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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旗鼓相當

  余天平與蕭聖轉過哀牢山腳時,果然看見一大片堂皇巍峨的莊院。
  才走兩步,道旁閃出四個黑衣大漢,大聲道:「站住。」
  蕭聖、余天平充耳不聞,大步向前走去。
  兩個黑衣大漢怒喝道:「聽見沒有?你們想死?」
  蕭聖叱道:「誰想死?」
  「誰想死」三個字如驚天霹靂,震得道旁樹葉簌簌直落。兩個黑衣大漢忙不迭的蹬在地下,摀住雙耳。
  原來蕭聖惱他們豪奴嘴臉,仗勢欺人,存心給他們一點教訓,話音中蘊有內家罡氣,兩人耳鼓險些被震破。
  他們才知道有高人到了。當下換過—副笑容,閃過—旁道:「兩位有什麼事?」
  蕭聖道:「找莫良!」
  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向莊門行去。
  兩個黑衣大漢拔足飛奔,向莊門口四個黑衣大漢匆匆說了幾句,疾奔進去。
  蕭聖、余天平走到莊門外停住。仰面向天,負手而立。
  莊門口四個黑衣大漢,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不多久,—個身形瘦小的黑衣老人領著八個黑衣大漢飛奔而來。?
  黑衣人抱拳道:「原來是蕭大俠與余公子……」
  余天平一聽口音便知他是會過幾次蒙面黑衣侯爺,沉聲道:「你是莫良?」
  莫良道:「本座正是莫良,二位有何見教?」
  蕭聖臉色一沉道:「此地就是東土王厲恨天的莊院?」?
  莫良神色一變道:「蕭大俠既已說破?本座再不承認,顯得太小氣了,這裡正是厲王爺的別府,二位請進待茶。」側身肅容。
  蕭聖不料信口一詐,他竟說出實情,面色不變,又道:「蕭某與我余賢弟在中原武林也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值得你家王爺出迎嗎?」
  莫良道:「抱歉得很,厲王爺外出未歸。」
  蕭聖道:「閣下只是一個小小的侯爺,王府之事你作不得主?」
  莫良道:「這要看二位來談的是大事還是小事。」顯然大事作不得主。
  蕭聖道:「我們來談的正是大事,那麼來得不巧了。」
  莫良道:「二位改日與我家王爺面談也好。」
  蕭聖道:「我們不改日子。」
  莫良一怔道:「二位必須與我家王爺面談,但他不在府中,而二位又不改日,請教如何談法?」
  蕭聖道:「如果東土王在家,我們先文談,文談不行就武談。」
  莫良道:「厲王爺確實不在家。」
  蕭聖道:「既不在家,我們無人可談,只有武談一途,總之日子不改,談定了。」
  莫良道:「這麼說,蕭大俠與余公子要動武?」
  蕭聖道:「正是。」
  莫良被擠兌得無路可走,無可奈何地說道:「本座雖知二位武功了得,但二位執意要動武,本座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忽然,有人說道:「放肆!」
  聲音落處,自大門內走出一個人來。
  此人雖然穿著破爛的儒衫,但氣度不凡,正是汪劍志所說的落拓書生。
  落拓書生拱手道:「蕭大俠與余少俠享譽中原,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有緣一晤,幸何如之。」?
  眼尖掃過余天平肩後的乾坤劍。
  二人不願失禮,拱手還禮,蕭聖道:「閣下並末外出?」
  落拓書生道:「在下不是東王。」
  蕭聖—怔道:「那麼,閣下是誰?」
  落拓書生笑道:「識英雄,重英雄,在下識得二位,二位似乎也該知道在下,請進內待茶,如二位真個不知道賤名,等會再奉告如何?」
  蕭聖被他說得無話可答,改口道:「閣下既不是東土王,那咱們別客套了。」
  蕭聖一再擠兌他們動手,主要目的是吸引東王手下的注意力,讓董小釵與朱小秋暗中好行事:
  尤其落拓書生現身之後,激起蕭聖萬丈豪情,想與他見個高低。
  落拓書生並不動怒,含笑道:「可是東王府的事,在下可以作主。」
  顯然蕭聖與莫良的對話,他已在門後聽去了。
  蕭聖道:「那麼先文談羅?」
  落拓書生道:「正該先禮後兵,彼此俱是斯文一派,事未說清,就先動手,豈不太俗?」
  側身肅容道:「請!」
  蕭聖昂然無懼,與落拓書生並肩而行,余天平走在蕭聖肩後。
  大門之內是條寬坦的石徑,兩旁亭閣迴廊,曲池假山,甚是氣派。
  二人是何等眼力,看得出到處是明樁暗卡,顯然戒備嚴密:
  但二人並不為董小釵與朱小秋擔心,因為知道她們的武功與機智,不會出錯。
  東王府真個寬廣,走了許多路徑,才進了一座宏偉富麗的客廳內。
  客廳內燈光明亮,照射得如同白晝一般。
  三人分賓主坐下。
  落拓書生高聲道:「獻茶。」
  自有人應著去了。
  二人看他那氣派及支使人的神情,顯然就是此間主人,但他又自承不是,二人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蕭聖單刀直入地道:「余賢弟有件向武當派借來的鐵鱗蛟皮水靠,及羅浮三俠石英、李弓、徐一鳴三人俱在此間,蕭某與余賢弟特來討取。」
  落拓書生失驚地問立在廳外的莫良道:「莫良!有這等事?」
  莫良走進廳中,躬身道:「啟稟……啟稟……」?
