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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遼東英傑

  時正晌午,天空低低掛著一層薄雲,朵朵好像棉花一樣向四周懶洋洋地伸展,太陽被遮在雲層隙縫中,只有偶而發出些微光芒。
  清風不疾不徐地拂動,正好將正午原應有的一股暑氣吹散開去,山林旁一片原野舒適地漫延一片青翠,緊貼著草地,刻劃著一條灰黃色的道路,路徑繞著山勢向右內方轉彎,然後分開兩個岔道。
  這個時辰行人都是落足打尖去了,官道上冷冷清清的,半晌也難找出來往的行人,較之清晨絡繹不絕的人潮,的確相差太遠了。
  這時遠方微微響起一陣馬蹄聲,只見一人一騎緩緩馳來。那馬兒輕鬆地放動足步,一蹄一蹄清脆地敲在石道上,馬上的騎士也似乎昏昏欲睡,半弓著腰像是打盹的模樣,漸漸地來得近了,只見馬上人原來是一個少年,一身青衣布衫,雖是倦容微現,眉宇之間卻掩不住一股特出的氣質。
  那少年馳至官道分歧口處,緩緩勒韁繩,馬兒輕收足步停了下來。少年四下張望了一會,只見那左邊一路向左伸出不到三箭之地便向左急轉,右方一道卻是平直延伸而出,一時不見終止。
  少年左右望了一會,微微挺直腰桿,長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幾日以來,我杜天林的遭遇的確複雜得不堪想像,那日在山岡上遇著唐泉與少林寺的僧人,瞧那老方丈像貌超人,八成是少林主持親臨,我糊里糊塗被捲入鬧了一陣,看那模樣,他們幾人之間必有重大秘密,我可懶得花腦筋去猜臆!」
  轉念又自忖道:「那唐泉好深的功夫,三十招之內,我竟然接持不下,總算拚命反攻一招,瞧來那姓唐的功力,就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未必能操勝算!還有那幾個老僧,功力也是深沉驚人,四人出掌,力道真有排山倒海之威,那少林寺名震武林數十年迄今不衰,良有以也。」
  他望著分岔的兩條道路,心中轉念想道:「那事物到我身上迄今已快數個月了,我卻一點線索都未探出,那人臨終之前,曾說若是找不著,去江南找於公子,看來我只得如此了。」
  他緩緩帶過馬頭,向右方一道駛去,這右方一道一直通向江南省地,杜天林望了望天色,心知這一帶前後好遠必然沒有人家,於是放棄歇足的打算,馬上加鞭,在官道之上急馳而去。
  馳了約有一個時辰左右,馬鼻咻咻喘息不已,只見不遠處有一個鎮集,這時已是下午時分,官道之上行人來往頻繁,坐騎不能跑得太過迅速。杜天林放緩馬步,用手拍拭身上的灰土,一直駛到鎮集之中。
  來到鎮集之中,杜天林抬目一望,不由雙眉一皺,原來那條街道兩邊,凡是掛著客棧餐館的招牌下都停滿了馬匹,顯然是有大批人停留。
  杜天林看看馬匹實在是疲累不堪,顧不得人客繁雜,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緩緩下馬。
  尚未踏入酒樓,只聽一陣嘈雜哄鬧之聲,杜天林自行拴妥馬匹,也不見有店伙出來招呼,心知店內客人大多,夥計忙不過來,於是一推門進入店內。
  一踏入門內,只見人頭黑壓壓一片,整個大廳坐滿了人,少說也有百十來個,杜天林掃目一看,只見那百十人個個是短打裝扮,一看就知儘是武林人物。
  杜天林心中微微一怔,他這一跨入店門,自然有好多人抬起頭來注視著他,突然之間大廳內人聲逐漸減弱下來。
  杜天林心中暗感詫異,他四周張望了一下,只見那黑壓壓的人群之中,左方上首位處有一桌空席。
  杜天林心中微微一怔。暗忖道:「怎麼這許多人擠在四張席上,獨獨空下那一席位?難道這些人都在等候什麼人來到麼?」
  他心念一轉,足下腳步不由自主為之一緩,突然左方大踏步走來兩個輕裝大漢,走到杜天林身前四五步處,一齊停下足步道:「請──」
  杜大林心中大怔,但是此時全廳之中一片安靜,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忖道:「不管他們在作什麼,瞧來多半是一場誤會,我且將錯就錯,在這等場面之中說不定可以打聽些什麼訊息!」
  他心中思念轉動,緩緩走向那桌空下的席位,只見那張木桌之上端端地橫放著一對判官筆,黑黝黝的放出暗色光芒。
  杜天林不知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裝著微微一頓,那兩個跟在身後的輕裝大漢突然一齊住足,大聲道:「公子請入席!」
  杜天林一步跨到桌邊,緩緩坐了下去,雙手有意無意一觸那放在桌上的一對判官筆,心中猛可大大一震!
