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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七星劍陣

  萬里瘋俠程百康,飛霎堡主徐玉麟,神算子秦大川、「了因」和尚,帶著靈猿狒狒,結束了龍亭之會,逕向開封奔回。
  徐玉麟因服靈芝之故,目力特佳,雖在黑暗中,仍能辨清百丈內的毫髮細物。
  距離開封城垣,倘有里許,急縱疾馳中,徐玉麟猛可的遙見數十條黑衣人影,一線見迎面奔來。
  行家一看便知,來人俱都是上乘輕功,江湖健者。
  徐玉麟因欲急起嵩山,面見淨心大師,解釋嫌怨,所以不願招惹事端,徒增困擾,誤延行程,隨迭忙煞住前衝身形,說道:「各位留神,前面有人來了,我們要不要躲一躲?」
  瘋俠、「了因」、秦大川同時停下,凝神向前一瞧,果見十數條黑影,飛垛流失般疾馳而來瘋俠笑道:「車多不礙路,各走各的,我們為什麼要躲?」
  徐玉麟答道:「老哥哥且莫誤會小意,因為我們要趕路程,躲躲總是少惹麻煩。」
  瘋俠忽然「哈哈」大笑道:「老弟,你這就錯啦!要來的總是要來,是麻煩躲也躲不開!」
  兩人說話間,那十幾個黑衣人影,已自來到跟前,因發現有人攔路,忽的住下,一字兒擺開。
  徐玉麟一行人眾,這才看得清楚,來人竟是十四名青袍道土。
  瘋俠凝神之下,忽對來人說道:「老瘋子還以為是何方朋友在此路過,原來是『武當二真』!哈哈!兩位道友別來無恙?夤夜兼程疾進,又率領著這多高手,不知有何貴幹?」
  十四名道土台中,在瘋俠話畢,走出了兩位六十多歲的青袍道長。徐玉麟自是識得,正是在金嶺鎮會過的「武當二真」、「玄真」、「清真」兩人。
  這時「玄真」道長,向瘋俠拱手施體,「清真」道長,卻對徐玉麟瞥了一眼,轉身向十二名弟子喝道:「給我把他拿下!」順手向徐玉麟一指。
  這十二名道上,都是武當派的一流高手,在清真道長呼喝出聲的同時,兵刃齊出,一擁而上,竟將徐玉麟團團的包圍起來。
  情況的突然,直使徐玉麟怔呆得莫知所措!
  但是一種武人直覺的防衛本能,已使他不期然的撤出了「九龍劍」來。
  一道霞光出現,雖在黑夜中,依然奪目生輝,竟將蜂擁撲上的十二道上,為之一怔,進擊之勢,也隨之稍停。
  既存這當見,萬里瘋俠程百康嘻笑之態盡斂,面罩嚴霜,撇下玄真道長,身形一縱,躍落徐玉麟身傍。
  秦大川、「了因」和尚,也同時跳進包圍圈中。
  於是十二名道士撲擊之勢暫停,但已排成了一座陣式,把四人困在核心。
  萬里瘋俠勃然怒叱道:「武當乃名門正派,怎的這般不講道理,見面就要拿人?老瘋子這把年紀,死了也不算夭折,倘若你們說不出個理由來,我這把老骨頭就選在此地埋葬吧!」
  隨此話音,一陣骨節格格作響,他的兩腳已陷入堅硬的土中三分之深,可見此老,已是怒火難遏,功力運集到了何種程度?
  「了因」和尚雙掌合什,雙目微垂,低宣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秦大川背後摘下了柄「鏈鎖蒺藜」,抖得「叮噹」作響!
  雙方態勢至為明顯,只要武當道士在往前踏進半步,驚天動地的劇戰,立即爆發!
  「武當二真」萬難料到,這位出身少林,詼諧百出,遊戲風塵的大俠,此刻竟然淌起這淌渾水來,而且已真的動怒作威!
  「玄真」道長,右手微招,示意門人勿動,面色肅穆的說道:「少林,武當源屬同流,僧、道一家。程大俠義薄雲天,素為武林所仰慕,德高望重,名滿天下。不是貧道多嘴,倘若不明敝派七星峰上,發生了何事,最好請勿插手這場是非漩渦,以免玷辱令譽!」
  他這番先捧後扛的詞鋒,本是想略為平息瘋俠怒火,令其置身事外,以免引起兩大門派之間的衝突。
  那知此言一出,卻是收效相反,只見瘋俠怒極而笑道:「少林,武當源屬同流,僧、道一家,哈哈哈!這話直是動聽得很哪!倘非你們這些雜毛,倘還略知飲水思源,不然,哼哼!恐怕連我老瘋子也要喝令拿下啦!」
  要知瘋俠年已屆百之人,乃是當今少林掌門人淨心大師俗家師弟,輩份尊崇,譽滿江湖,論身份地位,「武當二真」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
  徐玉麟既與瘋俠一道,那麼不管武當派與徐玉麟有何過節,見面之下,「武當二真」總得把事情說明白,然後再行解決,才是正規。
  可是「武當二真」見面就喝令拿人,瘋俠即使素養再好,再不計世俗禮數,這種目無尊卑的舉動,如何叫他忍受得住?
  誰都知道,武當派的祖師張三豐,武功多源出少林,最明顯的張三豐手著「仙家易筋經」,就是脫胎於少林派的「易筋經」。
  因此之故,玄真道長不提武當少林同源,倒還罷了,這一提起,無異給瘋俠火上添油,是以竟出口罵起雜毛來了。
  「雜毛」二字,對道長來說,實是一種莫大的污辱,「武當二真」乃武當掌門「青虛道長」
  師弟,在派中地位尊高,江湖上聲望頗隆,僅是比瘋俠小了幾十歲年紀而已,瘋俠對其如此不遜,怎不著惱?
  那清真道長,心胸較狹,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又聽瘋俠口出不遜,勃然大怒,聲色俱厲的喝道:「老叫化子,休得依老賣老,不識抬舉,難道說武當派真的怕你不成?我倒要試試你那七十二式少林拳,究竟有多大道行?」說著,一步步向場中踱來。
  「好哇!老瘋子絕不令你失望就是!」
  瘋俠話落,說打就打,呼地一拳搗出,強勁猛烈的拳風,猶如一股怒浪,逕朝清真道長捲去。
  清真道長心中微凜,那攻硬挺,迭忙往傍疾躍數步,始避正鋒,暗道:「這老瘋子功力確是厲害!
  瘋俠一拳搗出,見清真道長不敢硬接,忽的「哈哈」大笑道:「怎麼樣?老瘋子這手打狗拳,還不錯吧!」
  他這話,簡直令清真道長再地無法忍受,心下一沉,反手撤出寶劍,欺中宮,踏洪門,招化「怪蟒出洞」,逕向瘋俠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驀地長虹揮舞,黑白兩影乍合又分中,「噹啷」一聲震響!
  只見清真道長手中青鋼劍斷去大半,落在地上的一截,閃閃發光!
  清真道長頰下長髯根根倒豎,清瘦面容上泛出了從未有過的悲憤,羞慚之色,目光電射般向徐玉麟掠過。
  「小子,一併給你——」
  隨此話音,清真道長的一半斷劍,脫手挪出。
  一陣破空銳嘯,直似顆殞星,劃開漆黑的夜幕,向徐玉麟的門面打至!
  清真道長挾數十年之功力修為,盛怒之下,將兵刃當做暗器打出,勁道之大,委實駭人!
  徐玉麟急忙中功貫左臂,運聚了十成功力,向飛來斷劍,呼的一掌劈出。
  於是狂飆暴作,空氣迴盪,清真道長擲出的一柄斷劍,半空裡打了個旋,又迅疾的飛回。
  一股銳利嘯聲,經由清真道長頭頂擦過,掠出七八丈遠,跌落塵埃。
  清真道長打出的勁道,已經是夠大的了,而徐玉麟這種掌力,更是令人驚駭至極!
  清真道長初受瘋俠唇齒之辱,再受徐玉麟斷劍之恥,情急之下,已然存了拚命之心。
  但見他面孔扭曲,身軀顛抖了一陣,暴然躍起,猶如焦黑色巨雁,逕向徐玉麟撲去。
  徐玉麟身形往旁疾跨,避開清真道長餓虎撲羊的一擊,喝道:「在下不殺手無寸兵之人,拿劍來吧!」
  就在此時,玄真道長撤出了柄毫光四射的長劍,喝道:「師弟,接住——」話落,脫手飛出清真道長一撲未著,反身接著了玄真擲來的寶劍,清嘯聲中,劍化「滿天絲影」,便向徐玉麟當頭壓下。
  武當以劍術領袖武林,而「武當二真」又為當代十二劍手中人,自有其卓異群倫的劍術造詣。
  清真道長盛怒出手,武當劍法精華,已盡情施展。
  徐玉麟雖不明武當派來人來意,但衡度情勢,料知眼下之局,絕不能善罷干休,隨也展開師門絕學——「上清奇門劍法」,與清真道長拚鬥起來。
  這兩人,一個是武當派中的高手,一個是「東道」真傳,都是用劍聖手,可謂針鋒相對,將遇良材。
  清真道長臨敵經驗豐富,制機得宜,虛招送出,煞手暗遞,無奈徐玉麟身法輕靈得令人不可思議,內功綿綿,愈戰愈勇。
  玄真道長一傍掠陣,看得清楚,情知師弟清真,一時固不致散落,但如此下去,在內力上必吃大虧,心不暗自凜駭,靈機轉動,計上心來。
  於是把手一招,十二名高手弟子,長劍齊出,同時發動。
  須知瘋俠原先之怒,也是怒在以武當派在武林中之聲望,「武當二真」之身份,竟然罔顧江湖道義,使用不三流的聯手圍攻之法,眼下玄真道長,又發動十二名弟子動手,更將這位風塵大俠,已經稍息的怒火復熾!
  只聽他怒吼道:「玄真老雜毛,聽說你們武當『七星劍陣』,天不無雙,好好好!老瘋子行授就木之年,開開眼界,死也值得!」
  此人生性如此,說打就打,絕不含糊!
