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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鐵臂魔君

  山野中不時地傳來幾聲狼嗥,夾雜著夜梟的悲啼,夜色淒冷而恐怖!
  玉麟躍進山坳,行不多遠,在一棵大樹旁邊,腳下被一軟軟的物體一絆幾乎摔倒,定目看時,地下赫然並躺著兩具屍體!
  這兩具屍體是兩個勁裝大漢,七竅還殷殷流血,每人都被割掉一隻左耳,死狀至慘!
  啊!就在這兩具屍體丈遠處,又是兩名勁裝大漢的屍首,並排倒著,死狀如前。
  這四個黑衣大漢,每個人手裡都還緊緊地握著兵器,看樣子是和人搏鬥時,被人以重手法震斃的。
  玉麟忽然想起,這四個大漢的裝束,似乎是在他遊逛街道時所見騎馬的四人,但不知怎的卻在這裡被人斃擊。
  這被殺的四人是誰?
  這殺人割耳的又是誰?
  玉麟忽然記起師父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個惡魔來,那惡魔就是殺人後割下左耳做為標記。
  「難道這老魔又出現了不成?」
  玉麟思忖間,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句話來,不覺又往前走了幾步,忽覺右肩似被一物撞了一下,心中駭然!
  他抬頭看時,只見一個面貌瘦削如猴,身材矮小的老頭,被一條短繩縛著脖子,掛在樹上,兩隻眼睛突出眶外,舌頭淌出口來,模樣慘厲無比!
  玉麟正在端詳這具屍首,突然身後有悉悉之聲,本能地提氣戒備,扭頭看時,原來是蘇玉嬌和狒狒躡足趨來。
  蘇玉嬌面色慘白,想必為眼下景況所駭,玉麟見她行近,招手示意她留神之後,便又往前走去。
  大約又走了四五丈的距離,在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樹幹上,依著一位白髮皤皤,玄衣飄飄的老嫗,手持一根龍頭枴杖,怒睜兩目,七孔流血,左耳失去,死在那裡。
  這老嫗死後身體竟然不倒,更加分外駭人!
  在這老嫗的四周,又分別發現了五個屍體,有老有少,都是些武林人物的打扮,死狀同出一轍!
  玉麟初涉江湖,何曾見過如此淒慘的場面!
  他雖是藝高人膽大,然而目睹這種景況,也不禁根根汗毛倒豎,冷汗直流!
  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殘忍之人,在同一時間與地點製造出如此慘絕人寰的一幕,然而這卻又是活生生的事實啊!
  這個殺人者手段既屬殘酷,武功定也高強,否則,何能如此利落!
  此刻,四周靜得像死一般的沉寂,被玉麟追趕的那個黑衣人一直再未出現。
  空氣籠罩著死亡,死亡加重了空氣的緊張!
  玉麟正在思量著,是否就此返回……
  驀然——
  一陣桀桀怪笑,震盪破死寂的夜空。
  這笑聲直如夜梟悲啼,淒厲、刺耳已極!
  笑聲甫落,由一株大樹上縱下一條灰影,似鬼魔般一閃便到了玉麟面前。
  又是一陣桀桀長笑後,那灰影以破鑼似的聲音說道:「小娃兒,你來做啥?是不是也要想奪老夫懷中之物?嘿嘿!」
  玉麟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凝神一看,只見一個又矮又粗的怪物,滿頭長長的白髮罩著全身,幾乎拖到地面,腦袋大得像個巴斗,長髮的縫隙中可以看到一張蠟黃的瞼,塌鼻闊口,兩條細線似的小眼,卻泛出藍色的光芒!
  兩隻既粗又長的臂膊,低垂著超過了膝蓋,手大得如兩把蒲扇,胸前掛著一串血淋淋的人耳!
  「啊!鐵臂魔君!」
  玉麟不禁驚喊出聲,身軀又倒退了三大步。
  「嘿嘿!小娃兒倒能認出老夫來,不錯,我正是鐵臂魔君唐松年。你既知老夫之名,當知老夫的規矩。小娃兒,我且問你,你是想自絕,還是由老夫出手把你掌斃?你可好好考慮一下,再行回答我……」
  鐵臂魔君說得倒很輕鬆,玉麟聽來,不禁連打冷戰!
  他從師父的描述中知道鐵臂魔君之生像與武功,是以他能認出,然而據說此人已於廿年前絕跡江湖,為何竟又在此出現?
  此人生成兩隻鐵臂,不畏刀劍,武功卓絕,一副鐵砂掌,在百步之內能把人遙空震斃,嗜殺成性,凡是遇到他的人,大都有死無生!
  玉麟正在思忖如何應付這魔頭之際,瞥見蘇玉嬌和狒狒已經來至身後。
  鐵臂魔君一聲狂笑,嘻嘻道:「小娃兒可考慮好嗎?嘿嘿!你可福氣不淺哩,還有個女娃子來陪死!」
  鐵臂魔君說話之間,玉麟腦海中已有了個決定,方欲開口,一旁裡的蘇玉嬌怒叱一聲,「唰唰」地長劍撤出,喝道:「老鬼,休要猖狂,看姑娘來取你的狗命!」雙劍一抖,人隨聲上。
  玉麟要想喝止,已然不及!
  只見蘇玉嬌劍走輕靈,唰……唰……唰……三招遞出,一氣呵成。
  誰知那鐵臂魔君,竟然不閃不避,僅將兩隻長臂一掄,也不見有甚麼招數,便將蘇玉嬌一連劈出的三劍輕輕格開。
  蘇玉嬌三劍都已著實,頓覺如擊敗革,情知不妙,方欲撤招後退,忽聽魔君嘿嘿一笑,當胸一掌推出。
  蘇玉嬌哪裡敢接,只得將嬌軀平地拔起,企圖避開狂飆似的掌風。
  玉麟正為蘇玉嬌這種機敏的動作暗中喝彩,忽見魔君一隻大如蒲扇似的手掌一式「天王托搭」,一陣破空嘯風,襲上猶在半空中的蘇玉嬌身影。
  「糟了!」玉麟尚未驚呼出聲,蘇玉嬌的一條紅影就像斷了線的紙鶯,飄飄地飛出去了!
  同時,一縷白煙也向蘇玉嬌飄飛的方向射去!
  鐵臂魔君一掌把蘇玉嬌震飛,桀桀怪笑道:「小娃兒,陪葬你的女子已被老夫打發了,這回可要輪到你啦!」
  玉麟怒憤填膺,大喝一聲道:「鐵臂魔君唐松年,你這殺人魔鬼,適才看你是個老前輩的份上,未便和你動手,你可不要以為我也真的怕你,不要賣狂,有什麼本領,儘管使出來吧!」說罷,摒掌護胸,蓄勢待發。
  「小娃兒好大的膽量,老夫一生就喜歡你這種硬骨頭,嘿嘿!你想跟那女娃兒一塊去嗎?老夫現下偏不讓你死啦。」
  「你要怎樣?」
  「我要收你為徒,傳你一身本領,然後……」
  玉麟打斷魔君的話,接道:「然後繼承你殺人的衣缽,是吧?」
  鐵臂魔君面色忽然變得肅穆起來,點頭道:「老夫此次重現江湖,就是要找個衣缽傳人,小娃兒資質果然不錯。」
  玉麟鄙夷地哂笑一聲,道:「可是你那身殺人的臭本領,有誰稀罕呢!」
  「不怕你不稀罕……」
  鐵臂魔君怒吼著,長臂一伸,駢指如戟,身形似鬼魔般疾點玉麟「府台」、「雲門」、「中府」三處要穴,出手之快,認穴之準,確是駭人!
  玉麟對這一代魔頭,怎敢大意,腳下連換三種步法,才避開魔君迅雷似的一擊。
  玉麟避過魔君的一擊,就在兩人身形交錯之際,一聲大喝,立掌如刀,左手虛晃一招「撥雲見月」,右掌「雨打殘荷」,拍向魔君「肩井」大穴。
  那魔君果是名不虛傳,一擊未中,復見玉麟一掌拍下,原來駢指如戟之手,疾然往上一翻,使出一招「拱雲托月」。
  蓬的一聲,兩掌接實,魔君斜跨出三步,身軀搖晃,玉麟動也未動。
  原來玉麟這一掌已使用了七成功力,魔君因為輕敵之故,僅用了五成,所以有此現象。
  原先玉麟之所以遲遲不肯動手,一則駭於魔君之威名;二則未免低估了自己功力,殊不知自吃了兩株靈芝之後,功力已陡增三個甲子修為而不可及之境地,其普通一掌之力,已足可碎碑裂石。
  如今他接了魔君一掌,信心陡增,勇氣勃發。
  在鐵背魔君來說,自以為一雙鐵掌,天下無敵,想不到目下竟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接下一掌,心中不免大駭!
