔚為奇觀!
  深澗對面竟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絕壁。玉麟正自審度眼下形勢,狒狒的嘯音又從削壁的那邊傳來。
  他對於狒狒性情至為透澈,如非遇到強敵與急難,絕不會有此厲嘯。是以,焦急中真氣凝聚,施展開「凌空虛渡」無上輕功,直向對岸飄去。
  只是電光石火間,他已點足對岸削壁上突出的一塊岩石,然後一提丹田,真氣復聚,兩肩微晃,雙臂伸張,一式「鴻飛九天」,像只白色大鳥般向壁頂飛去。
  他雙足剛剛著於峰巔,便一眼看見山峰那邊的半腰中,赫然一座規模宏大的莊院,心想那必是黑衣教總壇的所在地——飛雲堡。
  果然,他這猜想正確,狒狒的嘯聲,又自堡內響起,而堡內亦人聲沸騰,喊殺震天!
  他已無暇細顧,縱身躍起,就在這時,驀地身前綠影一閃,從一塊岩石後面,走出一位中年婦人,向他盈然一笑。於是他將縱起的身形,復又落下,定神略一打量,已認出綠衣婦人正是身居黑衣教護法之職的笑菩薩楊金萍。
  這時笑菩薩楊金萍見玉麟停身站住,乃向前走了幾步,襝衽為禮道:「少俠別來無恙?本護法已在此恭候大駕多時。」說罷,復又一笑!
  玉麟暗自咕啜道:「這婦人真奇怪,既為黑衣教護法,與己水火難容,怎的全無敵意?而且見面就笑?噢!是了,她不是綽號笑菩薩嗎?怎的如此糊塗,她這笑容,自是一種習慣,很可能是笑裡藏刀哩!」
  想至此,戒備之心陡生,面色肅然,不答反問道:「不知夫人等候在下意欲何為?倘系奉命在此阻擋在下行動,那就快請遞招吧!不然,也請夫人讓開去路,在下要救人。」
  楊金萍依然從容笑道:「少俠請稍安勿燥,本護法有言相告……」行說間,流目四顧一下,接道:「敢問少俠和玉面雙傑徐世憲大俠,究竟有無關係?」
  玉麟對她這種問話.心中甚感詫異,暗忖這婦人太令人不解,何來見面就問自己與徐世憲有什麼關係?難道古墓中拜那已死的徐世憲為師之事,確已被她知道了不成?她既然相問,自必與徐世憲亦有關連,這裡邊定有重大原因。於是稍一沉吟,隨答道:「在下曾經見過徐世憲大俠一面,至於有何關係,此時在下有急務要辦,不便相告,請夫人讓路吧!」說著就要往前躍去。
  楊金萍倏然面現錯愕,迭忙攔住玉麟前躍之勢,急道:「請問少俠貴庚幾何?真的見過徐大俠之面嗎?」
  玉麟焦急異常,覺得這婦人老是對自己問一些毫無意義的事,實在囉嗦,隨不耐煩地道:「在下今年十八歲,見過徐大俠一面,不過他已死啦!在下言盡於斯,恕無時間奉陪!」說罷,熊腰微挫,平地躍起五丈高,從楊金萍頭上飛過。
  玉麟急馳間,猶聽到楊金萍在後面高聲喊道:「少俠千萬留神那個紅髮老人……」
  飛雲堡中,此時已亂做一團!
  黑衣教主褚呈祥同一位紅髮怪人站在議事廳前,身後排列著二十幾個黑衣大漢,弓上弦,刀出鞘,緊張萬分!
  階前院中,鐵扇子冉道成,冷面金鉤沈愫,日月飛環何必璋,賽天王李高等,則率領著四十多個教中高手,弟子,拚命纏鬥著白猿狒狒。
  那些黑衣教徒雖然功夫俱各不弱,出手辛辣,無奈狒狒乃千年靈獸,身法輕靈敏捷,爪牙銳利,當者披靡!
  此時,地下早已躺下了十幾名大漢,或為腦裂,或為喉斷……竟無一生存!
  奪魂鈴蕭志強,齊肩斷掉一隻左臂,痛苦地呻吟著,被四個大漢抬走。
  日月飛環何必璋,背後劃上一道血糟,鮮血濡衣,猶自忍痛作困獸之鬥!
  慘嚎!
  怒叱!
  白光,黑影,攪成一片!
  「呔!你們這些廢物,竟連一個孽畜制服不下,看你們以後如何在江湖上露臉!」
  黑衣教主褚呈祥,站於廳前作如上的怒喝,然而卻不肯下去出手。也許是身為一教之尊,不屑與一個畜牲搏鬥;也許是自己也沒有制服它的把握,也可能兩種原因都兼而有之!
  那個紅髮怪人,冷眼相觀,似乎對黑衣教人的生死,與他根本毫無相干!
  褚呈祥睹此情狀,略微一忖,無可奈何地對紅髮怪人道:「郝老兄,你看有無辦法把這畜生制服?」
  紅髮怪人原來正是百毒神君郝靈,他在出手引開玉麟,又使黑衣教的兩個護法潛伏暗中,伺機將白猿狒狒誘向一旁,致令褚呈祥毫不費力地便把蘇玉嬌擄來總壇。
  待狒狒驅走兩名護法,回頭不見了蘇玉嬌時,便以它銳敏的嗅覺,追蹤到飛雲堡來。
  由於黑衣教人的路逕熟悉,所以他們都在任務達成後,迅快地退入堡中,而玉麟聞聲趕來,則是走了許多的冤枉路。
  蘇玉嬌被擄進飛雲堡後,則因玉麟餵下她一顆「萬應靈丹」,驅除了「蝕魂毒音」攻入內腑之毒,旋即醒轉,但已被褚呈祥點了穴道,心中明白,亦能言語,卻是動彈不得也!