  於是七十二路少林神拳,已然施出。
  要知玄真道長此舉,原意只是想使十二名弟子出劍虛動,藉以分散徐玉麟之心神,俾令清真制敵機先,如今經瘋俠一說,反而把他提醒,心想,事已至此,也只好豁著與少林派正面衝突了!
  但是——
  清真道長正與徐玉麟打得難解難分,「七星劍陣」發動之後,勢必亦將其困於陣中,門人投鼠忌器,自然難收宏效。
  他正在忖念之際,忽聽數聲慘哼,流目看時,只見十二名弟子中,已有三人倒下!
  兩個似是中了瘋俠神拳,一個則被秦大川「鏈鎖蒺藜」打得劍飛腦裂而死!
  神算子秦大川豈是個省油之燈,當年在江湖上也是個「叮噹」響的人物。
  此人非但機智沉著過人,故有神算子之稱,而手中一柄「鏈鎖蒺藜」,招數詭異莫測,更是泣鬼嚎神。
  只是十八年蛇牢之苦,已將其折磨得人生嗔念俱消,沉默寡言,可是徐玉麟在他的心目之中,猶若己子,愛護有加。
  此番武當派師出無名,攔路逞兇,已使此老動了嗔念,故而出手毫不留情。
  玄真道長觸目傷情,微作沉忖,一不做二不休的決心,已自打定。於是沉聲喝道:「師弟住手,快自退出!」
  清真道長與徐玉麟鬥得正自吃緊之際,驀聽玄真喊叫之聲,心神一分,門戶洞開。
  徐玉麟那肯錯過這千鈞一髮良機,「九龍劍」招出「清歌曼舞」,「嗡嗡」一片龍吟,瑞霞千道,長虹交輝,把個清真道長括得風雨不透,那裡還有躍退之機!
  清真道長凜駭之下,究不愧為名門高手,劍走武當保命絕招——「回風旋浪」,層層青芒大盛,護佐過身三十六處大穴。
  徐玉麟劍勢稍緩,清真道長由護身的「回風旋浪」,變作攻敵的「白雲出岫」,朵朵銀花,單向對手「堅絡三焦」。
  這一招又是武當劍術攻敵絕學,劍鋒憂幻無定,令人防不勝防!
  徐玉麟暗道:武當劍法的是名不虛傳,這敗中求勝的絕招,尤屬難能!心忿轉動間,清真道長劍鋒已自逼近,他因早已察及清真這柄長劍,亦是把寶刀,罡氣功夫,已自佈滿全身,是以臨危從容,態度自若。
  清真道長見徐玉麟並未閃避,竊喜就要得手。
  那知劍鋒尚距對手還有半尺之時,突覺一股強大勁力,竟將其寶劍阻住,無法再往前推動分毫。
  「不好!」兩字,猶在念中,徐玉麟身形一旋,長劍已自遞到清真胸前「商曲」要穴。
  清真道長凜懼中,撤招不及,只好撤劍後倒,抑用「鐵板橋」工夫閃避,但是已然遲了半著就在此生死立判的瞬間,徐玉麟心忿微轉,寶劍銳鋒,竟斜斜的刺下,緊貼清真道長肋間而過!
  一片青袍隨風飄起,清真道長脅下劃上一條淺淺的血糟。
  徐玉麟寶劍收回,向霍然躍起的清真道長,抱拳一揖,道:「承蒙道長相讓,在下就此謝過。」
  清真道長面色難看已極,兩眼老淚涔涔而下!
  他豈是不知,對手實乃劍下留情,否則………
  可是,從此以後,聲望掃地,十二劍手之內,亦必剔除了他的名字!
  人為財死,亦為名亡。尤其是江湖中人,把名看得比命尤重。
  只見清真道長,反身撿回了失落的寶劍,一語未發,向著四周武當弟子,投下留戀的一瞥,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中充滿了悲愴,直使所有在場人眾,心弦震盪!
  突地,笑聲戛然而止,寒光一閃,清真道長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躺下去了——劍切咽喉,血染黃沙!
  這情景,僅是發生在剎那間的工夫,即使運距離最近的徐玉麟,想出手搶救也是不及!
  情況變化得太也突然,誰也料想不到這位當代十二劍客的武當高手,竟能因一招之敗,舉劍自刎!
  從此,「武當二真」已成了「武當一真」,但是誰能置信另外「一真」,卻是死於自己的劍下呢?
  決心死去的人,往往在那瞬間的一霎,認為一了百了,可是卻往往因此一了之念,而造成未死者的血海深仇,怨冤相報,永無止息的屠殺,糾纏,這豈非是死者之原意?又豈能是一了百了啊!
  徐玉麟望著橫屍地上的清真道長,神色黯然,不勝唏噓!
  這時武當門下九名弟子,均被此突然情況徵得停上了騷動,瘋俠,「了因」,秦大川三人,也一齊楞在當場!
  倏地,玄真道長身形躍起,掠至清真道長屍首之傍,低頭瞧了瞧這位情逾手足的師弟之慘狀不由老淚縱橫!
  久久,倘抬起頭來,向徐玉麟瞪了怨毒的一眼,恨聲道:「你好狠毒的手段,武當派十個門人的血債,眼下與你同時情結!」俯身抱起清真道長屍首,撿回寶劍,由鬥場外大步邁去。
  徐玉麟悵悵的停立鬥場中央,似是在回憶著一些往事,又像在默數著天邊忽然殞落的辰星……
  天亮了,東方已已吐出了魚肚白。
  開封府城是個商業中心,人口繁密之地,黎明即起,營利奔忙的人,自是多如過江之鯽。
  此刻,在城北關外的一座小土崗上,集聚了數百人眾,城裡的人復如潮水一般,向著士崗湧來。
  崗上的人群,猶如發現了亙古未有的奇事,個個蹺足引領北望。
  但見離此土崗的里許之處,一團方圓約二十丈左右的白光,柱地沖天,茫茫濛濛,旋旋滾滾,猶如銀河倒瀉,壯觀至極!
  漸漸地朝陽升起,那團濛濛白光,在旭日照射下,更是閃閃生輝。
  由陣陣寒風中,不時的送來聲聲沉著獅吼的呼喝,人們已逐漸瞭解那團白光,究竟是怎麼的回事了,有些膽小之人,已不敢再看,竟自跑回城去,驚惶失措的把門戶關閉起來,燒香念佛,禱告神靈,勿讓兵燹臨門。
  但是,膽大的人,卻愈湧愈多,聚滿了土崗,不過,沒有一個敢走近前去,瞧瞧究竟的!
  啊!——
  那就是武當派名震天下的「七星劍陣」!
  提起此陣,武林中人,那個不喪魂落魄,談虎色變!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陣法究竟如何厲害?原因是:從來沒有一人,能生出此陣。
  武當派之能有如此的喧嚇聲威,領袖武林,固然劍術冠絕,而此以十名劍手,聯成的「七星劍陣」,居功尤重。
  原來,玄真道長悲憤清真喪生,果然發動了武當派開山以來,素少使用的「七星劍陣」,將徐玉麟,萬里瘋俠,秦大川,「了因」四人,因在陣中。
  玄真道長因十二名高手弟於,已喪命三人,只有自做陣首,是以陣法威勢,更大、更盛!
  「七星劍陣」為武當派不傳之秘,自翔為天下第一,事實上數百年來,在聯手合擊的劍術中,也無人能出其右。
  不過,此刻陣中所困之人,也都是人中之龍。強中之強,所以,由黑夜戰至天明,雖將四人圍住,但卻制服不了。
  可是,換句話說,「七星劍陣」能將這幾個人物困住,也足見其厲害非凡了!
  要知武當派這威震天下的「七星劍陣」,乃張三豐窮數十年之歲月,嘔心瀝血,由武當劍術中演化而來,實與少林寺的「羅漢陣」,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陣,以十個劍手合成,一人為首,一人為尾,其餘八人,各估八卦方位,擊首尾應,擊尾首至,擊中,則首尾並至。既可分進,便能合攻,變化多端,奧妙無窮。
  「七星劍陣」既經發動施為,其最後結果,只有一途,不是敵人死於陣內,便是兩敗俱亡。
  因此,武當派對於此陣,若非深仇大敵,絕不輕易施為。
  七星峰三元觀,一夜之間,門人六名喪生,祖師三雙道人,手著之「仙家易筋經」秘本,同時被竊,這種奇恥大辱,怎不便武當門人咬牙切齒?如今清真道長以及三名弟子,便又慘死,玄真道長新仇舊恨並發之下,是以,抱定了與敵偕亡之決心。
  且說:徐玉麟被困陣中,自己雖有罡氣護身,斷金切玉的寶劍在握,一套「上清奇門劍法」
  ,又施展得神出鬼沒,使武當道士們心存忌憚,不敢硬敵。萬里瘋俠程百康功力深厚,神拳駭人,精神倍發,自可支持不敗。
  神算子秦大川,一柄「鏈鎖蒺藜」,舞得「叮噹」震響,軟硬兼施,實為克制長劍之奇兵,一時猶能自保。
  可是,「了因」和尚的鐵骨折扇,自入空門,列名少林之後,已將鐵骨內之毒針撤除,威力自滅去大半,眼看險象環生,難以再持。
  徐玉麟睹此狀況,焦灼異常,暗自駭然道:如果這般衝突下去,就是不死於劍下,亦必戰到力脫而亡………
  他正自邊戰邊思間,忽聽一聲悶哼,但見「了因」和尚,肩頭上已中了一劍,鮮血噴射中,右臂軟軟垂下,鐵骨扇掉落地上!
  電光石火間,緊跟著一柄長劍又已遞上他的「玄機」要穴,「了因」雙目一閉,就待等死!
