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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重回百花

  天空披著幾絲斜雲,襯得藍天格外地藍,也襯得山道的黃土格外地刺眼,婉延在山區之中,處處顯出路勢的險峻。
  這時道上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左一右,整個山道上只有這兩個人,便顯得有些孤孤零零地了。
  兩人的身形奇怪,在黃土山道上好比劃過兩條黑線一般。輕輕飄飄,不時飛躍而起,在那陡峭的土道上如覆平地,又快又激灑,宛如長著翅膀一般,一看便知是兩個武林絕頂高手!
  果然不錯,這兩條人影正是谷三木與杜天林兄弟兩人,兼程趕向百花谷而去。
  兩人行在道上,心裡都懷有沉重的心來,一路均未多作交談。行在山腰中峰,忽然山峰之間響起一陣長嘯之聲。
  那嘯聲甚為宏遠,及遠而不散,在峰谷中迴繞良久,谷三木緩緩放慢足步道:「這人的內功造詣好生高強。」
  由於那嘯聲自四面傳來,重重回回,根本判別不出那發聲之人位於何處。
  兩人停了一會,不再聽聞嘯聲,互相對望了一眼,準備繼續向前進行。
  才一開步,忽然又是一聲長嘯直傳而來。
  谷三木忽然一反身,沉聲說道:「我瞧見人影了。」
  杜天林說:「在那裡?」
  谷三木道:「我且去瞧個明白,你暫時在此等著,若是久候不回,就一直繞出山去,在山外的道路上相見,不見不散!」
  杜天林心中甚奇,為何谷三木忽然要橫生枝節多管閒事?谷三木頓了一頓,又接口說道:「從嘯聲判斷,此人功力極高,我倒要見識見識!」
  說著,探了探手,返身向西方一直行去。
  杜天林一直望著谷三木去得遠了,一個人站在當地四下張望了一會,打量這一帶的地勢。
  只見這一處山道形勢甚為險峻,左側是高大的石嶺,右方卻是一處深遠的峽谷。
  山道寬窄下大,只容兩騎並馳而過,向右方急斜而下,一直延伸到山谷,光禿禿的全是石巖,雖非陡直而起,但也無法立足其上。換句話說,山道再向右方便是絕境。
  由於這一條山道乃是捷徑,自古以來許多人均經此而過,這一條道路可說完全是人馬走將出來,路面雜草早已踏禿,倒顯得十分平坦。
  杜天林側身向後一望,只見不遠處有兩棵古松自右側山壁下方向上生出,在路面上形成弓形,松樹枝落在路上映出叢叢蔭影隨風搖曳。
  這時天空清明,一眼望去,只覺山谷間清清靜靜,令人生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山道最窄的地方便是古松生長之處,一方面由於松幹在路面佔去了不少地方,另一方面也是由於左方高大的石壁忽然在此處突出一大塊來。
  杜天林目光四下流動,信步向古松走去,山風吹拂著松林,發出沙沙輕響,倒像是樂器奏出的聲音,別有一分情趣。
  驀然之間,一陣沉重的足步聲隨著山風傳了過來。
  杜天林只覺心中一凜,那谷三木才去不久,不致會就此轉回,此刻此地路過山區之人究竟不多,看來一定是有為而來的了。
  正思索之間,忽然路角轉出一人,年約三十五,一臉肅穆之色,雙目之中神光奕奕,別有一份奪人心魄的氣度。
  杜天林定目一看,人眼識得,竟是那曾兩度相逢,江南鐵筆大旗幫譚幫主。
  一見那譚幫主,杜天林心中不由一怔,回想這譚幫主當日與長鉤於公子對手之時,功力高強,而且一身絕藝似是得自南疆血魔一脈,的確是驚人之極。
  日後再度相逢,發覺這譚幫主與血魔之間關係暖昧不明,當初自己總以為此人與金蛇幫中必定大有關連,事後見他自認藝學不精,勝不得於公子退出江南,看來又好似並無關連,日後自己慢慢已將他淡忘了,這時卻又窄路相逢,一時之間哪裡猜得來他的來意?
  杜天林怔在當地,譚幫主走得近了,在五丈之外緩緩停下身來,緩手抱拳一禮,朗聲說道:「杜公子別來無恙?」
  杜天林連忙回了一禮,口中客氣地答道:「未想到今日在此處能再見譚兄,真是杜某之幸了。」
  譚幫主微微一笑道:「那倒未必,在下乃是專為找尋杜兄而來。」
  杜天林微微一怔,口中咦了一聲說道:「譚見此言怎講?」
  譚幫主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在下做事一向不喜歡轉彎抹角,有幾句話想直言請教,杜兄可別見怪?」
  杜天林點點頭,微帶詫異的口氣說道:「譚兄請說吧!」
  譚幫主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昔年威震天下,金刀谷三木大俠此刻那裡去了?」
  杜天林心中大吃一驚,奇聲道:「這個恐非杜某所知。」
  譚幫主微微一笑道:「杜兄與谷三木大俠關係非淺,豈會下知他的行蹤?」
  杜天林心中震驚之感更深,出下住反口問道:「譚兄怎知在下與谷大俠關係而淺……」
  譚幫主不待他說完,搖搖手道:「在下一路跟尋杜兄,目睹杜兄與谷大俠同出同進,就憑這點,可見兩人之間的關係必然非淺,是以有此一問!」
  杜天林啊了一聲,心中暗暗忖道:「料不到他竟盯了這麼長一段距離而未被咱們發現,我若再裝糊塗,倒叫他心中暗笑,不如乾脆也以直言相答。」
  心中思念一定,面上神色立時恢復平靜,微微頓了一頓,開口說道:「既是譚兄所見,在下也不必相瞞,谷大俠方才與在下分手向西而行,要到何處在下卻不得而知!」
  譚幫主歎了一聲道:「他不再轉回此地了麼?」
  杜天林一念一轉,暗思自己分明羈留在此等候谷三木回來,譚幫主既然看在目中,不好相欺,於是開口答道:「這倒說不一定,在下在此等候一會,若再不見他轉回,便自行上路。」
  譚幫主點了點頭,略一沉吟又道:「那麼在下多停留一會。」
  杜天林咦了一聲道:「聽譚兄口氣,彷彿是要一見金刀谷大俠?」
  譚幫主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杜天林啊了一聲,略一沉吟說道:「杜某心中有一點不明白,還請譚兄相告。」
  譚幫主嗯了一聲道:「在下知無不言,杜兄請說吧。」
  杜天林道:「譚兄要見谷三木大俠,是自己的意思呢,或是受人指托?」
  譚幫主微微一怔,似乎料不到杜天林會問出此一問題,當下思索了片刻,一時問答不出話來。
  杜天林見他面有難色,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也自捉摸不定,但也不好再多說,只有耐心等候。
  又過了片刻,譚幫主雙目一轉說道:「這個——在下乃是受人所托。」
  杜天林啊了一聲道:「敢問那人姓甚名誰?」
  譚幫主似在考慮要否說出,杜天林頓了一頓,又接口說道:「不知此人在下是否相識?」
  譚幫主聽他一連問了兩個問題,自己首先便曾說過知無不言,此時不好拒作回答,遲疑了好一會,這才緩緩開口答道:「在下乃是受南疆血魔所托。」
  杜天林驟然吃了一驚,轉念一想,這譚幫主與血魔之間的關係大約早已澄清,否則以譚幫主剛烈之性,上次曾與血魔作正面衝突,決不會受他之托。
  他心中思索,口中說道:「這倒大出在下意料之外,聽譚兄如此說來,血魔前輩此刻只怕也已來到山區左右了?」
  譚幫主道:「在下乃是與他一道而來,專程想請谷大俠移駕一談。」
  杜天林啊了一聲,緩緩說道:「譚元可知道,血魔前輩要找金刀谷大俠為的是什麼事情麼?」
  譚幫主搖了搖頭道:「這個在下不知。」
  杜天林見他不似謊言,心知血魔找金刀必是為了昔年的秘密,未必便會一五一十告訴譚幫主。
  他等了一會,心想何不借此機會打聽打聽這譚幫主與血魔之間的關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心念一轉,於是開口說道:「由於在下好奇心所軀使,還有一件事想請教譚兄。」
  那譚幫主倒是相當客氣,點了點頭道:「杜兄請說吧。」
  杜天林說道:「譚兄與血魔丁前輩,可是有很深的淵源麼?」
  他這一句話問出,譚幫主陡然面色一沉,冷然說道:「這個不關杜兄的事,在下恕難奉告!」
  杜天林兄覺他態度轉變得極為迅速,語調之間已隱含怒意,不由呆了一呆,面上甚覺無趣,心中卻暗忖看來這譚幫主對此事極是忌諱,其中內情必定不簡單。
  由於譚幫主面色急變,兩人之間的氣氛登時便凝重起來。
  杜天林只覺面上無光,再也不好開口,那譚幫主卻似餘怒未熄,以冷冷的目光注視著杜天林,一言不發。
  局勢僵持了好一會,譚幫主忽然開口說道:「你說谷大俠會回此處,怎麼此刻仍未見他?」
  杜天林頓了一頓說道:「看來他不會回來了。」
  譚幫主咦了一聲,正待說話,杜天林已接口又道:「他既不回來,在下也要離去,譚兄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譚幫主連搖雙手道:「慢著慢著!」
  杜天林故意咦了一聲道:「譚兄還有何見教?」
  譚幫主微一沉吟,開口說道:「在下來找谷大俠,原是想請他移駕一談……」
  杜天林道:「可是血魔要與他相談麼?」
  譚幫主點點頭,杜天林又道:「現在譚兄與谷大俠錯過了,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譚兄不妨回去如此說明,血魔了前輩自會再想其他方法連絡。」
  譚幫主明知他是故意如此說法,微微一笑道:「丁前輩當時確也曾想到這一點,若是見不著谷大俠,便請杜兄移駕一談也是一樣。」
  杜天林奇聲說道:「丁前輩豈會與在下相談?」
  譚幫主微微一笑道:「丁前輩知道杜兄與谷大俠關係非比尋常,與杜兄談談也是一樣。」
  杜天林心中一轉念,口中說道:「原來如此,可惜在下此刻有要事待辦,日後若是有機會,自當拜見丁前輩。」
  譚幫主仍是微微一笑道:「除了今日,丁前輩不會再選擇其他任何時間。」
  杜天林見他口氣之間已然不正,不由面色一沉,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在下是非去不可的了?」
  譚幫主歎一口氣道:「我早知事情必將愈弄愈僵,今日你是萬萬不能走的。」
  杜天林冷笑一聲,他忍耐不住譚幫主這種托大的口氣,哼了一聲說道:「就憑譚幫主一人雙拳麼?」
  譚幫主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就是如此。」
  杜天林側轉身來,邁步便向前走上,口中冷笑不絕說道:「倒要領教譚幫主究竟有些什麼手段。」
  譚幫主雙眉皺起,待得杜天林走出約有四五步之遠,忽然一步跨上前去,口中輕喝一聲道:「且慢!」
  右手一遞,便抓向杜天林左肩。
  杜天林有意要試試這譚幫主的功力究竟如何,左肩一垂,避開主鋒,手腕一伸,卻是不閃不避。