  至此,鐵臂魔君已瞎子吃水餃,心裡有數。所以當他把身形穩住後,並未繼續發招,只是冷哼一聲,道:「老夫走了眼,倒看不出你這小娃兒還真有些箱底哩!告訴我,你是何人門下弟子?」
  玉麟冷冷答道:「少爺是何人門下弟子,你還不配知道,不服氣,再接我一掌試試看……」
  他嘴裡說著,手下也同時動作,不待魔君答言,便力聚雙掌,「雪擁藍關」平胸推出。
  他這一掌推出時,乍看之下,似是輕描淡寫,並無任何威猛之勢,然而這正是上清真人所傳的「玄真掌」法,陰柔中暗含著萬分勁氣,恰是剛猛見著的「鐵砂掌」之剋星。
  鐵臂魔君不知經過了多少江湖風浪,臨敵經驗老到,心知已遇生平勁敵,那種狂傲不可一世的態度,倏然消失,面色凝重,沉喝一聲,雙掌平平推出。
  這一剛一柔的兩股掌勁遙空相撞,轟然暴向,直似雷鳴,樹木搖曳,塵砂飛揚,一片昏天黑地。
  鐵臂魔君矮胖的身軀蹬、蹬、蹬連退三大步,才拿樁站穩,每步都是入土三分。
  玉麟也是身軀搖晃,退後三步,才停住身形。
  他們如此地對過三招,表面上看似不分勝負,實則不然,那鐵臂魔君已喘息如牛,玉麟則後力綿綿。
  須知此種遙空擊掌,完全是內力相較,最耗真元不過,一招發出,必須運氣調息,誰的內力後續得快,誰就再先發掌,而也就佔盡上風。
  玉麟本可趁魔君喘息之際,連續發掌,一舉將其擊斃,但他乃系一心地敦厚之人,不屑於乘人之危,待至魔君調息完畢,始才喝道:「老魔注意啦!」
  喝聲甫落,掌力尚未發出,驀見兩個黑影電射而至,話也不答,就向鐵臂魔君圍攻上來。
  玉麟腦海中忽然浮上一事,迅即縱身而去……
  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上,躺著一個紅衣麗人,身旁守著一隻白猿。
  昏黑的月光下,只見這紅衣麗人面泛慘白,雙目禁閉,嘴角淌著鮮血,兩隻玉手業已冰涼,然而胸口還微微起伏,一息尚存。
  驀的人影一閃,一個白衣少年來到紅衣麗人身旁,伏身凝視一下,吁出了一口長氣,似是因這紅衣麗人未曾終止呼吸而感到欣慰。
  這白衣少年迅即由懷中掏出個小瓶來,倒出一粒藥丸,一手將紅衣麗人的櫻唇撬開,一手送進藥丸。
  約莫盞茶工夫,紅衣麗人慘白的面色漸轉紅潤,兩眼掀動了一下,白衣少年見狀,疾忙把她扶坐起來,櫻唇一張,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雙目凝視了白衣少年,復又閉上,便依偎在他的懷裡。
  白衣少年低低問道:「蘇姑娘,你覺得好些嗎?」
  紅衣麗人不動也不答,只是吐氣如蘭地依偎著……
  又過了片刻,紅衣麗人這才呻吟一聲,閃動著一雙明眸,緩緩說道:「相公,我沒有死嗎?」
  這白衣少年正是玉麟,紅衣麗人便是被鐵臂魔君震飛的白馬紅娘蘇玉嬌。
  這時玉麟見蘇玉嬌已經醒轉,不答反問道:「蘇姑娘,你覺得怎樣?」
  「我沒有什麼呀,只是渾身軟弱無力,相公,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呀?」
  蘇玉嬌說時,又是嫣然一笑,兩隻秋水般的明眸,蘊蓄著萬般柔情,滴溜溜的把玉麟掃視得心神蕩漾,兩頰緋紅,趕快扭過頭去,不敢正眼看她,嚅嚅答道:「姑娘是被鐵臂魔君震傷內臟,我給你服下『萬應靈丹』,姑娘才醒過來的。」
  「唔,我想起來啦,當時我劈了那老魔三劍,覺得像砍在綿絮上一般,心知不妙,正待躍退,誰知他一掌擊來,我不敢硬接,才縱身躍起,還未落地,突感一陣勁風襲體,心頭燥熱,以後便甚麼也不知道了。」
  「姑娘幸未硬挺,不然他那鐵砂掌力一經著實,在下的『萬應靈丹』怕也無濟於事了!」
  蘇玉嬌歎息一聲,又幽幽地道:「想不到一夜之間,相公竟救過我兩次性命,唉!此恩此德,叫我如何報答?」
  蘇玉嬌說時,又深情地望了玉麟一眼,這眼神,如果能把它完全讀出來的話,那將是一篇纏綿動人的萬言情書啊!
  饒是玉麟對男女私情尚欠深解,也被她這萬縷情愫的目光之一瞥,為之砰砰然心跳不止!
  玉麟心神一定,正色道:「蘇姑娘如此說來,倒叫在下甚為不安,大丈夫處身立命,應為其所當為,何需求報!」
  這話是憑的慷慨豪俠,義於雲天啊!
  蘇玉嬌對這英俊少年,更產生一種無上的欽敬與仰慕。
  此時,她心裡甜甜的,依偎著更不願起來了,甚至她想到最好此生能夠永遠如此。
  「相公的『萬應靈丹』果是神藥!」蘇玉嬌霍然躍起,若有所悟地道:「我從半空中摔下,怎的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這一點你可要謝謝它了!」玉麟順手一指旁邊的狒狒。
  「難道是它把我及時接住?」
  「姑娘所說正是。」
  「那麼我真的要重重謝它一番呢!」
  「那倒不必了,只請姑娘以後不要用鞭抽它就好!」
  蘇玉嬌頓時兩頰飛紅,瞅了玉麟一眼,嬌嗔道:「看你這人,怎的老把這事情記在心裡,你真的放不下,回去用馬鞭抽我好了……」
  玉麟笑道:「我也是說著玩的,姑娘怎麼倒認真起來呢!」
  「我可不是認真,只是以後不許你再提起這件事來……」蘇玉嬌說時,小嘴一嘟,裝著嗔怒的樣子。
  玉麟笑道:「姑娘不要生氣了,在下以後不提便是……」隨向蘇玉嬌深深一禮,接道:「在下向姑娘陪禮了。」
  蘇玉嬌一見玉麟那種斯文模樣,不禁「噗嗤」一笑!
  玉麟忽然凝視了一下林中,面色一整,對蘇玉嬌道,「我們過去瞧瞧吧,那老魔和我對了三掌,現正和兩個黑衣人在那裡打哩!」
  「相公,你已和老魔對了三掌?」
  「是的,那老魔頭的功力確是厲害,倘若不是趕來瞧姑娘,這時也許我已將他擊斃。」
  他們說著,足下不停,一霎便到鬥場。
  只見鐵臂魔君唐松年此時正和兩個黑衣人打得如火如荼。
  那兩個黑衣人,一個是年約四十左右虎臂熊腰的彪形大漢,使用著一隻虎尾鋼鞭,舞得呼呼風響。
  另一個則是身材瘦長,五十多歲的精悍老頭,使著一件外門兵刃,看來像只銀杵,但杵端卻裝一個白骷髏。
  這兩人的武功俱都不弱,出手均是名家路數,豈奈對手是個一代魔頭,武藝超絕,所以雖系以二斗一,卻分毫佔不到便宜。
  蘇玉嬌挨近玉麟,低低道:「那兩個黑衣人相公可認得嗎?」
  玉麟搖頭道:「不認識。」但他隨又接道:「不過看他們的裝束,似乎和我們最先發現的四具屍首是同一來路。」
  「相公所見甚是,他們都是黑衣教人,死了的四個我不認識,但這兩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那用鞭的大漢,叫九頭雕秦懷瓊;瘦老頭子,叫做骷髏杵馬鎮西。」
  玉麟答道:「秦懷瓊此人,我未曾聽師父說過,可是那馬鎮西,我倒記起來了,他不就是江淮一帶的黑道首領嗎?」
  蘇玉嬌點頭道:「那秦懷瓊也是冀北道上的一響亮人物,不知這兩人甚麼時候也都被黑衣教羅致了!」
  這邊兩人正自談話,那邊三人拚鬥的形勢居然大變!
  鐵臂魔君凶性大發,一聲狂笑,兩隻長臂舞動得宛如兩條游龍,挾著排山倒海之勢,翻翻滾滾,劈、打、點、纏,無一不是向敵人死命處招呼。
  這時四周十丈方圓之內,罡風激盪,一些粗大樹木都被他的鐵臂摧折,連枝帶干,復被掌風震飛,威勢驚人之至!
  只見那骷髏杵馬鎮西尚能沉著應付,可是九頭雕秦懷瓊已經破綻百出,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鐵臂魔君經驗何等老辣,一見敵人已暴露了弱點,於是更向這弱的一環步步逼緊,毫不放鬆。
  「馬鎮西拿命來吧!」
  魔君忽的大喝一聲,臂掌並用,向馬鎮西掃去。
  馬鎮西哪敢硬接,迭忙躍退五尺。
  九頭雕一見有機可乘,虎尾鞭一招「怪蟒出洞」,疾點魔君腦後「天殷」、「對口」兩穴。
  誰知魔君擊向馬鎮西的掌臂原意即在迫退馬鎮西,故意亮出門戶引誘九頭雕秦懷瓊的。這時秦懷瓊一鞭點來,他竟不閃不避,讓鋼鞭點到僅差毫釐之際,倏的右手由肋下向背後繞出,一掠一抓,便將九頭雕的鞭稍捏住。
  魔君腳下原地不動,抓住鞭梢的右手往前一帶,左手仍由肋下遞出,向秦懷瓊當胸一掌拍去。
  秦懷瓊萬難料到,鐵臂魔君的一雙長臂竟能剛柔自如,當鋼鞭受制時,情知不妙,方欲撤手躍退,誰知身不由主地反而往前衝去。
  只聽「砰」的一聲,九頭雕偌大的一條身子倒飛出三丈多遠,咕咚栽在地上,就此了帳。
  鐵臂魔君嘿嘿一笑,手中鋼鞭一抖,喝道:「秦懷瓊,拿你的傢伙去向閻王報到吧!」
  唰的一聲,鋼鞭脫手飛出,正巧打在秦懷瓊的頭上,血花四濺,腦漿迸流,可憐這冀北之雄,死後還落個腦袋粉碎!
  這些動作,說來話長,實際在當時也不過是眨眼工夫而已。
  玉麟正在咒罵老魔之手段殘忍、狠毒,忽聽魔君嘿嘿笑道:「小娃兒好好等著,待老夫把這老賊打發了,再和你較量。」
  魔君話聲甫落,電射似撲兀自發楞的骷髏杵。
  就在此時,一支穿雲響箭發出刺耳的嘯聲,震盪著寂靜的夜空,經久始絕。
  這響箭似乎是發自附近不遠處,馬鎮西一聞響箭音聲,精神陡然大振,便也展開門路,狠命地向魔君招呼。
  蘇玉嬌「啊」了一聲,對玉麟道:「黑衣教主來了!」
  「姑娘何以知道?」
  「這只響箭就是黑衣教主招集部下的特別信號,看來他們的人還不少哩!」
  玉麟尚未答話,只見鐵臂魔君和骷髏杵打鬥的一旁,忽然落下了四個黑衣人來,單看他們這種輕功,便知來人都是一流高手。
  為首的一個黑衣人,道貌岸然,長髯垂響,六十多歲年紀,面容清,兩目神光湛湛,眉宇間透露著一種懾人威嚴,對目前的景況,似乎毫無所動,那種沉潛的氣度,,使玉麟看了,也不禁暗讚一聲:「果是不愧為一教之主!」
  「蘇姑娘,你看那不是黑衣教主嗎?」玉麟偏頭對蘇玉嬌問道。
  「你認得他?」
  「曾聽師父說過此人的像貌。」
  兩人說話間,忽聽黑衣教主喝道:「你們住手。」
  這喝聲雖然不大,但字字有力,震人心弦,足見其內功修為已臻上乘。
  鐵臂魔君和骷髏杵打鬥的身形倏然分開,各自停手不動。
  鐵臂魔君桀桀笑道:「褚呈樣你這老不死的也來了,看樣子你發動了這多廢料,對老夫懷中瑰寶似是志在必得,嘿嘿……」
  魔君嘿嘿了一陣,又接道:「你看那龍拐神婆溫芝雲,禿頭太歲苟如山,洪澤雙怪兄弟倆,沂山神猴晁尊義,還有北海之鷗蔣君山,以及你手下的那五塊廢料,卻都給老夫過了廿年沒殺人之癮啦!嘿嘿!褚老兒,你來得正好……」
  黑衣教主褚呈樣忽然中斷鐵臂魔君的話道:「唐松年!