  驀地,一記強烈絕倫的拳風,把刺向「了因」的寶劍斜斜盪開,才暫保一命。
  自然,這揮拳施救之人,正是瘋俠程百康。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神算子秦大川手中奇形兵器——「鏈鈸蒺藜」,兩個鐵蒺藜錘,被玄真道長的寶劍,削去了一個。
  這些發生於瞬間的驚險情況,徐玉麟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流,力聚丹田,舌綻春雷的暴喝道:「武當道士們住手,在下有話要說!」
  由於他運集了全部功力,這聲沉喝猶如山崩海嘯,令人震耳欲聳。
  武當道土們雖然俱各暗吃一驚,微作凜怔,但是劍陣並未停下。
  原因是「七星劍陣」,一經發動,停上與否,全在陣首之人發號施令,不然,即使遇到任何情況,那管是山搖地動,也不能令這些訓練有素的道士們動心。
  玄真道長驀聞徐玉麟的沉喝之聲,心中咕啜道:這小子好深厚的功力,難怪能來無影,去無蹤的出入三元觀,反正此刻他插翅也休想飛出「七星劍陣」,我何不暫時停下,且看他有何話說?
  心念既決,但見他一聲清嘯,寶劍往空中幻了個圓圈,九名武當道士,倏地盡皆住手,抱劍肅立,但依然圍作個圈圈,把四人環在中央。
  瘋俠程百康見「七星劍陣」業已停止,武當道士們抱元守一,肅容而立,也不由暗自歎服!
  玄真道長手捧寶劍,神光電射的向徐玉麟望了望,緩緩說道:「你有何遺言,請速說來?」
  徐玉麟神情從容道:「在下請道長停住陣勢,並非是要說什麼遺言,貴派『七星劍陣』,雖然冠絕武林,在下想信還不致打算後事!」
  他略微一停,又接道:「只是在下對貴派這種見面就要拿人的舉動,甚為不解,不知道長能否將因由見告?」
  瘋俠由懷中掏出了包「金創藥粉」給「了因」敷上,聽徐玉麟向玄真道長,如此相問,似是如夢方醒,不由「哈哈」笑道:「是呀!你們武當派的『七星劍陣』,老瘋子總算領教啦,現下癮已過足,你總該說出番道理,然後再打也不為遲,玄真牛鼻子,你可是願意說給老瘋子聽聽嗎?」
  玄真道長修養雖然要比清真好得多多,無奈怨仇已結,胸存成見,所以對瘋俠之言,甚覺刺耳,面色一沉,道:「老瘋子且莫興奮,念你出身少林門牆,叫你死於『七星劍陣』之內,睽目心安,我就對你說說吧………」
  瘋俠未待玄真道長話畢,忽又「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老瘋子這條窮命雖不值錢,但還不願意自白的送掉哩!哈哈!牛鼻子你說吧,也好使老瘋子死得瞑目!」
  玄真道長冷哼一聲,接道:「本派祖師手筆『仙家易筋經』,被他——」順手一指徐玉麟,又道:「偷去了還不算,便將守護三清般的六名門人,盡皆殺死,又在元始天尊神像背後,血筆留言,對本派大加污辱……」認至此,渾身顫凜,似是忿極而生。
  瘋俠、徐玉麟、秦大川,「了因」四人,聽得均都為之一震!
  徐玉麟略微沉忖,暗自咕啜道:這事怎的竟如少室峰上所發生之事,同出一轍,必定為一人所做,陰謀挑起武當、少林與我為敵………但是………此人為誰?……
  玄真道長見徐玉麟垂首不語,更以為他是理虧於人,無言以對,方欲逼問,只聽瘋俠說道:「貴派三元觀裡,竟也發生了這種事情,但是有何證據是徐老弟所為?」
  玄真道長毅然答道:「縱觀當世武林之中,不是他這種身具絕藝的孽畜,有誰敢來七星峰撤野?而且留言之下,明明寫著『飛雲堡主』四字!老瘋子你該明白了吧!」
  瘋俠心中豁然了悟,復又笑道:「青虛老牛鼻子,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僅憑『飛雲堡主』四字,就能斷定此事為徐老弟所為嗎?七星峰雖然高手不少,難道說除了老弟之外,當世之中,就沒有人敢搏虎鬚………」
  「老瘋子閉你的臭嘴!」
  玄真道長確已氣極發昏,那裡還容瘋俠解釋!
  徐玉麟沉思了半晌,忽見玄真道長發怒喝斥瘋俠,不由冷笑一聲,道:「敢問清真道長,在下何以要竊爾『仙家易筋經』?」
  玄真道長被他這般相間,不禁為之一怔,隨答道:「本派『仙家易筋經』,乃我道家無上心法,武林中人,誰不想取得?」
  「但在下卻不以為然!」
  「理由何在?」
  「很簡單,貴派『仙家易筋經』,也許能被別人視作珍寶,但在下卻當作廢紙,無啥用處!」
  玄真道長勃然怒道:「你偷去本派此經,還敢在這裡賣乖抵賴!」說著,手中寶劍一舉,又待發動「七星劍陣」。
  徐玉麟道:「道長且慢,待在下說完,再打不遲。」
  玄真道長舉起的寶劍,便又緩緩垂下,喝道:「時間無多,你有何遺言,趕快說吧!」
  「不是在下有意小看貴派『仙家易筋經』。」徐玉麟氣定神閒的道:「在下七歲之時,對此經卻能背誦全丈,試想在下要它何用?」
  玄真道長道:「倒看不出你人不大,卻是句句海口,哼!你且背誦一遍看看?」
  徐玉麟毫不思索的背誦道:「一段『韋駝獻杵』,二段『摘星換斗』,三段『出爪亮翅』,四段………」
  他一口氣竟將『仙家易筋經』八段全部誦出,而且並將每段要領,詳加解釋,非但大出瘋俠、「了因」、秦大川意外,竟連九名武當門徒,也聽得頗為訝異,心想,此人小小年紀,竟將武當內功心法,比武當門下弟子,還要純熟,未來成就,確是不敢輕估。
  殊不知徐玉麟藝出道家,上清真人胸羅萬有,文才武功蓋世,對何門何派心法不瞭若指掌?
  徐玉麟此舉,旨在證明他對武當「仙家易筋經」,絕無覬覦之念,這想法自然有其道理。
  但是,玄真道長,不聽猶可,一聽之下,對徐玉麟竊經殺人,更加置信不疑!
  只見他,未待徐玉麟全部說完,寶劍揮動,「七星劍陣」又已發動起來。
  徐玉麟想不到弄巧成拙,情知眼下之局,不分個你死我活,絕不會善罷干休!
  於是——
  長嘯一聲,「九龍劍」出手就是「上清奇門劍法」中最具威力的兩招——「清平世界」、「恩怨兩情」!
  一道長虹似的劍氣,沖天而起,層層光影,森森逼人,勁風激盪,如浪似湧,直把武當道人,迫得連運後退。
  可是「七星劍陣」三番發動,已然變化至「摘星換斗」、「倒轉乾坤」的階段,威勢的是駭人之至!
  不一刻工夫,神算子秦大川已氣喘呼呼,技拙力窮,「了因」和尚大腿上又中一劍,倒在血泊中!
  瘋俠亦是神情微變,一反從容之態。
  徐玉麟雖然功高蓋世,但是手大總難遮天,保住了自己,顧不了別人。
  他左衝右突,總是無法突破此陣,固能迫使武當道士後退,但卻紊亂不了他們嚴格而靈活的陣形。
  此際,倘才深切的領悟到,武林中談虎色變的「七星劍陣」,絕非徒托空言!
  徐玉麟正在焦燥不安之際,突見神算子秦大川,僅剩下的一隻鐵蒺藜,又被玄真道長一劍劈飛,另一名道士的長劍,也在同時遞到了他的「肩井」穴上!
  驟然間,倘血脈賁張,連人帶劍逕向玄真道長撞去!
  驀地——
  一陣力撼山嶽,簡直不是人力所能發出的「哈哈」長笑之聲,破空傳來!
  緊跟著這陣笑聲,一股吹人欲飛的狂飆掠過,黃塵滾滾,令人目不能睜!………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武當派十名劍手,連玄真道長在內,從塵埃中爬起,揉揉雙眼,怔怔的發楞!
  萬里瘋俠程百康抓了抓滿頭黃土的亂髮,兩眼瞪的般大!
  神算子秦大川肩胛流著鮮血,跌坐在地。
  「了因」和尚直挺挺的被塵上掩埋了雙膝,似已死去!
  場上惟獨不見了這場戰鬥的主角——飛雲堡主徐玉麟,以及始終蹲候於「七星劍陣」之外的靈猿狒狒!
  「七星劍陣」自創始以來,破天荒的第一吹未收到預期效果,這變化太也突然,離奇了,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這場驚天動地的鉅戰,至此以已結束,但是怨仇深結,江湖上由此波譎雲詭,牽動了九大門派,一場武林浩劫,展開了序幕。……
  玄真道長發現徐玉麟業已失蹤,回想起狂風之前那陣震天長笑,猶覺耳中嗡然作響!
  他凝思良久,搜遍枯腸,以其經驗見聞,怎麼也想不出當世武林之中,會有這等呼風喚雨的高手,只聞笑聲,不見人影,竟能將徐玉麟從「七星劍陣」中救走。
  那麼………難道說那小子會妖術不成?………一定是的,不然,七星峰上防守得何等嚴密,他怎會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三元觀,竊經行兇之後,從容遁走?