  只見那左手判官筆把柄之上用黃金細線纏數圈,杜天林心中雖是大大一震,面上神色佯裝不變,心中卻自忖道:「難道這位置原是為他留下?」
  心中正思索間,那兩個大漢一齊高聲道:「公子駕到,咱們開始吧。」
  大廳之中登時響起一陣嗡嗡之聲,顯然是在商議什麼事情,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工夫,一個短布打扎的漢子緩緩站起身來,沉聲說道:「那大旗教主已下了明顯的挑戰,咱們已再無選擇。咱們都已預備好了,只待公子吩咐!」
  他一言說出,四周鴉雀無聲,想必均抱有和他同樣的意見。
  杜天林從這一句話中,已猜著了倒底大約是一回什麼事,當下略一沉吟,微微冷笑道:「金柄鐵筆親下的戰書,難道就憑這一言兩語便可解決的麼?」
  眾人都緘口不言,杜天林微微冷笑道:「各位對於金柄鐵筆還不太清楚……」
  他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頓,有一個大漢自椅上站起身來,大聲道:「那大旗教主崛起武林,三五年之內已為武林公認為第一奇人,名聲之盛己有「鐵筆鬼見愁」之稱,所謂鐵筆大旗,長鉤於,與咱們公子齊名!」
  杜天林只覺心中大震,暗自忖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於公子原來為頂尖人物,與大旗齊名,怪不得我從下層打聽不出消息,今日真是鬼使神差,闖入酒樓,竟被人誤為於公子,想來這批人都未見過於公子本人了。」
  心中雖然還有多處不能貫通,但此時也不容多想,故意冷笑一聲道:「就因如此,我才知此事大非尋常!」
  眾人不語,杜天林微微一頓,接著說道:「我向各位說一個故事,各位請聽清了……」
  杜天林四下掃掠了一眼,發覺眾人面上都流露出一絲迷惑的表情,心中一凜,猜知必是自己說話口氣不知不覺間露了破綻,想那於公子平時說話必然不是如此口氣,面上卻是神色不動,緩緩開口說道:「我和那鐵筆大旗算起來已交過一次手了。」
  他此言一出,大廳之中登時響起一陣驚詫之聲。杜天林道:「三月以前,我路過江南京城一帶,有一日在一個城隍廟前,遇著一個中年人,擺了一個看相算命的攤子。
  我信步走過他身邊,並未留意,他卻站起身來,迎面對我一揖,口中說道:『公子且慢。』
  我心中甚感詫異,當下說道:『先生有何見教?』
  那中年一言不發,雙目只是不停在我面上察看,約莫有半盞茶光景,那中年人才開口說道:「公子是日行務切記小心,否則恐有血光之災!」
  我微微一笑,緩步行開不再回答,我腳步才一邁開,那知那中年忽然一伸右掌,平平貼擊我胸前,那時兩人之間相隔不到半尺,他突然出手,我只得回手,不能閃避,於是我左臂當胸平切,他一拳擊在我肘上,我只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猛推而來,心中吃了一驚,忙運勁相抗,那推撞之力越來越大,我內力也越運越純,到了後來,我只覺再固守下來,竟有力不逮及之覺,非得用全勁反擊不可。這時我心中驚異之感十分濃烈,於是化守勁為反攻之勢。結果那中年人力道正發,被我一擊,他一連倒退三步,整個一張水案被餘力擊中,裂成粉碎,碎片飛起,將他前胸衣衫劃得支離破碎。
  那中年人面上神色雖驚,卻似乎帶有早已料定如此的模樣,倒是我當時十分震驚,再也料不到這個中年人內力造詣深厚如此,尤其可怕的是他無緣無故竟然從出掌偷襲。
  那中年人這時一揖到地,朗朗說道:『在下一生自負掌中內力雄厚,卻是自取其辱,公子精芒內蘊,若是在下猜測不錯,公子可是姓-一』
  我當時不待他問話結束,仰天哈哈大笑道:『尚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人微微一怔,突地右手一揮,袍中一柄紙扇迎風展開,只見那扇上繪著一面紫色大旗,當時我故意道:『原來是鐵筆大旗駕到-一』
  那中年人忙搖手說道:『在下在鐵筆大旗之下當差,公子別誤會了。』
  我冷冷哼了一聲,心中卻是暗暗震駭,想那大旗教下一名副手,功力竟然高得如此,看來大旗幫主果是深不可測。尤其那中年人氣度甚為不凡,不卑不亢,力雖未逮,卻是風度翩翩,更為難得,當下我冷哼一聲說道:『那麼請閣下回告金柄鐵筆,說是他日在下會親自登門相訪。請問為何無緣無故對在下出手?』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似乎不料我出口如此無禮強硬,我卻趁他一怔之際,大踏步便走了。」
  杜天林說到這裡,忽然仰天大笑道:「只可惜那中年漢子誤以我為於公子而深信不疑,大概是回去和鐵筆大旗說了,才會有此挑戰一事,只是各位又再度誤會我為於公子,奉為上座,這可真是巧之又巧,萬難一見的事了!」
  大廳中的人有一半都聽呆了,隔了好一會,大家才將事情前後搞清楚,一時驚得目瞪目呆,杜天林微微一笑,朗聲說道:「不瞞各位說,方才一進此廳,在下也是弄得糊里糊塗,後由各位口中猜得全情,巧的是在下奔馳四處,便是要打聽那於公子的消息,這一下撞上機緣,不知那位肯賜教於公子現在何處?」
  他話聲未落,大廳之中響起陣陣低語之聲,杜天林心知大眾正在商量對策,果然過了約有半盞茶時分,一個年約四旬的黑面大漢立起身來,沉聲說道:「不瞞閣下,咱們雖屬於公子手下,卻無一人見過於公子丰采,是以有此誤會發生,至於於公子的行蹤,若是在下猜得不錯,不出一個時辰必會來此-一」
  杜天林心念一轉忖道:「是了,想是那於公子早有手喻今夜會至此廳,所以,才會留席相候。我湊巧這時闖入大廳,大約那於公子也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是以大眾均誤認為我是那於公子,只是那於公子名頭盛大如此,必為一非凡人物,那日中年算命人誤認我為於公子,全是根據掌上之力,想來於公子功力必定高強絕倫,等會若有幸一見倒也不虛此番跋涉!」
  他心中思想,口中卻答道:「既然如此,我在此等候便是。」
  那黑面大漢冷然一笑道:「閣下如此最好,待會咱們還想請閣下將這『巧之又巧』的經過向咱們公子重述一遍!」
  杜天林笑而不答,大廳之中登時一片寂靜。
  過了片刻功夫,驀地一陣馬蹄之聲疾響而起,聽那蹄聲密密,來人至少三人以上。
  杜天林雙目一掠大廳,發覺廳中人面上均帶有些微驚詫的顏色,心知廳中之人也正奇怪是什麼人急馳而行,由此可推來者並非那於公子。
  那陣馬蹄之聲來到酒樓之前,由然而止,只聽一陣馬嘶之聲,酒樓木門被推得大開,只見三個大漢大踏步走了進來!
  為首當先一人年約二十五六,生的清秀,杜天林一眼望去,心中暗驚,原來正是在那松子谷葉神醫處偶遇的那對兄妹中為兄之人,那少年劍術十分奇幻,在天下第一劍劍式之下仍能有攻有守,而且他內力造詣相當深厚。
  那少年身後跟著兩個大漢,一左一右,那兩個大漢面上神色木然,但雙目之中神光時射時斂,杜天林心中暗驚,暗暗忖道:「這少年不知到底是何身份,瞧他兩個隨從漢子,功力之深,已至一等境界,不知他們三人此時到來卻是為何?」
  那少年四下望了一望,目光停在杜天林面上,停了一停,面色驟然一變,似乎受到極大的震駭,杜天林心中大疑,心中忖道:「上次在那葉神醫處,他見我後,面色也是驟變,此次又是如此,難道他早就識得我麼?」
  心中疑念不定,這時那少年回首對那兩個大漢低聲說了一句,然後朗聲道:「在下初過此境,不知各位在此先有集會,在下曾與人相約於此,不知是否打擾各位?」
  眾人也不知他此語究竟是實是虛,只見一個五旬老者緩緩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姓程,賤名秋松。」
  那老者沉聲道:「不瞞程兄,咱們在此聚會,也是等候別人赴約,而且此事甚為重大,是以依老夫之見,程兄不如與貴友改地相約如何?」
  程秋松微微一笑道:「這一點要等在下朋友到來,才能決定。」
  那老者雙眉一皺,冷冷說道:「程兄能否將身後兩位與咱們引見引見?」
  程秋松微微一怔道:「這個一一與老先生有關麼?」
  那老者道:「這兩位老夫甚覺眼熟,卻是一時記之不起……」
  他話聲未完,那程秋松左方一個漢子大吼道:「袁志生,你別裝樣了,咱們十年前有過一掌之緣,謝某不信你便忘記了。」
  那老者袁志生冷冷一笑道:「原來謝子祥也作了別人的跟差!」
  那「謝子祥」三字一出,大廳之中登時響起一陣驚詫震動之聲。那謝子祥昔年以一雙鐵沙掌打遍天下,名聲盛極一時,卻料不到竟受驅於人,由此可見主使之人必是驚天動地的人物了。
  那謝子祥面上神色不動,也不再言語,這時忽然大廳門「砰」地一聲又被人推開,走入兩個人來!