  落拓書生喝道:「說實話。」
  莫良道:「是的。」
  此時一個黑衣大漢用一個茶盤,托著三碗蓋碗茶進來,在三人身旁茶几上各放一碗,又退了下去。
  落拓書生道:「既有此事,我對蕭大俠與余少俠自有交代,二位遠來不易,請先飲茶。」
  蕭聖聽他說得好聽,不便顯示太小家子氣。
  三人揭開碗蓋,蕭某心中一怔,落拓書生面上也是一驚。
  原來余天平碗內是盞香茗,蕭聖與落拓書生碗內竟是碗水銀。
  落拓書生道:「該死的奴才,你昏了頭?拿什麼來敬客?……」
  捧起茶碗一看,喃喃自語道:「到底是什麼?我先嘗嘗看。」
  說完,直著脖子灌了下去。
  水銀是流質,重量比任何金屬都重,俗語云:「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落拓書生喝了下去,假使不能提聚內力將水銀逼在一處,它就會在臟腑內到處亂竄,結果臟腑崩裂而死。
  蕭聖含笑道:「蕭某也獻獻醜……」
  他也舉杯一飲而盡,又點點頭道:「蕭聖知道閣下是誰了。」
  落拓書生道:「蕭大俠當真知道賤名嗎?」
  二人腹中俱有臟腑崩裂的水銀,最要緊是運集內力逼住不使散開,開口說話自然影響提氣,稍一疏忽,後果不堪設想。
  落拓書生知道蕭聖此時說話,暗含著較量之意。
  所以蕭聖一句話說了九個字,他也說了十個字。
  蕭聖道:「書劍雙絕,文武二相,是天龍武國的兩根擎天玉柱,蕭某豈有不知之理。」
  落拓書生笑道:「蕭大俠不愧是中原武林頂尖人物,這眼皮子之雜,就先令人佩服。」
  蕭聖道:「文相亨裡斯也是藏邊武林蓋世的高人呀!」
  原來,這落拓書生就是「天龍國」文相亨裡斯。
  亨裡斯嘴唇一張,「呼」地一聲,一團深灰色的水銀奪口而出,將磚牆打穿,留下一個碗口大小圓洞。
  蕭聖頭向後一仰,也「呼」地一響,兩條水銀柱自鼻孔中射了出來,穿牆而過,打了兩個銅錢大小的圓洞,恰在亨裡斯那個大圓洞之上,相距只有兩三分。
  亨裡斯被蕭聖這一來,他不禁一愣道:「好!」
  「彼此,彼此!」
  「太謙虛了。」亨裡斯道。
  蕭聖淡淡地一笑說:「誇獎!」
  亨裡斯大笑道:「中原武學名不虛傳。」
  蕭聖朗聲道:「藏邊武學確實高明。」
  顯然這次較量功力,二人不分上下。
  「換茶來!」亨裡斯大聲道。
  不一會,那個黑衣漢子又用茶盤托了兩碗蓋碗茶進來,將兩隻空碗撤了下去。
  亨裡斯道:「亨裡斯還要領教。」
  左手揭開碗蓋,右手對茶碗內虛空一抓,一碗碧綠滾燙的茶汁混著茶葉,變成一團圓球,右掌一翻一推,這團茶球向牆上那個圓洞射去。
  這種「虛空吸引」及推送茶汁圓球所需的功力,比先前更難。
  先前還可以借口中一噴或鼻中一哼之力。如今是毫無憑借。
  「上好的一碗碧螺春豈不可惜了。」蕭聖虛空對茶球抓去。
  那團茶球立即停在空中不動。
  按理說,亨裡斯用推力比較蕭聖用吸力要佔便宜,但是蕭聖距離牆較近,他卻沾了距離近的光,所以二人算是扯個直,誰也不吃虧。
  可是這種情勢只能維持片刻,因為茶球與蕭聖及亨裡斯三者之間是個鼎足之勢。
  但是,那團茶球一半受到推力,結果分成兩半,一半自圓洞中飛射出去,另一半被蕭聖虛空吸了回來。
  蕭聖吸回一半茶球,輕輕地送到亨裡斯的茶碗內,一滴也沒有濺出,微笑道:「糟蹋了半碗。」
  二人皆明白,彼此的功力是半斤八兩,如果一定要分勝負,必須打上幾千招,才看得出來。
  亨裡斯暗忖:「天龍武國入踞中原,亟需延攬人才,此人是中原武林罕有的高手,籠絡他一人勝似庸材千萬,何苦與他硬拚,傷了和氣。」
  他一念及此,對莫良大聲道:「快去請羅浮三俠,並把鐵鱗蛟皮水靠帶來,面交蕭大俠與余少俠……」
  亨裡斯劍眉一揚,厲聲道:「以後如果再自恃有功,在外胡作非為,看本相能不能宰你。」
  余天平看他裝得真像,一如火龍潭之事沒有他的份似的,不由心中暗暗好笑。
  莫良應聲去了,不一會捧著鐵鱗蛟皮水靠頭盔,引著羅浮三俠石英、徐一鳴、李弓進來。
  余天平待向莫良叫陣,殺他替孟萍波報仇,仔細一想,時地不宜,一來在對方重地之中,敵眾我寡,殺了莫良,可能引起事端;二來羅浮三俠精神萎頓,創傷遍體,不宜再留,便向蕭聖施了一個眼色。
  蕭聖站起拱手道:「亨相盛情,蕭某心領,華山會商,再圖良晤。」
  亨裡斯不依道:「蕭大俠與余少俠遠道而來,應盡東道之誼,羅浮三俠受屬下冒犯,理該鄭重賠罪,各位豈能不擾水酒一杯便走。」
  蕭聖微笑道:「中原西藏雖有軫軫之分,但武學卻同出一源,尤其亨相風華氣宇令人心折,蕭某正該多親多近,無奈目下格於情勢,彼此均有不便,如果華山會後,武林清平無事,蕭某必來叨擾,平原十日之聚,恐還嫌少呢?」
  亨裡斯劍眉飛揚,大笑道:「蕭大俠快人快語,亨裡斯恭敬不如從命。」
  他雖有心籠絡蕭聖,卻也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還有,他的名字及職位並未向外公開,亦曾嚴禁屬下在華山會前不得洩露,蕭聖如何知道?必須從速查明,所以不再堅留。
  蕭聖等人告辭而去,亨裡斯率眾直送至大門外,拱手別過。
  蕭聖等人過了孟家樓,剛走到一邊是松林,一邊是曠野的小道上,忽然一道白光向余天平射來。