  你猜得半點不錯,不把東西留下,哼哼!諒你也活不到天明。」
  「嘿嘿!東西是老夫的,留下不留下那要看你們的本領如何了,不過你留下老夫之物,老夫可要留下你們這些貪狗的老命。」
  黑衣教主雖被魔君如此謾罵,依然毫不動容,緩緩道:「唐松年,你那點雞零狗碎的彫蟲末技,何須本教主親自動手,只叫一位堂主,便可取下你項上之物。」
  鐵臂魔君怒吼道:「褚老兒,不要光逞口舌之能,慢說你一個無名小卒的堂主,就是連你老兒一起上來,看看能將老夫奈何?」
  褚呈祥宅謀深算,巴不得魔君有此一說,好來個順水推舟,於是一遞眼色,身旁同時躍出兩個黑衣人來,話也不答,逕向魔君撲上。
  這兩人,一個是令堂主日月飛環何必璋,一個是刑堂主奪魂鈴蕭志強。
  兩名堂主的武功雖夠不上是頂尖兒的高手,但也都是早已揚名立萬的人物,手底下自是不弱,如今聯手合毆,威力非同小可!
  鐵臂魔君對此兩人絲毫未放在眼內,依然一副大刺刺的模樣,從容不迫地迎拒敵人。
  那令堂主何必璋使用一雙日月鋼環。此環之製造獨俱匠心,分成日月形式,各有妙用。
  那日環大如銅盆,外周是密密麻麻的尖銳齒牙,淬以劇毒,能見血封喉。環內裝著兩把月牙形的利刃,只要被此環套住人體任何部位,利刃便暴然射出,任你武功再強,如非銅鑄鐵打的金剛之體,絕難倖免。
  月環如日環一半之大,狀如月牙,環身扁平,兩側有刃,尖端鋒銳似劍,可用以砍、削、勾、刺。
  此兩環之間,連以丈多長的精鋼細鏈,既可近搏,復能遠攻,妙用無比。何必璋即以此奇形兵刃成名江湖,在黑衣教內,爭得一席堂主地位。
  再說刑堂主奪魂鈴蕭志強,此人原是採石礦上的一名江洋大盜,他的兵器是一根粗如兒臂的狼牙棒,在一端嵌著一個大如碗口的鐵鈴。
  據說這鐵鈴原叫「魔音鈴」,是一位苗荒異人所制,以之驅馴猛獸,後來不知如何落於蕭志強手中。他得此鈴後,每遇強敵,便按動機括,發出嗚嗚魔音。
  對手如果內功修為未達上乘化境,一聞此魔音,必然心旌神搖,如失魂落魄,只有束手待斃。是以蕭志強在江湖上混得了奪魂鈴之綽號。
  黑衣教崛起武林,僅僅十幾年的時間,而能羅致如此許多高手,可見褚呈祥乃是一個頗有雄才謀略之人。
  且說何、蕭兩名堂主與魔君一交上手,情知強敵當前,即各展煞手招數,環擊棒出,配合得紋縫不漏。
  豈奈鐵臂魔君乃是一個前輩煞星,兩隻蒲扇大的鐵掌,拍、推、劈、抓,勁風呼呼,如狂濤怒卷。剎那間,便將何、蕭兩人罩在一片凌厲無匹的掌風臂影中,左衝右突,危機迭現。
  「嗚…嗚…嗚…」蕭志強已然震響了奪魂魔音。
  何必璋亦將壓箱底的玩法——「日月爭輝」三十二式施展。
  何、蕭兩人的煞手使出,幾將機勢扳回。
  鐵臂魔君唐松年確實不愧為一代煞星,奪魂魔音竟然對他毫無作用。只見他呼呼劈出了五掌,踢出大腿,硬生生將兩名對手迫退數步之後,身形微挫,走中宮,踏洪門,接著掌法突然為之一變,出手招數怪異絕倫,威猛,狠辣,復將何、蕭兩人威勢壓下。
  玉麟一旁直看得出神,對鐵臂魔君怪異的武功,心下暗自稱讚不已。
  這裡暫將鐵臂魔君力戰黑衣教的兩名高手,以及玉麟一旁的暗讚按下不提。回筆且說黑衣教主褚呈祥來至鬥場之時,即已發現玉麟和蘇玉嬌,但是他哪裡會將這兩個男女少年看在眼裡,故而未加理會,及至蕭志強奪魂魔音響後,這兩人雖然距離很近,似乎毫無所覺,他這才暗自驚覺,隨對骷髏杵馬鎮西問道:「馬護法,你是早到的,可知那兩個男女少年是何來路?」
  馬鎮西因斗鐵臂魔君不下,且損失了秦懷瓊,此時正在慚憤,今聽教主問話,隨嚅嚅答道:「在下與秦護法來此時,那白衣少年正和老魔拚掌力,在下以為他既非本教對頭,也就未加注意,及至在下與秦護法同老魔交上手,他曾經離去過,但不久便同那紅衣女子又來了,在下實在不知這兩人是何來路。」
  黑衣教主冷哼一聲,道:「我們竟都走了眼!以本教主的觀察,那個白衣少年既能與老魔拚掌力,武功自非小可,如果他們懷有企圖而來,我們的真正扎手人物,恐怕要是這兩個少年啦!」
  他說著復又轉身向身旁另一個手執鐵骨折扇的老者問道:「不知冉護法的看法如何?」
  這位冉護法名叫道成,渾號鐵扇子,中等身材,約五十七八歲年紀,頦下一撮山羊鬍,細眉長目,兩頰凹陷,是一個機警而工於心計的人物,憑手中一把鐵骨折扇,已聞名江湖廿餘年。
  其實冉道成早已看出玉麟那種淵停嶽立的英姿,絕非是一個泛泛之輩,只是教主未向他發問,自不便多言。
  此時,教主既有質於他,隨即沉著而慢聲應道:「教主所見極是,不過以下看來,這兩個少年娃兒似乎尚不知老魔懷有武林珍寶,不知教主以為然否?」
  黑衣教主頷首道:「冉護法一向料事如神,當不會錯,只是他們既不肯離去,必有所待,不如先問他一問再作道理。」
  骷髏杵馬鎮西個性躁急,也不待教主之命,便高聲向玉麟這邊喝問道:「你們兩個小娃兒還不離開,在此幹啥?」
  玉麟耳目何等靈敏,適才黑衣教主的談話,他早已聽得清楚,正在思忖鐵臂魔君究竟帶了甚麼珍寶,而能引起如許武林人物不惜拚命奪取之時,忽聞馬鎮西毫無禮貌的遙相喝問,心中已自不快,於是不答反問,朗聲道:「你們這幾個老頭子還不快走,在此幹啥?」
  他這幾句話純以內力發出,聲若龍吟,震得在場之人不無耳鼓嗡嗡作響。
  正在打鬥激烈中的鐵臂魔君、何必璋、蕭志強三人,也都微一停頓,凜然一怔。
  骷髏杵馬鎮西萬沒料到這白衣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功,心中雖然凜駭,但他究系成名多年的人物,何曾遇到這樣與他針鋒相對的少年,所以頓時火冒三尺,正欲縱身向玉麟撲去,誰知這時鬥場上的情勢居然大變!
  鐵臂魔君狂吼連連,長臂掄動,宛若出洞蛟龍,直將何必璋與蕭志強兩人迫得險象叢生,眼看就要落敗。
  黑衣教主見此情景,即將骷髏杵喝住,並向他及冉道成兩人一遞眼色,即沉聲對鐵臂魔君道:「唐松年,你已死期臨頭,還要逞什麼強!」
  鐵臂魔君正打得起興,眼看就要得手之時,一聽此言,不禁怒喝道:「你們這些廢料,何必矯揉做作,要上就一起來吧,老夫定必成全你們。」
  冉道成和馬鎮西巴不得魔君有此一說,正中下懷,於是兩人更不答話,便揮動兵刃,加入戰圈。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了人多。鐵臂魔君功力再強,但他究已連戰數場,且與玉麟對掌時內力已大受損傷,如今被此四名高手圍毆,形勢自然逐漸改觀。
  本來險象畢露的何、蕭兩人,一經冉、馬兩支生力軍加入,也抖擻精神,搶回先機,又是二十幾個回合下來,魔君威勢大減,然而一時仍不致落敗。
  玉麟心中暗想,鐵臂魔君有此超絕武藝,倘能革面洗心,當不知要為武林創造多少俠義之舉,然而他卻是個殺人魔頭,若非如此,則時下可能助其一臂之力……
  他正凝神觀戰,沉思間,忽見馬鎮西杵上那個白骷髏突地噴出兩股紅色煙霧,閃電似地射向魔君頭面。
  這兩股紅煙散佈範圍很大,魔君躲之不及,竟被噴個正著,他用手一抹雙眼之際,何必璋的日形鋼環出其不意地飛至頭上,堪堪就要套著他那顆巴斗般的頭顱。
  好個魔君!竟能臨危不亂,聽聲辨位,腦袋一偏,順手一把抓住鋼環,大喝一聲:「去吧!」
  一支鋼環如電光石火般撤手而出,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嚎,骷髏杵馬鎮西的一顆六陽魁首,從鼻樑中間削去了一半,一條身子在血花噴射中咕咚倒下!