  只聽「啪」的一聲,譚幫主一手抓著正著,擒在杜天林手肘以下三寸的地方。
  譚幫主吸了一口氣,五指加勁向下緊握,卻覺陡然之間一股反震之力自杜天林手腕發出。
  這股反震之力好不古怪,譚幫主只覺掌心一熱,登時握不住手,他急忙放鬆手掌,化掌以為斜劈之勢一削而下,斬向杜天林脈門。他見杜天林內功古怪,一時之間,摸不清對方底細,不敢繼續硬拚,立刻變招擒拿,杜天林一見他一握不下,變為斜劈之式,不能再讓他一擊中的,於是左臂一翻,手掌斜立如刀反迎而上。
  兩人這一下變招換式極為迅速,而且採取近身搏鬥的打法,只聽呼,呼兩聲,兩掌相交,啪地彈開。
  譚幫主手掌在外,被震在空中借勢劃了一個半弧,杜天林守在內側,向後退縮了數步便自化開震撞之力。
  這時他見譚幫主手臂一劃,便知他立將再行攻擊,自己既已搶得先機,當下再不遲疑.雙指一併,點向譚幫主脅下要穴。
  譚幫主略慢一步,只得吸一口氣,縮胸吸腹,向後退了一步。
  杜天林一指打空,呼地一響,強勁的指風帶起譚幫主的衣袂,撞出好遠方才消失。
  正在此時,忽然一陣沉重的足步聲自山道邊傳來。
  杜天林收招後退,側過身來一看,一個全身大紅的人影自路邊緩緩閃出身來,陰森森地,帶著濃重的神秘氣氛。
  杜天林心中大震,原來是南疆血魔親自駕臨了。
  譚幫主見血魔來到,也不再上前動手,血魔來到近處,仔細打量了杜天林一眼,轉過頭來況聲對譚幫主說道:「那谷三木呢?」
  譚幫主道:「此刻不在,這位杜兄說好在此處等他——」
  血魔嗯了一聲,回過頭來問杜大林說道:「谷三木還有多久才會回來?」
  杜天林望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說不一定,在下在此等候已有了一段時間,看來他不會轉向此處了。」
  血魔望了他一眼,冷然說道:「此話當真?」
  杜天林忽然笑了一笑道:「是真是假,但憑丁老先生想像吧!」
  血魔哼了一聲道:「便算你所說是真……」
  杜天林忽然插口說道:「丁前輩找尋谷大俠究竟為的是什麼事情?」
  血魔道:「找不著他,找到你也是一樣,走吧,咱們等會再談。」
  杜天林微微搖頭說道:「不行,在下不能跟隨了前輩去。」
  血魔笑笑說道:「你可是有事待辦不克分身麼?」
  杜天林嗯了一聲說道:「正是如此。」
  血魔搖搖頭道:「可惜此刻容不得你作主,你有什麼來留待以後再辦吧,咱們這就走!」
  杜天林哈哈一笑道:「慢著,在下說什麼也不去。」
  血魔咦了一聲,面色陡然沉了下來,杜天林理也不理.接口又道:「說實在話,在下心中倒很希望與丁前輩談談昔年舊事,但丁前輩如此說法,在下決不從命,寧可放棄得知昔年秘密的機會。」
  他的話句句說得斬釘截鐵,明言直語不給血魔絲毫面子。
  血魔哼一聲,沉聲說道:「你可不要後悔說這話!」
  杜天林點了點頭,一臉蠻不在乎的神情。
  血魔望著杜天林一瞬不瞬,半晌右手陡然一揚,只聽「噓」的一聲,一支火焰箭如流星一般直飛而起。
  那支火焰能威力極是強大,杜天林吃了一驚,以為乃是對準自己而發,定神一看,只見箭尖斜起,原來是從自己頭頂之上飛過。刷的一聲,那火焰箭正射在右側山上的一卷巨籐之上,籐枝著火立刻劈劈啪啪地燒了起來。
  接著籐枝裂斷,轟然一聲巨響。彷彿天崩地裂一股。
  杜天林大吃一驚,本能間足下用力一蹬,一個縱身,如閃電般竄入右方直壁凹入的一個縫中躲避。
  只見漫天都是飛砂走石,轟轟之聲不絕於耳,過了好一會才平息下來。
  杜天林一時之間想不出對方這著是何用意。
  若說是想以巨石下崩壓斃自己,這種手段來免太不高明,決非血魔及譚幫主這等身份之人會冒然施出。
  況且那巨石下壓,有許多空跡可尋,時間上太過緩慢,自己要想避過委實十分簡單,想來對方之意,必不在此。
  杜天林緩了一口氣,這時他胸中驚疑,忿怒之念交而有之。
  驚疑者乃是摸不清對人此舉是何用意,忿怒則是料不到血魔這等身份之人,居然如此大費手腳,專為對付自己而來。
  他一步跨出石壁山縫,只見滿地都是巨石碎片,那血魔及譚幫主則並肩立在三丈之外。
  杜天林故意笑了一聲道:「原來兩位早有計劃,對付在下一人,倒叫在下擔當不起了。」
  這時他內心有氣,出口之間已甚是刻薄,血魔冷冷一笑,伸手向後一指,冰冷的聲音說道:「你……瞧瞧後面!」
  杜天林生性謹慎,聞言先向左飄出半丈,這才一回頭看,血魔瞧在眼內,心中下由暗暗忖道:「這小子心機甚密,倒要小心對付!」
  杜天林回首一看,只見那古松生長之處,也就是山道最狹窄之地,這時已被千擔石土堵死,一株古松被石塊壓斷橫在道中。
  想起方才爆炸,石崖上的石土都震落松下,堵死了路口。
  他心中暗暗吃驚.看來這是血魔早已佈置好的陷阱,要自己後退無路,若要脫身非得衝過對方,否則篤定死路一條。
  想起金刀谷三木,此刻大致不會遠離山區,但即使他聽見巨石崩裂之聲,此刻回路已絕,也無法趕到當地.在此等居勢之下,自己除了靠一己之力硬拚一場之外,已然別無他途可擇。
  想到這裡,心中反而感到異常的平靜,一些不必要的雜亂思想都摒清腦後,心中只是忖道:「也罷,反正沒路可逃,索性打個痛快。」
  他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那血魔忽然一揮手,低聲對譚幫主說道:「你退後守住通道。」
  譚幫主一個倒掠,落在山道之面的石堆上,血魔卻是一步向前跨出。
  杜天林暗暗聚勁雙臂口中輕輕一笑道:「血魔要親自出手了麼?」
  血魔理也不理,忽地一揮拳,一股驚天動地的內勁急發而出。
  杜天林精神一凜,避開血魔內力的主鋒,斜地裡疾伸右掌一推,將對方的內力帶向一邊,借勢橫跨三步。
  他知道這山道之間形勢險惡,四周山陡如壁,爭鬥之間發揮不開,除非是以內力硬打硬拚,招式變化之間則將受到地形的限制。
  自己面對南疆血魔,自然不會以硬拚的方式搏鬥,要在招式上爭長,首先便要在有利的地勢立足方才穩固,是以他借助橫身,搶在山道內側便是這個打算。
  血魔一掌落空,卻連收招都不需要,伸臂一翻,借勢再發出第二掌來。
  這收發之間的瀟灑自如,也惟有這種絕世高手能隨心所欲地辦到。
  由於他改換形式之間不須停頓,杜天林只覺對方攻勢奇快,才躲開一式,第二次攻擊又已臨身。
  杜天林陡然只覺一股寒意直升而起,在此四面杜絕,援手絕無的情形下,要想和血魔這等人物作殊死之鬥,饒是他沉靜過人,也忍不住不寒而慄。
  他心中雖是如此想著,手上卻是絲毫不慢,左掌橫劈,右掌從斜裡分擊而出,掌勁鬥發。
  血魔武學造詣極深,一望便知杜天林這一招乃是從少林伏虎拳蛻出的,他右掌一伸,化掌為指,逕拿向杜天林小腹要穴。
  杜天林此刻對敵經驗較之以前大有進步,應招之間爛熟無比,他見掌封掌,見爪反抓,五指一分,反扣向對方脈門。
  血魔忍不住在心中暗讚了一聲,雙掌如鉤,一口氣連變了五個招式,招招不離杜天林手臂上穴道。
  杜天林沉住一口氣,一霎時之間,連施出五種大力鷹爪的精髓,全力相抗。
  雙方以爪式相較,其間無形中血魔便吃了虧。
  只因血魔一身內家功力造詣遠在杜天林之上,此時捨掌易爪,成了短打鬥招的局面,杜天林的功力雖遜一籌,但論起這等變招易式的機巧,比血魔卻也差不多。
  是以在一時之間,南疆血魔恃著赫赫不可一世的聲名,卻與一個少年高手打成了平手之局。
  南疆血魔何嘗不知這其中原委,但他乃是一代宗師的身份,既已開始採取此種打法,杜天林不改變,他自然不好領先改變。
  而且他自覺如此相鬥,也必可將杜天林散於掌下,是以雖然明知不利,卻也堅持著招招進逼。
  杜天林與他過了二十招以後,內心的膽怯之情忽然一掃而空,心中暗暗忖道:「我自出道以來,像這類高手已接二連三遇上了不少,反正今晚這個局勢是慘定了,何須再懼怕於他?」
  於是杜天林雙掌招式大變,他出招忽輕忽重,輕靈時有如波上乳燕,凝重時則如老僧坐佛,五指加鉤,揮動亡間帶著陣陣銳嘯之聲,血魔在一時之間,簡直搶不到絲毫上風。杜天林與生俱來是練武的上乘材料,白回龍十餘年來苦心調教,他除了反應銳敏之外,更有一種今人難以置信的精神力量。
  血魔的攻勢逐漸加強,杜天林卻是愈戰愈勇,一步也不退縮。
  匆匆又是幾十招,兩人招式愈施愈快,到後來已是模糊的一片,這其間兩人所施的招式,每一招皆足以令武林中人稱羨不已,強如譚幫主,在一旁見了,也不禁看得心悅誠服。
  血魔在默默中暗計,這招已是百式開外,雖然他已逐漸有取得控制戰局之勢,但若要想教杜天林散倒在地,卻是萬萬不能。
  最可怕的是,他已感覺得杜天林的招式中內力並沒有分毫減退,隨時都有極凶險厲害的招式反擊而出,這百招之中,杜天林立足之地有利,他始終不願被血魔逼退,是以雙足屹立不動,血魔這等猛烈攻勢之下,也不能使他移動分毫。
  突然之間,血魔一聲長嘯,身子猛然拔了起來。
  杜天林心中一凜,知道對方終於忍耐不住,要改變以內力急攻的打法。
  他仰目瞥了血魔一眼,只覺血魔雙目之中神光四射,殺氣密佈,分明是放棄活逼杜天林的原定計劃,準備對這不可思議的高強敵人痛施殺手了。
  猛然之間,血魔雙掌向下一按,驚天動地般一聲巨響,登時戰局大為改觀——
  從疾如閃電的鬥招搶攻中兩人身形猛可分離,立刻變成沉如千鈞的鬥力硬拚。
  杜天林只覺對方掌勢未至,全身已然籠罩在無比強大的壓力之中,這時只要自己一個閃身躲避,無論如何立刻便會露出破綻,那麼緊接著的便不好受了,在血魔這等內家高手猛攻之下一失先機,萬韌難復。
  但是目己若好接這一指,雖是不失先機,但以硬拚硬的局勢立成,非戰至一方氣竭力衰不罷休。
  在這種硬拚不是,不拼更是不成的困局之下,杜天林再無選擇的餘地,他咬緊牙根,氣納丹田,雙掌排胸,一招「雙飛掌」硬推而出。
  血魔見他終於被迫硬拚,冷哼一聲,掌力直推而進,而已借勢雙足落實在地,一氣呵成。
  杜天林只覺渾身一震,如中巨石,雙臂又酸又麻,心中驚駭忖道:「此刻才知這血魔真實功力,委實可怕之極,如此拚鬥,不出計招,我非立斃掌下不可!」
  血魔心頭卻也是一震,他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一身內力已經強硬到這個地步,看來再過幾年,這少年的功力便會有駕凌自己之上之勢。
  他略略一頓,猛運真力,催掌又至。
  杜天林根本不存退心,雙足依然釘立當地,把功力集聚雙掌,再度迎擊而出。
  於是一場罕見的硬打硬拚之戰展開,杜天林步步為營,掌掌堅守,他只希望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同時間心中不住思索逃生之法。
  轉眼雙方對拼己過了十二招,杜天林馬步浮動,雙肩刺痛,足下已向後退了一步,他只覺汗珠如雨滴下,自知再支持五掌,便至燈枯油盡之局,若要有轉機,便不能遲疑一刻!