  余天平伸手一抄,原來是張白紙。
  只聽松林中有個稚嫩的嗓音,低低說道:「前行五里,備有馬車,弟子怕露行跡,不遠送了。」正是來時見過的小叫化。
  余天平扭頭一看,來路上草叢中果然有人影疾閃,忙即道:「你們再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先得估量著有幾個腦袋。」
  蕭聖順手抓了一把松針,反手一甩。
  只聽數聲慘嚎,草叢中閃出三條人影,抱頭鼠竄而去。
  二人就著淡淡的月光一看,紙上用眉筆寫著數行小字:「書奉蕭郎平弟,探得天龍武國對家師有不利之圖,已與秋妹兼程北上。
  「據聞九龍堡東王妃亦將率人窺探洛陽動靜,君等亟宜與羅浮三俠趕回,以免驚動高堂。
  「田玉芳已被幽禁,伊人對余天平一往情深,我等本擬助其脫困,惟渠不願。
  「渠稱:東王目前對渠不至於過份為難,如就此判難,反而引起事端,知關錦注,特此奉聞。
  「臨行匆匆,不盡欲言。」
  下款署著一個「紅」字。
  正是董小釵外號的第一個字。
  眾人前行五里,道上果然有輛雙馬篷車緩緩行著。
  一個衣衫破爛的車把式,一躍而下,橫過五人身前,頭也不回,逕向松林內跑去。
  一面跑,一面匆匆說道:「光化分舵敬備馬車一輛,供各位前輩代步,請恕弟子不能親自執鞭。」車把式說完,身形已沒入林中。
  光化縣又名老河口,是湖北省邊境有名的小路碼頭,孟家樓正是光化縣所轄。
  余天平候羅浮三俠上車後,與蕭聖坐在車前,親自執鞭。
  余天平道:「蕭大哥,你怎麼忽然想起亨裡斯的名字來了。」
  蕭聖含笑道:「小釵聽田姑娘說的,她隱身廳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告訴我。」
  余天平道:「我們要不要去接應雲姊姊?」
  蕭聖道:「以苦師太的功力,只要天龍武國不用陰謀暗算,是奈何不了她的,還有,她最恨男人,我們趕去找沒趣嗎?」
  余天平歎了一口氣道:「是的,東王妃率人窺探家中,九龍堡必定空虛,小弟趁機拜望天山一殘前輩,順便查探逍遙杖下落。」
  蕭聖道:「好,家中有愚兄與百草夫人及羅浮兄弟,萬無一失,你單人匹馬,要多加小心。」
  余天平將鐵鱗蛟皮水靠遞給蕭聖道:「石二哥傷癒後,請他跑一趟武當。」
  他跳下車,別過蕭聖,投西而去。
  他記得九龍堡西北角上是片樹林,就從西北角縱進堡去,馳入林中。
  不多久,已穿過樹林,來到那日與管夫人及她手下激鬥的地方。
  正待出林,忽聽有人說道:「你又灌黃湯了,讓王妃知道夠你受的。」?
  余天平腳步一縮,伸頭一看,原來有兩個黑衣漢子背對著樹林坐著,手中還拿著個酒葫蘆。
  肥漢喝完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唇道:「怕什麼?」
  瘦漢子道:「她有令不准巡夜之時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手段之毒……」說到「她手段之毒」時,聲音微變,流露出心中的畏懼。
  肥漢插口道:「她與銅禪師、鐵禪師去洛陽了。」
  瘦漢子道:「她雖不在,還有藏邊來的那些人,他們最瞧不起中原的人,被他們碰上了,一定在王妃面前搬弄是非。」
  肥漢長歎道:「我好悔也,如今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中原武林說我們是叛賊,而天龍武國又視我們如路人。」
  瘦漢子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只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挨下去了。」
  余天平明白這兩個黑衣漢子是中原之人,如今已生悔意,正想現身出去,開導他們改邪歸正,轉念一想,目前天龍國氣焰正高,二人若是不聽自己的話,豈非弄巧成拙。
  只聽肥漢恨聲道:「最可恨是銅鐵禪師,他倆的武功好似是世間第一,不拿咱們當人看待。」?
  瘦漢道:「這兩個喇嘛確實驕狂得可惱,不過就武功而論,武帝駕前金銀銅鐵四個護國禪師個個不弱,雖較文武二相稍遜一籌,但在中原道上已是數一數二的了。」
  余天平暗暗慶幸,方才沒有現身出去,因為二人對天龍國諸人的武功,推崇得很。?
  二人口中的四個禪師,余天平已會過二個。
  一個是鐵禪師,一個是不知名身形瘦小乾枯的那一個,並且交過手。
  當下他暗忖:「你們說得天下少有,地下無雙,其實我會過兩個不過爾爾,有機會狠狠鬥他們一下,免得他們以為中原武林無人。」
  此時瘦漢拉起肥漢,一路走了。
  余天平知道蕭聖與百草夫人的能耐,聽出到家中去的只是這麼三個人,所以並不擔心。
  他見二人已經去遠,連忙向天山一殘棲身之山洞馳去。
  憑借花木假山掩蔽,一直欺近洞口,始終未被人察覺。
  洞口炸塌處已經修補好了,余天平悄悄地走了進去。洞中雖然黑暗,還難不倒余天平這對夜眼,但走到原來天山一殘打坐之處,卻不見他的蹤跡。
  余天平甚是關心這位行徑怪異,面冷心熱的殘廢老人,不知他是走了,還是遭到意外?