  在鐵臂魔君鋼環擲出的同時,冉道成由旁裡將鐵骨扇揮出萬點銀芒,如滿天花絮似的向魔君罩下。
  鐵臂魔君此時兩眼已被骷髏杵中毒霧射瞎,視覺完全失明,故對鐵扇子冉道成打出的暗器無法察覺,及至銀芒逼身時,雖能劈出兩掌,但已然遲了!
  只見那萬點銀芒,紛紛釘上魔君面部、胸前、腰間……直如一支銀光閃閃的刺蝟。
  一聲慘笑,如梟鳥悲鳴!鐵臂魔君目眥盡裂,身軀連晃數晃,咬牙切齒,一連拍出十三掌,罡風呼呼,似萬馬奔騰,江河倒瀉,威勢驚人!
  他這一番拚出死力的攻擊直把冉道成、何必璋、蕭志強迫退五六丈遠。
  然後,他顫巍巍地說道:「老夫在二十年前已遁跡江湖,此次出山,原想物色一個堪造之材,傳我絕藝,誰知你們這般貪婪之徒,迫我重開殺戒……」
  他說到這裡,似已力不能支,喘息了一陣之後,凝聚最後一口真氣又高聲叫道:「穿白衣的小娃兒你可注意啦!就是你未曾覬覦老夫之物,老夫就將此珍寶贈與你吧!」
  鐵臂魔君說畢,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黃色小包袱,拚力往空中拋出,接著便萎頓地倒下。
  黑衣教主首先箭射一般縱起,向那包袱一把抓去。
  玉麟和蘇玉嬌也在同時躍起,向那包袱搶奪。
  跟著的就是冉道成,何必璋,蕭志強紛紛飛上。
  人影穿梭中,驀然白光一閃,竟把那個將被黑衣教主搶在手裡的寶物,又往空撞起了兩丈多高,那白光跟著上縱,在高空中兜了一個圓弧,迅即射入林中不見了。
  這時,眾人都已紛紛落地,但是誰也沒有搶奪到那個包袱。
  這種玄奇的情況,使在場之人無不面面相覷,莫知所以,竟連黑衣教主那等高手,也未看清這白光究系何物。
  沉默片刻,黑衣教主褚呈祥面如寒霜,兩目神光電射,向玉麟緩緩走近幾步,咄咄逼人地道:「這位朋友,今日之局,諒你已看得清清楚楚,本教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究竟為何,你也明白,如果你肯把那東西交與本教主,有何條件儘管提出,只要本教能力所及,無不照辦,可是……」
  他略微一頓,繼續道:「倘若你故弄玄虛,可就慢怪本教主無情啦!」
  黑衣教主說畢,兩眼直盯著玉麟,一瞬不瞬地似是要看穿他的心肺-般。
  玉麟兩手一攤,做出一種莫可奈何的樣子,答道:「教主所言,晚輩甚為不解,鐵臂魔君雖然說明將甚麼寶物贈與晚輩,然而晚輩並未獲得此物呀,如今教主竟要晚輩交出寶物,此非教主有意與在下一個難題?」
  他態度不亢不卑,義正言順的一篇話,使個老謀深算的黑衣教主,竟然一時無話可對。然而黑衣教主總覺得這事透著奇怪,對這眼前少年甚為懷疑,可是又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他已將自己夢寐以求的珍寶搶去,因此他乃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本教主錯問你啦!」
  玉麟正欲答話,忽然一陣低微的冷笑之聲來自不遠處的林中。
  黑衣教主微微一愕,隨即率同所屬手下,撇開玉麟向笑聲撲去。
  玉麟見黑衣教的人全已去光,不禁啞然一笑,轉身對蘇玉嬌道:「我們在此已無所可為了,蘇姑娘,我們回去吧!」
  蘇玉嬌聽那笑聲,雖覺奇怪,甚想追去瞧個究竟,今聽玉麟說要回店,也就點頭同意,但當她回頭一看不見狒狒時,不禁驚「咦」一聲,問道:「狒狒到哪裡去啦?」
  玉麟滿含深意地對她一笑,道:「我們趕快走吧,回到宿處就知道了。」
  說著,一個縱躍,便首先往山坳外縱出。
  他們原是追蹤著一個黑影,才來到這個山坳,遇見這些驚心動魄怪事,如今他們奔回金嶺鎮去,身後反被一個遙遙黑影尾隨著……
  天已五鼓時分,遍地罩上了白白的嚴霜,月影暗淡,黎明即將來臨。
  玉麟和白馬紅娘蘇玉嬌,翻進悅來居後院的高牆,身形甫落,倏然一條白影由假山的叢樹中竄出,射至跟前。
  蘇玉嬌身形疾往後一飄,驚呼一聲道:「唉!原來是狒狒,竟把我嚇了一跳!」
  這時狒狒拿給了玉麟一個黃色小包袱,玉麟接過對蘇玉嬌道:「這就是鐵臂魔君的寶物,但不知究竟是件甚麼東西,竟能招致一般武林人物如此重視,不惜拚命爭奪,蘇姑娘經多識廣,諒必能知道吧?」
  蘇玉嬌一看玉麟手中之物,面現驚疑之色,微一思忖,答道:「相公過獎。其實鐵臂魔君這件寶物,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曾經聽說過,在二十年前武林中曾經為爭此寶,鬧了一場血雨腥風,想不到二十年後,竟又為此而又有這樣多人喪生,既然被人如此重視,當必是一種罕世異珍了……」
  「自然是一件稀世異珍,可也是一種不祥之物哩!」
  蘇玉嬌的話尚未說完,忽然被一個來自空中的蒼老聲音打斷,她和玉麟同時一怔,四周掃視一遍,卻不見人蹤。
  然而這聲音是哪裡來的呢?說話之人竟然避不亮相,目的何在?
  玉麟沉聲喝道:「是那路高人,何妨出來一見!」
  庭院中一片沉寂,良久之後,卻無人應聲。
  玉麟正要同蘇玉嬌四處搜索,忽然又是一陣低低的冷笑,由近而逐漸遠去。
  這笑聲彷彿很是熟悉,似是在山坳裡同一個人所發,當然說話的也便是同一人了。
  以玉麟的這種身手,竟然只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可見此人武功之高了。他剛剛出道,就遇到這般高手,心中不覺一陣懊喪!
  他心中暗忖,看來自己的行動已被此人暗中看得一明二白,鐵臂魔君之物,雖然落到手中,恐怕也要因此而招致意想不到的麻煩,果真那是一件不祥之物嗎?然則為何竟有這樣多的人來拚命爭奪呢?
  這些問題正在他腦海中翻騰著,忽然院中唰唰躍落兩條人影,不由分說,逕向他手中之物奪來。
  說時遲,那時快,玉麟身影一矮,貼地滑飛出兩三丈遠,迅將手裡包袱納入懷中,定目一看,原來竟是何必璋與蕭志強兩人!
  未待玉麟發言,日月飛環何必璋首先獰笑一聲,道:「好小子,如非本教主判斷正確,我們倒被你瞞天過海的鬼門道騙過,現在你還有甚麼話說,識時務的趕快把東西拿出來,免得大爺們動手動腳。」
  玉麟曬然一笑,對何必璋睥睨一眼,道:「不錯,東西是在少爺身上,你們想要麼,哼!只要你們能勝過我,便可拿去,否則,休想!」
  何必璋日月飛環一抖,叮噹作響,寒光閃處,「日月爭輝」三十二式的起首式——「旭日東昇」,迅速向玉麟遞出。
  玉麟深知當前對手的成名兵刃喂以劇毒,哪敢稍存輕敵之念,同時一見何必璋出手就是狠命招數,隨即於身形暴退三尺之時,力貫雙掌,向前推出。
  何必璋身形猛撲間,突感響前一股綿綿勁力壓到,心知不妙,足下疾然向右滑出三步,但是依然被那勁風掃中左臂,一陣酸痛砭骨,心中大駭!
  只見他微微一怔後,喝道:「小子,果然有點門道。」
  隨著雙環一揮,人隨聲上,「日正當中」、「月影西斜」,連環攻出。
  玉麟僅以輕靈身法在日月環形之中閃展騰挪,稍沾即走。
  眨眼間,兩人就已鬥了二十幾招,何必璋環法雖然猛烈無匹,但卻沾不到玉麟半根毫髮。
  兩人正斗間,忽然-縷寒光,挾著尖銳嘯聲,直向玉麟背後打來。
  蘇玉嬌怒叱一聲,縱身上房,甫一站定,又是一道寒光迎面襲至。她身形迭忙往旁一滑,那道寒光由發邊擦過,凝目看去,只見又是一個黑衣教徒,此時正縱下屋頂,往前飛奔逃跑。
  她心中甚怒,無暇思索,也躍身下房,直向那發暗器偷襲的黑衣教人追去……
  玉麟情知必是另外有人暗中出手,他心中忖度,腳下可不停頓,就在那嘯聲幾將迫近的毫髮之間,身形忽地一旋,便繞到何必璋的背後。
  何必璋一見玉麟背後有所顧忌,正使出凌厲的一招環法,日月雙環分上中下三盤向玉麟遞到,心想這小子看你往哪裡逃?
  誰知何必璋招式遞滿,眼前人影一閃,對手倏忽不見,這時那道暗器卻正向他自己的門面擊到,不禁大駭!
  他畢竟是個老江湖,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一式「鐵板橋」功夫,身軀往後急倒,同時手中雙環上送,「噹」的一聲,將暗器格落。
  何必璋身形挺起,心中砰跳間,耳邊響起一陣「哈哈」笑聲,扭頭一看,正是玉麟!