  這時那血魔更己打出火來,長髮根根直立,面上殺氣森然,昂首一聲大喝,又是一掌如石破天驚般拍了出去。
  杜天林陡然下定了決心,他咬緊牙關,左掌一收,僅運一隻單掌疾迎而上。
  剎時只聽一聲悶哼,杜天林以一掌對抗血魔雙掌,力有不逮,當場為之臂折。
  他一連倒退五步,疼痛逼使他雙腿微微蹲了下來。
  血魔冷笑一聲道:「你——你死定了!」
  杜天林咬牙忍住疼痛,怒聲說道:「未必見得!」
  杜天林力聚左掌,忽然躍了起來,整個身子有如一條巨龍一般,在半空中飛舞而過。
  說時遲,那時快,杜天林的身形在半空中掠過血魔時,單掌運勁一壓而下。
  血魔見他傷後突然發難,分明是存心拚命,冷笑一聲,雙掌一翻直衝而起,仍是硬打硬拚的路數,心想再擊斷杜天林僅有的一臂。
  「轟」然一聲巨響,杜天林的身形吃此巨力猛撞,生生被震飛起三尺之多,總算他運了柔勁,手臂一陣刺痛卻並未折斷。
  血魔冷笑一聲,收掌而立,望著杜天林的身形,正待開口發話,陡然之間一股暗勁直湧而上,壓在他身前,此時他真氣已散,抵禦不及,一聲悶哼,蹬蹬倒退兩步,氣血一陣翻騰,久久難止。
  血魔呆了一呆,面上神色大變,喘氣說道:「你……你般若氣功……」
  杜天林身在半空,已無力作答,方纔他全力使出內家綿勁,內力歷久不散,血魔在一攻得手後已存輕敵之念,不料杜天林居然存心誘敵,在生死關頭使出綿勁,兩股內力對消後,暗勁仍然不散,自己疏神之下,吃了一記暗虧,這年青人的一身內功造詣委實了不得,暗勁居然能維持這麼久一段時間,竟像是佛門最高深的般苦功力。
  杜天林的身形這時蹌踉落地,他雙目一瞥,只見血魔面上一片又驚又愕的神色,他心中暗忖:「今日之局是否有轉機,便看這一下了。」
  他雙足才一落地,猛可強吸了一口真氣,整個身軀一扭,有如一支疾箭一般倒飛出去——
  血魔見他忽然倒飛,知道他要逃走,連忙大喝一聲道:「留神!」
  這時譚幫主在一旁為方纔的突變震驚得呆了一會,血魔大喝之聲傳來,他一步跨上前來,迎胸一掌對準杜天林直拍而出。
  杜天林身在空中,立刻感到這一掌雖可躲避,但躲避之後卻再無脫身危境的指望,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杜天林默默對自己說道:「好歹便試試這一掌的造化吧!」
  他不閃不避,反而微一沉身,以背部迎向譚幫主這一神掌。
  只聽「彭」的一聲,杜天林以背迎掌,卻藉著這一掌之力,整個身形如斷線鷂般飛過譚幫主的頭頂,疾愈流星般飄出十多丈外。
  杜天林只覺這一掌好不沉重,宛如重了一記萬斤巨錘,面上口耳是鮮血直冒,連神智都幾乎要昏死過去。
  霎時之間,杜天林自心中生出一種強悍之氣,現在他距敵人已有十丈以上的距離,要跑出去,也就是這一個機會了。
  他估計自己雖然內傷甚重,但內臟肺腑未受重創,當下不敢再事停留,咬牙向前拔足就奔。
  鮮血滴了下來,在地上灑成一線,譚幫主一掌擊出,不見杜天林抵擋,反倒硬挺一掌,不由呆了一呆。
  這時杜天林鼓勇逃出,若是讓他逃出重圍,一切佈置都成泡影,心中焦急,口中大喝一聲道:「往那裡走!」
  杜天林必中怒火中燒,這譚幫主與自己毫無怨仇,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全力對付自己,這一口氣實在忍耐不下。
  他受傷的身子自然不及對方輕盈,幾個起落之下,譚幫主距他只有五丈遠近。
  杜天林咬牙將全身功力皆集聚在左掌之上,仍然拚命向前奔跑。
  譚幫主追了兩步,呼的一聲身子飛在空中,左臂一圈,右掌疾送而出,運的是劈空內力遙擊打法。
  杜天林只覺背心陡然壓力增大,不用回頭便知譚幫主的身形已追近到內力可及的距離之內。
  這時候再也容不得他遲疑,立即勉強側翻身形,左掌一揮而出,無聲無息的向譚幫主猶在半空中的身形拍出一掌。
  他已顧不得這一掌推出的後果如何,同時間身形在地上一滾,向右邊石壁上直躍而去。
  譚幫主只覺雙掌一重,杜天林這一式拚命反擊力大無比,自己掌力為之一窒,一時之間遞不出去。
  他雙掌向外一分,化去杜天林的內力,但杜天林這一掌力道延續甚久,他一直感覺雙臂上擔負奇重,等到完全化去時,身形已不能再維持在空中,只得飄然落地。
  杜天林的身形已向右方逃走了,他頓了一頓,大喝一聲道:「往那裡逃!」
  縱身再追,杜天林拚命跑了幾步,只覺真力向四下散去,一種支撐不住的感覺襲向全身。
  他幾乎想放棄逃生了,這時耳邊傳來血魔怒喝之聲說道:「活捉不住他,咱們可要前功盡棄了!」
  這一句話使杜天林的內心大大的為之一震,也激起了杜天林體內無可測度的潛力,他默默的忖道:「便是死也不讓他活捉——」
  只見突然之間,這個垂死之人的速度驟然增快,譚幫主掠身向前,二丈之內竟是愈追愈遠!
  血魔在後方看得呆了,眼睜睜地看著杜天林一口氣衝到山道轉角之處,譚幫主猶在三丈開外——
  杜天林來到轉角,忽然一股凜冽的山風迎面吹過來他忽然覺得心神一陣冷靜,暗暗忖道:「再無餘力奔跑,便跳下崖去死個粉身碎骨吧!」
  只見他反身過來,對著譚幫主一聲冷笑,倒翻身子向左方深谷一跳而下。
  譚幫主呼地一聲衝到崖邊,心中又驚又震,眼見杜天林的身形立滾而下,再也來不及搶抓。
  這時山風陡然加勁,谷中層層雲氣直撲上來,登時谷底便是一片雲海,那裡還看得見杜天林的身體?