  玄真道長腦際中電似的掠過這些想定,一邊吩咐九名弟子,掘土掩了師弟清真道長與三名門人,一邊向兀自發楞的瘋俠說道:「老瘋子還在那裡裝什麼蒜?妖人既已逃走,今日之局,至此暫罷,不過,你們少林派既然插手管事,那麼這筆血債,就須由少林派償還。」
  言畢,也不待瘋俠還腔,把手一擺,率領著九名弟子,頭也不回,轉身而去。
  瘋俠給神算子秦大川敷藥之後,見「了因」也只足肌肉受傷,並未死去,順手拍活了他的穴道,包紮妥當,由兩人攙扶著,緩緩的朝開封城裡走去。
  他們仍然回到「東台客棧」住了,「了因」,秦大川兩人,經瘋俠的少林「金創藥」之治療,幾日之後,便已痊癒。
  瘋俠回想當時情況,情知徐玉麟之突然失蹤,絕非如玄真通長所言,使用什麼妖術逃走,其中必大有文章,但在此久等,也並非辦法。三人計議之下,決定先赴嵩山,由瘋俠面見淨心大師,說明一切,倘獲少林派之諒解,便留山等候幾日,如徐玉麟依然未至,則再設法尋找,或返飛雲堡去,與紫陽玉女共商良策。
  這裡暫時按下瘋俠等三人,準備動身前往器出不提,且說:玄真道長率領九名門下弟子,不日返回武當山三元觀,見了掌門師兄青虛道長,稟明經過。
  青虛道長是武當派十二代掌門人,年已古稀,雖為二清門下弟子,但嗔念甚熾,好勝爭強之心頗重。當下一聽玄真所說,便因清真之死,悲憤填膺,鬚髮俱張,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玄真見掌門師兄如此震怒,隨緩言觀道:「掌門師兄,請暫息怒,以保重身體。本教所受恥辱,固須湔雪,但此事既牽扯少林派之掌門師兄,我們必須從長計議………」
  青虛道長倏地目露殺機,把面前几案重重一擊,霍然站起,道:「一國不存二君,一山難容二虎。少林派領袖天下武林,為時已不算短,淨小老和尚自鳴清高,表面上不問江湖之事,暗下裡卻由門人與邪教妖人為伍,其用心如何,不問可知?今既證據確鑿,我們就趁此機會,盡起門中高手,向淨小老和尚要妖人飛雲堡主,倘彼交人不出,乾脆來個血洗少林寺,豈不師出有名,兩天下武林領袖地位,亦將由本派取而代之。」
  這番話可以說是青虛的由衷之言,他自接掌掌門以來,已早有此雄心,只是時機未至,而少林派行事又素極穩重,未有把柄被他抓住,故乃隱忍於懷,未敢輕舉妄動。今既有此大好時機與借口,怎肯錯過。
  玄真道長雖較為深算持重,但亦雄心勃勃,是以青虛道長心語一出,不謀而合。
  他微作凝思,靈機轉動,緩緩說道:「掌門師兄雄圖,師弟甚為贊成,我們武當派劍術冠絕武林,高手輩出,那一件比不上少林和尚,為何不與之一爭雄長?不過………」
  稍停,繼又接道:「以本派貴力來說,眼下與少林僅在伯仲之間,倘若要使此舉馬到成功,萬無一失的話,以師弟愚見,不若將妖人飛雲堡主在三元觀中所為,公諸武林同道,以激眾怒,然後以師兄武當掌門之尊,具發英雄帖,聯合峨嵋、青城、崑崙十點蒼各大門派,聲討包庇妖人的少林寺僧,彼時,少林派孤掌難鳴,必俯首就範,而我更進而由妖人飛雲堡主手中,奪獲『紫玉狸』,尋求『玄天秘笈』,則領袖武林之位定矣。」
  青虛道長聽罷玄真這篇雄圖謀略,怒氣已息,不由拂髯笑道:「師弟向以機智過人見稱,此番宏論尤有見地,令愚師兄甚為佩服,爾後運籌帷幄,全仗師弟啦!事不宜遲,吾立即具發英雄帖,分派門人赴各大門派,並以專函,向被邀門派,揭發少林寺與妖人飛雲堡主勾結逞兇之事,訂於十二月十五日,齊集嵩山少室峰下,共襄義舉。不知師弟還有什麼高見?」
  玄真道長道:「蒙掌門師兄器重,師弟愚魯之才,誠恐難負所望,不過為了本派威望,師弟自當勉竭驚駘,戮力以赴。」
  青虛道長笑道:「師弟何必過於自謙,這事就如此決定,現下你可先去妥為籌劃,謀定而動,自為善策,本派距離嵩山最近,以待向各大門派投帖之人返回,立即行動。」
  於是玄真道長辭出,分別籌謀去了。
  ※※※※※※
  午夜。
  少林寺。
  這座建於高達三千尺,林泉清幽,巖壑深遽,中岳少室峰上的北魏古剎,自達摩祖師東來,卓錫於此,收徒傳藝,創派上宗,成為、國國術之正統,數百年來,執武林牛耳,被江湖中人視若泰山北斗。
  時下,月色朦朧,山風呼嘯中,不時的傳來幾聲巡更梆鈴之聲,震破寂靜的夜空,餘音繚繞山際,迴盪不絕。
  顯然,這所武林重地,自從莊經樓事發之後,已經加強了戒備與警覺。
  突地——
  大雄殿的屋脊上黑影一閃而沒,但在此一閃之間,已經驚動了手中一名高手。
  淡淡的月光下,只見紅影微晃,直向大雄般的屋脊掠去。
  當那紅影停落之時,那一閃而沒的黑影又出現殿角,然在眨眼之間,直如一縷輕煙似的,向少林寺外飄渺而游!
  那紅影原是位身披紅色架裟的僧人,他望著那黑影縱去,並未追趕,僅是「咦」了聲,便飄落殿前。
  就在此時,又有一位身著紅色架裟的僧人,由大雄般的另一角上旋出。
  兩個紅衣僧人見面之下,都不由面現驚訝!
  但見後來的紅衣僧人,向四周瞧了一眼,說道:「大師兄諒必也看到那黑衣人了吧?」
  原來這被稱為大師兄的和尚,正是「四金剛」中的禪心大師,後來的和尚則是禪同。
  禪心大師沉吟片晌,答道:「看是看到了,但在當世武林中,我實在想不出這人是誰,竟然有如此超人輕功?………」竟自閉目凝思起來。
  禪同大師道:「這人曾至莊經樓,師弟就是由那邊追來,但晃眼便不見了………」
  他說到這裡,稍微一停,接道:「程師叔已經向師父解釋過,本寺失經殺人之事,絕非飛雲堡主徐玉麟所為,師父猶在半信半疑中,以師弟看來,今夜蒞寺之人,很可能就是正凶,因為此人輕功路數,以及衣著,都與徐玉麟大不相同,若然,這人是誰?」
  禪心大師僧地雙目精光電射,向禪同道:「師弟,你既奉師命看守莊經樓,職責重大,請即速回,莫要看了歹人調虎離山之計!」
  禪同答道:「莊經樓上,尚有『參』輩中四個弟子,我想還不致出什麼岔子的。」
  「還是小心一些好!」禪心輕喟一聲道:「我們少林派近年以來,甚少牽入江湖事非漩渦,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武林人物,會同咱們搗起亂來?」
  禪心話畢,又陷於沉思之中。
  禪同卻接道:「方今天下武林,各大門派,黑白兩道,以及遁跡江湖多少年的前輩人物,都已紛紛出動,為那『紫玉狸』之爭奪,勢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本派雖無貪心,但是要想再置身這揚事非之外,以師弟判斷,恐怕已不可能?」
  禪心閉目頷首道:「師弟此言,頗有見地,本派新近之事,恐怕與此有關,說不定其中是項重大陰謀……如果悉師兄猜想不錯,少室峰上,即將要有更大的暴風雨來臨………」
  突地——
  一個灰衣中年彌陀,從大雄殿裡惶惶張張的跑出,將禪心之話打住。
  但見那灰衣彌陀,向禪心禪同行禮後,稟道:「啟稟二位師伯,佛祖神像手中的一串佛珠不見啦!」
  「啊!竟然有這回事!」
  禪心當先向佛殿中縱去,禪同亦隨後跟來。
  大雄殿裡巨燭輝煌,映照得如同白晝,兩人一眼看清,正坐如來佛祖手中的捻珠,果然不翼而飛!
  以禪心大師這般沉潛有素,定力過人的高僧,也不由驚惶失措!
  他怔仲了片晌,轉身對禪同道:「師弟速返莊經樓,此間之事,由愚師兄來處理,千萬不能再讓那邊發生岔子,否則,師父震怒下來,你我都擔待不起。」
  禪同心中微震,急忙退出大雄殿,奔向莊經樓去。
  這裡禪心和尚,巡視了大雄殿一周,見其餘一切,均完好如舊,隨問那猶自戰凜不已的灰衣彌陀道:「參立你可知道這佛珠是在何時不見的?」
  灰衣彌陀參立,戰戰競競的答道:「適才師伯出殿時還在,但師伯出殿之後,殿裡燭火忽然被一陣風吹得滅而復明,待弟子查看時,才發現佛祖手上的佛珠不見了,所以就趕快………」
  禪心大師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語言,低低的宣了聲佛號,然後神色肅然道:「這事自難怪你,現下你且去成醒幾個師兄弟,對大雄殿四周,加強巡邏去吧。」
  說畢,便在佛像之前的蒲團上,盤膝打坐起來……
  鐘樓上的鐵鐘鳴過三響,各殿、院執事僧人,齊集議事廳參見掌門。
  禪心大師,首先向淨心掌門方丈,叩頭請罪道:「弟子無能,奉命守護大雄寶殿,竟讓來路不明之人,於夜間將如來佛祖手上佛珠竊去,罪該萬死,恭請掌門師尊,隆以應獲之罪!」
  掌門方丈淨心大師,神色倏變,吃驚道:「啊!竟有這種事情?你且把詳情說給我聽聽。」
  禪心隨一五一十的將夜來之事,複述一遍。
  出乎眾僧意外的,掌門方丈,聽罷之後,對這種給少林派鼻子上抹灰的大事,卻異常冷靜,緩聲道:「禪心半身歸坐,此事本應處你面壁三年,但因目前時勢不同,待一切查明之後,再議。」
  禪心謝息,退回原坐。
  少林門規素極森嚴,掌門師對此事之處置,令眾僧大感意外,但察顏觀色中,情知掌門人必有更大更驚人的事宣佈。因此,一片肅然!