  玉麟雖然未趁他危機瞬間,出手施展,可是這種舉動,無異是給了他一記耳光,直氣得他火星亂迸,正要翻身撲上,只聽奪魂鈴蕭志強叫道:「何堂主且慢!」
  蕭志強將何必璋制止,然後對玉麟道:「這裡不是打的地方,小兄弟能跟我們到鎮外空曠處分個真章嗎?」
  玉麟看了蕭志強一眼,毅然答道:「好,我們就走!」
  玉麟話已出口,忽然想起蘇玉嬌追敵蹤未回,甚覺放心不下,可是又不好改口,轉而一想,蘇玉嬌江湖上已闖蕩數年,遇事自能見機而作,當不會有甚麼意外,於是隨即帶著狒狒跟蕭、何兩人往鎮外馳去。
  晨曦初露中,三人來至距離金嶺鎮約六七里的一片曠野上,站定身形,玉麟心中暗忖道:「以自己的功力,對付這兩個敵人,自無問題,倒不如先令狒狒前去尋找蘇玉嬌,以免著了敵人的道兒。」
  他想到這裡,迭忙對狒狒以傳音入密之法,吩咐了幾句,狒狒領命,一溜煙似飛躍而去。
  這情形看在蕭志強與何必璋的眼中,只是他們覺得一個毛猴子又能發生什麼作用呢,故而未加理會。
  玉麟見狒狒離去,這才慢吞吞地對何、蕭二人道:「兩位請劃下道兒,在下無不奉陪。」
  何必璋已怒火三丈,哪裡還能忍耐得住,大喝一聲:「小子拿命來吧!」
  一雙日月飛環,揮成一片森森逼人的寒芒,四周勁風激盪,如排山倒海般向玉麟滾滾壓到。
  何必璋已然施展開仗以成名的「日月爭輝」三十二式,出手就是最有威力的一招「日月交輝」!
  玉麟一見何必璋出手辛辣,招數詭奇,也不禁微微一凜,足下滑步撤身,疾然暴退丈許。
  然而何必璋如影隨形,毫不放鬆地欺上,日環閃晃在玉麟頂門,月環則點向胸前和小腹數處。
  好個上清真人衣缽弟子,就在日月雙環迫近毫釐之際,上體微仰,腳下不動,兩肩不晃,竟然平地拔起五丈多高,像只白色大鳥,在空中劃了個妙曼的圓弧,然後輕飄飄地落在何必璋的身後,氣定神閒地宏聲道:「你要真打嗎?我們可否先來個協定?」
  何必璋縱橫江湖數十年,一雙鋼環不知擊敗多少敵於,尤其適才這招「日月交輝」,在他一生中的戰陣上,沒有幾人能夠全身而退。
  然而,目下卻被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輕易避過,是以一招落空,不禁怔在當場。
  此刻,忽聽玉麟如此一說,心中又愧,又憤,於是怒聲喝道:「你小子休要在大爺們面前賣關子,大爺們只知手底下見真章,還和你講什麼協定!」
  何必璋口雖如此說,但是身子卻依然站著未動,倒是始終未曾出手的奪魂鈴蕭志強向玉麟移近兩步,皮動肉不動地笑了一聲,道:「小兄弟,你且說說看,怎麼個協定法?」
  玉麟面上抹過一陣冷峻的微笑,豪邁地答道:「這很簡單,我們彼此原無仇恨,你們只是想要奪在下身上之物,是嗎?」
  蕭志強點頭道:「小兄弟快人爽話,一點不錯,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玉麟接道:「可是在下身上之物,原為鐵臂魔君唐松年名正言順所贈,自不能輕易與人,那就只好如何堂主所說,手下見真章了……」
  他說到這裡,瞥了何必璋一眼,繼續又道:「但是何堂主一人,絕非在下對手,不妨也請蕭堂主一起來,在下在十招之內如果打敗你們,那就請兩位趕快離去;反之,不但寶物雙手奉上,在下這條性命也任憑兩位處置,不知蕭堂主意下如何?」
  蕭志強一聽,心中暗喜,他雖然已看出這少年身懷絕藝,但如合兩人之力,任其武功再高,也不能在十招之內就能將他們擊敗,如此寶物豈不垂手可得?所以他毫不考慮地道:「小兄弟說的話可要算數呀!」
  「大丈夫一言九鼎,決無反悔。」玉麟爽朗地一笑,道:「兩位請吧!」
  蕭志強奪魂鈴握在手中,未曾出招,先將機括按動,發著嗚嗚刺耳的魔音然後沉聲道:「小兄弟注意啦!」
  玉麟「哈哈」長笑道:「蕭堂主儘管施為,不過你那奪魂鈴恐怕又找錯對象了!」
  蕭志強萬沒料到這個名不見江湖的後生,竟能認出他的兵刃,且對奪魂魔音毫無反應,倏然,面孔一陣陰晴不定,與何必璋遞了個眼色,也不再答話,便一同撲上。
  兩人存心要將玉麟毀掉,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招數。
  蕭志強一柄奪魂鈴,閃電似地點向玉麟「太陽」、「人中」、「氣門」、「將台」,何必璋日月飛環則逕取玉麟「天殷」、「鳳眼」、「脊心」諸穴。
  這兩名高手前後夾攻之下的一擊,威力自非小可!
  玉麟迭忙展開上清真人所授「清風拂柳」的輕功身法,在兩般兵刃交擊間不容髮中,脫身滑出,一面運功掌上,心中已然下了個重大決定。
  在何、蕭二人合力一擊未中,微一怔神間,玉麟暴喝一聲:「兩位堂主注意,這是第一招……」
  只見他隨著喝聲,兩掌一合,復又掌心外翻,平胸推出。
  他這一掌推出,看來極為平淡無奇,實則一股凜冽勁風,透著澈骨奇寒,向何、蕭兩人疾捲而去。
  蕭志強江湖經驗何等老到,心中一陣駭然,迭忙往旁橫跨出丈遠。何必璋則不知厲害,舞動飛環往上硬挺。
  只聽悶哼一聲,何必璋身軀搖擺之下,蹬蹬蹬蹬……一連倒退出丈遠,才拿樁站穩,面孔扭曲而慘白,渾身哆嗦不止。
  玉麟原地未動,依然一付儒雅斯文模樣,凝視著何必璋,面現一片悵然之色。
  須知他這一招,乃是上清真人當年威震江湖的「五行掌」之第一招,名為「金風送爽」,使出時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含蘊一種內家至高無上修為而成的玄冰真氣,一經掌風襲中,氣血凍結,在一個時辰之內,如不解救,必至血脈阻塞而死。
  玉麟原未存心殺人,是以在施展這招武林絕技之時,只用了三成真力,僅僅如此,已使何必璋負創不輕,倘非內功深厚,怕不已經倒下了!
  玉麟自己也沒料想到這一掌竟有此等威力,眼看何必璋那種模樣,所謂「英雄末路」,心中不禁一陣悵惘!
  蕭志強一見何必璋已負傷,暗自慶幸自己見機得早,未曾吃虧,一面盤算著眼下戰局應該如何收場。他面色凝重,行至何必璋跟前,問道:「何堂主,你受傷了吧?」
  何必璋慘然一笑,結結巴巴地道:「想不到這…這…
  小子真……還有點……邪……門,我沒……有……關係,只……只是……冷得…受…受不了!」
  蕭志強略一沉思,對玉麟看了一眼,陰鷙地一笑,道:「老夫如果還未走眼,小兄弟剛才露的一手,必是已絕跡江湖六十餘年的『五行掌』,但不知小兄弟與上清真人老前輩有何淵源?」
  此言一出,何必璋顫抖得更加厲害,玉麟也暗自欽佩此人見聞之廣博,隨即答道:「不錯,在下正是用的『五行掌』法,至於在下與上清真人老前輩是何淵源,這些事情都與我們的協定無關宏旨,蕭堂主是否還要接我幾掌?」
  人老滑,薑老辣。蕭志強原就對玉麟的那身輕功,以及超人的定力,甚覺驚異,此時對方既已承認出手的確屬「五行掌」法,已自明白眼下這個儒雅斯文少年,必是那當年名滿天下的上清真人之再傳弟子無疑。
  奪魂鈴蕭志強雖出身綠林,為人狠毒,但對自己的老命,看得卻是非常珍惜,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技不如人,何必強自在此武林絕技下去拼上老命!
  他心念至此,面現一種難以形容而且極為勉強的陰笑,對玉麟道:「小兄弟,你須要知道黑衣教為了鐵臂魔君之寶所付出的代價,教主絕不肯就此甘休,不過咱們既已有言在先,今日之戰,老夫認栽就是,至於何堂主受傷這筆帳,以後哪裡遇著哪裡算。」
  玉麟雙拳一抱,對蕭志強道:「那麼在下就此別過。」
  一輪紅日照射著大地,濃霜已漸漸溶解。
  玉麟回至悅來居客棧,不見蘇玉嬌和狒狒,心下大急,顧不了驚世駭俗,便展開輕功身法,往鎮外馳去。
  他在金嶺鎮外四周方圓十里之內,到處搜尋了半天,仍然不見蘇玉嬌的蹤影,狒狒也不知去向,心中焦灼如焚!
  玉麟邊馳邊忖,難道蘇玉嬌已被人擄去?可是狒狒又到哪裡去了呢?……
  不知不覺間,猛一抬頭,發現已經來至昨夜山坳的附近,心想鐵臂魔君固然是個殺人魔頭,但他臨終贈寶,總是有恩於己,倒不如趁此機會去把他屍首掩埋,也算是略盡心意。
  然而當他縱進山坳,到處尋找,卻一無所見。不但鐵臂魔君屍體遍尋無著,竟連被鐵臂魔君所殺死之人的屍首,不知在何時已被人全部移走。
  最後,他在鐵臂魔君倒地之處,發現了幾個奇大的鳥趾形狀的顯著足印,細看那足印,竟然認不出是何類動物的腳趾,然而很明顯,這足印是在魔君死後所踏上的。
  這足印是人,抑或是獸?
  那一具一具的屍體,何處去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使玉麟無法找出個正確而滿意的答案來。
  他迷惑了,他對江湖上的凶險,感到凜懼!
  驀然,一陣厲嘯之聲,似是在遙遠的山那邊傳來。
  玉麟一聽,心中大驚!那嘯聲正是狒狒遭遇到危急情況所發。
  他不再多想,隨引吭長嘯一聲,宛若龍吟,山野響應,足可聲聞十里之遙。
  這聲長嘯,乃是通知狒狒他將趕到的訊號。
  一條白色身影,看去極似一縷輕煙,行雲流水般,直向山峰的那邊翻越飛瀉……
  此刻,山峰的那邊,在一處疏落的樹林中,正有一百多名黑衣教的徒眾,在一個手執鐵折扇的老者指揮之下,團團圍困著一個紅衣女子;另有一個白影像一支白色羽箭,在紅衣女子的四周,左穿右射,前衝後突。
  紅衣女子使用兩柄青霜劍,寒光閃處,血花飛濺,人頭滾滾,身邊白影射到之處,也是慘嚎迭起!