  血魔在十丈之外呼地一聲飛了過來,身軀在崖邊好比鐵釘一般釘立下來。
  譚幫主呆了一會,喃喃地道:「他……他跳下去了——」
  血魔臉上露出極端古怪的神色,不住地道:「糟了糟了……」
  譚幫主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此人如此剛烈——」
  血魔頓足道:「若是谷三木知道此事,不知要怎樣才好!」
  譚幫主默然無語,血魔想了一會,慢慢平靜了下來,低沉著聲音道:「咱們先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曙光劃破了黑暗,清風緩緩地將霧氣層層吹散,又是一天開始了。
  深谷中仍是死一般的寂靜,便連飛鳥也絕少棲息於此,地上鋪蓋著厚厚的落葉,多少年來山谷中草木葉枯落在地面,從無人跡,已然驟積成堆。
  夜來的露水濡濕了深谷中每一個角落,初陽將水分散發,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在深谷中有一個人平平躺臥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彷彿失去了生命一般,只有胸腹間些微的起伏,證明出他仍然生存在世間。
  清風不斷吹拂,初陽漸漸升起,自山頂直接照射到山谷,那個人緩緩移動了一會,終於吃力的睜開眼睛。
  他茫然望了一會,勉強坐起身來,只見他前胸全是血液,衣衫破損,右臂軟綿綿地垂在體側,分明是折斷臂骨,頭髮散亂斜折,雖有憔悴狼狽無比,仍然掩不住一股清雋之氣,正是死處逢生,跳下深谷重慶生還的杜天林。
  杜天林悠悠地吸了一口真氣,緊張地等待著運行的結果,他要知道自己一身的傷,究竟嚴重到了什麼程度。
  他運轉週身,長長吐出氣來,發覺昨夜以背部硬接了譚幫主一記神拳,內傷雖然嚴重,卻還不致要了自己的性命,立刻鬆了一口氣。
  全身筋骨疼得好像要裂升一般,但精神還支持得住,右臂折斷之處不住傳來陣陣劇痛,他緩緩用左臂撕下衣襟寬大之處的布條,將右臂固定,然後咬牙伸手在關節處一錯再拍。急疼刺心,杜天林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但手臂骨幹總算接妥,再加以布條固定,傷勢要好得多了。
  忙了一陣之後,杜天林腦中又浮起昨夜浴血苦戰的情況,心中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現在要想的事太多大多,乾脆不去想它,看看眼前的情勢再說吧。
  他四下看了一眼,這個深谷到處生長著林木,他暗暗忖道:「這地方似乎是個絕無人跡的隱秘處所,我先一切不想,養好傷勢再作道理!」
  想到這裡,他自知週身受傷較重之處是內腑掌傷及臂折,至於自山坡上一路滾下來,混身上下擦破磨損之處倒不算太重。
  這內傷的調治,則首重於運氣自療,好在自己的內功有很深的根基,在此外無藥醫的情況下,慢慢恢復過來還是有希望的。
  他緩緩再度提氣運功,這一次作得十分謹慎,十分徹底,任何地方略有閉塞,非要數次試練,方才繼續進行,這一趟一直練了有大半個時辰才氣過週身。
  杜天林呼出一口氣,只覺真氣之間已能暢通不少,心中不禁大慰,自知體內沉重的內傷已無大礙。
  他緩緩站起身來,四下走動一會,只覺全身上下,除筋骨之間尚有些酸痛外,其餘均已正常。
  杜天林摸著折斷的右臂,知道非要再過數日方可能復原,現下既已處此困境,暫且不去思想如何才能脫出此谷,等待體傷痊癒再說。
  他站了一會,只覺飢腸轆轆,目光不由四下打量,想找尋些許食物果腹,那怕便是果物也好。
  忽然他的目光接觸到一樁奇異的事情,登時心中一陣狂跳。
  只見在前方川大外,有一處石壁前,落葉向兩旁推開,留出整整開齊一片空地,分明是有人打掃過的模樣。
  難道在這等絕谷險地,竟還有人跡不成,
  杜天林此刻心情上真如驚弓之鳥,雖然發現此一跡象。卻不敢直接走上前去。
  他緩緩移動身軀,藏在一處石巖亂草之後,仔細向那石壁觀察。
  他忍耐心情,靜靜觀看足有一頓飯功夫,確定毫無人影出沒,心中暗忖道:「也許使用此地的人此刻不在谷中,我且去瞧瞧明白。」
  一念既興,再也按制不住好奇之心,立即藉著樹木草石的隱蔽,向那石壁漸漸移動過去。
  來到近處,只見那一塊平地方圓約有二丈左右,距離近了看得清切,雖然是經人打掃過,但看模樣也至少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無人來過了。
  杜天林放下心來,直身走了過去,石壁前一塊平地,無遮無蓋,就算有人來此,也不會居留在這裡,倒像是休息靜坐的地方。
  不過杜天林此刻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觀念,至少這絕谷別有通道外出,否則來此的人怎會又離去呢?
  想到這一點,心中下由興奮起來,仔細觀察地形,果然又給他發現一處可疑之地。
  陽光下照得分明,只見那塊石壁光禿禿的,與四周石壁上遍生雜草的情形大不相同,而且石壁向右後延伸出去有著兩道隙縫草本不生,整齊無比。
  杜天林想了一想,暗暗忖道:「難道這一塊石壁竟是一道暗門,別通他地麼?」
  心中雖作如此想法.但卻遲遲不敢妄動。
  他心中不在盤忖道:「若是石壁之內果然別有通道,此刻說不定便有人在其中,我冒然啟門而入,倘使動起手來,此刻我無再戰之能,甚是不妥。」
  他為人天性謹慎,左思右想,仍是不該設法啟門,心中暗自作了一個決定忖道:「我還是找一處隱密之地,將傷勢調養好面說,同時也可以借此時間守望這石壁,一天功夫之內加若仍無人跡進山,多半便證明其內無人,到時體力恢復差不多了便可大膽進入石後探險!」
  心念既定,又悄悄回到一叢林木之後,盤騰而坐,用心運氣回轉週身。
  他一連練了三趟,只覺體中擔負大輕,真氣四注百骸,痛苦之感驟減,只是右臂折斷之處有時還會刺痛一陣,但已可以忍耐。
  這一天的功夫,杜天林便在練氣之中渡過,同時他又尋找到谷中有一種野生的果實可以食用,狠狠地大吃了一頓,將空了已久的胸腹填滿。
  夜色低沉,杜天林吃完了野果,只覺精神輕鬆不少,他望著那石壁所在,一日之內毫無人蹤,看來其中多半是沒有人了,那使用此地的人此刻恐已離谷他去。
  他略略試著移動折斷的右臂,仍是不能動作自如,歎了一口氣心中想道:「先不去管它,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日再到石壁前去瞧個究竟。」
  心念既定,這一覺睡的十分甜蜜,次晨睜開雙目,已是日上三竿了!
  杜天林翻身起來,再也忍耐不住,匆匆向石壁走去。
  來到石壁之前,杜天林伸手推了一推,石壁穩固異常,用掌輕輕緣著石壁上下驅打,由於石壁過厚,也分辨不出空實。
  杜天林想了一想,用左手勾住右方一道石縫,向右一震,果然石壁有些搖動起來。
  當下心中大喜,連忙用力將左掌插入石隙,力聚五指,向外猛力一掀。
  只聽「轟」「轟」悶響連聲,石壁向右滑開,杜天林這一掀之力甚猛,但石壁沉重異常,僅移開了一尺的距離又停止下來。
  杜天林隨著石門開啟閃在一勞,向內觀看,只見石壁之內好一大片空地,陽光自石門外射入,知不能從遠,黑忽忽地有幾分陰森之感。
  杜天林拾起一段枯枝,一步跨入石洞之中,留下石壁不關。
  杜天林略一思索,開口四道:「裡面有人麼?」
  空洞之中激起陣陣回音良久方絕.杜天林一邊呼了兩次,卻不見回答。
  杜天林心中膽氣一壯,在身上摸了一會,隨手攜帶的火折子總算沒有丟掉,點燃了手中枯枝,藉著火光向內行去,才行十步,忽然發現在方牆上有一個黑影細細長長。
  杜天林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插在牆中的火炬台,台上還留下大半截火炬來燒完。
  杜天林呼了一口氣,走上前去,那未燃完的火炬頭焦焦黑一片,並未沾上灰塵,杜天林暗道:「看來就在不久之前,這洞中還曾用過火炬。」
  這時他手中枯枝已將燃完,杜天林考慮一下要否將火炬點燃起來,他明知此舉在事後會讓那洞中人發覺洞中已來了外人,但洞中光線大暗,若不點燃火炬,根本無法行動觀察。
  他想了一會,終於下決心將火燃起,心中暗忖道:「我此去若能找著出路,一走了之,還管他洞中人回來時發覺不發覺,若是不能外出,被發覺了再說!」
  火炬點燃,火光一閃,登時洞中一片昏黃,可以明辨事物。
  杜天林藉著火光看過去,忽然發現牆上密密麻麻一片,原來刻滿了圖畫文字!
  杜天林大吃一驚,滿心懷疑之念,連忙上前湊近一看,只見牆上刻著一個個入定的人像。
  那些人像都是寥寥數筆畫成,但畫得頗為生動.分明刻畫的人均描繪甚有造詣。
  杜天林見那人像圖案刻畫得粗細一致,入石三分,伸手摸索之下,發現每一條線均與手指定准相同,看來竟是用金鋼指一類神功刻上去的。
  這一來可令杜天林大大的吃驚了,以金鋼指刻石並不太過困難,但像這種整壁圖文全以手指刻劃而成,這一份功力可真太不可思議了。
  杜天林呆了一呆,心中不由歎了一口氣,忖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在這洞中居然有這等功力的人,我且看看這些圖案究竟是什麼東西?」
  只見那頭一幅刻在壁上的人像,乃是一個盤膝而坐的姿式,右掌在前胸平立,杜天林一眼便看出原來這些圖案都是練功的架式。
  他依次向下看去,看到第十幅時,已忍不住驚呼出聲,露出無比驚佩之色。
  只因那一幅幅人像刻畫的架式,全是內功鍛煉的姿式,起先幾幅還甚淺明,一眼便能瞭解,到了七、八幅時,以杜天林的造詣,居然生出摸不著頭的感覺,但分明覺得每一式都是一種正宗運氣的法門,絕非隨意而畫,換句話說,這滿壁的圖形,全是最高深的武學,只是自己一時不能領悟而已。
  壓制不住好奇之心,杜天林一幅幅的向下流覽,越看越覺複雜奧妙,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這牆上所刻的內功心法,似較之天下任何正宗心法絕不遜色,而且猶有過之,只可惜難從這些圖上窺見其堂奧!」
  忽然他生出一個想法,暗自忖道:「我何不從第一幅起,一式一式鍛煉下來,看看究竟能領悟多少!」
  一念既生,忍不住便盤膝坐了下來。
  其實他此刻身陷絕谷,情勢危困,雖在無意之中發覺這一秘洞,但能否重回外界仍是未知之數,加之這洞中人此刻何在,何時會趕回洞中,一切情形均在未定之天,他卻忍不住學習之心,似乎將這一切雜思均摒棄不顧,錯非他生性好學好武,再也不會安心坐下來從頭參悟起!
  他按照第一個圖形坐在當地,提了一口真氣,卻覺不甚順暢。
  杜天林思索了一會,忽然想出其中原委,只因自己此刻右臂斷折,不能如圖置於前胸,立刻運氣不暢。
  他跳過第一式,又依照第二幅圖形專心演練,這一式還不甚深奧,杜天林能夠順利進行。
  一路練到第四式,杜天林陡然心中一震,暗思道:「奇怪,照這圖形練氣的路數,分明與少林佛門正宗心法的路數一般無二,難道繪這份圖的人乃是少林弟子?」
  由於少林心法流傳最廣,杜天林在初學內力時對少林內功也曾涉及,是以明白最基本的路數,心中不由大感奇異!他想了一會,又繼續向下看去。
  到了第七幅時,這一式姿態甚為古怪,壁上刻著有一人半分開腿蹲在地上,雙目注視著足尖,左掌卻按在自己胸前。
  杜天林一連練了數此,均不得要領,甚至自己感覺到有一種離譜的味道。
  杜天林又練了幾回,終又陡然吐了一口氣,重新坐好沉思半晌,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悟道:「對了,這些圖形均與少林心法有密切關連,我一再依照自己練功的路數自然困難重重,說不定改變為少林心法相練便能有成。」
  心念一轉,再度找好姿式,運功依照少林的脈派,先行氣納丹田,直升內腑,忽然感覺一股極大的熱流自中宮向四肢百骸直流而開。
  杜天林大吃一驚,卻不敢中途散氣,那一股熱流在體內上下奔騰,彷彿週身都產生一種氣力充沛呼之欲出的感覺。
  大約維持了有一盞茶的功夫,那股熱流忽然集中湧入中宮,重新歸於駕馭。
  杜天林呆了一呆,再也料想不到,就這麼簡單一式,居然產生這大的功效。
  若是依照如此方式練氣,對敵時全身真氣呼之欲出,投足舉手之間豈非均可產生極大的威力?