  百毒神君郝靈,本是個淫惡老魔,見蘇玉嬌花容月貌,驚為天人,遂起了覬覦之心,曾向褚呈祥旁敲側擊,圖逞淫慾,無奈褚呈祥紫玉狸尚未到手,全部計劃沒有達成,故未允諾。以故,百毒淫魔不肯出手助他制服狒狒。
  如今褚呈祥主動向老魔求援,他自是求之不得,遂乃順水推舟,出言威脅道:「這有何難,要是教主肯應允把那姓蘇的妞兒,送與老夫的話……嘿嘿!」
  褚呈祥何等狡滑,對老魔的司馬昭之心,豈有不知!
  因此,暗自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哼!看我能否叫你趁心如願?」
  他心中雖如此想,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故作神秘地一笑道:「這算得了什麼!只要我們合力擊斃敵人,什麼妞兒還不任由郝老兄隨意選擇,哈哈!慢說是那個姓蘇的呢!」
  郝靈一聽,正中下懷,瞼上閃過淫惡的一笑,便不再說話,運足毒功,緩緩走下石階,喝道:「你們快給我退往一邊,看老夫制這孽畜!」
  場中眾人,正自被狒狒趕殺得性命不保,但無教主之命,誰也不敢後退,既見老魔下來出手,如獲大赦,剎時退向一邊。
  然而,狒狒卻乘眾人紛退之際,一個縱躍,逕向褚呈祥衝去。
  褚呈祥暗中微凜,揚手打出一蓬銀芒,才將狒狒急驟的身形阻擋回去。
  正在此時,一溜白光,直似從天而降,階前悄無聲息地落下一人,那種從容不迫,落落大方的態度,猶如玉樹臨風。四邊人眾,不禁齊聲驚呼:
  「啊!白猿秀士!」
  「不錯,在下正是白猿秀士!」
  玉麟隨聲說著,掠了兀自站在場中發愣的百毒神君與階上的褚呈祥一眼,睥睨地喝道:「褚老匹夫,還不給我交出程大俠和蘇姑娘來,難道要少爺把你老窩夷平不成?」
  凡參與金嶺鎮之役的黑衣教人,無不明白白猿秀士這話絕非大言,褚呈祥自亦瞭然,以目下人手,實非此少年之敵,不過他有其如意打算而已,
  百毒神君郝靈之所以發愣,是在咕啜少年何以接了一記毒掌,竟然毫無受傷現象?殊不知玉麟在硬接他那一記毒掌之時,一則預有準備,摒住呼吸;二則其身邊正自帶著那只避毒神效的翠玉麒麟,是以毫無所覺。
  在一陣鴉雀無聲的沉寂片刻後,褚呈祥老臉上閃過一陣陰晴不定,緩聲道:「不錯,程大俠以及蘇姑娘,都在這裡,嘿嘿!只要小兄弟願將那東西作為交換條件,老夫即刻把他們送出,對你也不加以為難,你以為如此做可公平嗎?」
  褚呈祥只所以未說明那東西是什麼,自是礙於百毒神君在場,而恐節外生枝,且其預計誘引玉麟時,始終隱瞞著紫玉狸之事,只說擒得這些人來,便可引來青雕神童,而令百毒神君為其弟子報仇。以故,郝靈始終被他瞞在鼓裡而毫不知情。
  玉麟聽褚呈祥口出此言,已明白其全部意圖,有心將懷中之物作為交換條件,那倒是便宜,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現下所帶之紫玉狸雖屬贗品,果如此做去,豈不英名掃地,而後何以在武林中立足?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間,已然有了決定,遂詞意堅決地道:「我不幹!老匹夫既能使用這等下流卑鄙手段,那就難怪我要以你的老命同你全部屬下,作為交換條件啦!」
  紅髮怪人郝靈,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小子,好大的口氣?老夫就不信你有什麼邪門,看招!」早已蓄勢待發的惡毒掌功,隨聲推出。
  玉麟身形往旁一閃,哈哈笑道:「你這個令人作嘔的掌下遊魂,既是活得不耐,我就先成全了你吧!」
  行說間,擰身欺步,呼呼劈出三掌,宛若一氣呵成!
  他這三掌,乃是施展的「古墓八式」,勁力萬鈞,動作怪異絕倫!
  要知「古墓八式」,乃是太乙門的唯一掌法,為雲中道人所創,以怪異威猛見著,當年曾冠絕武林。此時,玉麟挾以上乘內功施展,其威勢又不知增加幾倍!
  頓時,空氣迴旋,狂飆驟起,直如驚濤駭浪,把個百毒神君迫得連縱帶躍,狼狽不堪,好在算是沒有當場出醜,再也不敢稍存輕敵之念。
  褚呈祥看在眼裡,不禁暗自驚駭道:「這小子的武功好雜,幾日不見,又從哪裡學得此等怪招絕式?看來此人如不剷除,必為心腹大患!」
  於是,一聲令下,竟又發動了在場全部所屬,協同百毒神君,對玉麟和狒狒集體圍攻上來。
  玉麟「古墓八式」連環演出,丈餘內四周築成一層堅如鐵壁的氣牆,不但使黑衣教徒無法攻進,連百毒神君那等高手,亦無可奈何!