  然而,這些黑衣教的徒眾,彷彿視死如歸,前仆後繼,依然如波濤洶湧,此伏彼起,將那紅衣女和白影困在當中。
  那紅衣女子已香汗淋漓,嬌喘吁吁,逐漸不支,如非那條細小的白影,左阻右擋,看樣子就要被擒。
  不要說,這紅衣女子正是晨間於金嶺鎮追捕偷襲玉麟之黑衣教徒至此的白馬紅娘蘇玉嬌,那細小的白影,也就是奉玉麟之命尋找她的狒狒。
  原來黑衣教主褚呈祥在搶奪鐵臂魔君珍寶未獲之後,忽然一陣冷笑將其引去,誰知那冷笑之人,並未朝面,只是以千里傳音之法告訴他,寶物已被白衣少年獲得。
  冉道成獻計於黑衣教主,先派何必璋、蕭志強兩人前去搶奪,如果不能得手,再將蘇玉嬌和玉麟分別引開,待擒住蘇玉嬌之後,不怕玉麟不將寶物交出。
  果然蘇玉嬌上了這個大當,如非玉麟適時派狒狒趕來馳援,此時即使有兩個蘇玉嬌也早已被擒。同時冉道成如非下令要生擒蘇玉嬌的話,她也不待狒狒趕到時,便即命喪黃泉。
  至於暗中冷笑以及告訴黑衣教主寶物落於誰手之高人為誰,後文自有交待。這裡且說冉道成一見蘇玉嬌已漸漸不抵,無奈狒狒衝來衝去,使其一時無法得手,他本想以鐵扇折骨中之淬毒暗器向狒狒施襲,然而又顧及到黑衣教徒眾的安危,以及蘇玉嬌的性命;因為黑衣教徒已將蘇玉嬌圍困得風雨不透,狒狒又不離蘇玉嬌的前後左右,他在投鼠忌器的情況下,只好喝住黑衣教徒攻勢,與蘇玉嬌保持一段距離,只將她困住,相機行事,以免犧牲屬下。
  蘇玉嬌正在筋疲力盡之際,突見黑衣教人紛紛後退,四周閃出了一塊空曠之地,她雖不明黑衣教人之企圖,但正好藉機調息,以資再戰。
  就在她微一眨眼之間,面前人影一閃,一個嬌軀便被挾著凌空而起!
  蘇玉嬌心想已經被擒,便也不再反抗,閉目待死!
  她只聽到耳邊颯颯風響,過了好一會工夫,張目一看,挾著她的竟然不是黑衣教人,而是她所關心的白衣少年玉麟,心中一陣說不出的舒服,竟自流下兩行清淚,不知是喜,抑或是喜極而悲……
  且說冉道成正將手下喝退,免遭犧牲,突然半空裡瀉落一條白影,一閃之間,蘇玉嬌便失去蹤影,連那只白猿也不見了,凝目看時,只見一個白衣人挾著蘇玉嬌,後面跟著那只白猿,正踏著樹梢御風飛馳而去!
  他行走江湖數十年,何曾見過這般身手,僅以來人的輕功來說,即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令人難望其項背!
  冉道成情知即使發動人馬追趕,也是等於白廢,只好不聲不響地將手下撤退,向黑衣教主覆命去了。
  此時玉麟挾著蘇玉嬌,一口氣已奔馳至金嶺鎮的附近,見後面無人追趕,才將蘇玉嬌輕輕放下,因見她雙目緊閉,昏沉似睡,情知必系拼戰過久,力脫之故,想要再把她挾起,趕回店中休息,但在朗朗白日,人多目眾,實在不便,所以也就坐在她身旁稍為調息,想等她醒轉再走不遲。
  其實蘇玉嬌並未睡熟,她只不過是力盡睏倦而已,一經玉麟把她平放地上,不一會便睜開雙目,「啊」了一聲,翻身坐起,向玉麟展靨笑道:「相公,我們這是在哪裡?」
  玉麟見蘇玉嬌醒來,心中甚喜,隨也笑道:「蘇姑娘醒來啦,我們快到金嶺鎮了。」
  於是兩人便將各自所遇,彼此述說了一遍,然後站起,蘇玉嬌伸伸纖腰,將寶劍還鞘,唉歎一聲道:「一夜未曾休息,真把人累死了!」
  玉麟望了她一眼,道:「可不是麼,蘇姑娘如果行動吃力,讓在下扶你慢走吧。」
  蘇玉嬌搖搖頭,婀娜地往前走了幾步,柔情似水的一對明眸,向玉麟掃了一瞥,故作嬌嗔地道:「相公,你怎麼老是叫人家姑娘、姑娘的,多難聽呀!」
  玉麟笑道:「姑娘姑娘的不好聽,難道說相公相公的好聽嗎?」
  蘇玉嬌櫻唇一噘,撒嬌地又道:「看你這人,年紀不大,嘴巴可不老實,人家有名有姓,放著不叫,偏偏要姑娘長,姑娘短,多俗氣,而且我比你……」
  「而且你比我大了一歲,是嗎?那以後我就叫你蘇姐姐好了!」
  玉麟說過話時,語意中流露著一種淒涼味道。蘇玉嬌冰雪般聰慧,情知必是因為自己提到姓名一事,而觸動了玉麟的身世感懷,故而嬌態一斂,極為壯重而溫柔地道:「好弟弟,我知道你的心事,姐姐一定幫你調查出家世來,好嗎?」
  玉麟身世不明,舉目無親,被蘇玉嬌這一安慰,心中甜蜜蜜的,對蘇玉嬌感激地一笑,道:「那我將永遠……
  永遠……」
  永遠怎樣?他沒有說下去。然而蘇玉嬌豈有不明之理,兩頰似一朵白蓮,抹過一陣嫣紅,在陽光照射下,羞答答的嬌艷欲滴!
  於是兩對眼睛,四條目光,迸發著年青人火樣的熱情,他和她已在心靈相通了……
  日正午牌。
  金嶺鎮最大的一家客棧——悅來居的酒樓上——
  在一個角隅的雅座裡,有一對青年男女,推杯換盞,把酒清談。
  那個男的劍眉星目,猿臂蜂腰,身材修長適度,上下一襲白衣,看來是那樣的英俊瀟灑!
  女的則是瓜子瞼蛋,明眸皓齒,兩頰泛現著一對醉人的酒渦,低顰淺笑,顧盼生姿,一身大紅緞子衣褲,直如一朵盛綻的海棠。
  這紅白分明的一對,真是天上人間的壁人一雙,如果不是這雅座四周圍以人高的板壁,門簾低垂,當不知要招惹多少雙欣羨的目光啊!
  此時,忽見紅衣女郎,以纖纖玉手舉杯對面前的英俊少年笑道:「來,麟弟弟乾了這一杯,姐姐祝你前程如錦!」
  英俊少年一舉面前的酒杯,道:「謝謝姐姐的盛意,弟弟也祝嬌姐姐永遠美麗!」
  於是一聲清脆的酒杯交碰之後,兩人同時一飲而盡,四隻目光互遞以會心的微笑!
  他和她只是短短相識,就如此親熱起來了,青年男女的情感,竟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啊!
  這時在隔壁的座上,忽然又來了兩位衣著華貴的客人,大約都已七旬開外,然而精神矍鑠,行動敏捷,沒有半點老態,倘非都已白髯垂胸,銀髮皤皤,在面容上看來,也不過是五十左右的年紀。
  店小二的招子是雪亮的,迭忙跟來打躬哈腰,笑嘻嘻地慇勤問道:「兩位老爺,要吃什麼上好酒菜,儘管吩咐。」
  兩位老人對面坐定,上首的黃袍老者對下坐的黑袍老人「哈哈」笑道:「公華弟,這幾天來你辛苦啦,愚兄已久不蒞中土,今天我們要好好受用一番才是,你看要什麼酒菜來?」
  「大哥不是喜歡吃『竹葉青』嗎?」黑袍老人道:「堂倌,拿一壇上好的『竹葉青』來,至於菜麼……噢,少不了一隻油炸雞,一尾糖醋鯉……其餘的你可揀好吃的再拿三四樣來吧。」
  堂倌連連應諾,抽身離去。黃袍老人又是「哈哈」笑道:「我說公華弟呀!你倒忘不了我這個做兄長的所好哩!」
  黑袍老人笑道:「這個自然,做弟弟的應當以兄長之所好為好呀!」
  黑袍老人說罷,黃袍老人又是一陣內力充沛的笑聲,震盪屋宇。
  不一刻,店小二酒菜送上,拍開酒缸上的泥封,在兩人面前各斟一大碗。
  一陣酒香四溢,黃袍老人道:「噯!果然是上好的『竹葉青』!堂倌,這裡沒事了,你可去吧。」
  「是,老爺。」堂倌應道:「兩位老爺要添酒加菜,請隨時吩咐。」說罷打躬退去。
  這邊兩個老者開懷暢飲,縱聲談笑,那邊兩個少年男女自聽到隔壁兩個老人來後,便一直默不作響,靜靜地對坐著,連酒也不吃了。
  忽然這邊的黑袍老者對黃袍老人壓低了聲音道,「小弟自奉大哥之命,追蹤鐵臂魔君唐松年,算來已有數日,但卻一事無成,唉!那老魔功力果是厲害,一夜之間,連斃十數名高手,但最後被黑衣教褚呈祥那老兒,以群毆的方式擊斃。」
  「啊!鐵臂魔君已經死了?」黃袍老人驚疑地接道:「那麼紫玉狸豈不是已經落入褚呈祥之手?」
  黑袍老人低聲道:「紫玉狸並未被褚呈祥奪去……」
  接著又道:「大哥,請放低一點聲音說話,須知隔牆有耳!」
  黃袍老人點頭道:「公華弟,你只管說來,紫玉狸究竟落於何人之手?憑我長山二聖在江湖上的萬兒,還怕有什麼麻煩不成!」
  「話雖如此說,不過大哥你可知道,已經失蹤六十年之久的東道上清真人,如今忽然出現了一個傳人嗎?」
  「此話可是當真?」
  「小弟怎能撒謊,紫玉狸也正是落於此人之手!」
  「啊!你可將經過說說我聽!」
  於是黑衣老人便將鐵臂魔君在山坳裡的經過,到黑衣教主褚呈祥如何派人搶奪紫玉狸,如何圍困蘇玉嬌,均敗北而去的情形,一一說了一番,最後又說玉麟現仍住店裡,而黑衣教大批人馬也隱伏在金嶺鎮附近,準備相機而動。
  黃袍老人聽罷,接著說道:「褚呈樣既然知道紫玉狸落在那少年之手,自是不肯罷休,不過我們也非奪得此寶不可,這對於我們長山門的關係太大了!」
  黃袍老人說至此,竟自閉目沉思起來。
  黑袍老人說得不錯,須知隔牆有耳,他們這些對話,確被玉麟和蘇玉嬌一字不漏地聽去。
  本來黃袍老人那種充滿了精湛內力的笑聲,已引起玉麟的注意,後來黃袍老人又自稱為長山二聖,竟也是為鐵臂魔君之寶而來,這些話聽在玉麟和蘇玉嬌的耳中,都不禁為之一震,所以兩人酒也不吃了,便靜悄悄地窺聽起來。
  這長山二聖,說起來大有名頭,大聖黃公韶,二聖黃公華,是當今江湖上頂尖兒的高手。
  二聖的武功頗詭異,其淵源並不屬於當今武林任何門派;而是大聖幼年時,在海上捕魚,遭遇颶風,船被海浪吞沒,然而黃公韶大難不死,飄流至一無人孤島,在一所巖洞裡獲得了半部古代奇書。
  黃公韶在此荒島居留了十五年,終日苦研秘籍,日夕鍛煉,終將那半部奇書參悟透澈。
  二聖黃公華的武功,是大聖黃公昭返家後所傳授,故而略遜乃兄一籌。
  黃公韶一面令乃弟籌劃建立基業,自己則隻身來至中原,因其武功乃得自古代奇書,不幾年便威名遠播,震驚江湖,是以大批武林人物也就紛紛遠投旗下,甘願效命。
  近廿年來,長山門徒日廣,勢力遍佈中原各地,儼然自成為一大派別,與武林九大主脈分庭抗禮。
  後來二聖也不時在中土露面,因他為人謙恭,深藏不露,故得人緣,而能折衝於各大門派之間,保持著互不侵犯的態勢。
  大聖已有將近十年不過問江湖之事了,此次為了鐵臂魔君的紫玉狸,先遣二聖來此,自己也隨後渡海到達,可見這事已非同小可!