  他心中甚是焦急,腳步越走越快,約莫距離萬載寒潭還有數十丈時,驀地有個冷冷的聲音道:「滾出去!」
  雖然山洞曲折看不見人,但余天平聽出是天山一殘的聲音,大喜道:「前輩!晚輩余天平前來拜謁。」
  那冰冷的聲音道:「滾出去!」
  余天平一怔,忖道:「他怎麼連我也不見了?」
  半晌,那冰冷的聲音道:「臭小子,你還不滾?」
  果然是天山一殘,因為「臭小子」三字,正是上次天山一殘對他的稱呼。
  「晚輩特地來探前輩,前輩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余天平道。
  天山一殘道:「臭小子!你就是嘮嘮叨叨討厭。」
  余天平聽他口氣不再堅持道:「晚輩進來了。」?
  抬足向內走去。
  天山—殘喝道:「慢點。」
  余天平知道天山一殘性情怪癖,不敢違拗,連忙住足道:「前輩有何吩咐?」
  天山一殘道:「你一定要見老夫?」
  余天平道:「前輩恩同再造,晚輩來探望,只是一片孺慕之心,不應該嗎?」
  天山一殘道:「又來了,恩呀恩的,老夫最怕聽這個字……」頓了一下道:「好!但老夫要試試你功夫長進了沒有?如果沒有長進,你還是滾吧!」?
  余天平奇道:「前輩如何試法?」
  天山一殘道:「嘗嘗老夫的漫天花雨。」
  話聲一停,余天平眼前黃光閃耀,一蓬黃色飛針,罩向身來。
  余天平兩隻大袖上下翻飛,雖拂開了一半飛針,但還有不少釘在雙袖及衣衫下擺之上。
  凝神一看,天山一殘用迴旋手法,繞過曲折山洞打來的竟不是飛針,而是草繩的屑末。
  因為天山一殘的功力已達超凡入聖的境地,換過一個人,余天平自不會拂不開。
  天山一殘道:「功力雖有進境,仍嫌不足。」
  余天平道:「晚輩螢火之光怎能與皓月爭輝,在前輩手下……」
  天山一殘道:「臭小子!沒志氣!用『地動山搖』一招,老夫就奈何你不得了。」
  余天平大驚道:「原來……」.
  「來」字才出口,一大蓬黃色草屑又向全身罩來。
  這次草屑比前次多出兩倍都不止,勁力比前次更強,如果讓它射中,至少是皮破血流。
  精芒一現,乾坤劍已經出鞘,只見銀虹如匹練般在余天平身前身後暴閃,無數草屑俱被掃落地下。
  天山一殘哈哈大笑道:「老夫老眼不花。」
  余天平感激得眼眶含淚,半晌才道:「原來九派之圍是前輩解的,奔雷三式是前輩賜的。」
  天山一殘道:「古劍用古劍招,才能盡展威力。」
  余天平道:「前輩深恩厚德,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了。」
  天山一殘道:「又恩起來了……」頓了一下,又道:「老夫見九派數百人圍住你們二人,憤恨如今練武的人品格低下,一氣之下,才送給你們,老夫用不著的東西給你,算個什麼了不起的事。」
  余天平明白天山一殘的性情,知道多言無益,改口道:「前輩幽居山洞……」?
  天山—殘忙道:「洞府。」
  余天平心下失笑,口中說道:「哦!洞府,前輩幽居洞府,怎會知道晚輩在祁山有難?」
  天山一殘道:「老夫頭上有耳朵,腿上有腳,還有什麼稀罕。」
  余天平知道天山一殘不肯細說,改口道:「晚輩進來了。」
  天山一殘歎了—口氣道:「你硬要進來,老夫也沒有辦法,可是不准取笑老夫。」
  余天平納悶道:「取笑?」
  還劍於鞘,舉步走向內去。
  走到萬載寒潭,才看見天山一殘坐在潭邊,背靠著山壁。
  余天平躬身下拜道:「前輩安好!」
  天山一殘道:「能吃能喝,有什麼不好。」?
  余天平拜畢立起,眼光掠過天山一殘兩肩,大驚叫道:「前輩,您怎麼了?」
  原來天山一殘左右肩胛各穿著一根粗逾拇指的繩索,繩索一直穿進山壁之中。
  繩索是鐵灰色,洞中昏暗,非欺近看不出來。
  天山一殘道:「老夫自祁山回來,不小心中了那賤婦無色無味的迷香,醒來已被困在這山壁之上……」
  余天平道:「前輩甘心任這區區繩索捆著?」說著,伸出手去。
  天山一殘哂然道:「區區繩索?」
  余天平雙手一扯,繩索毫髮無傷,再用十成真力試了一試,並未扯斷,又向外拉,預備把繩索自山壁拉出來,仍舊無效。
  如今余天平兩膀怕不有千百斤力,心中納悶,怎的扯不斷這繩索??
  天山一殘笑罵道:「臭小子!老夫不如你?扯得斷老夫不早扯了?」
  余天平道:「這是什麼怪東西?」
  天山一殘道:「這是天蠶絲編的,水火不侵.刀劍難斷。」
  余天平聽他說到「刀劍難斷」,驀地想起肩後乾坤劍來道:「晚輩這柄劍無堅不摧……」
  說時揚劍向天蠶絲斬去。
  天山一殘道:「住手!」?