  白猿狒狒卻趁得機會,在紛紛人眾之中,毫不留情地連抓帶咬,哼叫起處,又是十幾個大漢殞命。
  大戰方酣。百毒神君郝靈,當年曾吃過鐵腳怪人唐松年的大虧,以致使他數十年未敢露面,今見玉麟所用招式,竟與唐松年同一路數,舊恨重燃之下,頓起殺機!
  他悄悄地從身邊的一個皮囊中捏出了幾個極小的毒物,藏於掌中,忽然喝道:「小子,你是唐松年那老鬼的什麼人?」
  玉麟被他這一喝問,不期然地掌勢一緩,微一怔神,只見百毒神君形如旋風,一閃欺近,對他輕描淡寫地揮出一掌,迭又縱身躍回。
  他這動作使玉麟甚覺好笑,心想這老怪怎的忽然和他使出兒戲的打法來了,難道他與太乙門的八代傳人唐松年有什麼淵源,在認出他的招式之後,故而如此?
  哪知他這一大意,幾乎送掉性命!
  百毒神君之能為百毒神君,在用毒上自有其獨步之處。原來他向玉麟揮出的輕淡一掌,正是將一種極小的毒蟲,藉掌風送在玉麟身上,玉麟江湖經驗幼稚,對此,自是不易察覺。
  這種毒蟲一經附於人體,便迅速地鑽進衣內,專向人們最敏感而也最不易發覺的部分侵襲。
  郝靈在對玉麟揮出那一掌之後,便躍身圈外,一直再未出手,是以玉麟對其與唐松年必有淵源之猜想,更自深信不疑。
  他猶忖度是否對那紅髮怪人說明自己與太乙門唐松年的關係時,突感兩眼一陣發黑,頭暈腦漲,情知不妙,奮起餘威,一連揮出五掌,已無法支持,一跤摔倒,不省人事!
  就在玉麟暈倒的同時,半空中一團黑雲急劇下瀉,在場眾人方自驚詫間,驀然一聲震天雕鳴,倒地的白猿秀士以及神猿狒狒,倏忽蹤影杳無。
  黑衣教人同聲驚呼之下褚呈祥卻以幽靈似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白猿秀上倒地之處,順手撿起一物,復用另一隻手臂向天空一指,道:「你們看!」
  眾人順其所指,翹首望去,只見一朵烏雲,正向天際消失,而褚呈祥的另一隻手,卻在此時探進懷中,迭又縮回。
  這些動作,說來話長,其實在當時也不過是瞬間的變化而已!
  黑衣教主褚呈祥,對著猶自愕然的百毒神君郝靈神秘地一笑,道:「那就是青雕神童,已經走啦!」
  院中的一角上,有一個瘦小的老者低哼一聲,道:「老賊,看你能瞞得過誰?」
  他,正是四護法之首座——鐵扇子冉道成!
  在飛雲堡三進院落的中央,有一座人工造成的小山,山上花木扶疏,景色宜人。
  此時,正有數株桂花開放,滿院中陣陣撲鼻芳香,沁人肺腑。
  這座小山看來並不大,但是它卻隱藏著黑衣教主褚呈祥的一間密室。密室之門設於褚呈祥臥室的牆壁上,由一個機扭操縱。按動機扭,牆壁上便裂開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小門,進入此門,通過一條幽長的地下暗道,便進入假山中的密室。
  密室中藏著黑衣教的機密文件,這也是褚呈祥預作萬一的匿身之所。教中除了笑菩薩楊金萍而外,無人知此密室,然而褚呈祥卻並不知此情。
  黑衣教倔起江湖,為時不過十餘年的光景,在表面上看,是一個亦俠亦盜亦黑亦白的集團,然而骨子裡卻進行著稱霸武林盟主的雄圖。是以在攬才、斂財的作為上,往往只求目的而不擇手段。
  褚呈祥是一位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此老的師承門派,以及其身家出處,其為人行事,城府深沉,老謀深算,刁鑽狡猾,故在江湖上劣跡並不顯著。
  他能以白手成家,在十數年間,由創立黑衣教而至今日之規模,實非偶然,亦可見此人雄略與御眾之術,實有過人之處。
  褚呈祥自將蘇玉嬌擄至飛雲堡後,便將她囚於這間密室。一則是便於看管,以防止其脫逃;二則是唯恐百毒神君對其染指。
  然而這並不是說他對蘇玉嬌存心保護,而是他深知蘇玉嬌的個性,以及她與白猿秀士之間的情誼。倘若她受辱而自尋短見,豈不憑空失去要脅白猿秀士的一個最好把柄?因此,蘇玉嬌才得以保全了清白兒女之身。
  白馬紅娘蘇玉嬌,這位心高氣傲的姑娘,雖然自幼失母,連生母之面容都無從記憶,可是她卻在父親的百般呵護之下長成,後受黃山老尼無極大師之寵愛,出道以來,幾曾受過此等委屈?如今竟被幽困於這間陰暗冷森的斗室,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此刻,她靜靜地躺在密室中的一張木床上,大睜著兩眼,瞪視著頭頂上那盞昏黃的風燈,心兒卻早巳飛馳到白猿秀士的身邊……
  她不知此後的命運又將如何,然而,有一點她已可以確定;那就是不管是生是死,此身此心是完全屬於玉麟的了。
  她與玉麟在絕處逢生後的擁抱,那香甜的一吻,那心靈的相印,那……,已使她深刻地體會到愛情的甜蜜,也啟發了她人生新的境界與憧憬。
  她是多麼地渴念著那美妙的一天——和心上人雙宿雙飛,肌膚相親,靈肉一致啊!