  大廳之中幾百道目光一齊射向那入廳之人,只見那兩人身材甚為高壯,兩人都是四旬左右,那股氣度一看便知決非凡人,那兩人跨進大廳,冷冷說道:「程秋松,你還想再拖延麼?」
  眾人情知那兩人原來便是程秋松所說赴約的人,那程秋松自從看見杜天林後,故意一直以背面相對,這時他望了望那兩個漢子,仰天一陣大笑道:「朋友,咱們總算正式朝相了!」
  那兩個大漢面色冰冷,沉聲說道:「咱們廢話也早已說夠了,現在不再多說,你帶我們去吧。」
  那程秋松仰天大笑道:「老實說一句,那件事物到底是真是假,連我都沒有什麼把握,你想想看,我會平白告訴你們麼?」
  那兩個大漢怔了一怔,似乎料不到程秋松當面混賴致此。那居右一人嘿嘿笑了一笑,冷然道:「要憑什麼,你才肯告知咱們?」
  那程秋松道:「我要你們兩個去見見一人。」
  那兩人微微一怔道:「去見什麼人?」
  程秋松冷冷一笑道:「地府閻羅王!」
  那居右一人似乎怒極而笑,他一口真氣吸上來,右手一平,猛然一掌擊出。
  只聽得「呼」的一聲,他與那程秋松相距有一丈之遠,但疾風有如成形之物,那程秋松面上神色一變,身形猛然一側。那股勁風掠過他右方身側,將他衣袂吹得壓體欲裂,聲勢駭人之極。
  那掌勢遙擊而出,強勁如此,全場人忍不住均驚呼出聲,只見程秋松身邊站著那謝子祥,他迎著直襲而來的掌勢,猛可一掌砍出,只見他掌緣一落,完全有如長刀出鞘,那人遙擊而來的掌勢,遭此一砍之勢,登時被擊消去,而謝子祥砍出力道尚自未消,直擊在地上,那大廳鋪的石板生生被擊裂碎。
  謝子祥昔年名頭盛極一時,一出手果然驚人之極,大廳之中登時一片寂靜,那出掌相擊程秋松的大漢怔了一怔,跨上三步,冷冷說道:「這位朋友練得好深的鐵沙掌,在下眼拙,不知……」
  謝子祥微微一笑道:「老夫無名之士,不提也罷。」
  那漢子哼了一聲道:「朋友,瞧你口氣可真不小,在下還要討教一二!」
  謝子祥微微冷笑一聲仍是一言不發。
  那漢子突然一張左掌,掌心向後一縮,口中低低吼了一聲,平平一掌推出。
  霎時那謝子祥面上神色大變,只見他身形急起好比閃電,一把抓起一張八仙椅凳,滿面全是緊張之色。
  只見他持著椅腳,當胸平平一推而出,那漢子掌力擊在椅面上,只聽「劈」地一聲低響,竟然好比快刀切過,謝子祥這時大吼一聲,右掌貼在左臂之下,猛可疾推而出,發出他浸淫半生的鐵沙掌力!
  只聽暴風之聲驟起,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眼見謝子祥全力出掌,他掌心這時也一吐而出,謝子祥低低悶哼一聲,一連倒退三步,大廳之中登時驚得呆住了,謝子祥面色如土,他指著那漢子,顫抖著聲息道:「你……你……」
  他一口氣喘不上來,鮮血已然直噴而出,身形一個蹌踉,倒在桌面之上。
  這一下全場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雙目,那謝子祥掌上造詣深沉如海,豈知對方一掌打出,便將之擊成重傷,這個漢子貌不驚人,豈知內力高強竟已如此。
  程秋松於他身後另一人面上神色又驚又怒,那出掌的漢子仰天冷笑一聲道:「肘下發鐵沙掌,原來是謝子祥駕到了,老夫失禮失禮!」
  他此言未完,驀然只見那程秋松右手模糊一動,五道金光疾飛而起,他與那漢子相距不到一丈,而且出手之快,時機之巧,簡直可說無懈可擊。那漢子只覺目前閃起一片金光,呼嘯之聲距身前已不到五尺,只見他身形好比塗了油一般,猛可在當地一個大轉,身形一式沖天,那勢子變化之快,根本就是模糊一片,但是上衝姿勢奇特,那事先一轉之勢,正好迎著那五道金光的偏鋒,上衝之勢也完全借此一轉之勢,毫無提氣換氣的耽擱。只見那五道金光呼的一聲自足下猛飛而過,一直打向他身後站立的那於公子的手下袁志生。
  這一切變化都是一剎時的事,那袁志生驀然大吼一聲一掌拍出,只聽得隱隱一陣風雷之聲,那疾行的五道金光,陡然好似被強力一阻,竟在半空之中停了下來,袁志生右手一操,虛空將那五道金光收在手內,他這一手內力顯出,委實高明之至,那個閃開暗器的漢子瞧在眼內,臉上流露出驚駭的神情。
  袁志生將手心一攤,低下頭來看,只見那五枚暗器金光閃閃,原來是五枚二寸長左右金造蛇形暗器,袁志生面上神色大變,大吼道:「程秋松,原來你是金蛇幫的……」
  那金蛇幫三字呼出,大廳之中登時一片鴉雀無聲,突然杜天林一步跨下席位,只見他雙目之中隱射神光,大踏步走到那兩個漢子身前,一字一字問道:「二位可是來自關外長白?」
  那兩個漢子呆了一呆,左邊一人冷笑一聲道:「小哥兒,你問這幹什麼?」
  杜天林面寒如冰,冷然道:「那蒼鷹擊足之式,閣下練得頗有火侯,那長白山有個姓……」
  他話尚未說完,左方一個漢子面色急變,大吼一聲打斷他的話音,怒道:「小子,你說話口氣倒不小-一」
  杜天林見他面色急變,心中把握又多幾分,雙目一凝,只見那人目光一閃,杜天林為人極為機警,已知對方必想驟然出手,立刻一口真氣直衝而上,那漢子方才一掌擊傷謝子祥,杜天林是親眼目睹。尤其他在迫不容發之間的蒼鷹擊足神功避過程秋松暗器,杜天林心中不敢托大,真氣流貫全身,果然見那漢子一聲吼音未落,陡然之間右手暴長,平平的推出一掌。
  這一掌掌出甚慢,但那附近的袁志生和程秋松一齊赫然而呼,急急閃退兩步,只覺一股熾熱之風籠罩而下,杜天林身形不閃不避,待那掌勢及胸不及半尺,陡然之間右手急翻,斜震而出,只聽半空霹靂一震,那漢子只覺自己無比內力被倒逼而回,他面目失色,再也站立不住,身形一陣搖晃一連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立住身形,那一股熱風被杜天林內力一逼,向四方八面散出去,威勢驚人之至!