  果不出眾僧所料,但見淨心大師,向在坐各院、殿執事弟子,神光懾人的掠過一眼,容包肅穆而道:「本派均為三寶弟子,空門中人,名利富貴,與我如浮雲。所以,江湖間事非恩怨,絕少牽入。然而當前武林中,正在醞釀的一場糾紛,實關係著未來武林整個命運,本派自不能再置身事外,眼看煙魅魁魅,橫行於世,塗炭生靈………」
  他稍為停頓,神色更為凝重,接道:「但是本派目前也正面臨著一個重大危機,夜來少室峰下,發現武當、峨嵋、青城、崑崙十點蒼等,五大門派中人,行動詭密,似對本派有所圖謀,諒來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妥善應付,以免造成名門正派之間,互相殘殺。但本寺雖非龍潭虎穴,可也不是外人撒野之地,本掌門重申前令,凡擅闖木寺者,一律拿來見我,否則,格殺勿論!」
  淨心大師宣畢,各執事弟子回聲應道:「弟子謹遵掌門諭命!」
  淨心大師復欲開口說話,只見一名「地」字輩的門下,帶著個青袍道人,閃身進廳。
  那青袍道人,手捧一封大紅柬帖,向淨心大師稽首為禮道:「奉本派掌門人青虛道長之命,特來向貴掌門大師投帖拜見。」說著,手內大紅柬帖高高舉起。
  禪心大師迭忙向前接過,呈與淨心掌門面前。
  淨心大師打開柬帖一看,對來人說道:「既是貴賓蒞臨,木掌門於午時親率各輩弟子,山門外恭候大驚。」
  那投帖道人,拜辭退出,仍由陪來僧人,相送離寺。
  ※※※※※※
  日正中午,少林古剎,大門大開。
  當今掌門方丈淨心大師,身著玄色架鯊,寶像壯嚴,由四名灰衣小彌陀伴隨著,首先步出山門。
  身後緊跟著便是「四金剛」,以及「禪」字輩的另外十名高僧,一律的紅色架裟。
  再後,便是著灰色僧衣的「參、天、地」三輩弟子,依次排列,每輩均為十五人,相繼而出。
  淨心大師來在山門前迎風而立,身後排列著「禪、參、天、地」四輩門人,行列整齊有序。
  這位一代武林宗師的出現,委實排場威嚴壯觀!
  不到片刻工夫,少室峰下,長嘯之聲起處,猶如流矢般的三十餘人,縱上峰來,眨眼間,已來至少林寺前的廣場,一字見擺開。
  來人之中,道俗均有,男女混雜,各撈兵刃,雄赳赳,氣昂昂,似是不懷善意。
  淨心大師雙掌合什,兩目微垂,便宣了聲佛號。
  身後群僧,看得齊都訝然一怔!
  但見長蛇隊裡,走出了五人,為首一個羽巾道袍,長髯飄飄,背插寶劍,高觀骨,鷹鼻子,兩眼神光懾人,正是武當派現任掌門——青虛道長!
  淨心大師合掌當胸,宣道:「南無阿彌陀佛,青虛道友,以及各位掌門,遠來敝山,老僧未能速迎,倘祈當面恕罪。」
  青虛道長前行幾步,道:「無事不登三現殿,今日貧道同峨嵋十點蒼、青城、崑崙各派掌門人,前來貴剎,想向掌門大師討個人情,不知大師可肯嗎?」
  淨心大師雙目神光電射,瞟過五大門派掌門一眼,聲音放得甚為低沉,緩緩說道:「青虛道友何事見教,不妨明說,只要貧道力能所及,無不答應。」
  青虛道長冷哼聲道:「這事恐怕已經由不了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說著,向身旁四派掌門人看了一眼,接道:「請將妖人飛雲堡主,立即交出,並當我們各大門派掌門之面,將與妖人勾結之陰謀宣佈出來………」
  「阿彌陀狒,善哉,善哉!」
  淨心大師高宣了這聲令人震撼心弦的佛號出來,把青虛道長的話硬生生給截上,緊接著哈哈一笑,道:「青虛道友,除此之外,對敝派還有沒有罪名再加啦?」
  青虛道長勃然怒道:「淨心老禿,時至今日,還想強詞奪理,推卸罪責嗎?嘿嘿!本派祖師手筆『仙家易筋經』,被你令那妖人飛雲堡主竊走,倒還不算,又殺六名守殿弟子。武林同道,那個不知你那位老瘋子師弟,與妖人為伍,復在開封城外,仗左道旁門妖術,殺了本掌門師弟清真道長,以及三名門人………」說至此,夏然而止,鬚髮蝟張,似是怒極難言。
  淨心大師道:「貴派這些事情,貧僧已略知一二。」
  望了望其餘四派掌門道:「各位同來敝山,難道說也是為了此事,給武當青虛道友撐腰嗎?」
  但見一個身軀修偉,背插雙劍的青袍老者,當先答道:「可以如此說,方可以說各為各事而來。」
  淨心大師識得此人,正是青城派當今掌門青城一劍顧天南,當即問道:「顧大掌門之言,令老僧不解,能否直言兄台?」
  青城一劍顧天南,是當代十二劍手中傑出人才,沉潛有素,武功高強,為人心胸磊落,行事持重,日前雖因門中失竊重寶,曾派得意女弟子夏侯芝馨姑娘,率領門人追捉竊寶之人——飛雲堡主,而夏侯芝馨因龍亭之會,敗於徐玉麟手下,一氣而走,未返青城覆命,但據門人稟報經過之後,情如此中大有文章。
  此番他應武當之約,前來嵩山,一則是尋找愛徒夏侯芝馨,二來也想會會門人口中所描述的那個武功絕倫,打敗愛徒的少年,一窺究竟,藉以觀察是否即為竊寶之飛雲堡主?
  因此顧天南雖與青虛道長同行,但對少林派卻無敵意,更不相信以少林之威名奉譽,會勾結什麼妖人之事。故略微沉忖,答道:「貴掌門大師有所不知,敝派祖傳鎮山之寶——『青城銹劍』,被留名為飛雲堡主之人竊去,日前曾派人搜尋無著,故想出來走走,唉!這件事情,說起來真是丟臉至極,探望貴掌門大師萬勿恥笑才是。」
  淨心大師雙目微張,狀似吃驚的道:「貴派竟然也發生了這種事情,看來……」
  他稍微一停,又向一位光頭大腦,手持禪杖,身著金衣的老僧問道:「崑崙掌門空空老友,寶駕蒞臨敝剎,莫非貴山也發生了武當、青城同樣大事?」
  這位崑崙掌門空空長老,與淨心大師,乃當代有數得道高僧,輕易不出山門,此番率兩位師弟——「崑崙雙傑」東來,實為追蹤西域圖克蘭宮密宗僧侶之故,順道拜訪少林掌門,恰與青虛道長相遇少室峰下,經青虛老道一番危言聳聽,心存疑忌,故允同行。
  空空長老目睹此景,情知武當、少林之間,仇怨深結,勢必水火難容,但在眉相未明之前,自不願輕舉妄動,得罪任何一方,尤其與淨心大師,因為三寶門下多年老友,自不能聽信偏面之詞,反目成仇。
  只見他在淨心大師相間之下,光光的大腦袋晃了幾晃,意態悠閒的笑道:「貧僧此番遠道東來,雖與中原武林有關,但卻與此事毫無干連,而且蒞臨寶剎,實乃荋誠相訪,絕無他意。」
  淨心大師笑道:「空空老友既是觀光寒山,多年不見,理應一敘,讓貧僧略盡地主微忱,那麼請——」
  「請」牢出口,身後閃出了「四金剛」向前對空空長老合掌為禮,道:「恭請空空掌門師伯,寒寺待茶。」
  空空長老合掌還禮道:「四位免禮。」接著反身對相隔五丈之外三十餘人的排列,招招手道:「二位師弟請過來吧。」
  只見兩名金衣老僧,應聲而出,正是「崑崙雙傑」。
  情勢至為明顯,青城掌門顧天南言詞之間,不願與少林為敵,崑崙三僧,便為少林坐上客,武當派聯合的五大門派陣容,無形中已是去了兩撥生力軍。
  青虛道長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咕啜道:若不趁此機會撩起眾怒,再讓淨心老和尚向峨嵋、點蒼兩派掌門詢問下去,說不定聯合陣線,就要全部瓦解!
  忖念及此,不由喝道:「空空掌門且慢,貧道還有話要說。」
  空空方丈與「崑崙雙傑」二師弟,並未立即進寺,只是站於淨心大師身傍,準備事了之後,一同進剎。放在青虛道長言畢,空空長老和顏笑道:「道長請便,貧僧願聞高見!」
  青虛道長面色一流,戰指淨心大師,切齒數落道:「淨心老禿,暗結妖人飛雲堡主,主使盜取各大門派寶物,殺戮門下弟子,禍心深具,證據確鑿,凡我武林同道,均應高舉義旗,共討妖孽。今既不但不願將妖人交出,反而施計挑撥離間,非貧道危言聳聽,我等時下卯不同心一德,一旦老禿陰謀得逞,那時勢必噬臍莫及,後悔遲矣!」
  少林摹群直聽得一陣憤然!
  淨心大師卻從容笑道:「妙哉此言!青虛道友,想不到你們武當掌門之尊,竟能說出這種連三歲兒童都瞞不過的話來,殊令貧僧惋惜………」
  說至此,微喟一聲,又道:「道友雄才大略,貧道早知,你既想領袖武林,儘管好自為之,本派絕無爭勝好強之意,又何必硬要找個借口出來,給本派加上個莫須有的罪名呢?貧道言盡於斯,猶望道友能冷靜思之!」竟自垂目不言。
  青虛道長的心事,竟被淨心大師一語揭穿,羞憤交集之下,怒喝道:「老禿驢,不給你點顏色看看,諒你也絕不會認罪!」
  話落,竟自運集功力,就要出手。
  猛可中,一位瘦長個細眼睛,年約六十幾歲的老道,閃身攔住青虛道長,道:「青虛道兒,身繫數派發號施令之重任,何必輕自出手,待貧道來試試這位武林宗師,究竟有多大道行?」
  少林眾僧凝目望去,說話之人正是峨嵋派掌門紫陽真人,為當代十二劍手之首。
  淨心大師雙目微睜,念道:「阿彌陀佛!紫陽道友不在峨嵋潛修,遠來敝剎,敢情是也與青虛掌門人,同一雄圖?」
  紫陽真人臉色一凝,正待答話,只見身旁瘦骨嶙嶙,個子高高的端木齊天,前跨半步,冷哼道:「天下武林領袖地位,惟有德者方能居之,爾少林名為正大派別,暗結妖孽,對我諸派視若草芥,橫加污辱,居心何在?」
  淨心大師看了看瘦長老人端木齊天,緩緩說道:「點蒼掌門端木老友,此言由何說起?」
  這點蒼派掌門人端木齊天,綽號「枯竹叟」,乃是當代有名怪傑之一,行事狠辣,但尚不失為一個豪俠之士。
  枯竹叟端木齊天敞聲笑道:「老和尚你是真不知,還是故意裝徉?」
  淨心大師面色微沉,答道:「貧僧身為三寶弟子,少林掌門,出言豈能兒戲?」
  枯竹叟端木齊天沉吟半警,正待說話,卻聽青虛道長說道:「老禿,不要裝佯,難道說點蒼派的掌門令符,被你指使下的飛雲堡主盜去,你還不知嗎?」
  淨心禪師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微震,暗道:這些事情怎的都一起發生?看來一場武林浩劫,勢必難免!