  那緊緊的擁抱,那深長的甜吻……,此時想起猶覺臉熱心跳!
  這些柔情蜜意,雖僅是短短的一剎,然而都將使她今生永遠難忘。就在那短短的一剎間,她已以身相許,此生非他莫屬。
  哪知好事多磨,情潮乍泛,即被魔鬼弄得勞燕紛飛!
  個郎不知身在何處,而自己受制於人,是否能保持白璧無瑕,重會伊人,實為無法想像之事!
  蘇玉嬌迴腸百轉間,想到至今猶系冰清玉潔之體,不禁駭然!暗忖:倘若褚呈祥心懷叵測,如其生而受污,無寧早死,尚可落個烈女貞名。
  想到死,於是一些使她永遠感念之人的面容,又一個一個地出現在眼前。
  第一個自然是她新近認識而卻鍾情極深的白猿秀士。他那瀟灑的英姿,磊落的襟懷,超人的藝業,正如一輪旭日初升,前途無限。他能忍受這無情的打擊嗎?……
  第二個便是鍾愛於她的父親。他雖依然雄心萬丈,體健力捷,但究已年逾花甲,中年喪妻,已為人生之大不幸,而於暮景晚年後失唯一愛女,其傷心悲痛之程度,實不敢設想!
  第三個則是培植她的師父。她將她當作唯一傳人,愛如己女,那麼高齡的老人,如聞噩耗,其感受已自不難想像!
  自己一死,雖能保全清白之身,一了百了,可是這些生者,這些愛她之人,又豈能就此一了呢?……
  無論愛與被愛,其對人類的感受所產生之力量,往往是不可估計的!蘇玉嬌想到這幾位永遠不能忘懷的人,一種求生的慾望,油然而生。
  在求生的本能慾望中,她搜遍枯腸地凝想,忽然記起師父曾經授過她自解穴道之法,可是那口訣一時竟然無法記起……
  這裡按下蘇玉嬌正在回憶那自解穴道之術,回筆且說黑衣教女護法笑菩薩楊金萍。她自奉褚呈祥之命,隱身于飛雲堡前山峰之上,截擊來犯的白猿秀士,心下一直在咕啜著:果然遇到這位她所要瞭解而尚未瞭解的年輕敵人時,要不要借此機會,再探一下她所懷疑的一個重大問題?
  迨玉麟在山峰上出現,她出面相攔,因為玉麟當前情況吃緊,而又對她用意不明,故而未能問出究竟,可是她卻於兩個簡短的對話中,已略知玉麟與她所關心的問題有關。是以,在玉麟情急躍走後,她叫他留神紅髮老人。
  她所指的紅髮老人,自是百毒神君郝靈,只可惜玉麟當時未能領會此言,以致中了百毒神君的暗算。
  哪知楊金萍這一句未曾發生作用的話,竟然種下了殺身大禍!
  原來在金嶺鎮之役後,褚呈祥乃何等人物?楊金萍的詐傷,怎能瞞過他的雙目。而楊金萍於黑衣教人馬撤離時,又復因追蹤玉麟,誤了時間,而後單獨返堡,以致引起了褚呈祥對她的懷疑,但並無任何叛教證據,自亦未便追究。
  此次褚呈祥單獨派她攔擊玉麟,實是對她的一個考驗,故而暗派兩名弟子窺探其行動,以便取得證據,予以懲處,借此殺一儆百,以懾服教人。
  楊金萍對此自是蒙在鼓裡,她於玉麟進入飛雲堡後很久,始緩緩返回。這時玉麟,已中毒被人救走,堡內正自收拾傷亡。
  她原以為以白猿秀士那般身手,在盛怒之下,即使不能將飛雲堡夷為平地,亦必把堡內之人殺剩無幾,然而事實卻大出其意料之外。
  楊金萍向與鐵扇子冉道成交情甚好,其所以能被褚呈祥擢為護法要職,實亦出於冉道成之力助。因此,她在甚為詫異之下,迭忙找到冉道成,相談戰況經過,始知白猿秀士中毒,已被人不知救往何處,心中這才稍安。
  冉道成因為心中有事,正自不樂,隨在說完戰況經過後,對楊金萍不勝感慨地道:「楊護法,以你之見,本教樹立這多強敵,是否妥當……」
  他略為沉思,又壓低聲音,繼道:「唉!不管那白猿秀士是否受毒身亡,只以程大俠死活問題,已夠本教應付的啦!這老頭子一向難纏,活著出去,自不肯與我們善罷干休;如其死於地牢,你想少林掌門人又豈能坐視不問?那時,我們自可預想得到,老和尚必邀天下武林同道好友,向本教共同聲討,其結果你我可想而知!」
  「不知教主究竟作何打算,奪命飛爪蘇文彪的逍遙山莊中,藏龍臥虎,高手如雲,捉了蘇玉嬌,就與他們為敵!我看教主對此兩人,實已勢成騎虎難下!」
  「所謂好死不如賴活,我們如其坐以待斃,倒不如預謀退身之策,不知楊護法以為愚見若何?」
  楊金萍聽了冉道成這一篇客觀的分析,暗道:「此人尚不失為一個遠見之士,我何不把心事對他說出,再作計較?」忖念既決,一改往常笑容,面色肅穆,道:「冉首座,高見甚是,我也……」