  那漢子呆呆地望著杜天林,整個大廳之中完全呆住了,那程秋松雙目圓睜,緊緊瞪著杜天林,杜天林面色冰冷,沉聲對那兩個漢子說道:「朋友,你別再賴,在下找尋你們已兩個月了。」
  那個漢子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他怔怔望著杜天林,好一會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猜知你是誰了,鐵筆大旗長鉤於,你-一你姓于,只有姓于的有閣下這等功力!」
  杜天林微微一怔,那邊袁志生和大廳之中大眾都不由大惑不解,那袁志生也是滿面懷疑地注視著杜天林,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想來那於公子必是極為厲害的人物了,那袁志生方才出手擊偏暗器,劈空掌力已臻極高之境界,卻是甘願委居人下,而且看來連面都未曾見過,這於公子也未免太過於神秘了。」
  他心中思想,口中微微一笑,正待說話,那兩個漢子忽然又道:「如此倒也乾脆,有牽連的人咱們都遇上了。」
  杜天林聽了此言,心中猛然一震,忖道:「那人一再說是長白山來的人傷了他,又叫我去尋找江南於公子,我也深知其中原因,照此兩人一語,看來這其中原是同一事件,涉及長白山及於公子,而且從那人神色淒厲,死不瞑目的情形看來,此事必然極為重大,我得小心應付,未知真像之前,決不能露出半點口風為人所乘,為今之計,最好不將身份露明,他誤以我即為於公子,我也不必否認-一」
  心念一定,故意冷冷一笑道:「我只聽說長白為關外異軍,數十年強據不衰,卻是絕少入關,此次兩位所為,你我心中有數,我只請問一句,兩位此舉究竟是何居心?」
  那兩個漢子面色一齊變動,對望一眼,遲遲不肯開口,這時大廳之中反倒是一片寂靜。過了足足有半盞茶的時分,只見那居左的漢子冷然說道:「若說你已得知,除非那人-一」
  杜天林微微冷笑道:「除非那人仍在人間是麼?」
  那漢子面色又是一變,大聲吼道:「於公子,你別-一」
  他「於公子」三字才出口,驀然大廳門口人影一閃,一個人輕悄悄地跨入廳中,朗朗聲音道:「那一位找尋在下?」
  杜天林心是重重一震,身形飛快轉了過來,只見那跨入廳中的原來是一個少年,杜天林只覺那少年有一股氣質,自已一眼望見,心頭突然會有發熱的古怪感覺,令他心弦為之震動不已。
  那少年一眼也瞧見杜天林,面上也是一陣迷惘的表情。這時大廳之中陡然人聲鼎沸,那少年緩緩轉過身來,只見他嘴角一陣蠕動,顯然是在旋展「蟻語傳聲」之術。
  那袁志生突然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公子親臨,袁志生及江南十二路同道能親見丰采,實是有辛!」
  那「長鉤於」的名頭這幾年大盛江南,傳說之中於公子有如神仙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益發使人增多神秘之感,連袁志生身為其手下重員,都未能一試其真實面目,這時於公子在混亂之際,翩然駕臨,全廳人都心震不已,那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呆了一陣,這才醒悟那杜天林原來是另有其人,卻令他們更為駭異,他們不明白這個少年為何知道事情的經過,更令之難以相信的是這少年的功力已深不可測,若說他便是那於公子倒也罷了,偏卻是身份來歷不明,兩人心中疑念重重。這時那於公子緩緩走到那一桌原來為他所留的空席,仲手抓起那對鐵判官筆,沉聲說道:「這幾位客人可是鐵筆大旗的屬下麼?」
  袁志生微微搖頭,沉吟了片刻,只因這情勢複雜,一時難以說明,他右手一攤,顯出那五枚金蛇形小鏢。
  那於公子雙眉一皺,哼了一聲道:「金蛇幫那位當家的駕到?」
  那程秋松冷冷道:「在下程秋松,有幸一見江南於公子。」
  於公子目光移到謝子祥倒在椅上的身形,面色微微一怔,低啊一聲道:「原來長白山的人也來了。」
  他一眼瞧見謝子祥傷倒的情形,立刻看出傷在長白手下,那兩個長白來的漢子心中暗驚,一齊冷笑一聲道:「於公子好目力!」
  於公子四下掃了一眼,袁志生開口道:「公子,這幾人……」
  於公於右手微微一擺道:「這裡的情勢我已猜到了,只是-一這一位-一」
  他微轉過身來看著杜天林,杜天林只覺心中突突一陣跳動,他微微定了一定神,沉聲道:「在下杜天林。」
  於公子沉吟了片刻,微一拱手道:「不知杜兄來此有何見教?」
  杜天林沉聲道:「在下找尋於公子已先後兩個月了,乃是受人所托,問一個口訊-一」
  那兩個長白山來的漢子面上神色突趨緊張,似乎杜天林的話與他們關係極為重大。
  於公子微微一怔道:「杜兄找尋在下是受誰之托?」
  杜天林心中急轉忖道:「這一個名字若然說出,一切曲折便將揭露無遺,那兩個長白來的漢子立刻明白事情經過,必然守口如瓶,我斷不能太快說出來……」
  他心念電轉,口中說到:「在下找尋於公子尚有其他一個原因,不過這個原因在下到此才知是個巧合-一」
  於公子微微頷首道:「杜兄請說。」
  杜天林沉聲說道:「那鐵筆大旗找尋於公子之事,純係一場誤會。」
  於公子點點頭道:「我也作如此猜想,我與那鐵筆素無接觸……」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只因那大旗手下有一人誤以為在下即為於公子,與在下有所衝突,以致引起這場誤會。」
  他一言說出重心所在,於公子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杜天林道:「至於這幾位朋友,卻半道殺出,不過巧的是與在下多少均有所關連,以在下之見,不可能有此等巧合之事,必是人為之安排。」
  於公子皺眉不語,杜天林道:「這位程秋松兄與在下曾有數面之緣,敢問程兄此來,可是衝著在下?」
  那程秋松冷笑一聲,尚未答話,那邊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忽然吼了一聲道:「姓程的,你說帶咱們看看線索,原來便是這麼一回事-一」