  只是照這練功的架式,杜天林不明白為何一定要以這種姿態方能行氣於身,換言之對敵之時若要攻擊對方難道非要以這種姿態方能施展得開。
  杜天林轉念一想,這個姿式一定另有其深意,只不過自己一時不能領悟罷了。
  也就是說,自己在運氣與招式之間猶不能密切配合,在對陣拚鬥之際便不易施用得出來。
  杜天林暫且將這些念頭放在一邊,又開始練那第八幅圖畫。
  他一口氣練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每遇困難之處,便自少林心法試起總能有所成就。
  忽然洞中一暗,火光倏滅,原來是那一支火炬已經燃盡熄滅了。
  杜天林吁了一口氣,估計自己已練了第十二式,所獲的心得實是難以估計。
  杜天林心中真是驚喜交集,再也料不到在這絕境之中,居然能有此一奇遇。
  這時他滿心沉醉在這高深的武學之中,一身傷痛,腹中飢餓,以及現下情況的危困都置之腦後而不顧。
  杜天林靜坐了一會,將所學的招式再在腦海中反覆回憶一遍,仍覺有些許地方未能貫澈,但相信假以時日必能貫通。
  問題是那牆上的圖形極少有文字,而且一式比一式深奧許多,自己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勉強練了十餘招,以後每一式都是極為困擾的難題,看來還要好好下一番苦力才是。
  他想著想著,在黑暗中提了一口真氣,依照壁上第九式的要領,只覺一股強大的真氣衝入手臂,揮手一擊,洞中響起「嗚」的一聲疾鳴,掌力遙擊在對面山石之上,嘩啦一聲打得石屑滿地飛舞!
  杜天林不覺呆住了,這隨手一揮之下,居然發出這等絕大威力,不知不覺之間,難道自己的功力增強了這麼許多。
  緊接著的是一陣狂喜,杜天林抑不住滿心高興,呼地站起身來,準備走出洞去,再尋引火材料,繼續苦練。
  走到洞口,忽覺仍是一片黑暗,原來日落西山,早已夜色深沉了。
  杜天林不由自主輕輕一笑,自己這一研練,一日功夫不知不覺便飛快的逝去,怪不得此時腹中大大飢餓之感了。
  他一路走到生長野果的樹下,飽食一頓,又興沖沖地走回洞裡,這一回他手中抱了一大堆木材。
  他來到洞中,引起火來,正待仔細參詳,忽然之間一陣沉重之聲自洞底傳了出來。
  杜天林陡然大吃一驚,連忙側耳傾聽,隔了一會,那沉重之聲又再響起。
  杜天林走入洞中,自發現這滿壁圖形之後,便不再向洞內深入,也不知道這個山洞究竟通向何方。
  這時有異聲自洞底傳出,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想到這洞中的主人來了。
  從那聲音判斷,這個山洞甚為深長,如若果有來人,距此向有甚長一段距離。
  但山谷石壁交叉曲折,聲音反覆回撞,也不能盡信判斷的遠近,說不定就在不遠之處,來人即將出現。
  一念及此,杜天林不敢遲疑。
  首先地抬頭望著那燃盡的火炬,暗道:「不好,來人一進洞來,多半便要燃火,他將立刻發覺有人來過,此刻補救不及,只好躲藏起來,使他覺得雖是有人來過,但此時卻不在洞中。」
  心念一定,慌忙揮動左手,將地面上的碎石枯枝通通掃拂到角落的石筍之後,自己輕輕一跳,躲在石堆之後一處甚為隱蔽之地。
  他見一切大致都弄好了,揮手熄滅手中枯枝,登時洞中又是一片黑暗。
  他才一坐下,忽然暗時一聲:「糟了,那洞口石壁猶未關上!」
  此刻也不容他再作考慮,冒險飛身走向石壁洞口,用左手將石門關上,一刻也不敢停留,如飛又返回原地。
  才一蹲下身來,已聽得一陣足步之聲自後方傳來。
  杜天林暗中喘了兩口氣,凝足目神,在黑暗之中仍然依稀分辯得出一丈之外的事物。
  驀然之間,一陣昏黃的燈光自山洞轉角之處傳出。
  杜天林暗中吁了一口氣道:「這來人隨身帶了燈光。」
  他轉念一思又怔道:「如此甚好,他既有燈光在身,一時未必會去點燃那火炬,暫且不虞被他發覺!」
  那人這時已走近了,杜天林俯下頭去,只能從石縫中看見那人下半身。
  只見那人身著僧裝,一襲灰色僧衣,行動之間不疾不徐。
  杜天林很想引頸探頭一望那人究是何人,但心知只要略一移動,這洞中密封最易傳響,立刻可能被那人發覺,是以只好壓仰住滿腔好奇之心,忍耐著等候機會,能一見那人的真面目。
  那人走到石壁上刻有劃圖形的地帶便停下步來,將手中的燈光放在地上。
  杜天林自石縫中看,原來那人帶的是一盞燈籠,如此最妙,燈籠照明耐燃,一時他決不會去設法點燃火炬。
  洞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半刻,那人移動身軀,忽然呼地一聲坐了下來。
  他一坐下來,高度減低,在杜天林的角度,可見他頸背以下的部份,只可惜他是背向杜天林而坐,仍然看不出他是何人。
  杜天林在暗中沉住氣,靜靜等待機會。
  只見那灰衣僧人背部一陣起伏,分明是坐在石上練起功來。
  杜天林暗呼一聲:「倒霉,他這一練起碼也得一兩個時辰,我卻連他的真面孔也難得一見!」
  正在此時,忽見那人口中發出一陣怪嘯之聲,將整個洞中都震動起來。
  杜天林嚇了一跳,忽然他想到何不籍此滿洞都是回音不絕之際,抬起頭來看看此人的面目。
  他心念一轉,抬起頭剛好瞧見那僧人的側半面。
  杜天林只覺一呆,那僧人入目認得,竟是少林寺當今主持空明大師!
  那空明大師和狼骨後獲爭吵之時,杜天林適逢路過,事後在古廟之中又曾親見空明大師神功擊敗的方怪僧枯木大師,這人的功力蓋世,內功通玄,難道這些圖案是他所刻劃的麼?看來也只有他有此能力!
  心中思索,卻見那空明大師呆呆望著石壁,似乎有事想之不透,繼之長長歎一口氣——
  杜天林看了一限,抑止住震動的心情,悄悄又伏下身去,這時耳邊傳來空明大師喃喃自語的聲音說道:「世事難料一至如此,到頭來老衲行將就木之身卻仍不能避免再入此洞,我佛明察,弟子實是身不由主,絕非素願之所在啊!」
  杜天林聽在耳中百思不解其意,但只覺空明大師說話語調之間充滿了感慨難禁的意味,分明是滿腹無奈。
  空明大師忽然站直身來,雙手背在身後,在洞中空地來回走動,似乎內心激動,有什麼考慮不下的難題。
  他走動了好一會,忽然身形停止下來,杜天林看不見他的上半身,但心中直覺感到有些兒不尋常。
  仔細一瞧空明大師停身的方位,正是面對那壁上火炬之處。若是此刻空明大師目光上斜,便可清清楚楚看見那火炬有已為人用過的痕跡,也只有這等大事方才能吸引空明大師的心神,使他僵怔當地不再移動!
  杜天林只覺心中一陣巨跳難止,卻毫無辦法可想,在此洞中,藏身之處不夠嚴密,若是對方未生懷疑之心還罷,一旦存心要找尋隱蔽之人,那是萬萬藏不過去。
  杜天林明白這其中的情勢,他心中飛快考慮了一會,側身望,只見那空明大師已伸手將壁上的火炬火拿在手中觀看,杜天林咬牙橫心,呼地一聲站起身來。
  空明大師聽見身後的動靜,他倒沉得住氣,連頭也不回,僅僅冷然一哼道:「什麼人?」
  杜天林定了定神,緩緩說道:「大師,是在下——」
  空明大師只覺這口音有些熟悉,這才轉過身來,看見杜天林站在石堆側,一身衣衫破損下堪,相當狼狽,不由怔了一怔,半響才說道:「原來是你——」
  杜天林微微苦笑道:「大師還記得在下……」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怎會忘記?那一日老衲與狼骨唐泉爭執不休,小施主你便曾路過當地——」
  杜天林點點頭,空明大師不提此事杜天林還未想起,這時一聽他提起舊事,杜天林立刻想起那一日自己傷在唐泉手下時,曾忍痛拚力發出師門絕學「一指神禪」,當時空明大師及唐泉兩人彷彿俱都吃了一驚,一齊脫口呼道:「天啊,他……他原來是他……」
  事後杜天林曾細思他們兩人此言含意為何但卻始終不能想通。
  兩人是在自己發出「一指神禪」後方才脫口出此話,那麼這個「他」字,多半便是指自己師父而言了,他們兩人認出這師門絕學,驟驚白回龍絕藝重現是以有此說法。
  杜天林雖是如此推理,但卻絲毫無所憑據,今日能與空明大師在這等局面中相處一室,若能藉機問個清楚,也許有許多疑惑秘密便可迎刃而解。
  這些思念在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也是因為空明大師當先對他提出上次會面的問題,態度方面並無惡意,杜天林方才能作此思想,否則面對如此高人,處境困絕,他那還會這一份閒情分神?