  她說至此,戛然停住,原來外面突來一陣腳步聲響。
  兩人注目看時,只見一個教中弟子,匆匆闖進房來,施禮道:「教主有請楊護法,立刻至議事廳。」說罷垂手而立。
  楊金萍雖然惴惴不安,但是又不能不去,隨向冉道成掠了一眼,向來人道:「好,我就去!」便隨同來人往外走去。
  冉道成分明已經看出楊金萍那臨去的一眼,實是包含著向己求援之意,心中甚為詫異,乃於她走後稍遲,便也匆匆趕向議事廳。
  迨至冉道成趕到時,只見廳內一片肅然,楊金萍已被四個大漢挾持著,渾身上了繩索!黑衣教主褚呈祥滿瞼殺機,陰惻惻地笑道:「楊金萍你做的好事!你可知道叛教者要受何種懲處嗎?」
  此言一出,把個猶在廳前愣著的冉道成嚇得一跳,心中暗道:「糟糕!難道老匹夫已經把我和楊金萍剛才的那番都聽了去?」正在狐疑間,只聽楊金萍理直氣壯的破口大罵到:「褚呈祥,你這多行不義必自斃的老匹夫,要殺便殺,何必要給姑奶奶加上個叛教罪名?」
  褚呈祥乾笑一聲,道:「賤人!老夫今日叫你死得口服心服。你在金嶺鎮臨敵詐傷,復於堡前奉命拒敵,不戰即將那小子放進總壇,這不是叛教,又是為何?嘿嘿!真想不到你這個四十多歲的老騷貨,竟會愛上個可以做你兒子的小白瞼?好吧!你既愛風流嗎,老夫叫你死也做個風流之鬼,總不會說老夫對你不住吧!」他數落著,轉身對百毒神君郝靈笑道:「郝老,你看這個賤人,尚可聊充飢渴吧?」
  楊金萍被他這種陰損的數落,直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郝靈見這楊金萍雖系四十許人,徐娘半老,可是仍不失為一個絕色佳人,於是向褚呈祥感激不盡地微笑道:「教主盛意,老夫恭敬不如從命啦!」
  褚呈祥袍袖一拂,喝道:「把這賤人帶去神君臥室,待神君消受完了,丟下蛇牢!」
  於是楊金萍便被四名大漢挾持下去,百毒神君對褚呈祥道過謝後,也自跟著走了。
  冉道成此時始明就理,迭步入廳,向褚呈祥深施一禮,道:「楊護法有叛教行為,將其懲處也就是了,教主如此做法,將來傳出江湖,對本教名譽豈不大受損失?」
  「本教主意志已決,冉護法勿再多言!」褚呈祥不悅地說罷,便逕自退堂而去。
  冉道成為四護法之首座,向受褚呈祥器重,如今竟當眾撞個滿鼻子灰,心中老大不舒服,而對教主這種一意孤行,早已存有貳志,如今又在此兔死狐悲的心情下,於是倏然閃過一不做二不休的念頭。
  他一見教主退場,餘眾亦各自紛紛離去,微一忖度,咬牙,跺腳,逕向百毒神君住處撲去。
  老淫魔正自點了楊金萍的麻穴,解去繩索,把她剝了個上下精光,一絲不掛,面對榻上橫陳玉體,丑瞼上閃過一陣得意的笑容。之後,又自行寬衣解帶,趨近榻前,噁心狂跳,血脈急劇循環中,冷不防背後突然涼風襲體,饒是他閃身迅疾,然而,左臂、腰脊之上,已中了五六支淬毒銀針!在他奮力轉身向窗外劈出了兩掌之後,便無力地倒在地上。
  就在此時,冉道成由老魔劈破的窗欞中縱身入房,疾忙解去楊金萍的穴道,又把她的衣服拿過,掩住地赤光的玉體。
  楊金萍麻穴被解,翻身坐起,對榻前的冉道成投以無限感激的一瞥,霍然面色大變,道:「冉護法,請快自逃命去吧!」
  「哪裡逃?嘿嘿!你們兩個共同謀叛,果不出老夫所料!」
  冉道成轉身一看,窗前已人影憧憧,褚呈祥一臉殺氣,獰笑而立!
  事情很明顯,已無令人選擇餘地,只有捨命一拚,
  冉道成急對楊金萍道:「趕緊穿好衣服,我們和他硬拚吧!」說著,朝窗外的褚呈祥冷笑一聲,斥道:「可恨老夫有眼無珠,當年錯投其主!褚呈祥,今日非你即我!」
  「唰!唰!唰」折扇揮處,一連打出三蓬淬毒銀針!窗前人影,倏地往兩邊一分,冉道成掌握住此一瞬間良機,也不管楊金萍衣服是否已經穿好,一把挾起,向窗外穿出。
  他這逃命的一衝之勢,至為威猛,已有兩三個黑衣教弟子,想在截擊他之時,而被其鐵扇點倒,哼都沒哼出。
  冉道成能位居護法首座,非獨其智謀使然;而其武功實亦有過人之長,教中哪個不知他鐵扇毒針之歹辣?