  程秋松仰天冷笑道:「現在你可知道程某言而有信了吧。」
  杜天林微微冷哼了一聲道:「如此再好不過,杜某要找的人,要知的事,今日可以一併解決了。」
  於公子微微一怔道:「杜兄請明言告知如何?」
  杜天林道:「在下已事先說過,找尋於公子乃是受人所托,稍待自會和公子談,現在時侯未到,再加時機不當,於公子尚請忍耐一刻。」
  於公子默然不語,那程秋松忽然冷笑不止,冷冷地對那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說道:「看來咱們聽不到消息了!」
  那兩個漢子哼了一聲道:「姓程的,咱們原先不知你是金蛇幫中人,即然露了底細,還有什麼話說,你也不見得比咱們多知道一點半分,咱們還想在你口中得知什麼嗎?你不必見風轉舵,要拉攏咱們-一」
  那兩人果是經驗老到,一語道破那程秋松的用意,程秋松只是冷笑不語,實是他目下勢力孤單,那謝子祥又傷重倒地,是以他不得不用心計。
  驀然之間,只聽得一聲低微而清柔的聲音傳來,那聲音似簫聲,又不若其幽然,分辨不出倒底是由多遠距離傳來,只覺那聲音若疾若徐,忽高忽低,隱隱透出一股神秘難解的味道。
  那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面上神色突變,不約而同身形陡然平掠而起,好比兩支脫弦之箭,一言不發,疾射向大廳門口。
  這一下突起變動,大廳之中不由起了一陣騷動,那神秘的聲音仍然不絕於耳,繞繚在空氣之中,令人生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
  那聲音的節奏越來越快,到得後來,高節奏處已形成漠漠一片,眾人只覺心胸不住跳動,血液噴張,有一股想吐的感覺,但卻始終分辨不出到底那聲音來自何方,距離究竟有多遠!
  那於公子面色微變,他一步跨至大廳中央,緩緩提了一口氣,沉聲說道:「那一位前輩高人駕臨,請示面廳前如何?」
  只聽他那聲音平平穩穩傳出大廳,清越有如古琴,眾人只覺心口頓時一鬆,但那神秘之聲一起一落,於公子的聲音立刻好比被人吸去一半,再也聽不見餘音。
  於公子面色又是一變,微微露出緊張之色,這時那聲音忽然好像接近了,就在大廳四週一般,位置方向卻是飄忽不定,東西南北分辨不清,細聽之下,有時又像是發自大廳之內,只見那於公子面色越來越是緊張,驀然之間,他仰天大吼出一聲。
  這一聲吼出來,真是好比巨鐘驚雷,最奇的是他吼聲才發斗止,全部真氣凝在半空中,眾人只覺那古怪聲音陡然減弱了不少,杜大林心中巨然一震,暗暗忖道:「這於公子的功力已臻此境,可以虛空一氣拒敵之音,這正是內功遙較之最高境界,大旗長鉤之名,的確是毫不虛傳。」
  那神秘類似洞簫的聲音這時聲調漸弱,於公子變足而立,胸腹之間不住起伏,那怪聲低到微弱時,忽然向上拋了一個圈,霎時大震而起,眾人只覺心腔之中好比拉緊的弦驟然被人用力彈動一下,有說不出的難過,那於公子身形一陣搖晃,雙足移動,只見他雙目微赤,右掌驀然伸起,貼在前心之上,左掌反背在宮附近,杜天林只一見他那架式,心中一震,便知於公子要施用什麼古怪的功夫,這時那古怪神秘的聲音忽然「釘」,「釘」連響三聲,戛然而止。
  於公子怔了一怔,緩緩吐出一口氣,但是體內真氣獨自運轉急促,微有喘息之狀,他朗聲道:「那一位前輩高人,於某有幸一見麼?」
  他一連說了兩次,黑夜之中了無聲息,想是那人走遠了,連那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也再不見蹤影。
  那於公子頓了一頓,忽然緩緩盤膝就地坐下,雙目微閉,運起氣來。
  杜天林心中暗暗忖道:「瞧來於公子雖吃了虧,卻也不算落敗,也不致於受傷,想來是自察穴脈,此人心思甚為謹慎。」
  正思索間,忽然一道人影躍在空中,那人影身形雖然向廳門之外斜飛,右手卻陡然一翻,只見一道青虹劃破長空急閃而下,竟然襲向坐在地上的於公子背部。
  那袁志生好快的反應,他站在於公子身後約有五步左右之處,陡然大吼一聲道:「程秋松,你敢……」
  右手虛空一揚,一股勁風遙擊而至,那程秋松身在半空,陡然一沉左掌,反劈而出,他身在空中用力不純,那知袁志生只覺右掌一震,竟然被擊倒退一步。
  程秋松身形絲毫不減,右劍一長,直點於公子頂心大穴,於公子忽然一低頭,同時右手五指齊張,向上疾插而起。
  這一下發動極快,那程秋松長劍一翻,削向於公子五指指根。
  說時遲,那時快,於公子五指陡然一曲再張,只聽「嗚嗚」之聲大作,五道疾風如脫弦之箭,遙射向程秋松胸腹大穴。
  這一下真是令人歎為觀止,眼看那程秋松再也避閃不過,那知那程秋松身在半空之中,陡然長劍一掄,反轉而回,霎時在胸前一連虛虛劈出六七劍之多,那呼嘯的劍風混在指風嗚嗚之中,形成隱隱一片,程秋松最後一劍砍出,陡然劍身平平向下一壓,身形竟然不落反起,急向門外竄去。
  這一份功力以及出劍,全場人都為之瞠目,於公子冷哼一聲,身形一矮,右掌一推而出,那程秋松身形在半空中悶哼了一聲,登時為之一窒,但見他左手猛可向後一張,只見一片金光閃閃,於公子吼了一聲,一掌劈出,同時閃身避過暗器,這一瞬時,那程秋松已然奪門而出,去得遠了。
  於公子面色凝重,望著釘在樑柱上的金蛇小鏢,回首一看那謝子祥,那裡還有蹤影。想必是乘方才和那古怪聲音相較時,便著另一同來之人帶出去了,這邊大家都沒注意,由此可知那程秋松是蓄意偷襲了。
  於公子回過頭來,對袁志生道:「那金蛇幫崛起江湖不過短短一年半載,卻是名盛天下,實不可輕視,這程秋松心思之快,城府之深,乃是難見之才,加之功力奇高,忽隱忽露,捉摸不定,金蛇幫有人如此,可推知其幫主必是超凡之人了!」
  袁志生點點頭道:「想那謝子祥為人何等高傲不馴,都委身在金蛇幫中,實是實力浩大,只是那兩個長白來的漢子也是出奇,謝子祥竟在一個照面下傷在對方手中-一」
  於公子面上微微掠過一陣陰影,沉聲說道:「那兩人身份功力固然奇異,但我擔心的乃是那一陣呼喚他們兩人的古怪聲音,操音之人……」
  他話聲戛然而止,面上神色凝重之極,那袁志生方才親見公子出手,那裡還說得出話來!