  玉麟身為上清真人嫡傳弟子,耳濡武林大勢,一切已瞭然於胸。蘇玉嬌在江湖上闖蕩了數年,對二聖之名,豈有不知之理。
  但那玉麟獲得鐵臂魔君之紫玉狸,在這兩個年輕人的心目中,只是覺得玲瓏可愛,並沒有找出什麼稀奇之處來,可是如今竟又轟動了如此多的武林高手,不惜生命以爭,自然這個紫玉狸除了其本身價值外,必然還關係著極多極大的隱秘了。
  玉麟自聽了長山二聖的話後,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他已意識到這紫玉狸必為他招來一場腥風血雨,而面臨到一個極為嚴重的處境,稍一不慎,非但紫玉狸難保,性命也有危險!
  但是一種年輕人的好強心理,使他絕不願向人示弱,況且名正言順之下,得來的東西即使對已毫無用處,也不能輕易與人,而辜負了贈物之人的心意。
  他心中暗忖道:「我能為了這隻玉狸引起一場武林殺劫嗎?我能與這麼多的江湖人物公然為敵嗎?要避免這兩個問題的發生,只有將玉狸拱手送人,可是我能如此做嗎?如此做的後果又是什麼?……不,我絕對不能將玉狸與人,我要保有此物,即使……」
  玉麟忖念及此,劍眉緊蹙,憂容滿面,兩目凝注著板壁,兀自出神。
  忽然一隻柔滑如脂的纖手把玉麟緊緊握住,一股溫暖的熱流透進他的心坎……同時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緊緊地盯著他。
  這雙眼神所傳遞的情意,玉麟已把它全部閱讀出來——不要畏懼,你也並不孤獨,我和你生死與共!
  玉麟對蘇玉嬌嘴角一抿,而在此一微小的表情裡,充分地流露了感激與堅毅!
  的確,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當此「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環境下,那是需要鼓勵與安慰的呀!
  忽然隔壁又響起了二聖黃公華的說話聲音:「大哥,可是已經想妥對付這件事的良策嗎?」
  「唔……唔……」
  「不知這紫玉狸對我們究竟有何重大關係,竟勞大哥親自出動?……」
  「公華,你有所不知,這事說起來實在話長,現下我就對你說了吧,免得這宗在我心中隱藏了數十年的秘密,連你也不知道。」
  「噢!……」
  「公華,你可知我的武功師承來源嗎?」
  「那不是大哥十五年困居荒島苦研獨創的嗎?」
  「非也!愚兄焉有此能力,慢說十五年,就是廿五年也無人能辦得到!」
  「那麼……」
  「那是我得自半部古代奇書。」
  「可是這奇書呢?」
  「那就是我們兩人的全部武功。我在離開那困居了我十五年的荒島時,惟恐再落入他人之手,已把它一火焚之。」
  「可是這與紫玉狸有何關連?」
  「自然大有關連哩!」
  玉麟沒想到紫玉狸竟然關連著長山二聖的武功,因此,他聽到這裡時,心情更為緊張起來!
  大聖黃公韶乾咳了一聲,以極其細微的聲音,終於說出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長山門的武功出處——一古代半部奇書,在最後的一頁上,有一行不同的字跡,寫著這樣的幾句話:
  「盛唐大內,紫玉之狸,辟水辟火,持之天池,狸將示之,下部獲然。」
  黃公韶自離荒島,對這幾句話刻骨銘心,無時或忘。
  上半部古代奇書,造就了長山二聖,可是他們的武功卻局限於提縱、拳、掌,以及步法、腿法,對於兵刃之學,內功療傷之法,絲毫不知,要在武林中自成一派,建立不朽基業,實為不足!
  長山門的獨門拳、掌,中人之後,只有任其死亡之一途,是以大聖黃公韶早年在江湖上以心毒手辣而聞名,誰會知道這裡邊有其難言之苦衷呢!
  當然,黃公韶明白,療傷大法,兵器之學,必載於下半部古代奇書當中。
  然而盛唐之世,去今已數更朝代,物換星移,滄桑迭變,那大內紫玉之狸,當不知流落何方;這關係著長山門武功大業的至寶,茫茫人世,何處去求?
  人類對於希望的追求,非至油盡燈枯,便永無休止。
  所以有時明明知道某種希望是渺茫的,卻往往不顧一切地努力以赴,希冀著會有一個奇跡的出現。這就是人類的僥倖心理,而也是一個成功者的必然條件。
  為了紫玉狸的尋查,大聖黃公韶不辭千辛萬苦,走遍中原,以及南荒北漠,塞外西域,白山黑水,深入龍潭虎穴,皇朝禁苑,可是他所得到的卻是一連串的失望!
  他曾經爬上常年冰雪封蓋的天山,在天池之旁,看著那一泓澄澈的碧水汪洋興歎!
  奇跡有時會在你面前招手,但這也並非是說它就能是屬於你的呵!
  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寒風凜冽,黃塵萬丈中,大聖黃公韶帶著滿面病容,在陝甘道上往中原奔行,無意中使他獲得了一個夢寐難求的驚人消息——
  鐵臂魔君唐松年,在康藏邊境上,由一個西域喇嘛之手,奪得盛唐大內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藏。據說那是一隻紫玉之狸,狸之雙睛,乃為辟水火二珠。因此,消息不徑而走,矗動武林,紛紛前往爭奪。
  這消息對於已絕望中的黃公韶來說,那是太重要了!這不就是那半部奇書裡所記之物,而使他奔走江湖,歷盡辛苦,所要尋求之寶嗎?
  他興奮,鼓舞,一時竟忘記了幾乎仆倒的病體,披星戴月,趕去康藏邊境,可是那裡除了黑白兩道百多名高手死狀至怪的屍體外,鐵臂魔君則已鴻飛冥冥!
  黃公韶雖然空走一遭,但是他對於紫玉狸的尋獲希望卻更加強烈,然而唐松年的魔影此後歲月裡一直再未出現。
  黃公韶在江湖上為此而漂泊了十數年,一無所獲,心灰意冷之下,返回長山,便再未涉足中原。
  大聖黃公韶對二聖黃公華說完了這一段往事,不勝感慨地接著道:「公華,這就是我數十年來隱於心中的秘密,唉!你總可明白我漂泊江湖數十年,並非是性之所好而漫無目的了!」
  「紫玉狸既是我們長山門武功發展的關鍵,如今既已有了下落,大哥!我們無論如何要取得這件珍寶才是。」
  「唉!想不到紫玉狸會落入上清真人弟子之手;如此看來,這已失蹤六十多年的曠世絕才,說不定還仍然健在人世哩!」
  「以小弟的觀察,這個上清真人的少年弟子,尚是初涉江湖,毫無經驗,不過從其出手來看,此人武功實高深莫測,身邊還帶著只白猿,這畜生更是了得,再加上奪命飛爪蘇文彪的寶貝女兒給他出著主謀,如虎添翼,確是不易應付。」
  「僅僅如此,還不太難,問題在我們奪得玉狸之後的結果,那是必然惹出蘇文彪那老魔頭來,光這一方面已夠難纏,倘若那個老牛鼻子再出來的話,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應付的了!」
  二聖黃公華沉吟半晌,緩緩道:「鐵臂魔君的現身,又已轟動武林。黑衣教主隱伏間,其目的自屬明顯,這金嶺鎮內外,當必尚有其他江湖高手環伺,不若咱們暗中監視,倘若玉狸被別人奪去,咱們再出而取之,那時即使老牛鼻子出山,咱們順理成章,自有話好講,大哥意下……」
  二聖黃公華的話音,忽然被一陣腳步聲中止。原來酒樓上又來了四位客人,正從他們座旁過去。
  大聖由門簾縫中往外瞧了一下,低低地道:「公華,你所料不錯,那不是莫邪一梟秦振東帶著三名手下來了嗎?看樣子這金嶺鎮當有一場好戲演哩!」
  黃公韶話音雖然極低,但被玉麟一一聽去,於是他心中又增加了一份負荷,這倒不是畏懼秦振東參與奪寶,而是對蘇玉嬌擔心起來了!