  想到這裡,不由輕喟一聲,道:「武當、青城、點蒼三派,有的失寶,有的人寶俱傷,如今找到敝出來討什麼妖人飛雲堡主,這也難怪,因為貧僧師弟,確曾與此人同來嵩山,但武當玄真道長,對此人去向當該明白?而且敝寺藏經樓上失竊『達摩十三式』,兩名弟子被殺,昨夜大雄寶殿佛祖手上捻珠,又復被人竊走,本派之恥,本派之物,待向何人去索還?」
  「嚇!老禿,不要藉詞掩飾,故弄玄虛,誰能信你!」
  青虛道長說罷,腳下微滑,逕向淨心大師欺近。
  「四金剛」同時閃身而出,擋在了淨心大師之前。
  武當派高手二十餘人,在玄真道長率領之下,個個長劍出鞘。
  危機四伏,一場門戶惡鬥,一觸即發。
  淨心大師雙目精光暴射,高宣聲佛號,語音沉痛的說道:「貧僧最後一言:本派無意爭名鬥勝,領袖武林,青虛道長既有此雄心,儘管多做幾件大快人心的江湖義舉,到時勢之所趨,自可領導群倫,又何必出此下策,與……」
  「老禿,閉你的鳥嘴!今日血洗少林寺,就是大快人心的義舉——」
  青虛道長此言甫畢,寶劍「嗡」然離鞘,一個箭步,逕向淨心大師撲上。
  玄真道長領導下的二十幾名武當高手,也同時虎吼一片,紛紛發難。
  一代高僧淨心大師,深深的歎息一聲,道:「茫茫苦海,回頭是岸!」說罷,由四名灰衣小彌陀護衛著,退往旁處。
  禪心和尚推出雄渾無比的兩掌,接上了青虛掌門。
  玄真道長則由禪同大師接住,禪日、禪月,率領「參」字輩的十五名門人,堵住了武當眾道士。
  於是——
  少林古剎之前,展開了一場兩大門派的龍爭虎鬥!
  青城派掌門顧天南,率領五名門下高手,退往鬥場一旁,冷眼旁觀,保持中立態度。
  枯竹叟端本齊天雖來勢涸涸,但經淨心大師最後之言說得疑信參半起來,是以率領著四名派中高手,暫持冷靜。
  兩派惡鬥爆發之後,峨嵋掌門紫陽真人,卻退出戰圈之外,撮口長嘯,倏然間,少室峰下,人聲鼎沸,湧上了八九十人,各個手持兵刃,列於紫陽真人身後,排成了一座方陣。
  紫陽真人招來門下,向鬥場上瞟了瞟,臉孔上抹過一絲詭異的微笑,竟也觀戰起來。
  此老,不但劍術造詣深奧,武功超群,在心智上,也是鬼計多端。
  他早已有意與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一爭雄長,但苦於門下能手不多,且無良機,此番被青虛道長邀來,盡起徒眾,表面上是為武當助拳,骨子裡卻另有他的謀算。
  既見少林,武當已正面衝突,慘殺難免,靈機一轉,計上心來——以待兩敗俱傷,則坐收漁人之利。
  殊不知玄真道長,也是個機伶老道,既見紫陽真人招來門下人手,竟在一旁坐山觀虎鬥,就知其意如何了。
  忖念間,一劍揮出,將禪同大師略微迫退,閃身躍出斗圈,亦如法長嘯一陣。
  驀地——
  山峰之下,又湧上了二百多青袍道上,正是武當門下弟子。
  為首一個眉目清秀,背插長劍的少年,渾身藍色勁裝,器宇軒昂,一表人材,閃身躍至玄真面前,抱拳行禮:「請師叔諭下——」
  玄真道長把手一揮,道:「暫時要他們勿動,看我眼色行事。」
  勁裝少年應聲:「遵命。」猿臂一揮,兩百多個武當道士,隊形整肅,退在一旁,竟與峨嵋派距離十丈左右,遙相並峙。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武當來眾,直使紫陽真人暗中駭然一驚,心想眼下情勢,預謀必難達成。
  玄真道長向紫陽真人睥睨的掠過一眼,道:「時機已到,請掌門下令貴派門人動手吧!」
  紫陽真人嚅嚅片刻,竟未說出話來,突聞少林寺內,鐘聲齊鳴!
  只聽淨心大師敞聲宣道:「阿彌陀佛,罪孽,罪孽!」
  宣聲高昂,猶如沉雷,山谷為應,幾將那鐘聲壓住!
  在場人眾,雖然俱都是當代武林高手,定力過人,也不禁心弦震盪,駭然吃驚,齊都為之一怔!
  但是,雙方狠拼惡鬥,依然繼續不停……
  ※※※※※※
  沒有月亮,烏雲遮蓋了藍天。
  夜,像個黑黝黝,陰沉沉的巨靈,以奇大無倫的魔爪,攫取了整個大地!
  山風如虎,松濤雷鳴,交織成一曲悲壯而恐怖的樂章,益發增加了夜之巨靈的淫感。
  這地點是伏中山中的一處絕壑,深達百丈,林木陰森!
  突地,在這絕壑山壁的半腰間,傳出了兩聲震天長笑,此起彼伏,直似要與山風抗拒。
  笑聲歷達半個時辰,但是餘音迴盪山谷,經久甫絕。
  笑聲發處,原是一所不太大的山壁巖洞。
  此際,在巖洞裡翻身爬坐起來一個白衣弱冠少年,怔憧憧的瞧了瞧身旁蹲伏的一隻白猿,向烏黑的巖洞外張望一下,像是自言自語的道:「啊!我怎麼到了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他摸摸腦袋,似是沉浸於回憶之中……他彷彿記得:在武當派的「七星劍陣」之中,眼見秦伯父被一名武當道人,長劍刺上肩頭的瞬間,倘不顧生死的躍身馳救……
  之後,他使一切渾然不知了。
  他彷彿還記得:就在他秦伯父生死須臾的同時,半空裡似是傳來一陣破天長笑……
  「啊!怎的這笑聲,猶彷彿在耳際?………」
  「哈哈!小娃見你可醒過來啦!大概已經餓了吧?這個拿去吃吧!」
  白衣少年被此話音驀然一驚,縱目向洞內望去,只見團團一物,迎面飛來,順手抓住,嗅到香味撲鼻,原來竟是只烘熟的山雞!
  他在武當派的「七星劍陣」中,由黑夜困到天明,由天明而至日色沉西,算起來整整一天未進飯食。
  而此刻又已黑夜沉沉,何上一天呢?
  他的確餓了,雖然由於充足的睡眠,已使他毫無倦意,可足飢腸轆轆,頗感難耐!
  他幾乎是毫沒加以思索,竟然把一隻肥大的山雞,狠吞虎嚇撕嚼下肚。
  至此,這白衣少年是誰?筆者相信已用不著多作交代了。
  徐玉麟吃罷烘雞,正想站起,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又自洞底傳來,道:「小娃見,喝了吧,這個給你!」
  隨著話音,又飛來了一隻紅紅的葫蘆。
  徐玉麟眼明手快,迅疾的接著,拔開葫蘆堵塞,芳香沁人,把頭一仰,「咕嘟嘟」喝了數口,但覺入口生津,猶如掠漿玉液,味見甜美極了。
  雖然僅是幾日,但渴意全消,竟自捨不得再喝了。
  忽然,倘想起這甜美味道,似是曾經嘗過,但那彷彿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小娃兒,這千年靈芝液,還不錯吧?哈哈!這一葫蘆全送你啦!」
  「啊!千年靈芝液!」
  徐玉麟說完這句話,似是若有所悟的,大步向巖洞深處邁去。
  這巖洞雖甚黑暗,但他視力大異常人,走不多遠,便看到在洞底壁前,坐著兩位老人。
  右邊一位稍高,白髮蕭蕭,長髯垂地;左面一位較矮的老人,卻是黑髮黑髯,面如滿月。
  同樣的兩個老人俱都是:太陽穴高高隆起,兩眼神光似電,丰采奕奕,骨格不凡!
  徐玉麟何等聰明,心知眼下老人,必是兩位性命交修的奇人異上。隨即急跨數多,長揖跪拜道:「晚輩徐玉麟,拜謝兩位老前輩搭救之恩,尚請賜上尊姓高名,俾晚輩永銘不忘。」
  只見右邊白髮白髯的老人,展顏微笑道:「二弟,我說得不錯吧?上清牛鼻子調教出來的門人,多懂禮貌,逗人喜愛哩!」
  徐玉麟聽得心中既樂又訝,暗自咕啜,這兩位老人怎會知道自己的師尊?
  「哈哈哈!大哥如此說來,我那葫蘆千年靈芝液,還贈得適得其人哩!」右邊黑髮黑髯老人,把手一擺,道:「小娃兒快起來,對我們這兩個老而不死的山野林下之人,用不著這多禮數。」
  徐玉麟卻依然跪地未起,似是在等待什麼?