  空明大師見杜天林面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頓了一頓又接口道:「小施主,你別胡思亂想,老衲對你並無惡意,反倒覺得緣份不淺,再度相逢,而且——而且還在這深谷絕洞之中呢!」
  杜天林只覺這少林一門之尊語言之間大是和藹可奈,令人心中不自覺間產生出親切感,一點也沒有一般佛門高僧的莊嚴肅穆,高不可近的氣勢。他聽空明大師如此說,連忙接口道:「大師那裡的話。」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望著杜天林一身破損的衣衫緩緩說:「小施主,若是老衲未記錯的話,你可是姓杜?」
  杜天林點了點頭說道:「晚輩姓杜,草字天林!」
  空明大師說道:「你為何來到這深谷之中?可是心存如此,抑或是無意撞入?」
  杜天林歎了一口氣道:「既非有心在此,也非無意撞入,晚輩乃是遭人襲擊,被逼躍入深谷,僥倖能得生還,繼而發現了此一深洞,好奇心切一路行了進來——」
  空明大師見他模樣,心中原已猜著了幾分,這時不由吁了一口氣道:「真是巧安排,從那高嶺上一躍而下,能夠保全性命,小施主你的命真不小。」
  杜天林歎了一口氣,空明大師接著又問道:「那日老僧與小施主邂逅荒山之中,曾見小施主鼓勇與唐泉搏鬥,一身功夫甚為了得,在武林之中已是一等身手了,怎會遭人自絕壁墜下谷?」
  杜天林見他慢條斯理,一句一句問出來,分明是要將自己的來龍去脈摸個透澈,他暗暗忖道:「這老僧為少林一門之尊,是何等身份,而且一身武藝高強絕倫,他對我態度方面相當親切,我若真想自他口中問明恩師昔年的事跡,首先便要——回復他的疑問,好在這也沒有什麼不能啟口之事,乾脆坦白相告,也可省卻許多麻煩。」
  心念既定,歎了一口氣說道:「只因對方布下陷阱,步步緊逼晚輩進入絕境之中,晚輩雖奪力而戰,但對方功力委實太強,晚輩力有不逮,卻不甘遭人生擒,自動縱身躍入絕谷之中,幸天之事竟能逃得死運。」
  空明大師似乎很專注聽杜天林所說,一臉關切的神色,他頓了一會,緩緩問道:「小施主遇上了什麼人,有這等功力?」
  杜天林路一沉吟,直言相答:「乃是那苦年名震天下的苗疆血魔——」
  他話猶未說完,空明大師已是滿面驚容,急急插口說道:「血魔丁施主麼?他——怎麼會找小施主的麻煩?」
  杜天林搖搖頭道:「還有那江南鐵筆大旗譚幫主一道,晚輩早先曾數度與他會過面,這一次倒萬萬不料他會事先設下重重陷阱,逼晚輩與他一同談論事項——」
  空明大師忽而恍然啊了一聲道:「老衲知道了,他為的還是那金刀谷三木之事。」
  杜天林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空明大師沉吟說道:「他想打聽那金刀谷三木的事,卻怎會想到找你?」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晚輩隨身攜帶一柄金刀,那次與血魔初逢時,曾一度亮出金刀,大約血魔便是因此找到晚輩。」
  空明大師面上顯出沉思的表情,似乎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件,過了一會正色對杜天林說道:「小施主,老衲有一件事,原本不當問你,而且你也未必會直言相答,但如今事情突變,丁施主居然重入江湖,並且已先向你動手通話,老衲這一個問題便非問不可,還望小施主能詳言相答……」
  杜天林見他說話語氣之間,似乎認為要自己據實相答有些過意不去的意味,這個老僧到底是佛門高僧,行止之間絲毫不越規矩,自己原本已有心直言說明,這時順口接下去說道:「大師請問吧,晚輩知無不言。」
  空明大師倒有些料不到杜天林居然如此乾脆,微微一頓,開口說道:「那一日老衲與狼骨後來爭執不休,小施主路經當地,曾以受創之軀,竭力發出一指擊退唐泉,若是老衲眼目不花,那一指可是失傳已久的『一指禪功』麼?」
  杜天林點點頭道:「不錯。」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這麼看來,小施主你的武功乃是白氏一脈所傳的羅?」
  他這句話,杜天林早已料知會問出口,是以特別留意他說話時的神色語氣,果然發覺他雖是盡力保持輕描淡寫一帶而過,但神色之中掩飾不住透出些激動之態。
  杜天林心中暗暗一動,心中飛快忖道:「看來大師與師父之間關連必定非淺了。」
  他心念轉動,口中緩緩說道:「家師白回龍,大師知道他老人家麼?」
  空明大師歎了一口氣道:「正是正是。令師與老衲相識近卅餘年,只是這幾十年來一直未曾見過他,不知現況可好?」
  杜天林望著空明大師滿面感慨的臉孔說道:「家師安健如昔,只是久不涉足江湖,隱逸湖山之中,再無出山之心。」
  空明大師點點頭道:「只是事情的演變,往往不能如他所願呢!」
  杜天林啊了一聲,空明又道:「那金刀谷三木與你是何關係,為何那柄矚目天下的金刀會在你身上?」
  杜天林不願說出谷三木乃是自己親兄弟的關係,只是對空明所問的話後半段作一答題,道:「那柄金刀乃是家師在晚輩出山之時交於晚輩,當時以白布密密裹纏,晚輩根本不知其中為何物——」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等待杜天林繼續向下說,杜天林吁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以後無意中發覺乃是金刀,這才有四處找尋金刀之念。」
  空明大師急急追問道:「找尋的結果如何?」
  杜天林微微一頓道:「數經變難,總算找著了。」
  空明大帥大出意料之外道:「金刀絕跡武林二十載,如今何在?」
  杜天林道:「晚輩在西疆找尋著金刀,現在何處晚輩也不清楚,那血魔一再追問,晚輩實是回答不出。」
  空明大師似乎為這突來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寧,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金刀在西疆可是單獨行動,抑或……」
  杜天林坦言相告道:「金刀遭人所困,近日方才脫身。」
  空明大師緊緊地問道:「遭何人所困小施主你知道麼?」
  杜天林道:「這個晚輩不知。」
  他頓了一頓,望著空明大師,緩緩說道:「大師對金刀的一切相問甚詳,晚輩乃是知無不言,但晚輩也有幾件事情,想請教大師。」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理當如此,你問吧。」
  杜天林想了一想,覺得沒有轉彎抹角的必要,於是直截了當地道:「晚輩想要知道昔年金刀遠往西疆一去不回的事情,據晚輩所知.這令其中牽涉極廣,曲折奧妙無比,而且少林一門與此事更有密切關連,大師是否可以向晚輩提提舊事指示迷津?」
  空明大師說道:「小施主,我要告知你一事,那年金刀谷三木遠去西域,消息傳來震動江湖,那時老衲還是俗家之身呢!」
  杜天林吃了一驚,暗暗忖道:「什麼?這少林之尊在二十年前猶是俗家弟子,如今怎會持掌少林一脈?他武藝雖強,但佛法浸淫不夠長久……」
  正在思索之間,那空明大師又接著說道:「後來再示傳出金刀在西疆的情形,江湖上紛紛議論也逐漸趨於平淡,老衲有一日走上少林寺,從此披上佛衣,如今也將近二十年的功夫了!」
  杜天林啊了一聲說道:「那麼大師與昔年金刀的事,並無關連麼?」
  空明大師想了一想,坦白地道:「這其中有一段極妙的關連,世上知道詳情的人實在太少,老衲以為小施主你還未有知道此事的必要!」
  杜天林心中一急,幾乎忍下住要說出自己與金刀乃是同胞兄弟的關係,但他生性謹慎,仍能克抑自己。
  空明大師見杜天林面上流露出茫然之色,於是又說:「小施主對此事很感興趣,而且聽你的口氣,彷彿你已知道了不少,據你所知,這一件事牽涉了那些人你不妨說一聽聽?」
  杜天林心中一轉,接口便道:「那血魔便是其中之一。」
  空明大師微微一笑道:「否則他決不會千里迢迢自南疆趕來找小施主你的麻煩!」
  杜天林又道:「狼骨唐泉也是其中之一!」
  空明大師面上忽然流露出震驚的神色道:「狼骨唐泉的事你知道些什麼?」
  杜天林見他一聽自己提及狼骨唐泉,立刻驚震緊張之態交而有之,心念一動,也不回答空明大師的問話,緊緊接口便道:「還有大師,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他這一句話乃是存心試探的意思,空明大師卻因事情關己,登時面上神色大變,好一會才怔然說道:「這麼說來,都是金刀谷三木向你說明的了?」
  杜天林心中暗忖道:「其實金刀並未向我提出任何一個線索,這些蛛絲馬跡都是我一點一滴收集起來,上次六指老人向自己說了許多,我發現昔年的當事人這多少年來心情均始終不能放懷開暢,只要我一提及金刀谷三木之事立刻為之色變,百試不爽,就連這位佛門高僧也不能例外!」
  他心中思念飛快轉動,口頭上卻道:「金刀僅對晚輩略略提及一二,其中詳情晚輩不知,就以晚輩斗膽要求大師指示困惑。」
  空明大師的情緒逐漸平息了下來,他望了杜天林一眼,似乎心中在考慮不下,過了一會說道:「小施主,你要打聽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杜天林見他已有說出的傾向,連忙答道:「這個晚輩是基於兩個原因…」
  空明大師噢了一聲道:「你說說看?」
  杜天林緩緩說道:「第一個原因,晚輩下山之際,家師便曾交待過,要晚輩去找尋金刀,說是見著金刀後,有許多秘密才有揭露的可能。第二個原因則是晚輩與金刀關係非淺,所以欲知曉昔年事情經過情形。」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那金刀若非與你關係非淺,也不會對你說出這許多事情了。老衲想要知道,那金刀到底與你是何關係?」
  杜天林沉吟了一會,一橫心開口便道:「金刀谷三木乃是晚輩同胞兄長!」
  他一說出中,心中又有幾分後悔,暗想自己對這個老僧一五一十全部照實回答,彷彿對這個老僧內心之中有一種信任的感覺,這一個思想究竟是因何而生連自己也弄不清楚。
  空明大師陡然呆了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度的驚異使他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望著杜天林一瞬也是不瞬。
  杜天林心中忡忡不安,空明不說話,他也接不下口,過了好一會,空明喃喃自語地道:「對了對了,老衲怎麼沒想到這一層,難怪那柄金刀會在你的身上出現……」
  杜天林懷著不安的心情望著他。忽然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開口說道:「這麼說來,那杜任左……」
  杜天林一聽「杜任左」之名,心中猛然跳動,接口說道:「便是家父!」