  他在一衝一擊,連制數人之下,已落身院中,忽聽楊金萍掙扎道:「冉護法,快把我放下,我……」
  冉道成這才留意到楊金萍下體猶自精光!無奈,只好把她放下。這時冷面金鉤沈愫,賽天王李高,日月飛環何必璋,已在褚呈祥喝令下,紛紛向他圍攻上來。
  就在冉道成出手禦敵時,褚呈祥鬼魅般地又把萎縮在地上的楊金萍點了昏穴。然後囑命教徒,將其抬至蛇牢口上,剝下衣眼,解開昏穴,摔下去!
  冉道成此時已被三人圍擊得團團轉,自顧不暇,哪裡還能分神保護楊金萍,是以瞥見她被褚呈祥點倒後被挾走,雖情知難免,但亦只有心酸落淚的。
  日月飛環何必璋,向與冉道成交情較好,故而手下留情許多,而賽天王李高,則因妒恨其權位,出手自亦狠辣。就在他兩個一鬆一緊之下,冉道成鐵扇對何必璋虛晃一招,復施一式「奎星踢斗」,將老處婆沈愫迫退三步,李高三尖兩刃刀卻在此時遞到肋下。
  哪知冉道成在李高刀迫近身之時,不退反進。李高微駭間,眼前毫光乍現,數支銀針已穿進兩眼及口鼻,慘嚎半聲,向後倒去。
  冉道成肋下衣破肉裂,鮮血淋漓,目眥皆裂,大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
  隨手將鐵扇內所有毒針盡行打出,在眾人一陣驚惶紛亂中,幾個縱躍,逃出飛雲堡,亡命去了!
  這裡褚呈祥一見冉道成業已逃走,頓時火冒三丈,暗自發狠道:「反正紫玉狸已經落於我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否則亦必遺虎為害!……」
  所謂情急智生;人在生死交關之時,往往能因一線靈明,而扭轉命運。蘇玉嬌就是在此情形下,憑其記憶,將被點穴道自行解開,可是她卻無法出得這間密室。
  她於搜索此密室的無意中,翻動了黑衣教蓄藏機密文件的一個木柩,心想:「既然一時脫逃不了,何不把黑衣教的秘密查看一番,也不枉被囚一頓?」
  誰知她在這一翻閱當中,居然發現了當時曾經轟動一時的一宗無頭公案的武林大事!直把她看得心驚膽戰!
  她兀自心悸間,忽聽密室石門軋軋聲響,迭將木柩輕輕蓋好,躺回床上,偽裝穴道仍然受制,準備伺機行動。
  但見石門開處,褚呈祥神色自若而毫不在意地緩緩走了進來,他並不十分注意猶自躺著的蘇玉嬌之神色,似乎對她很為放心的模樣。
  蘇玉嬌竊喜其偽裝成功之際,褚呈祥已走近床前,面露笑容,道:「要你受委屈太久啦,老夫心實不安,現下我來把你穴道解開,你可以自由而去,再也無人留難於你。」
  他行說間,便伸手向蘇玉嬌受制的穴道點去,及至她頓覺不妙時已然遲了!
  蘇玉嬌穴道重被點上,有苦難言,暗自罵道:「老賊!你也太狡滑,只要我蘇玉嬌不死,總有你好看的一天!」
  其實褚呈祥並未看出蘇玉嬌已自行解穴,只不過是他老奸巨滑的一種預防而已,哪知果然被他防著了!
  褚呈祥把蘇玉嬌一手提起,眼光掠過那只木柩時,突然面色大變,迭將木柩打開,發現並未缺少什麼之後,乾笑一聲,道:「丫頭,這是你自己找死,可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蘇玉嬌情知窺閱秘密文件已被老賊察覺,自是難免一死,不由得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順頰而下!
  此時已是申初時分,一抹斜陽,微光照進了幽深的山谷,也照著山谷中一塊岩石上停落著的一隻青色大雕。它那豐滿的羽毛,泛射出閃閃亮光,昂首瞪目,是那麼的精神抖擻,威武不凡!
  在夕陽殘照,颯颯秋風中,青雕停足的岩石下,姍姍走出一個紅衣少女。黛眉緊蹙,嬌艷的瞼上,掛著一抹憂愁、焦灼的神情。
  這紅衣少女,雖然面色憂愁,但仍然掩不住她那國色天香,秀麗絕倫的姿容,令人看了,幾疑仙女下凡,而發「此姝只應天上有」的感歎!
  只見她那秋水般的明眸,對著冉冉西沉的斜暉,掠過莫可奈何的一瞥,稍作猶豫後,輕啟櫻唇,鳥語似的對著那只昂然而立的青雕呢呢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青雕雙翅一撲,竟然凌霄而起,向日落方向飛去。
  那塊巨岩之上,忽的白影乍現,竟又縱上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猿猴,紅衣少女對白猿又呢喃了一陣,便輕移蓮步,姍姍隱沒於岩石之下。
  原來這塊巨岩的下面凹陷,形成了一個不太大的天然石洞。這時,石洞中正躺著一個身著白色儒衫的少年。
  這少年生就的一張人見人愛的俊瞼,不過這張俊瞼上,此時,卻呈現著痛苦之狀。
  啊!難道他已經死啦?怎的直僵僵的一動也不動?