  杜天林微微咳了一聲道:「於公子不必自謙,那人也未必佔了優勢而去-一」
  於公子緩緩轉過臉來,一臉急迫之色:「杜兄知道是什麼人麼?」
  杜天林面色陰沉,一字一字說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錯,這兩人正是在下所找尋的關係人,他們多半是來自長白郭家……」
  於公子面色肅然道:「若是那郭以昂一家中人,那是難怪了。」
  杜天林點了點頭道:「在下正是此意!」
  那「郭以昂」三字說出,眾人倒覺陌生,只有那袁志生瞠目失色,似乎萬萬難以相信。
  正在這時,忽然那大廳的木門呼在向兩邊一齊分開,那啟門之勢極為威猛,厚厚的木門被帶動發出「吱」的一響,只見一面大旗直捲而入,兩個漢子大踏步走了進來。
  那當前一人,右手持著那面大旗,頭上斜斜戴了一頂布帽,壓得低至眉心之處,半張臉幾乎都被掩蓋住了。
  那後面一人,年約三十五六,一臉壯穆之色,卻壓制不住那種奪人心魄的氣度,雙目之中神光奕奕,不時射出攝人心魂的異採來。
  那兩人一言不發,一前一後走向正中那一張席位,那當先持旗之人在席左站定,那身後大漢一伸手抓起平平放在桌上的那一對鐵判官筆,沉聲說道:「敢問在座那一位是江南於公子?譚某來遲一步,尚乞見諒。」
  他中氣充沛之極,語音震得全廳籟然而動,那「譚某」兩字經他說出,不啻表明了他的身份。
  於公子緩緩吸了一口氣,正待出言相答,忽然那袁志生大吼一聲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在廳外竊視-一」
  他話音未完,陡然一條人影急掠過木門,閃進大廳之中,只見他一襲青布衣衫,隨風微微揚起,瀟灑自如,是位年約四旬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跳入廳內,杜天林入目識得,正是上次交過一掌的那個文士,他故意一伸左手,以寬大袖袍將面孔遮住。
  那中年文士進入廳內,朗朗一笑道:「林某為江南於公子送上一份禮品。」
  只見他右手手掌一展,指端握著一截手指粗細,手臂長短的黑線,一看而知是火藥引子。
  大廳中人一齊大吃一驚,袁志生身形平平飛出大廳,飛快的繞了一周,鐵青著臉色掠入大廳之內,沉聲對於公子說道:「四周棟樑地基之處均埋了火藥!」
  於公子一言不發,那袁志生冷笑一聲道:「想必是那金蛇幫的手段,久聞金蛇幫自崛起迄今,無惡不作,忘顧江湖道義,今日一見,果是不差-一」
  那姓林的文士冷笑道:「咱們趕到此地,正逢那小子出廳而去,一陣鬼祟行動,引動林某疑心,是以有此發覺。」
  袁志生只覺面上無光之極,卻是無可如何。那姓林的中年文士忽然一側面,瞧見杜天林,他上前一步,微一拱手道:「林某拜受公子一掌之賜,刻骨在心……」
  杜天林不待他話說完,微微一笑道:「在下姓杜,草字天林。」
  那姓林的文士怔了一怔,一時被弄湖塗了,他一心以為杜天林是那江南於公子,此次雙方相約,在廳中偏巧杜天林再度在場,他一時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於公子忽然朗朗一笑,一步跨到大廳正中道:「譚幫主好說了,於某尚要多謝這位林先生呢-一」
  「於某」兩字說出,那譚幫主悚然一凜,沉聲道:「久聞於公子人中之龍,名震江南如日中天,今日有幸一見,果是名不虛傳-一」
  他字字說出真氣貫注,雖是說的客套言語,但震得大廳梁架發響,他自入廳以來,一共開口說過兩次話,出言全場驚動,聲勢威猛之至,於公子淡然一笑,插口說道:「譚幫主言重了,於某擔當不起!」
  那譚幫主微微一頓,然後說道:「譚某邀請於公子移駕至此一會,其原因想來於公子必然內心有數-一」
  杜天林聽他說及問題中心,正待插言說明,那於公子微微一笑道:「譚幫主言之不差,於某特來此處,一方面是拜受賜教,一方面想藉這個機會,向譚幫主請問一事……」
  譚幫主似乎料及他要問什麼話,雙眉微微一皺,沉聲說道:「那蕪湖七舵的事情,譚某承認與咱們是有關連,但是太湖遊艇卻與咱們決無關連。至於究系何人,譚某也曾費力相求,卻不得其解。」
  於公子微微一笑道:「譚幫主誤會了,在下相問之事,決非此等仇殺門爭之事。」
  譚幫主微微一怔,雖然於公子這幾句話說得不好聽,但他素知於公子從不妄言,他既說明並非為這類事情,可見他所要問之事的重要性更大了。
  譚幫主沉吟片刻,然後說道:「不知於公子有何事相詢?」
  於公子面色微微一凜,沉聲說道:「於某敢問,大旗之源,難道與卅十年前青旗有所關連嗎?」
  這一句話說將出來,好比是一包炸藥,在人群之中爆炸開來,每一個人聽到那「青旗」兩字,面上神色都是凜駭,驚異而又茫然的模樣,那袁志生呆了一呆,開口說道:「於公子……」
  他看見於公子的雙目中發出異樣的炯炯光芒,注視的方向卻並非那譚幫主,而是神秘的少年杜天林。
  袁志生一怔而住口,他不懂於公子此舉是何意義,但見那杜天林面上神色洋洋自若,根本看不出一絲異樣。
  那譚幫主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於公子這話問得大露骨,也太驚人了。」
  於公子正色說道:「昔年那『青旗』興起之後,一年之內作了多次可歌可泣的忠義大事,只要青旗所至,純粹為正義的標幟。那秦幫主號稱天下第一義人,整個武林,不分門派,無不以之為江湖中心,想來這些事只要現在二、三十歲的人無不知曉。卅十年前青旗幫忽然煙消雲散,江湖之中傳說紛紛,但其中內幕迄今仍是一團迷霧不為外人所知,眾人只知其關係牽連極大……」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那鐵筆大旗譚幫主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狂妄之極,登時將於公子的話聲打斷,只聽他宏聲說道:「於公子原來是為了那天下第一義人之事向譚某打聽。譚某明言一句,咱們大旗與那昔年青旗-一」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口不言,大廳之中那嗡嗡震動之聲陡然停止。