  空明大師不住地點頭,面上露出茫然之色,一會兒又是沉吟難決,過了一會,忽然流露出釋然於懷,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有這層關係,一切好辦得多了!」
  杜天林詫聲說道:「什麼?」
  空明大師擺擺手道:「老衲怎樣也不曾料到,事實變化如此,看來事實是我佛有靈,安排你與老衲在此絕谷相見,老衲懸宕多年的心願,說不定今日便可迎刃而解,所謂蒼天有眼,緣份之說委實不可思議的啊!」
  杜天林聽得迷迷糊糊,不知他說些什麼,但從他面上癡然的神色看來,這位高僧似乎在最困惑的疑難之中得到了解決途徑。
  空明大師頓了一頓,接著又道:「你在這谷中已有幾日功夫?」
  杜天林見他忽然轉口問及此事,不由暗感奇怪,但仍然據實答道:「前後一共有三日功夫了。」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自懸壁上飛墜而下,你一定是渾身傷損了。」
  杜天林點了點頭,空明大師不待他回言,又接著說道:「那麼你進入這密洞,又有多久時間?」
  杜天林想了一想回答說道:「兩日一夜。」
  空明大師微一沉吟:「你將這幾日的經過——也就是說從躍下谷中開始一一說給老衲聽聽……」
  杜天林望了他一眼,吶吶地道:「這個,有何好說的?晚輩……」
  空明大師卻滿臉正經地道:「你仔細說說,老衲自有道理!」
  杜天林不知他是何用意,心中暗忖:「事已至此,不管他是何用心,許多不該直言的事我都已說出,這幾日生活經過又有何不能啟口?」
  心念一定,微微思索了一會,緩緩開口說道:「晚輩躍入絕谷之中,昏迷了整整一夜,次日醒轉過來,發覺一身是傷,連忙試著運氣調息,好在並本傷及經化自知無性命之危……」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那是三日以前的事了?」
  杜天林點了點頭道:「晚輩待體力能力恢復,立刻四中找尋食物,總算找著野生果實,結了滿樹,聊以充飢。」
  空明大師點了點頭道:「以後如何?」
  杜天林頓了頓繼續又道:「那一日下午,晚輩忽然發覺山壁下有一塊空地整整齊齊,分明是有人上過的跡象,心中大有震驚,暗思此等絕谷之中猶有人跡,當時晚輩一身創傷;行動之時均不便利,不敢露身相探,伏在暗處觀察了一日,這才敢確定人已遠去,於冒險探路,找著石壁機關。原來山中尚別有洞天,心中充滿著緊張,希望能由此山洞,找尋出一條脫身之路。」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這山洞的確是通向外界,你當時進洞,只要一路沿洞向內行去,便會發覺出口在即,為何你返倒退留在洞中,不快快脫身而去?」
  杜天林坦誠地道:「晚輩進入洞中,無意間發現石壁上有人以金剛指一類的功夫刻劃了許多圖形,個個都是練功的恣態,心中好奇之心大作,便燃點火炬,慢慢細看……」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看了一會,便依圖試練下去?」
  杜天林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晚輩生性好武,一見這些圖案,分明是一門極高的內家心法練氣的解說真訣,一時抑止不住便依試圖運氣,那知這圖形看似簡明,運氣之間,卻極難拿準竅門,暗歎學無止境,更是迷在其中。」
  空明大師微微一笑道:「你練氣的結果如何?」
  杜天林想了一想說道:「晚輩只覺其中奧妙無比,每一簡單之式,都須反覆練習,還難以明瞭其中精髓之處,於是放下一切雜念,全心全意沉醉其中。」
  空明大師又是微微一笑,卻沒有開口。
  杜天林頓了一頓,接口又道:「晚輩細心參悟,不敢放過任何可能,發覺這些圖形大異常規,但七式均為極端正宗的內功法門,氣派之大,實是大開眼界。」
  空明大師道:「你能有如此感覺,可見已得益不少呢!」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晚輩自己卻不敢如此想像。」
  空明大師略一沉吟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發現麼?」
  杜天林想了一會道:「晚輩有一種感覺,這壁上圖形,練氣法門似與少林正宗入門氣功,有著密不可分之處。」
  空明大師忽然面現驚異之色道:「你有這麼感覺麼?」
  杜天林點了點頭,空明大師沉吟說道:「那麼以你之意,這壁上圖形你都領悟了麼?」
  杜天林面上露出慚愧之色道:「晚輩接練了整日整夜,不過練至第十二式而已!」
  哪知那空明大師驚詫萬分,脫口說道:「你——已練至第十二式?」
  杜天林吃了一驚,不知他此言何意,空明大師接口又上:「若是果真如此,小施主你的天資可是百年難得之才了!」
  杜天林下知如何回答,空明大師仍是滿腔不能相信地說道:「這一至十二式,你當真徹底瞭解了麼?」
  杜天林微一思索答道:「除了第一式晚輩礙於右臂折斷不能照圖練就之外,其餘大都能運氣自如,只是這圖式姿態古怪,雖然依法連氣,但卻不能配合運用在對改過招之中,也就是說除非在對敵之際有機會形成這種姿態,方才能運氣出力!」
  他生性好武,這時空明大師與他討論圖形的精奧,他心中已轉入武學研討之中,不知不覺間侃侃而談,說得極是流利。
  空明大師怔了一怔,他聽杜天林如此說來,心中震驚之念更增,忍不住開口說道:「你能在一日之內練十二式,這一份功力連老衲也震驚不已,但聽你分析說來,分明果真已有所成……」
  杜天林點點頭道:「先前晚輩試遍各種運氣法門,均不能一氣呵成,後來忽然想起以少林內功為根試練,果然大有進展,是以晚輩猜測這作圖之人,乃與少林有極深的淵源,也只有這等佛門正宗氣功,方才令人生出這種浩瀚之感!」
  空明大師想了一會,忽然走近身來,指著壁下第七個圖形道:「你按此圖運氣給老衲看看!」
  杜天林微微一怔,從他口氣之中流露出急迫之感,一時也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但杜天林決心當著個武藝絕高的少林掌門之前,將那圖式從頭練起。
  他望著那壁上第七個人形,依樣擺了一個姿式。
  這個姿式甚是古怪,雙腿半分蹲在地上,雙目凝神,注視著自己的足尖,左掌平伸,按在腹前。
  這一式杜天林已練得甚有心得,他先認真吸一口真氣,按照少林內功運氣的脈流,先行凝氣丹田。
  然後緩緩提氣上升,直至內腑。
  果然一股熱流自中宮向四肢百骸直流開來。
  杜天林已有過經驗,並不急於中途散氣,只覺那一股熱流在體內上下奔騰,週身產生一種氣力充沛,呼之欲出的感覺。
  過了一會,那股熱流忽然湧入中宮,重新歸於駕馭,杜天林將左掌自腹前移開,一寸一寸緩緩向前推出,到推至身前有一尺左右的距離,掌心向外一登葉出內力。
  只覺源源不斷的真力一直衝入手臂之中,隨著這一吐之式「嗚」地一聲急響,劈空疾飛而出。
  那股內力有不可思議的強大,也有極長的延續,杜天林這一掌乃是直對洞口打去,由他立身之外距那洞口有很長一段距離,掌力「嗚」然破空,連綿不地直到回音反激而回猶未遏止,於是只聽得洞中疾風狂捲。嘯聲四合,聲勢好不驚人。
  杜天林一直等那一股外流逐漸趨於平息,這才收回掌來,也就是說這一掌內力連綿至熱流平息方才停止,這等威力若非親歷其境,傳說出去包管不會有人相信!
  空明大師面上驚容良久不減,半晌不言,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說道:「小施主,你的功力強得很啊!」
  杜天林不好意思地道:「運氣法門雖是如此,但對敵之際豈會有雙腿分彎,從容作出如此姿態的機會?」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這個等會再說,老衲現在有一件事要問你。」
  杜天林抬起頭來,只見空明大師面上神色嚴肅之極,彷彿這一件事有無比重要的意味。
  杜天林心中一凜,肅容答道:「大師請說吧!」
  空明大師略一沉吟說道:「老衲有意要將這些圖式—一傳授於你,你肯誠心學習麼?」
  杜天林一呆,吶吶地道:「這些圖形,都是大師刻劃上去的麼?」
  空明大師點了點頭,杜天林忍不住由衷地道:「大師學究天人,這種功夫……」
  他話未說完,空明大師搖搖手道:「這些圖形雖是老衲刻劃上去,但卻並非老衲所創,乃是依照傳本,抄劃上去!」
  杜天林啊了一聲道:「什麼傳本如此奧妙,若是……」
  空明大師再度打斷他的話道:「老衲問你是否肯誠心學習,你還未回答呢?」
  杜天林怔了一怔,吶吶地道:「晚輩能有機會學習如此高深內功,加上大師傳授,內心喜悅難以言喻,只是……大師為何選上晚輩?」
  空明大師歎了一口氣道:「這一件事困擾老僧整整二十年,日夜難安,今日天遣小施主來此洞中,緣份非淺,加上小施主又是杜家後人,可謂天道不爽,一飲一啄皆有前定,老衲能得此解脫,此刻心胸之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輕鬆之感,再者這內功極其奧秘,非有極深的內力根基,及罕見的領悟力,缺一而不可為,小施主你能在一日一夜之間,憑一己之力推研一十二式,早已達此條件,種種跡象均指明你是這門功夫的繼承人,也不容你再遲疑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杜天林除了驚怔當地之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過了一會,空明大師忽然合什當胸,口中喃喃自語地念道:「我佛在上,弟子今日盡心盡力傳授此法於杜氏之後,一得恪遵昔日重誓,二傳絕學後繼有人,威震後世,光及武林,則弟子之願已償!」
  他祈禱完畢,對杜天林肅容說道:「杜施主,你學會此門絕學之後……」
  杜天林心中凜然,接口便道:「行俠武林,造福蒼生,若是恃技凌人,為非作歹,天地共殛,神鬼不容!」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微微歎道:「杜施主,老衲雖傳你功夫,實是償還心願,並非收你門下,與你並無師徒之份……」
  杜天林忽然雙膝一曲,跪在地上,對空明大師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道:「大師雖不曾認晚輩為門下弟子,但受傳授之恩,永誌不忘。」
  空明大師也不再多說,受了杜天林大禮,雙手一抬,一股柔和無比的力道將杜天林托起,指著身旁的一堆大石道:「你先坐下。」
  杜天林恭恭敬敬的坐在石上,凝神注視著空明大師。
  空明大帥緩緩開口說到:「咱們先談談。」
  杜天林點了點頭,空明大師停了一會道:「當今武林之中,能人高手層出不窮,尤其是近一年來,由於昔年金刀的事即將真像大白,許多隱逸多年的名宿高人重入江湖,這一年來你遍跡天下,遭遇的高人一定不少,以你之見,目下各派,傑出人才可分幾種?」