  余天平一怔道:「為什麼?」
  天山一殘道:「你又來了,你害老夫還害得不夠嗎?」
  余天平才知他那救他就是害他的奇怪想法又來了。
  余天平想了一下道:「晚輩上次與前輩是兩不相欠,對不?」
  天山一殘點頭道:「不錯,誰也不欠誰的。」
  余天平道:「前輩在祁山救我,並賜我奔雷三式,晚輩豈不是欠了前輩的嗎?」
  天山一殘道:「你欠我的算了。」
  余天平學天山一殘的口說道:「那麼前輩是存心謀害我了?」
  天山一殘失笑道:「好!好!說不過你,真是前世冤孽。」
  余天平揮劍斬去,果然前古神兵不同凡俗,天蠶絲應聲立斷,忙又斬一劍,另一根也斷了。
  余天平拉開天山一殘衣衫,只見他兩肩下爛了兩個窟窿,濃血長流。
  余天平不顧污穢,撕下衣袖,替他擦拭乾淨,塗上療傷藥膏,再包紮起來。
  天山一殘雖未作聲,但炯炯雙眼卻都在注意余天平面上表情。
  天山一殘伸展了一下雙臂道:「如今老夫欠你的了。」
  余天平奇道:「不是一次抵一次兩不相欠嗎?」
  天山一殘道:「老夫說過,我報恩是加倍的,如今又欠你的,你存心害我,有什麼好說。」
  余天平學著他口氣說道:「你欠我的算了。」
  天山一殘怒喝道:「放屁!你能比我?」
  余天平苦笑道:「那怎麼辦?」
  天山一殘道:「老夫將逍遙杖上的武學傳授與你。」
  余天平又驚又喜,無暇細想天山一殘是如何知道逍遙杖上武學的,但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他是終南派的傳人怎能習丐仙的技藝,忙道:「晚輩不是丐幫門下……」
  天山一殘道:「不妨事,老夫也不是丐幫中人,與你縱有傳藝之實,也不能有師徒名份……」
  天山一殘話聲一停,似在回憶往事,半晌才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因為恩師與我也是師徒之實,而無師徒之名,恩師二字只是我自己叫的,他的想法高人一等,他認為收徒傳藝光大武學,應為整個武林設想,不應限於門派,只要所傳之人心性忠誠,資質超人,雖獲得他的藝業而非他的門下,他一樣地欣喜,一樣地樂於傳授,當年他是丐幫之主,而我又不肯投身丐幫,所以是有實而無名。」
  余天平回想到那日紫巖談到天山一殘,果然未說他是丐幫中人。
  只聽天山一殘又道:「恩師晚年結廬在天山紫蓋峰下,彌勒池畔,將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要決全記在逍遙杖上,恩師仙逝之日,我適因事外出未歸,後來收殮遺體時發現逍遙杖已失去,近來聽說落在此間,老夫追蹤到此,一來借寒潭之水練三陽神功,二來找尋逍遙杖下落。」
  余天平道:「那賤婦不是說逍遙杖在她家幫主手中嗎?」
  天山一殘道:「信那賤婦胡說,直到她將我捆起逼問,以說出逍遙杖下落為釋放條件,我才明白她也不知道逍遙杖在何處。」
  余天平道:「前輩被人捆起來後,反到知道它的下落了。」
  天山一殘笑叱道:「臭小子!你敢取笑老夫,你怎麼知道?」
  余天平道:「前輩如果不知道,何以傳授晚輩?」
  天山一殘道:「老夫靜中參悟,此地名叫萬載寒潭,而龍頭杖恰巧是萬載寒鐵所製,一定是一位悲天憫人的有心人,連想及此,又怕恩師的武學流入歹人手中,乃趁恩師仙去,將它偷走丟在潭中,以為潭水酷寒無比,無人可以下潭,此實可無虞了。」
  天山一殘要余天平下潭撈起逍遙杖,催促道:「臭小子!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一個人服過『千年朱果』,不畏潭水酷寒,還遲疑什麼?」
  余天平不忍心拂逆這位恩人的意思,當真脫了衣服,跳下潭去。
  他水性本有根底,下水以後,頭下腳上,直向潭心鑽去。
  萬載寒潭深邃無比,所幸愈向下愈窄,不需四下撈摸,多耗時間。
  余天平潛到三四十丈時,仍無所獲,正待回升水面,忽然手指碰到一樣東西。
  順勢兩邊一摸,竟然是根棍子,橫架在潭中兩邊山壁之上。
  余天平不管它是不是逍遙杖,提著回升水面。
  剛到水面,正用左手擦抹臉上水珠,只覺右手一輕,手中棍子已被天山一殘掌力吸去。
  余天平一躍上岸,穿好衣服。
  只見天山一殘獨腳跪倒,雙手捧著一根黑黝黝的龍頭枴杖,口中喃喃祝禱道:「恩師在天之靈不遠,弟子為了不使恩師神功淹沒,今日要代師傳藝了。」
  余天平候天山一殘拜畢坐好,雙膝跪下道:「師父……」
  朱宗武對於門下投師再習武功,並不禁止,只不准背叛師門。
  天山一殘正色道:「老夫只受你一禮,至於師徒名份,以後再也休提,仍舊稱我前輩好了。」
  余天平知道天山一殘性情,拜畢站起,改口道:「就遵前輩吩咐。」
  天山一殘捧著龍頭杖,下下上上仔細地看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緩緩道:「杖上所載的字跡雖然不多,但全是恩師的武功精要,老夫以五日時光傳授與你,只要你能領悟,保證你的內力、劍法、掌法、輕功均可較目下增長不止一倍,以後如能持之以恆,勤修苦練,自然還有進境……」
  話聲一頓,凜然道:「杖上還有四個字,必須謹記。」將龍頭杖遞了過來。
  余天平雙手捧過一看,杖上鐫的是些練功的要訣,余天平目下對於這種深奧的武學尚難領略,自然對於那些文字不能悟解,心想如無天山一殘這樣高明的人指點,縱然得到逍遙杖也是枉然。
  鐵杖正中鐫著四個龍眼大小的篆字:「仁者無敵。」
  余天平明白這是丐仙的一番苦心,深恐後人倚仗他的蓋世武功胡作非為,特提警句規勸,忙躬身道:「晚輩異日如恃神功作惡,必遭雷殛。」?