  於公子怔了一怔,只見那譚幫主面上神色肅然,雙目之中寒茫四射,停了半晌,才繼續說道:「細言不說,譚某坦白相告,其中的確有關連。」
  於公子緩緩吸了一口氣道:「願聞其詳。譚幫主可否-一」
  那譚幫主嘿然一笑道:「於公子不覺問得太過分了麼?」
  於公子面上神色凝重,一字一字說道:「只因此事關係甚大,自大旗初現武林,於某無一日不作密切的注視,今日得有機會與譚幫主相會一堂,於某心中之言不吐不快,還望譚幫主海涵。
  那譚幫主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於公子沉聲說道:「於某問譚幫主可識得那方孟衣麼?」
  譚幫主怔了一怔,搖頭不語,於公子緊接著問道:「可識得那喬三川?」
  杜天林聽見那「喬三川」名字,心中微微一震,忙注視看那譚幫主,只見那譚幫主面上神色微微一變,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莊主之名,譚某早有耳聞,卻是無幸一見其人。」
  於公子倏地大吼一聲道:「譚先權是你什麼人?」
  譚幫主的臉色陡然蒼白如紙,逐漸泛上血紅的色彩,他目不瞬睛地瞪視著於公子,雙目之中射出一種淒厲的神光。
  大廳之中陡然是一片寂靜,顯然那譚先權三字眾人均是陌生不已,只見那譚幫主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於公子,於公子雙目也是一瞬不瞬,注視著譚幫主。
  那譚幫主一直走近距於公子不到一丈之處,緩緩止下足步,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之中充滿了真氣,直震得大廳簌簌發響,好一會才停上。他面色寒冷如霜,沉聲一字一字說道:「拿旗來!」
  那站在他身側五丈之外掌旗的漢子身形一閃,來到他的身邊,右手一伸遞出大旗,譚幫主頭也不回,左臂反掌抓住那大旗旗桿,猛然順手一揮,整個一面大旗登時迎風展開來,旗布震在空中,好比是硬質物件,疾疾掠掃過一丈之外那位居廳中的席位,只見木桌上平放的一對金柄鐵判官筆被這一帶之勢平平飛起,譚幫主右掌這時平伸而出,陡然虛空一抓,那兩支鐵筆就如同受了有形之物捉拿一般,呼地飛到譚幫主手中。
  這一手表現得漂亮之極,於公子一見此情,面色倏地凝重起來,杜天林心中不由暗暗感歎忖道:「鐵筆大旗長鉤於果是名不虛傳,這譚幫主好深厚的內功,御氣於空,控制自如,真已臻傷人於無形的境地了。」
  譚幫主抓住兩支判官筆,仰天冷笑道:「人稱江南於公子為人中之龍,譚某心儀已久,卻不料今日一見卻是個出言無狀,自恃自傲……」
  於公子不待他說完,微微一笑道:「於某所問之話,譚幫主不答也就罷了,何必小題大作,無端動火,難不成這問題對譚幫主關連太重了?」
  譚幫主冷笑不絕,左手一抬,猛然向下一拍,那一桿大旗竟然深深插入石板地中,他將鐵筆一齊交到左手,右手平平當胸,一字一字說道:「譚某向於公子挑戰。」
  於公子的面色陡然凝重下來,他面對著鐵筆大旗的人,顯然是不敢大意半分了。
  於公子緩緩吸了一口真氣道:「於某敢不從命。」
  大廳之中幾百道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那譚幫主忽然全身一陣劇烈震動,只見他全身衣衫好像灌足了空氣,鼓漲飽滿,面上神色卻是靜若恆獄,一反他威猛的氣派。
  於公子足下斜站方位,左手背在背後,右掌平伸,微微下垂,指尖不時晃動,這時那譚幫主上前跨了一步,右掌平平推出。
  他這推掌之勢極端緩慢,簡直是一寸一寸推出,卻見那於公子面色疾變,身形左右不住移動,似乎譚幫主這擊掌之勢,予以他最大的威脅。
  只見他越動越快,到後來已成模糊的一片,譚幫主掌勢卻是越推越慢,一直推到手臂尚有一分微曲的為止,猛可一停。
  只見那於公子的身形好比電擊一般緊跟著也是一停,同時間他右手一翻,倒拍而出,發動第一次攻擊。
  只見他右手才翻,猛可「轟」然一震,譚幫主右手登然伸直,兩股力道在半空接觸,這兩個名震江南的高手終於硬擊相碰。
  大廳之中響起一片驚呼之聲,兩人足下卻是不會移動半分。那全力發出的內力竟然在空中一擊而散。
  杜天林心中暗暗一震忖道:「這兩人好高的內力造詣,在一觸之下竟能霎時改變內力為外家力道,不過於公子似乎是吃了一點虧,那譚幫主先占攻的主動位置,於公子雖一再晃動身形卻始終不能搶得先手。」
  那於公子靜靜站了一會忽然身形蹲了下來,雙手下垂觸地,冷冷說道:「譚幫主可否賜教於某一招?」
  譚幫主面色凝重已極,緩緩點了點頭,他從於公子古怪的架式,便知道立將有極端厲害的殺手施出,方才和於公子接觸一次,於公子的功力可說決不在自己之下。是以這時他早運足全身功力抱元守一。此時那怕山嶽崩裂,也難驚動他一絲一毫。
  於分子的身形越蹲越矮,最後幾乎坐在地上,霎時間只見他滿面升起一層艷紅的色彩,那色彩只在他面孔上一停即逝,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散木般的枯黃。
  杜天林在一旁見了,不由暗暗心驚。他雖見識很廣,那於公子這種古怪架式以及運功的神態,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斜目望那譚幫主時,他似乎也從未見過有這等功夫,面上略略帶有迷惘之色。
  於公子面上枯黃之色越來越濃,這時他雙手緩緩平舉而起,杜天林在極端驚異之下,發現一股淡淡白煙升自於公子指尖。
  杜天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雙目,他急急轉目望那於公子面孔,只見枯黃之色逐漸消退,卻升上了一層青氣。
  杜天林只覺心中一陣狂跳,不住暗自呼喊道:「他竟會這種功夫,這功夫仍未失傳!」
  於公子面上青氣上升甚快,這時那譚幫主面上陡然現出一種淒然的神情,瞬時他雙手一舉,只見他手心透紅如血,一股熱風應手而起,不再等待那於公子發招,竟然搶先一擊而出。
  杜天林忍不住怒吼道:「血魔功!你……」
  他話聲未完,一陣尖銳的嘯聲陡然升起,於公子身形一直,雙掌合而再分,霎時大廳之中升起一股白色的濃煙!