  黑髯老人以已窺知其心意一般,竟又敞聲笑道:「小娃兒起來吧,我們兩個山林老兒,活得年歲太多啦,早已把姓名忘記了。」
  徐玉麟但覺一般突來勁力,竟將跪地的身子緩緩托起,卻並未看見兩位老人有什麼動作。
  這種「以意御力」的功夫,直使徐玉麟把兩位老人,視作神明一般。
  白髯老人向徐玉麟雷射般的瞟過一眼,感慨似的自言自語道:「集天地靈秀之氣於一身,英華內蘊,神情骨奇,福緣厚相,實百年難遇之武學良材也!」
  「大哥,你是不是覺得對這小娃兒有些相逢恨晚?」黑髮老人道:「好事情都被上清老牛鼻子佔盡,你我就找不到像這樣出落的一個徒弟,著來我們這點兒三腳貓的把式,恐怕是要跟著這具臭皮囊埋葬九泉了!」
  白髯老人忽然笑道:「我就偏不讓它埋葬九泉,又待怎樣?」
  「你可是想傳他套武藝嗎?」
  「二弟所猜不錯,說來這也是一種緣份。」
  黑髯老人哈哈笑道:「我也有此意。」
  白髯老人道:「你傳他什麼?」
  黑髯老人不咎反問道:「你傳他什麼?」
  兩人略微沉思,倏地——白髯老人伸出了一隻手掌,黑髯老人則抬起了一條腿。
  兩人相顧之下,竟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直震得巖洞中碎石紛落!
  徐玉麟怔呆呆的瞧著兩位老人,一問一答,一個伸掌,一個舉腿,覺得甚是好笑,但心中卻已經明白他們是何用意。
  兩者笑罷,黑髯老人道:「小娃兒,我們兩個老不死的,要想各傳一套武林絕學,你可是願意嗎?」
  徐玉麟喜不自勝的答道:「多謝兩位老前輩栽培之恩,晚輩甚願學習,不過………」說到這裡,倏然住口。
  他心裡卻在想道:我自出道以來,所遇當世高手,已是不少,惟獨對武當派的「七星劍陣」
  ,怎麼也無法破得………
  白髯老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緩聲說道:「小娃兒,你可是覺得武當派的『七星劍陣』,無法可破嗎?」
  徐玉麟暗自一驚,方待開口,只黑髮老人敞聲笑道:「小娃兒你可造化不淺哩,我大哥的十二式『風雷掌』,你只要練成,慢說『七星劍陣』,就八星、九星劍陣也無可奈何於你的,至於我要傳你的一套二十四式『翻天腿』妙用你將來便會知道。」
  徐玉麟聽罷,喜之不盡,自是長揖跪拜不迭。
  從此,徐玉麟在兩位老人調教之下,專心練習「風雷掌」與「翻天腿」,晃眼十日過去。
  他本是個聰明絕頂,武學素養深厚之人,兩套武林絕學,旬日之間,已是練得滾瓜爛熟。
  一日清晨醒來,白猿狒狒嘰嘰喳喳向洞外指手劃腳,趕急整好衣衫,跑在洞口一望,但見遍山鋪白,茫茫一片,天已降下了瑞雪!
  再反身入洞時,始發現兩位老人已不知於何時離去?僅在石壁上,以大力金剛指,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臘月十五日趕到嵩山去。」
  他數指一算,距離十五還有數日,隨連忙收拾妥當,向兩個老人盤坐之處,拜了三拜,神情黯然,帶著狒狒,向洞外走去。
  忽的腳下一伴,低頭看時,原來黑髯老人所指的那只紅葫蘆,幾乎把它忘了。
  檢起來搖了搖,尚有多半葫蘆靈芝液,心中大喜,攜在身邊,復向巖洞投下留戀的一瞥,便長崛一聲,逕朝洞外縱去。
  他瀉落深壑,也不辨南北東西的竟放步狂奔起來。
  此際,他覺得直如御風飛行,輕功又超出了旬日前好多,心知必是飲下千年靈芝液之故。
  心中一喜,兩位老人的面容,又浮現腦際………
  他本是個恩怨分明之人,深覺兩位老人,平白相遇,非但救他出了「七星劍陣」之險,復傳以武功,又贈千年靈芝液,真可謂恩重如山,但自己卻連兩位老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想到千年靈芝液,不由又將那紅色小葫蘆隨手取出,把玩之下,發現葫蘆上刻著「玉華洞」
  三個蠅頭小字,小由心中一震,暗道:難道是他們兩位老人家?……
  必定是的,否則,當世武林中那有這等高人。
  「臘月十五日趕到嵩山去。」這又是為了什麼?
  嵩山自是必去之地,但要在十五日趕到,可就猜想不到是何原因了?
  不管如何,徐玉麟深信兩位老人所示,必是重大玄機。
  於是,腳步又加快了一倍。
  深山,白雪,月夜,寒風中。
  突地,兩個綵衣飄飄,猶如嫦娥奔月般的麗人,在幽谷雪地上出現,是恁般的飄忽,輕巧,纖俏!
  似是有意,或許無意,兩個綵衣麗人,竟然與一條疾縱而馳的白影,撞了個「滿懷堂」!
  「哎喲!你這人怎的走路不長眼,可把姑娘撞壞啦!」
  一個綵衣麗人,由雪地上爬起。
  另一個綵衣麗人,眉目含俏,兩隻秋瞳,一瞬不瞬的盯著向前倏停的白衣人。
  這白衣人正是徐玉麟,他因心中有事,低頭奔馳,由於身法奇決,一不留神,竟然撞上了這兩個嬌媚的女子。
  徐玉麟滿面羞慚,張口結舌的嚅嚅說道:「在下實因趕路太急,萬請兩位姑娘恕罪,這………這實在走出於無心的錯誤。」說罷,深深一揖。
  那個從雪地上爬起的綵衣麗人,故作嬌嗔的道:「喲!幸虧還是無心,要是有心的話,恐怕要把姑娘的肚皮撞破,鑽進來啦!」
  這綵衣女子,言語間,神情冶蕩,滿臉媚態,毫無約束。
  另一個直盯著徐玉麟的形衣女子,忽的吃吃笑道:「鸞姐姐,他撞破你的肚皮,不是更好嗎?」言下亦是妖媚至極!
  那被呼做鸞姐姐的女子,啐道:「呸!鳳丫頭,你想把我罵死,獨享塊肉,看你能不能有這口福?」
  她嗔罷,竟向徐玉麟問道:「小弟弟,年紀這麼輕,黑夜深山裡亂跑,不害怕嗎?要是害怕,我姊妹兩個可以陪你一起走。」
  徐玉麟見這兩個綵衣女子,妖冶媚蕩,越說越不像話,已自有些噁心!
  「黑夜深山………」綵衣女一言提醒了夢中人!
  徐玉麟機伶伶打了寒噤,身不由主的往後倒退了一步,暗自警惕道:是呀!黑夜深山,兩個年輕輕的女子………哼!一定不是好人!
  他這思緒,一閃而過,連忙抱拳一禮,道:「兩位姑娘請便,在下要走啦!」
  此言甫出,那個叫做戀姐姐的綵衣女,竟然閃身湊近,伸出一隻玉腕,就向他肩頭搭來,並且嬌笑道:「喟!你這人好大的架子,人家好意的想陪陪你………」
  「站住!」徐玉麟開聲後退,道:「請姑娘放尊重些!」
  說時,正欲舉步走開,但見身旁彩影一閃,那個被叫鳳妹妹的綵衣女,又已來到身後。
  兩個綵衣女一前一後,竟將徐玉麟夾在當中,前進不能,後退不得,不由著惱道:「兩位姑娘攔住在下,意欲何為?」
  站在他面前的綵衣女,忽的面色一整,媚態盡斂,肅容道:「看你這樣子就像要吃人是的,好凶!哼!告訴你吧,這裡是伏牛山『餓狠谷』,你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狼群聚居的絕地,我姊妹兩個看你外來的人,好心好意想不叫你走去餵狼,你卻反而誤會起來,把我們當做不正經的女子,唉!真是好人難做!」言下竟自流露著無陷幽怨。
  「鸞姐,何必多管這些閒事,讓他去餵狼算啦!」
  這是身後的綵衣女子話音。
  徐玉麟暗自一凜,咕啜道:伏牛山「餓狼谷」,這地方倒是聽說過,但不知到嵩山去要朝那個方向走?如此亂闖,不分南北東西,豈不要耽誤了行程!