  天山一殘凝聚真力在杖上一抹,杖上字跡立被抹平。?
  手臂一揚,「嚓」地一響,逍遙杖逼直地向潭中插去。?
  「前輩……」余天平叫道。
  天山一殘道:「神物至寶,能福人亦能禍人,老夫這樣做,是怕它為武林帶來劫運……」
  臉色一沉,冷冷道:「老夫風燭殘年,旦夕可死,以後只有你—人知道此事,切記不可對旁人洩漏—字。」?
  余天平唯唯應了。?
  自此,天山一殘就將丐仙的神功要訣傳授余天平。?
  遇有人送飲來時,天山一殘仍將天蠶絲繩捆好,余天平就躲在潭水之內,幸未被人發現。?
  轉眼之間,過去四日。?
  第五日晚間,天山一殘命余天平在他身前盤膝坐著。
  余天平以為又是傳授什麼內功心法,依言坐好,只覺天山一殘將一隻手按在頂門之上,余天平覺得有點不對,正待詢問,驀地一股熱流自頂門上向體內衝來。?
  這股熱流來得太快,余天平立即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余天平悠悠醒來,想起前輩,急向身後看去,只見天山一殘氣息奄奄,倚在壁上。?
  余天平名師之徒,自是知道各種增添功力之法,大驚失聲道:「前輩用醍醐灌頂大法?……」
  天山一殘喘息道:「嗯!老夫原本還不服老,這幾日以神功授你之時,亦曾自行演練,才知衰頹之年,果然無法再有進境,頓覺活著了無意義……」?
  余天平道:「前輩不願再練武功,也該隨晚輩回去安享天年?……」
  天山一殘不理余天平說些什麼,又說道:「老夫庸碌一生,雖無惡跡,卻無善行,近年深感愧怍,今日忽然想起,將功力轉注於你,你我已成一體,豈非你去行俠仗義,就與老夫親手所作一般嗎?……」
  到此,幾乎說不下去,哪裡還像一位絕世高人。
  余天平將手按在天山一殘背上,預備將己身內力輸了過去。
  天山一殘奮起餘力,怒聲道:「你敢?……」
  余天平只好收手,抱著天山一殘,只聽他問道:「臭小子,老夫的話對嗎?」
  余天平痛淚盈眶,哽咽著道:「對!對!可是前輩太苦了。」
  天山一殘看著余天平,掙扎說道:「雖只短短五日時光,但你天資聰明,恩師的神功你已經領悟十之六或,再加上我的功力,如今你已是武林中罕有的高手,望你好自為之……」
  余天平泣不成聲,天山一殘用顫抖的手替他擦乾眼淚,微笑道:「老夫死後,你將遺體丟在潭中……」
  余天平道:「那怎麼可以?」
  天山一殘斷斷續續地道:「你用不……聽話……報答……老……夫嗎?」
  余天平凜然道:「晚輩不敢。」
  俯首一看,天山一殘眼中神光已散,嘴唇雖在蠕動,已經沒有聲音了。
  不一會,天山一殘兩眼合攏,含笑長逝。
  余天平跪在天山一殘遺體之前,哭泣了足有一個時辰。
  忽聽,洞外有人說道:「老鬼哭起來了。」又有一個聲音道:「不,不像老鬼的聲音,去看看。」
  余天平擦乾眼淚,抱著遺體輕輕沉入潭中。
  驀地想起,如被那賤婦手下發現,一定會驚擾天山一殘的遺體,使他泉下不安。
  忖思之際腳步聲越來越近,余天平貼著洞壁凹處站著。
  不—會,兩個黑衣大漢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余天平候他們走近,一閃而去,疾點二人昏穴,順手抓住二人衣領,拖至洞外草叢中放著。?
  翻身回洞,抽出乾坤劍,右劍左掌,將萬載寒潭頂上及兩側洞壁一陣狂剁猛劈。?