  眾人都震驚得目瞪目呆,說不出話來,那白煙濛濛之中,一股血紅的彩色反透而出,白的紅的混成一片,形成一堆粉紅色彩,再也分辨不出人影。
  過了片刻,那煙霧逐漸清淡下來,只見於公子雙手當胸,身體微向前傾,那譚幫主站在一丈之外,魁梧的身形這時加微微彎曲,口中尚且不住喘息。
  於公子鐵青著臉色,一字一字說道:「苗疆血魔的勢力什麼時候想到向中原進軍?」
  那譚幫主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咬牙低聲說道:「天哪,那『枯葉回春』的功夫竟然又重現江湖……」
  於公子冷笑說道:「鐵筆大旗譚幫主原來出身苗疆血魔門下,可真大大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
  譚幫主大大喘了一口氣,冷冷說道:「姓于的可別自作聰明。」
  於公子怔了一怔,他自以譚幫主的身份必然不會在師門派別這一方面有所混賴,但方纔那「血魔功」分明已練到極端火候。自已施展出蓋世神功,卻被他硬硬守住,僅僅傷及經脈,一方面由於自已此功仍未練至成熟,另方面卻不得不歎服那譚幫主內力造詣的深厚!
  譚幫主微微平息了一下,緩緩說道:「於公子身具如此神功,譚某甘拜下風-一」
  於公子心中對譚幫主甚為佩服,忙插口說道:「譚幫主言過其實,於某方才也曾以下風持平手,絲毫未佔便宜!」
  譚幫主四下掃了一眼,右手一伸,拔起那深深插入地面的大旗,沉聲說道:「譚某受教,藝學非精,就此別過,一切過節,只要於公子包涵,譚某這方面是一筆勾銷-一」
  他說完,微一擺手,這兩個隨行的人一齊走了過來,三人面上神色肅然,不發一言,大踏步向廳外走去。
  於公子看著譚幫主的背影,默默不發一言。杜天林在一旁心中思潮起伏不已,這時那於公子緩緩吁了一口氣,沉聲說道:「譚幫主剛烈無比,此去必然自此絕跡江南,我自和他排名並列,常思能與他一交,卻不料終至如此結局-一」
  他緩緩回過頭來,突然發現那杜天林滿面嚴肅無比的神色,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自己,他只覺心中一跳,似乎那目光之中隱隱含著一種什麼特殊的意義,便得自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卻是說不出什麼味道。
  於公子定了一定心神,開口說道:「杜兄有何賜教?」
  杜天林沉聲說道:「數十年前,那天下奇人枯葉大師退隱武林,這『枯木逢春』絕學再未出現,武林之中早已視為絕傳,年久日深,現一代的人不但未曾見過,就是聽也不會,想不到今日竟能大開眼界,一見那獨門枯黃轉青運氣之功,不得不承認這等古怪運氣之功果與那大自然回春道理有密切相關之處……」
  於公子面上神色肅然,沉聲說道:「杜兄知之甚詳,足見見多識廣,只是此事並非尋常,於某可否貿然相問,杜兄師承何門?」
  杜天林沉聲說道:「在下尋找公子原本受人之托,但在下一見於公子,便有一種感覺——」
  於公子不待他說完,忍不住插口說道:「是什麼感覺?」
  杜天林微一沉吟,開口說道:「在下覺得於公子與在下本身之事,多少有關連之處。」
  於公了怔了一怔道:「敢問是那方面的事?」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太廣,杜某可否改日借地與於兄一談?」
  於公子略一沉吟,他望了一望杜天林,但見杜天林面目之中一片洋洋,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特殊意義,他緩緩點了點頭道:「杜兄之意……」
  杜天林微微思考,然後運起傳音入密之術,提了一口真氣,默默念道:「若於兄有暇,明日下午申牌時分在東亭市郊外一處寺廟相見如何?」
  於公子點了點頭,杜天林緩緩吐出真氣,朗聲說道:「關於那鐵筆大旗之誤會,杜某想現在既已了結,其詳情杜某也曾告知袁先生,如此不必多言,杜某先行一步-一」
  他雙手抱拳一橫,於公子躬身回了一禮,只見杜天林一襲青衫搖擺,緩緩走向廳外去了。
  杜天林走出大廳,這時廳外夜色深沉,不由得仰天長長吁了一口氣,暗暗回想這半日在大廳之內的遭遇,可謂複雜錯綜已極,一批一批都是頂尖的高手,最出色的便是那古怪的嘯聲,若爾為遼東郭家的人,那中原必將有大事發生。
  其次那於公子和譚幫主最後各施殺手,顯露出各人的來歷,可怕的卻是那譚幫主分明運的是十成「血魔神功」卻又當眾否認出自苗疆血魔門下。那苗疆血魔親自運用血魔神功,杜天林也曾目睹,果是凶險無比,於公子雖施出「枯木逢春」神功,也未佔多少便宜。
  又想到那金蛇幫的程秋松,此人功力忽淺忽深,神秘不測,更且他心機之毒之密,真令人不寒而慄。這一路來處處逢到金蛇幫手下,真可謂個個都是強中之強,加上傳說之中的用毒施詐更是令人防不勝防,這一勢力委實可怕,由種種跡象可以推知,那金蛇幫領導人物不知是什麼蓋世高人了。
  杜大林思緒飛轉,但他始終認為,這半日在大廳之中所有的遭遇斷為人為所致,否則不可能有如此湊巧,而且這人為的因素,他隱隱已覺得乃是與背上那一柄金刀有所關連!
  思忖至此,不由暗暗忖道:「那兩個來自長白的漢子,分明便是那人臨終時所說的兇手,我正在到處找尋,卻不料在一個突變之下被其一走了之,不過總算探出了些許眉目,程秋松與長白來的志在包袱中的東西這一點是可以斷定的了。漸漸地,那件事似乎也有了眉目,一步一步接近問題核心。唉,我直覺地感到這事與於公子有所關連,明日與他相會,乾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算了,別再吞吞吐吐總怕洩露隱密……」
  他暗暗下定決心,似乎心情比較輕鬆了些,沿著大道走著走著,由於天色已晚,道上行人甚少,足下速度越加越快,他抬目望了望路勢,暗暗道:「今夜不如趕一程夜路,黎明時分便可到達那東亭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