  猛可中,幾聲隱約的狼嗥,更使他對面前綵衣女的話,增加了可信性。
  其實,他倒並非是畏狼懼虎,只是怕迷失方向,延誤了行程而已。
  面前綵衣女,見徐玉麟沉思不語,心中竊喜,倘臉上抹過一陣神秘的微笑訕訕說道:「小弟弟,你這般慌張趕路,可是到那裡去呀?」
  徐玉麟答道:「在下要去嵩山,但不知方向對不對?姑娘如果此間路經熟悉,能否指引一下?」
  綵衣女道:「啊呀!這你可就大錯而特錯啦!往嵩山是要朝東方走,而你卻是背道而行,豈不愈走愈遠嗎?」
  「多謝姑娘指點,在下就此別過。」
  徐玉麟深施一禮,掉頭就要往回走去。
  綵衣女急忙說道:「看你這人,怎麼如此慌急?要走也不那樣快呀!」
  徐玉麟復將舉起的腳步停住,惑然不解的問道:「不知姑娘尚有何指教?」
  綵衣女「噗嗤」一笑,道:「你可知道這『餓狼谷』中,錯縱複雜,岔徑甚多,一走錯了,便休想出得伏牛山去,唉!常言說得好,做人做到底。反正我和鳳妹妹,也要到那邊去,就帶你一同走吧,看你小小年紀,一個人行路,寂寂寞寞的,萬一走錯了路,遇上那凶狠群,豈不要由送小命一條!」
  他這番話說得既帶有幾分玩笑意味,便又含含糊糊,徐玉麟一時也弄不清楚。
  不過,他想:和你們兩個女兒家一道走,還怕你們能吃了我不成。
  想到這裡,於是答道:「既是如此,那就快走吧,在下還有要緊的事情哩!」言畢,竟自往前走去。
  兩個綵衣女子,也沒再說什麼,便也故步跟來。
  徐玉麟輕功已臻大乘化境,行動起來,自是輕靈快捷至極。
  走不多遠,只聽身後嬌滴滴的喊道:「小弟,你放慢些,這樣走法,我姊妹兩個,怎能跟上呢?」
  徐玉麟似是忽然想起這兩位夜行女子,似是不會武功之人,既然答應與她們同行,總不好意思半途把人家丟下,何況人家還是一番好意。
  隨停下腳步,回頭一望,但見兩個綵衣女,鳩鳩娜娜,姍姍而行,已拉下了兩三丈遠,看樣子確是不懂武功。
  他既然確定了這兩個女子,不懂武功,戒慎之心,便也隨之消失。
  待到她們姍姍行近,乃歉然問道:「兩位姑娘高姓芳名,怎麼稱呼?可是不會武功嗎?」
  當先一名綵衣女笑道:「小姓金,金銀的金,我叫金鸞,我妹妹叫金鳳,就住在這『餓狼谷』的出口上,我家快要到啦!你想山野民女,那裡還會什麼武功呢!」
  「唔——原來是金姑娘。」徐玉麟又問道:「這座『餓狼谷』裡,據說有成千上萬的餓狼,兩位姑娘黑夜到谷裡來,不怕被狼群所傷嗎?」
  金鸞「格格」笑道:「『餓狼谷』裡的人,怎的會怕餓狼呢?」
  那個名叫金鳳的綵衣女,忽然搭腔道:「我鸞姊姊不但不怕餓狼,還特別的喜歡它們哪!」
  金鸞揪了金鳳一眼,不依道:「鳳丫頭,你多嘴饒舌,看我不擰你才怪!哼!姐姐喜歡餓狼,難道說你不喜歡嗎?」
  「喜歡餓狼?」徐玉麟驚疑的道:「兩位姑娘之言,在下實在不懂?」
  金鸞笑道:「你不要聽那兒丫頭胡扯,誰喜歡什麼餓狼,我們只是不怕它們就是的。」
  徐玉麟更加不解的道:「不怕狼,難道說狼不敢咬你們嗎?」
  「是的,我們不怕狼。」金鸞說著,從身邊掏出了一塊藥餅,遞給徐玉麟道:「因為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這個。」
  徐玉麟接過一看,見是塊圓形的藥餅,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金鸞道:「這就叫做『狼餅』,餓狼聞到這餅的香味,就乖乖的俯首聽命於我們。」
  「啊!這藥餅竟有這等效用,我倒不太相信?」
  徐玉麟說著,竟將藥餌湊近鼻端,嗅了幾嗅。
  但覺一股芬芳香味,鑽進鼻孔,直達丹田之中。
  金鳳忽的一把奪過藥餌,「格格」笑道:「你也不是狼,怎麼可以嗅呢?萬一這藥發生了效力,你能俯首聽命姐姐使喚嗎?」
  徐玉麟爽朗一笑,答道:「這藥餌倘如果在你說的那般效力,我………」
  金鳳忽的湊近徐玉麟的身邊,玉腕搭上他的脖子,忖耳親匿的笑道:「你就聽姐姐的,是嗎?」
  徐玉麟在這剎那間,頓覺丹田之內,升起一股熟流,沖激著渾身血脈,急劇循環,心臟跳動得幾乎清晰可聞,口發乾,臉發燥………
  一種強烈的衝動的慾火,幾將他僅有的一線靈明淹沒,驀然一驚,正待推開金鳳偎依的一條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金鳳的一隻玉腕,又攙上了他的腰際。
  他想抗拒,但也不想抗拒。
  他想掙脫,但又無力,甚至不忍,或者說是不捨更好!
  總之,倘腦海中的一線靈明,正和著某種企求,作著強烈的鬥爭……
  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倘被兩個妖冶的綵衣女子,攙撬扶扶,不知走到了一個什麼處所?
  真的,這時徐玉麟已成了只「餓狼」;而此「餓狼」卻正落於兩個妖冶而「慈悲」的女獵人手裡,其命運自不難以想像!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他只覺得一條身子不由自主的,如駕雲行舟,飄飄蕩蕩,悠悠忽忽,像是腳不著地的跑了好遠。
  忽的,眼前一亮,他憑著那若斷若續的一絲理智,觀察到已進入一座幽長的山洞。
  洞內火燭輝煌,照耀得他的兩隻模糊的眼睛幾於難睜!
  不久,他彷彿像是被架進一所綠光黯淡,蘭麝撲鼻,軟玉溫香的石室,一條身子被抬上了軟綿舒適的繡榻!
  猛的,胸前似是觸著了兩個軟軟的圓物,而在同一時間,胸口上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麼最好還是不喘也罷,因為接著就有一隻吐氣若蘭的櫻唇,壁上了他的嘴巴……
  突的,一陣冶蕩的笑聲響起,徐玉麟如釋重負,耳際彷彿聽到:「鬼丫頭,怎麼這般心急,姊姊還沒有嘗鮮,你倒先下手為強啦,看我不打你才怪!」
  緊接著就是兩個女子「吃吃」「格格」的浪笑,盈於滿室。
  「鳳丫頭,來,快幫我的忙,把他………」話音戛然而上。
  但是徐玉麟的衣服,卻在一陣悉索聲音之下,被剝得精光!
  他,已是由「餓狼」而變成了條「死狼」,任由「獵人」的擺佈與宰割了!
  他已四肢軟綿無力,一股曾經有過這般經驗的強烈慾火,熊熊的燃燒著;燃燒得他血脈賁張,口乾舌焦!
  腦海中僅存的一絲理性的靈明,已漸漸的被那孽海怒浪,淹沒,淹沒……
  終於——
  他所企求,而也畏懼的事情來了!
  像兩條溜滑的鰻魚,也像兩隻久未得食的「餓狼」,迅疾的纏上了他淨光的身軀……他猶自聽到「吃吃」「格格」的浪笑,還夾雜著逅促的氣喘,以及:「鳳………鳳丫頭,讓姐姐先………下次由你………」
  「噢!我不,姊姊應該讓………讓妹妹呀!」
  「不,姐姐不來啦………」
  「哎呀!鳳丫頭,你………你怎麼這樣的死心眼?」
  「啊呀!姐姐你快摸摸,他………他怎麼一點都沒用………」
  「唉!都是你這個鬼丫頭心急,才把他弄得縮………縮成這樣子!」
  「姊姊,你不是有藥嗎,待我去拿來給他吃下看看吧。」
  一條鰻魚溜下繡榻,徐玉麟的半邊身子,減輕了負擔。
  然而,另一邊的一條魚,卻乘機猛的爬上了他的身去,猶如只瘋狂的野獸;受傷的豹狼,渾身發著無比的顫抖,死蛇般的纏繞………
  可是,這野獸彷彿無能為力!
  「呀!媽媽,你也想嘗嘗『人上人』的味兒嗎?吃吃………」
  這條魚失望了,吐出了口長氣,軟弱無力的滑向一旁!
  「唉!妹妹,你快把那藥給他吃下去吧。」聲音中帶有祈求,又有無比的失望後的幽怨!
  徐玉麟緊咬著的牙關,被撬開了,一顆濃香藥力,送下他的口中。
  於是,另一條「餓狼」,又偎進他的身傍,在等待著那即將來臨的一刻。
  「啊喲!姐姐他怎麼像死去了呢?藥也無用!」
  「奇怪!師父這藥,曾沒有無效,今天………真倒霉!」
  「姐姐,我看把他去出去吧,這人怎的渾身逐漸發涼,可不要叫他死在我們榻上呀?」
  「傻丫頭,冷靜些吧,聽姐姐的話,保管有你的好處。」
  「哼!他死了,還有什麼好處?」
  「他死不了的,你沒看見他身上還帶著柄劍,走起路來,輕易又是那麼般的好,這會恐怕他是在故意裝死,不相信你等著瞧瞧吧,反正他是跑不掉的。」
  這條魚,說罷之後,似是眼下已無可作為,竟自漸漸的,暫時的消失了那股慾念,翻身睡去。
  可是另一條小魚,卻意興復熾,大睜著兩隻鳳眼,在打著鬼主意。
  良久,她以是想起了一件事來,看了看中間躺著的像是死去一般的獵物,做了個會心的微笑,竟自翻身溜下榻去。
  不一會,她拿來了一隻小巧的紅葫蘆,搖了幾搖,拔掉堵塞,嗅了嗅,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唉!味道好香!他那裡弄來這種香酒?」
  酒能亂性,亦可提神,這是人人都有的常識。
  只見她凝思片時,又姍姍走近榻前,把那獵物的嘴巴撬開,竟將葫蘆裡的液汁,往他口裡倒了許多。
  然後,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驚詫的自語道:「唉!原來這不是酒,怎的這般甜美芬芳?………」
  就在此時,她忽然看見那個赤條條的獵物,四肢微微抽動了一下,心中不由大喜,迭將葫蘆堵好,放到原處,像頭急食的「餓狠」,張開玉臂,就向獵物樸上!
  她只覺得這懷中的獵物,在渾身一陣微微顛抖之後,已由涼轉熱,呼吸也逐漸沉濁起來。
  惟一的,使她不能忍受的,就是那物事兒依然沒有用處!
  她的一隻玉手,不住地在摸索,揉搓………
  芳心狂跳,粉臉發燥!渾身發癢難熬………
  雖然在她來說,這種事見太也平常,可是那究竟是令人鎖魂的一剎啊,怎不使仗便她血管暴漲?
  呀!有希望啦!
  漸漸的他那纖手中的物事,已由小而大,由軟而硬………
  就在這剎那間,她瘋狂了!
  她要做只道地的「餓狼」,興致勃勃的直向眇帥稱戈!
  然而——
  也就在這天崩地裂之前的同時,她那條顫慄的,像曳滿了弓弦的嬌軀,猛地往一傍翻滾下去。
  一隻玉腕,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緊緊的扣住。
  「啪啪!」兩記清脆的耳光響起!
  「哎呀!你這人好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