  余天平在這五日之內,獲得丐仙的神功絕藝,及天山—殘用醍醐灌頂之法增注功力,如今功力豈同小可。
  但見火星四濺,斷石紛飛,洞壁紛紛塌了下來。不到一柱香功夫,萬載寒潭已被山石填滿。
  余天平又向萬載寒潭拜了一拜,含淚出洞。
  他知道那兩個黑衣大漢,兩個時辰以後穴道會自解,所以沒有再去理會他們,逕從原路出了九龍堡。
  出九龍堡之後,余天平一面趕路,一面尋思逍遙杖之事,天山一殘所說實在難以置信,其中定有別情,無奈人已死無法對證。
  還有,天山一殘與恩師必然認識,這次會面,本想細問,只因忙於練功,又錯過機會。
  另外有些與假管夫人及天龍國有關的事,也忘了問,不由有些懊惱。
  回程,余天平為了兩件遺物,先向王屋山馳去。
  當日正午時分,余天平趕到王屋山那座破廟,依著汪劍志所說,在那神案下青石板底,取出魚腸金鏢與萬言遺書。
  余天平看見神案前的破蒲團,那日羅浮七俠相救自己,情景歷歷在目,如今羅浮七俠,死的死,傷的傷,不由心下慘然。
  正在神思昏昏之際,陡地有人厲聲喝道:「混小子,滾出來!」
  喝聲剛勁,震得樑柱上塵埃簌簌直落,顯見是個內家絕頂高手。
  喝聲入耳,余天平便覺得甚是熟悉,心神一斂,左掌虛握,右掌護胸,大步走出廟門。
  抬頭一看,廟外林前站著一個身穿黃色僧袍,披著大紅袈裟,身軀魁偉,濃眉虯髯,面色如鐵的喇嘛。
  余天平沉聲道:「是你!」
  正是在九龍堡會過的鐵禪師。
  忽覺林內有輕微聲息,余天平面寒如冰地道:「還有三個人為何不一起出來?」
  如今余天平功力非同小可,當真能聽到蟲行蟻走之聲。
  鐵禪師冷冷一聲道:「混小子,你的功力長進了。」
  聲音未完,林中已魚貫走出三個同樣衣著的喇嘛。
  第一個,身軀胖大,膚色橙黃,手提一根金黃色禪杖。
  第二個,身形高大,如同半截寶塔似的,膚色卻極白,拿著一根銀色禪杖。
  第三個,瘦小乾枯,拖著一根風磨禪杖,正是上次在空中對過—招的那個喇嘛。他們走到余天平身右,四人一字排開。
  高大黃胖喇嘛瞪視了余天平一眼道:「原來混小子把魚腸金鏢,藏在這鬼不生蛋的地方。」
  余天平指著高大黃胖喇嘛,手指自左至右逐次一點道:「你們是金銀銅鐵四個喇嘛?」
  高大黃胖喇嘛鼻中冷哼一聲道:「佛爺們是武帝駕前金銀銅鐵四位護國禪師,你敢對佛爺們不敬,想必是活膩了。」
  他正是四個護國禪師之首金禪師。鐵禪師暴吼道:「與他嚕嗦什麼,宰了算了。」
  四個喇嘛顯然以他性情最躁,說著就要撲過來。
  金喇嘛禪杖—橫道:「慢著……」手指著余天平道:「乖乖把東西拿來,佛爺饒你不死。」
  余天平故意道:「你們要什麼?」
  金禪師道:「你還在佛爺面前裝糊塗,朱宗武的遺書與魚腸金鏢拿來。」
  余天平忍著氣道:「天龍武國要我恩師的遺書何用?」
  鐵禪師怒吼道:「鬼知道有什麼用?要你拿來就拿來。」
  余天平道:「魚腸金鏢有什麼用?」
  金禪師道:「你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嗎?」顯然他也不知道魚腸金鏢藏在何處??
  鐵禪師怒不可遏,吼道:「你這混小子廢話真多,待佛爺先超度你,免得嘮叨個沒完。」
  鑌鐵禪杖,當頭砸下。
  在九龍堡時他用鏈子錘,這次改用禪杖。
  余天平知他內力雄渾,心想:如今功力大進,只不知程度如何,何不用他來試一試手。
  翻腕抽出身後長劍,對禪杖架去。
  余天平存心想試內力,所以用劍背迎向禪杖,鐵禪師當真是個莽漢,看得出余天平迎上來的長劍是柄寶器,仍然不理,禪杖一直硬砸下去。
  劍杖相接,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震。乾坤劍顫動不已,龍吟細細之聲,歷久不絕。余天平屹立如山,穩穩不動,劍眉飛揚,口角含笑。
  鐵禪師挫退一步,方才站穩,黑如鍋底的臉上浮出一片紅暈。
  鐵禪師恨聲道:「只有一月不見,你這小子竟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佛爺偏不信這個邪。」
  話聲未完,凝足十二成真力的一杖又直砸下來。
  余天平一招試出自己功力的深淺,懶得與這個莽漢多纏,眼見鐵禪杖夾著厲嘯之聲,砸到離頭頂不及三寸,身軀疾掠尺許,讓過杖勢,手中長劍電光石火一般,對禪杖疾拍下去。
  余天平不願倚伏寶劍硬削人家兵刃,所以這次仍然是橫拍而非直削。
  鐵禪師一見余天平用時閃讓,正待變招,改直砸為橫掃,無奈對頭劍招疾如閃電,—劍已拍中杖桿。
  只覺所持禪杖好像被巨雷劈中,虎口劇痛,再也拿不住。
  「嗆啷啷」掉在廟前青石板地上。
  余天平道:「還要不要遺書與魚腸金鏢?」
  身軀高大得像半截寶塔似的銀禪師,用腳尖挑起禪杖,踢向鐵禪師道:「用的是巧勁,有什麼了不起。」
  他人大聲音也大,話聲如閃電一般。
  瘦小乾枯的銅禪師看了一眼。
  金禪師微一頷首,四個喇嘛身形閃動,立即將余天平圍在中間。
  余天平泰然自若,長劍一晃道:「你們還等什麼?」
  金禪師兩目注定乾坤劍,哂笑道:「聽說中原武學不高明,那知是仗著兵刃銳利。」
  余天平冷哼一聲道:「人稱藏邊武學不俗,原來是倚靠人多……」
  俊目一掃鐵禪師道:「余某如果仗著兵刃銳利,他那禪杖早成幾截了。」
  銅禪師大聲道:「鬥口無益,乾脆手下見高低。」
  四個喇嘛位列護國禪師,其功力之高可以想見。
  不料以四敵一,仍然收拾不了眼前之人。不由個個心中納悶,他年紀輕輕,從哪裡學來這身超凡入聖的武功?