  蘇玉嬌對莫邪一梟秦振東的蒞臨,並未察覺,黃公韶的話也沒聽清楚,然而她可是發覺了玉麟的臉色突然又是一沉。
  她,確已深深地愛上了這位年輕的武林俊彥。她的愛可以說是建築於少年男女的情愫以及姊弟之摯愛的雙重基礎上,而構成了愛的巔峰!
  此刻,即使她為他一死,她也不會說出半個「不」字來。是以玉麟的憂愁,較她已身感受尤有過之!
  曾幾何時,這位驕橫狂傲的姑娘,誰能置信如今竟變得柔情似水,楚楚堪憐,愛的力量,何其之大啊!
  「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
  隨著一陣不成調的朗吟詩聲,樓梯蹬蹬大響,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高卷褲管,大赤兩足的矮胖老頭,像旋風似地撞上樓來。
  那陣洪鐘一般的朗吟,已把酒樓上所有的客人驚動了,好奇地伸著脖子觀看究竟。
  矮胖老頭對這些酒客似是視若無睹,只見他伸手在那蓬亂的頭髮上抓了兩抓高聲嚷道:「酒保,酒保,快來呀!噯!我的肚皮可餓壞了啦!」
  他如此地嚷叫了一陣,未見酒保到來,「彭」的一聲,一張酒桌被他打得咯咚咚離開好遠,震動得塵灰飛揚,客人們鬧哄哄地搔動喧嚷起來。
  忽然從一個雅座中竄出了一個虯髯黑面勁裝大漢,飛起一腳,直向那矮胖老頭踢去!
  這大漢踢出的一腳,何止數百斤的力量,說也奇怪,矮胖老頭竟然毫不在乎,只把那圓鼓似的肚皮一挺,笑吟吟地迎向大漢的一腳。
  擂鼓似地一聲響後,那大漢一條偉岸的身軀,咯登登往後倒去。
  又是一陣唏嚦嘩啦桌凳歪倒的聲響,那大漢撞在一個雅座的板牆上,才拿樁站穩。
  矮胖老頭卻若無其事地「哈哈」笑道:「相好的,怎麼樣?老瘋子這個餓壞了的肚皮,還夠硬的吧!」
  黑面勁裝大漢怒喝一聲,道:「媽個巴子的,你這個豬八戒背捆爛行李,人沒人貨沒貨的叫化子,敢在我黑面無常胡大爺眼前賣弄,趕快報上你的臭名來,大爺好打發你陰曹地府去討飯吃!」
  矮胖老頭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老瘋子生來就是叫化子命,吃不慣熱湯熱飯,可就是喜歡吃這種冷干風硬、雞零狗碎的玩藝哩!瘋子就是我的臭名號,這裡的酒保既不伺候,老瘋子只好向閻王討飯啦,相好的,那麼就請你大發慈悲,送我一程,可好?」
  矮胖老頭子這番瘋瘋癲癲的冷嘲熱諷,直把個黑面無常氣得五內生煙,「哇哇」大叫,正欲縱身向前,忽然一聲沉喝道:「胡護衛,不得無禮!」
  人影一閃,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巨睛,長袍闊膀的老者,來至胖老頭跟前,抱拳為禮道:「原來是程百康老哥駕到,適才屬下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望程老哥海涵則是。」
  矮胖老頭程百康,也不還禮,抓了抓那頭亂髮,笑哈哈地道:「好說,好說,老瘋子一向喜次和年輕人遊戲哩!」
  這身材魁梧的老者,原來正是莫邪一梟秦振東。此時他轉身對黑面虯髯大漢道:「胡護衛,還不與程大俠陪禮。」
  這胡護衛原來就是莫邪一梟的兩大護衛之一,名喚黑面無常胡傳海,他雖不認識這矮胖老頭是何來路,但見島主對他甚為恭敬,料必不是個泛泛人物。因此,在秦振東一聲吩咐之下,也便失去了方纔的那種不可一世的狂傲氣焰,隨趨前兩步,拱手為禮,道:「在下胡傳海,適才冒犯尊駕,還望程大俠當面恕罪!」
  程百康把手一擺,嘻嘻笑道:「罷了,罷了,不才瘋子從來不懂這些禮數,狐(胡)假(大)虎(護)威(衛),這叫做不打不相識呀!來來來,老瘋子請閣下干一大杯。如果秦島主不嫌老瘋子骯髒,那麼也請一起坐吧!」
  程百康說著,轉身對一個早已跑上樓來的店小二嚷道:「一罈好酒,五斤熟牛肉,快快來,老瘋子餓得受不了啦!」
  莫邪一梟被程百康弄得面孔一紅一白,啼笑皆非,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地強作笑顏道:「在下等已用過酒飯,還是請程老哥自己享受吧。」
  程百康嘻嘻笑道:「老瘋子一身臭氣,無人喜歡同我一起吃喝,既然如此,兩位請便!」
  說時,店小二已將酒肉送上,程百康也不謙遜,搬起了酒罈,咕嚕嚕往喉嚨裡直倒,擱下酒罈,連連嚷道:「好酒,好酒,真過癮!」嘴裡嚷著,順手又抓起了大把牛肉,塞進口裡。
  莫邪一梟未即離去,忽然問道:「程老哥子俠蹤萬里,一向飄忽無定,敢問今日大駕來此,有何貴幹?」
  程百康嚥下一口肉後,口沫四濺地道:「老瘋子飄泊之命,四海為家,信馬由鞭至此,除了想看看熱鬧之外,別無目的,倒是秦島主,一向養尊處優,難得一現,今日遠離莫邪,料必有什麼重大公幹吧?」
  程百康這種不答反問,一語雙關的詞鋒,把個一向以沉穩見稱的秦振東,弄得很不受用,他略一猶豫,道:「在下其實也沒啥事,來此走走而已。」
  莫邪一梟說罷,把手一擺,率領著三個屬下,逕自離去。
  程百康在那裡獨個兒大塊肉、大口酒、自顧自地吃喝,他對於威鎮東海、大名鼎鼎的莫邪一梟之去留,似乎毫不在意。
  要知這程百康,綽號萬里瘋俠,是當今江湖上一大怪傑,平生放浪形骸,遊戲人間,但是一副俠肝義膽,豪氣干雲,不但武功出眾,一雙「追風腿」日行千里,不足為奇。年已近百,在武林中輩份甚高,威望隆重,頗受黑白兩道人物所敬仰。
  萬里瘋俠程百康與黑面無常胡傳海吵鬧時,長山二聖因不願暴露行藏,兩人便由窗口稍稍縱出,以他們的身手,自不易為人察覺,但卻未瞞過隔壁的玉麟。
  蘇玉嬌在莫邪一梟與程百康說話時,已經察覺,以她的個性本想出而朝面,了結已往過節,但被玉麟制止。
  及至莫邪一梟率眾離去之後,玉麟這才鬆了一口大氣。
  其實他並非是有所畏懼,而是不願在此時此地鬧將起來。此時,長白二聖、莫邪一梟等人既已離去,玉麟和蘇玉嬌自然無所顧忌,兩人憋了半天,這才輕鬆下來。
  在玉麟來說,這種忍耐是有代價的;他已無形中獲得了紫玉狸所關係著的秘密,心中自是甚喜,而也加強了他對紫玉狸保護的雄心。
  武功一道,無盡無止。玉麟既獲此秘密,心想玉狸已為已有,何不於身世查明之後,前去天山搜查那下半部古代奇書呢!
  玉麟心忖至此,忽然對蘇玉嬌稍稍說道:「玉嬌姐姐,你想不想去天山玩玩?」
  「你要去,我自然願意陪你。」
  「那很好,將來我們就一同吧!」
  蘇玉嬌睨了玉麟一眼,倏然面色憂鬱。
  玉麟遂道:「蘇姐姐不用擔心,你和莫邪一梟的梁子,全部由我給你擔起,看他又能怎樣!」
  蘇玉嬌情知玉麟把她的心意誤解,但也不解釋,只是向他深情地瞪了一眼,微笑道:「將來……」
  將來如何?但她並未說出。其實她只是害怕將來會失去他,這也是一個女孩子的通常心理。
  玉麟見蘇玉嬌面有憂容,誤以為是為了與莫邪一梟的糾葛,故而豪氣勃勃地道:「其實也沒有大不了的事,唉!……一個女兒家在江湖闖蕩,總免不了遭遇到一些意外的麻煩!」
  玉麟見她不願說出與莫邪一梟究竟因何結仇,自也不便多問,隨改變話題道:「蘇姐姐,那萬里瘋俠程老前輩,你可認識嗎?」
  蘇玉嬌答道:「這人狂放不羈,瘋瘋癲癲,飄忽無定,我雖聞名已久,但不認識。」
  「我曾聽師父老人家談過此人,心儀已久,今天終睹『廬山真面』,果然名不虛傳,你看要不要過去拜識他一下?」
  「他瘋瘋癲癲的,拜識他幹啥,你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那就算了吧!」
  「麟弟,我們也應該回房調息調息了,聽長山二聖的話,今夜恐有人來搶奪你的紫玉狸,我們只有兩人,勢單力孤,唉!我真擔心你……」
  玉麟摸了一下懷中的珍寶,豪邁而堅毅地一笑道:「黑衣教的人再來糾纏,我必不留情,使他們死了這條心!」
  玉麟和蘇玉嬌雙雙下得樓來,緩步踱進後院,猛一低頭,忽然面色大變,愣愣地停住不動!
  蘇玉嬌一見玉麟直似著了瘋魔般愣住,不禁心頭一驚,迭忙問道:「麟弟,你是怎麼了?」
  玉麟被玉嬌一問,這才從沉思中醒轉,順手一指,道:「蘇姐姐,你看這是甚麼?」
  蘇玉嬌順著玉麟手指處看去,也不禁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