  「咦!真奇怪,他受傷在哪裡,怎麼半點也看不出?」
  紅衣少女走近少年身旁,低垂螓首,凝目審視著而喃喃
  她緊皺蛾眉,凝神靜思了半天,驀然嬌靨上掠過一陣嫣紅,似有不勝嬌羞之狀,沉吟半晌,微喟一聲,自語道:「唉!看他怪可憐的,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
  終於,她似是心中已下了決定,隨以纖纖柔荑,為那躺著的白衣少年寬衣解帶,一件一件的脫下,最後只剩下一件掩蓋下體的內衣,白嫩而結實的肉體,赫然橫陳!
  紅衣少女把這幾乎全部赤裸的少年,由頭至腳,由前至後,每一處極其細微的部分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似是毫無發現,不覺又輕「咦」道:「怪事!怎麼就找不出受的什麼傷來?」
  她癡呆呆地又想了一回,忽然若有所悟,羞赧地一笑,道:「難道是在那裡不成?……這怎麼辦?」
  終於,她想出一個不得已的法子,閉上眼睛摸索著給他脫去那件唯一掩體的褻褲!
  只聽她驚呼一聲,道:「在這裡,竟是這個毒物!」
  在那隱秘的地方,她以拇、食二指,捏下了一個豆大的毒蟲,迭以小石把這毒物砸死,吁出了一口大氣,嬌靨上已自香汗涔涔!
  她迅疾將衣服鞋襪又給那少年穿好,神態始恢復正常,可是少年依然並未醒來。
  紅衣少女守候著白衣少年,不知不覺已是夜盡天明。
  拂曉,山谷中晨霧猶自濃重,一聲雕鳴,劃破寂靜的大地!
  紅衣少女面露喜色,霍地由巖洞中躍出,從那已停立於岩石的青雕腿上,解下一個小小錦袋,復閃身入洞,從錦袋裡拿出一粒桃核大小的藥丸,撬開少年緊咬的牙關,將藥丸給他餵下口中,然後,幽幽歎道:「總算你的命大,唉!一夜沒有合眼,可把我困死了!」竟自依偎在白衣少年的身旁,閉目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白衣少年兩臂一伸,呵出了口濁氣,悠悠醒來,兩眼微張,輕探猿臂,竟將紅衣少女緊抱入懷。
  紅衣少女因背著少年,側身向外而眠,故而少年雖曾兩目微睜,但並未看著她的面孔。
  白衣少年擁摟著紅衣少女的嬌軀,忽然低低喊道:「玉嬌姐姐,我們這是在做夢……」
  「吧」字尚未出口,「叭」聲響處,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他那英俊的瞼上!
  紅衣少女霍然坐起,背向少年,竟自掩面而泣。
  白衣少年睡眼惺忪,怔怔地瞧著那纖弱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又道:「嬌姐姐,我哪裡得罪你來,怎的惹你生氣?」
  紅衣少女聽他如此一說,嗚嗚咽咽哭得更加傷心起來!
  白衣少年一咕嚕爬起,湊近少女身後,輕拂著她的秀髮,又溫柔地道:「好姐姐,別哭啦!要是恨我,你就再打幾下吧!」
  果然,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白衣少年摸著那發熱的面頰,莫名其妙地愣住了。
  「沒良心,壞人,誰是你嬌姐姐?」紅衣少女緩緩站起,揩揩眼淚,正待往外走去。
  「啊!原來是你!」白衣少年這才看清楚她的面孔,迭移一步,截住她道:「請姑娘恕在下魯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你是個沒心肝的壞人,我不要理你!」紅衣少女說著,竟又背轉過身去,嬌嗔地道:「是怎麼回事,去問你心上的嬌姐姐吧,我可不知道!」
  這白衣少年本是個性情中人,一見紅衣少女這種神態,心想必是她因自己之故,受了委曲,而自己卻把她誤作別人,是故嗔怒而心傷。若然,豈不辜負了人家一片情意!
  忖念間,復又對背立的紅衣少女,無限溫柔地和聲道:「好姑娘,在下這廂給你陪禮啦!」遂身施禮不起。
  其實,紅衣少女對他自是一片深情,否則,也不會不避男女之嫌,不辭肌膚之觸的大忌,而出手救他。說明白些,就是紅衣少女為他解衣檢毒時,已暗自芳心相許。然也正因如此,在他醒轉後,誤認她為嬌姐姐,是以既妒恨,又傷心,而有一哭。
  紅衣少女在把他摑了兩個耳光後,恨意已消,如今既見他非但不怒,反而委曲向其陪罪,心中甚覺過意不去,於是破涕為笑道:「誰生你氣來,別酸溜溜的那個樣子,使人看了怪難受的!」說著,轉過身來,竟又「噗哧」一笑!