  杜天林認真地考慮了一會說道:「晚輩先在江南一帶涉足,有長鉤於公子,鐵筆大旗等高人,前者出身西域枯木大師門下,後者與苗疆血魔有極深的關係,功力均極高強,但後來金蛇幫崛起,那幫主晚輩曾親身會過,功力較他們兩人高出一籌。」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金蛇幫勢力極其雄厚,那幫主據傳神秘無比,你和他交過手麼?」
  杜天林頓了一頓道:「雖未正面交手,但晚輩自認內力較之尚差一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幫主乃是一個妙齡少女!」
  空明大師吃了一驚道:「以你功力猶較之有差,這人又是女子,可知她出自何門麼?」
  杜天林歎了一口氣道:「這少女武學淵博無與倫比,晚輩瞧不出她的門戶,但她一身功力,已臻化境,晚輩日前曾與血魔硬拚,發覺便是以血魔的功力,也未必能勝那少女!」
  空明大師見杜天林說得沉重,心中更是震驚,杜天林接口又道:「那於公子,譚幫主以外,晚輩也曾與長白山郭以昂門下大弟子交過手,在他『先天真氣』一擊之下狼狽脫身,這郭氏武學天下馳名,那大弟子大約尚未全得其傳,否則晚輩不易與之對敵。」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杜天林想了一想又繼續說道:「年輕一輩高手大約便是這數人,至少前輩高人晚輩也曾相逢,發覺較年輕高手的確強硬得多。」
  空明大帥道:「你遇上多少前輩高人?」
  杜天林想了一想道:「大忍禪師、金刀、血魔、西域禪宗………還有便是那狼骨唐泉……」
  空明大師吃了一驚道:「那西域禪宗你也曾碰過?」
  杜天林點白頭道:「禪宗一身功力高強無比,而且舉手投足之間一派正宗法度,晚輩是望塵莫及。」
  空明大師道:「禪宗居然也進入中原,這倒大出老衲意料之外。」
  他頓了一頓又道:「這些前輩高人之中,以你之見,以何人最強?」
  杜天林道:「世稱『灰衣狼骨,蓋世金刀』,還是這三人執武林牛耳,不過……」
  空明見他說道這裡忽然一頓,不由奇道:「不過什麼?」
  杜天林道:「還有大師的功力,依晚輩看來,便是狼骨唐泉,也未必是大師的敵手!」
  空明奇道:「你又未曾與老衲對手,如何說出此種話來?」
  杜天林嗯了一聲道:「有一日晚輩夜宿荒廟,天降大雨,大師路經該廟曾入廟避雨,結果以神功擊服枯木大師,晚輩親眼目睹,那一份內家功力,委實出神入化……」
  空明哈哈一笑,打斷杜天林的話道:「這個你便有所不知了!」
  杜天林奇道:「大師此話怎講?」
  空明道:「中原人稱『灰衣狼骨,蓋世金刀』,事實上天下第一高人乃是長白郭以昂!」
  杜天林不信地道:「郭以昂的『先天氣功』固然罕有人敵,但若說狼骨金刀等人會敗在他手下,倒也未必。」
  空明大師道:「這『先天氣功』共有十二級,郭以昂一生浸淫,加之他乃是天縱奇才,打破百餘年來從無人能到達的境地,已至登峰造極之境,有了這份功力,當今天下的人再也奈何他不得!」
  杜天林仍有些茫然地望著空明大師,空明大師微微頓了一頓又道:「先天氣功無堅不摧,強如唐泉,與郭氏對敵之時,郭以昂無論在如何惡劣處境之下,只要發出真氣,唐泉非得逃開下可,別無他法抵禦,也就是說郭以昂已立於不敗之地!」
  杜天林啊了一聲道:「若能以快速身法,迫使他無力發出真氣,或是調氣不夠純和以致威力大減,還是有取勝之望。」
  空明大師搖搖頭道:「話雖如此,但郭以昂親身動手,誰能有迫使他發不出真力的這一份功力?除非唐泉的功力再增一倍,否則郭以昂注定不敗,所以老衲說他為天下第一高人!」
  杜天林想了一會,忽然問道:「大師對郭氏武學分析如此透澈,想來也曾與郭以昂交過手了?」
  空明大師面上忽然露過一種古怪的神情道:「雖未正面交手,但許多跡象得以推斷出來。」
  杜天林直言問道:「若是大師郭以昂交手相搏,誰勝誰負?」
  空明大師望了天林一眼,平淡無比地道:「老衲絕無與他對搏的可能!」
  杜天林還待開口,卻見空明大師面上神色不對,便連忙收住口來,空明大師望了他一眼緩緩的道:「你說那狼骨與金刀之間,誰強誰弱?」
  杜天林聽至這個問題,立刻回想到唐泉在一個招面間便以陰風掌力風掌力侵入自己體內,而那金刀在絕洞之中擎天一聲殺退南海怪客,兩人的威勢各自不同,一時之間那能說出孰勝孰負,考慮半晌,答不出話來。
  空明大師微微一笑道:「這些個謎總有一天會揭曉的。」
  杜天林嗯了一聲,本想再提出那南海怪客一身功夫,但轉念一思,說起來話長,又得將金刀在西疆受困一段情形原原本本說將出來,於是住口不言。
  空明大師歇了一會,忽然開口說道:「咱們要練功,首先便將你身上的傷勢治好,臂折之處復原,內傷經脈徹底打通。」
  杜天林微微苦笑道:「這臂折之傷少說也需十日半月。」
  他一念及此,想起與金刀往百花谷一行之約,此刻情勢所迫,只好不去想了,那金刀在谷前等候自己不著,可能在周圍附近找尋不休!自己得趕快學完這些內功心法,好出谷與他會合。
  他明知時間上耽擱太久,但目前實是無法可施,只有任由他去。
  空明禪師走近身來,伸手將杜天林右臂托起按動了一會,嗯了一聲說道:「折斷情形並不嚴重,老衲此處有跌打靈藥,數個時辰之內立可復原。」
  說著自懷中摸出一粒黑色藥丸及一袋油膏狀的藥來,藥丸著杜天林當時服下,那油膏狀的藥則塗敷在骨折之處。
  那藥丸服下,杜天林只覺體內有一股熱流向四肢直衝而去,神智之間登時有些迷惑起來。
  感覺中空明大師的手掌輕放在杜天林後背心之上,巨大的熱流滾滾侵入體內百骸。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天林只覺神智一清.週身上下甚是舒暢通達,一揮動右臂,靈活自如達靈藥功效委實驚人之至。
  杜天林側過臉來,只見空明大師面帶微笑坐在一旁望著自己。
  杜天林嚅嚅地道:「多謝大師為晚輩費神療傷。」
  空明大師揮揮手道:「不必言謝,方才老衲以內力助你體內運氣,發覺一樁怪事。」
  杜天林奇道:「什麼怪事?」
  空明大師道:「你小小年紀,怎會身兼數家內功之氣,而且各家內力都在你體內形成牢不可破的根基,實在難能可貴。」
  杜天林想了一想,啊了一聲道:「晚輩在西疆也曾有過奇遇……」
  空明大師微微一笑道:「小施主這一年來你的奇遇可不少啊。」
  杜天林面上微微一紅道:「晚輩見過大忍禪師,乃是西疆佛門高人,他在晚輩受傷之時,以醍醐貫頂的手法,將內力灌入晚輩體內,使晚輩功力大增。」
  空明大師啊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
  杜天林道:「此刻晚輩只覺真力充沛無比,內傷已然痊癒。」
  空明大師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咱可以開始練了!」
  杜天林點頭稱是,空明大師微微一頓又道:「未練之前,老衲先要告訴你這功夫的來由。」
  杜天林道:「想來一定是失傳多年的奇學?」
  空明大師道:「說起來這功夫與少林一脈有不可分離的關連,也就是說為少林絕藝中最高乘的一門,可惜自古失傳至今,少林門中均未能浸淫這一門絕學。」
  他頓了一頓接著又道:「昔年達摩祖師東渡,創下少林譜藝,流傳江湖最廣,這一門絕學卻始終無人練成,漸漸失傳於世,高一輩的人認為自己可以一試其中奧秘,卻總是半途而廢,到後來秘本自少林藏經閣中忽然失竊,這一門功夫便是江湖上在二十餘年前盛傳一時,爭奪紛紛的『達摩真謎解』。」
  杜天林陡然大吃一驚,原來這些圖形便是「達摩真謎」,難怪其中奧秘無方,威力絕倫了!
  空明大師並未留意到杜天林面上神色驟變,他繼續說下去道:「二十條年前老衲無意中得此謎解,那時老衲尚是俗家之身,便是為了這一本謎笈,以及其他總總原因,老衲歸入少林,將謎圖刻在此處隱秘之地。當年老衲曾在佛前訴願,絕不施用這謎解上的功夫,唉!這其中種種原因一時那裡說得清楚?」
  杜天林拍起頭來,只見空明大師一臉蒼然神色,感慨萬千,過了一會他又繼續向下說道:「但老衲仍禁不住練武人天性好奇之心,經常至達洞中參悟,須料老衲為人本極自負,起初並不以為這真解上的功夫有何出奇,只是存心作出參考,那知一經接觸這才歎為觀止,忍不住一式一式演練下去。」
  杜天林對於這種心理十分瞭解,點點頭道:「大師越練越入迷……」
  空明大師嗯了一聲道:「老衲每次來此谷中盤桓十天半月習演不休,心中卻矛盾得很,自覺功力大進,卻又從不敢違願施展,如此演練豈非白廢,只是老衲向佛後對法領悟較深,嗔念已減,終於能心安理得,純粹抱著研究的心理學習,如此進展更快,直到有一次,老納忽然發覺一個天大難題!」
  杜天林奇道:「什麼難題?」
  空明大師歎了一口氣道:「這真謎解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式,老衲練至四十五式時,忽然領悟這每一個單式的連貫性乃在最後三式之中,若是將最後三式練就,則前後銜接牢不可分,而全身真力運行均為真謎之法門,也就是說在不知不覺中這運氣法門深入體內,每一運功,則不可避免的會完全依照真謎法門,舉手投足,發力之間也都是真謎的運轉,老衲若是演練全了,要想與人交手而不用真謎的功夫也是不成,是以老衲便不敢向下繼續演練。」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杜天林又驚又怔,世上竟有這等奇妙的功夫,空明大師又道:「於是老衲便停留在四十五式上,式式單獨練成,卻欠缺連貫注,這許多年來老衲無時無刻不自我參詳,想以自己武學造詣,不依那最後四式所載,自我想出連貫的方式,積多年心血,想出不下十餘種方法,總是欠缺些微,不能十全十美,這才霍然領悟唯一十全十美的方法,便是那壁上最後三式所記!」
  杜天林想起方才在暗處見他一人對坐在石壁前,望著圖形吁氣之事,想來便是為了這些原因。
  空明大師吁了一口氣道:「如今能找到你接承此學,老衲心中難題迎刃而解了。」
  杜天林想起他說傳於杜氏之後乃是上天安排,但空明大師滔滔不絕,接口又道:「還有一事老衲要在事前警告於你,這真謎解之事你要極端保守秘密,只因爭奪之人太多,便是狼骨唐泉,也不惜一切要爭取到手呢!」
  杜天林自是唯唯諾諾。
  空明大師停了一會,然後說道:「你重新運氣,一式一式切實做起。」
  杜天林點了點頭,依照壁上刻劃,專心一志作了下去。
  空明大師伸出手掌放在杜天林背宮之後,憑感覺檢示杜天林運氣法門是否正確。
  前十二式天林化了半個多時辰便已練完,空明大師只覺他運氣之間錯誤極微,即或偶然有些錯誤,也只不過多繞了幾道脈,略一更正便成,這不由使空明大師對杜天林的領悟力有了更深的信心。
  杜天林練完十二式,空明大師點點頭道:「以此根基,這七七四十九式功夫,你只須四五日功夫便會領悟完全,只是以後日以繼夜不停演練,使浸淫之功更深更熟,則出手之間威力絕倫,數年之後,便是蓋世高人了。」
  杜天林只覺心中又驚又喜,兢兢業業地望著空明大師,內心充滿了學習的決心!——
  玄鶴掃瞄,一劍小天下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