  白衣少年見她已自轉嗔為喜,乃將躬著的身子挺起:「姑娘不是已經走了,怎麼又來到這裡?」
  紅衣少女面現桃花,小嘴一嘟,故作嬌嗔地道:「那還不是為你!」
  「為我?」白衣少年不解地道:「我怎麼了?」
  紅衣少女嫣然笑道:「你這人真糊塗,難道中了一次毒傷,就什麼事情都忘啦?」
  白衣少年若有所悟地道:「我受了毒傷,是不是在飛雲堡?」
  「可不是,你在飛雲堡中了百毒神君的毒蟲倒地,我把你用雕兒載來這裡,又叫雕兒回去向我師父老人家討來一粒『九轉還陽丹』,給你吃了你才醒來的。」
  白衣少年聽完,不禁驚「啊」道:「原來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他微一沉吟,又道:「『九轉還陽丹』?你師父……你師是不是『天山神尼』老前輩?」
  「咦!」紅衣少女道:「你怎麼知道我師父老人家是『天山神尼』?」
  白衣少年狀至喜悅,遂將自己的師承說出。
  原來這白衣少年,就是白猿秀士玉麟。他在飛雲堡中,被百毒神君郝靈以毒蟲施襲倒地,千鈞一髮之際,幸紅衣少女及時趕到,以青雕把他和狒狒一同載來這座山谷。
  紅衣少女名叫公孫小倩,是棲霞鋸齒山白雲堡堡主公孫靜江的唯一掌珠,自幼被「宇內四絕」的西尼——天山神尼,收為弟子,如今尚未出師。
  公孫小倩姑娘,此次由天山東來,乃是奉師命返家省親,因路途遙遠,天山神尼乃命坐下神雕相送。這小姑娘生性刁鑽,一路上扮男扮女,出手管了好幾檔子綠林不平,她又不肯以姓名告人,是以江湖上便給她起個綽號叫青雕神童。
  小妮子進入山東境內,適值玉麟在金嶺鎮嶄露鋒芒,白猿秀士的大名,響遍武林,她聽在耳內,甚想會會其人,因此便趕往金嶺鎮去。然而,此時玉麟已同瘋俠、蘇玉嬌易容化妝,向徂徠山而來。她撲了個空,可是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黑衣教撤退的大隊人馬。
  公孫姑娘早已風聞黑衣教是一個為害武林的組織,因以飛往飛雲堡大鬧了一場,事後便逢到了徂徠四煞柳如羆搶劫民女的事。
  她在聚仙茶樓耍二煞時,小姑娘雖然毫無江湖經驗,可是她身受一代奇人天山神尼十餘年之調教,武林知識卻很豐富,察顏觀色中,已自看出白猿秀士等三人都是易容化裝,未露真面之士,心中已自起疑。
  白猿秀士玉麟則在看她亮出那柄神兵「蟬翼劍」,而想起了師父上清真人對他說過這把寶劍的主人,所以乃有對公孫小倩姑娘的數次問長問短,以致惹起蘇玉嬌的醋海生波,而與公孫姑娘大打出於。
  小妮子在與蘇玉嬌二次打鬥時,玉麟趕至排解,一見他那翩翩風度,且復已識出其正是自己要會之人,芳心已自歸屬。是以在她又將徂徠四煞尋到,令其發誓改過後,乃於暗中追蹤玉麟行跡。以故,湊巧趕上,而將其救離虎口。
  白猿秀士玉麟雖有避毒之寶——麒麟玉珮,無奈百毒神君之毒蟲,乃是以其獨門秘藥餵養長成,腹內儘是毒液,只要爬上人體,便迅速鑽進你最靈敏而也極不易察覺之處,用其尖嘴插入毛孔,吮吸血液,並藉以將其腹內劇毒輸入,被吮吸之人,便在不知不覺中暈倒,三十二個時限之內,如不解救,即告死亡。故此毒蟲,實非可以以外力抵禦之毒功掌力可比。
  其實,這種毒蟲固然厲害,只要服下一粒「萬應靈丹」,便可無事。但是公孫姑娘哪知玉麟身邊帶有此武林續命珍寶,所以便命青雕於一夜之間,往返天山,向神尼討來「九轉還陽丹」,才將玉麟救活。
  這些事情的經過,自是在白猿秀士和公孫姑娘的談話中說出。但是公孫姑娘卻將為玉麟解衣檢毒之事略過未提,這自是無法出口之故,以致玉麟未悉此中隱情,而後來幾乎造成無法彌補之憾恨。
  「宇內四絕」雖則武功各異,但彼此交情莫逆。因此,玉麟和公孫小倩互道師承,詳談經過後,竟也以師兄妹相稱起來。
  少年男女的感情,本就極易氾濫,經過了這段波折,公孫姑娘對玉麟更是芳心歸屬,可是玉麟卻因身世孤伶,而將這嬌憨純潔的小姑娘,看做了胞妹一般,而兩人的情感與心事,自然大不相同。
  兩人談話間,不覺天色已明,玉麟想起陷身飛雲堡的蘇玉嬌姑娘和瘋俠程百康現在仍生死不明,甚為著急,暗忖,他們都是為他而受此累,萬一不測,叫他此生如何安心!
  「師妹,程大俠和蘇姑娘兩人,都是為我而陷身虎穴,如今生死未卜,我必須即刻前去搭救他們……」玉麟微一沉思,道:「為了快捷與易進飛雲堡起見,不知師妹能否用青雕送愚兄一程?」
  公孫姑娘神秘地一笑,道:「當然啦,為了師兄的嬌姐姐,師妹就是赴湯蹈火亦不敢辭,何況是用青雕送師兄去呢!」
  玉麟暗道:「小妮子年紀不大,心思可真刁鑽,以後須要小心,不然必被她隨時取笑。」隨笑道:「既承師妹慨允,常言救人如救火,我們這就動身吧!」
  「好,師妹願陪師兄也去走衣趟。」公孫姑娘說著,便同玉麟出得巖洞,於是兩人帶著白猿狒狒,跨上神雕,離開了這座停留了一夜的山谷,逕向飛雲堡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