  忖思未完,人家絕招又來,四個喇嘛不但未曾見過,就連聽也沒有聽過。
  慌不迭的一齊抽身掠退,那知仍然慢了一步。
  銀、銅、鐵,三個禪師只覺禪杖一輕,三個頭大的杖頭,已經飛向十數丈外的花草之中。
  金禪師不愧為四個禪師之首,究竟藝高一籌,就這樣,杖頭也被削去半分。
  四人齊地變顏變色。
  鐵禪師虎吼一聲,甩掉半截禪杖,反手向天靈蓋拍去。
  金禪師等驚呼尚未出口,紫影已閃向鐵禪師立處。
  紫影左手扣住鐵禪師右手脈門,右手長劍迎向金禪師禪杖。
  只聽一聲「嗆啷啷」脆響,金禪師那柄純金揉合精鋼的禪杖杖頭,又被削斷掉在青石板上。
  這事說來話長,其實只是電光石火—剎那功夫。
  原來鐵禪師性情暴躁剛烈,自覺以四敵一,仍然敗北,除自盡以外,無路可走,所以預備一掌解脫自己。
  余天平對鐵禪師這種剛直性情,頗為賞識,搶在金禪師等三人之先,出手相救。
  誰知反遭金禪師的誤會,他只好反手一劍,削斷他的杖頭。
  如今事態極其明顯,金、銀、銅,三個喇嘛好生羞愧,齊地頭垂胸臆。
  鐵禪師奪回手臂,恨聲道:「佛爺不能勝,還不能死嗎?」
  余天平道:「勝敗兵家常事,誰能保終生不敗,如果一敗就輕生,武林中人能有幾個人不死?」
  金禪師道:「佛爺們雖敗,卻不輸口,還是那句老話,兵刃不如人,敗得不服。」
  余天平道:「易地而處,假使你是余某人,你在孤身對敵四個絕世高手之時,你能不用己身之長劍以自保嗎?」
  他俊目一掃場中四人,又道:「你若能做得到,也不會四人連手齊上了。」
  鐵禪師對金禪師大聲道:「不要說了,兵刃固然不如人,單打獨鬥,武功也不如人。」
  環眼瞪視著余天平道:「混小子!你預備怎樣?」
  打了敗仗,性命操在人家手中,還口口聲聲叫人混小子。
  余天平毫不在意,含笑道:「余天平無意難為你們,只想問你句話。」
  鐵禪師怒吼道:「佛爺頭可斷,血可流,你想逼供,辦不到。」
  余天平道:「余某問了,你們高興說就說,不高興說就不說,如何?」
  鐵禪師道:「這還可以將就……」
  金禪師插口道:「你問吧!」
  他怕鐵禪師口沒遮攔,連忙接過口去。
  余天平道:「你們要余某恩師的遺書何用?」
  金禪師道:「咱們奉命行事,真的不知,信不信由你。」
  余天平道:「魚腸金鏢呢?」
  金禪師道:「聽你口氣,你都不知道用途,咱們怎麼知道?」
  余天平看這幾個喇嘛,雖然凶狠,卻不是奸狡—類的人,說的話想必可信。
  余天平又問道:「你們怎麼知道余某到此地來了?」
  金禪師想了一想:「這個不能說。」
  余天平早知天龍武國到處都有眼線,問一句不過試一試,果然金禪師不肯說。
  余天平改口問道:「鐵禪師你與銅禪師到我家中去過?」
  鐵禪師大奇道:「你也知道。」
  余天平「嗯」了一聲道:「一路去的還有誰?」
  鐵禪師道:「東王妃,你認識的。」
  余天平明白東王妃就是假管夫人。
  余天平道:「東王究竟系何人?」
  「他……」鐵禪師道。
  金禪師插口道:「你日後自然知道,何必急在一時?」
  余天平又問鐵禪師道:「余某不在家中……」
  鐵禪師大聲道:「想不到暮氣沉沉的中原武林,還有三兩個出色的人物,而這些人都在你家中……」
  余天平道:「他們把你們擋回來了。」
  鐵禪師恨聲道:「混小子!你休要得意,天龍國以泰山壓卵之勢,進軍中原,憑你們幾塊料縱然是三頭六臂,也難以挽回大局。」
  話中之意,顯然他們是鎩羽而歸。
  金禪師不耐道:「夠了吧?」
  余天平道:「各位請吧!華山會上再見。」
  鐵禪師哂然道:「華山?……」
  金禪師冷哼了一聲。鐵禪師連忙住口。
  余天平沒有主意,揮了揮手。
  四個喇嘛無精打彩地拾起杖頭走了。
  余天平在洞中五日,又得天山一殘傳授丐仙絕藝,又增注功力,功力大進,已非昔日可比。就取道趕回洛陽。
  歸途上,余天平馳往王屋山那座破廟,依汪劍志所說,在神案下青石板底,取出魚腸金鏢與萬言遺書。趕回家中,正巧汪劍志站在大門外。
  汪劍志見到余天平,什麼都沒有問,劈頭—句話便說道:「天龍國將華山之會改了地點。」
  余天平一怔,抓著汪劍志的手道:「為什麼?」
  汪劍志道:「不知道。」
  余天平道:「改在何處?」
  汪劍志道:「終南山太華峰頂。」
  余天平道:「真的?」
  汪劍志點了點頭。
  余天幹道:「那不是紅樓嗎?」
  汪劍志道:「是呀!」?
  余天平道:「金大東與天龍國會連手?」
  汪劍志道:「多半是的,新的請帖在蕭大哥那裡,你自去看。」
  余天平如飛地跑向上房,匆匆向母親請過了安,奔向蕭聖住處而來。
  蕭聖與百草夫人正在房中閒坐。
  余天平問道:「有雲姊姊信息沒有?」
  原來余天平與蕭聖分手之時,曾約定托丐幫注意董小釵與朱小秋行蹤並協助。
  蕭聖笑道:「看你急成這樣?怕是問秋妹吧?」
  余天平與蕭聖雖有姻親關係,但平日餘天平總視蕭聖為師,蕭聖取笑,他只尷尬地笑了笑。
  百草夫人接口道:「此去興安嶺室韋山迢遙萬里,有信息也沒有這麼快。」
  蕭聖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余天平。
  余天平怔道:「大哥怎麼啦?」
  蕭聖道:「兄弟!接我一掌。」
  霍地立起,單掌一揮,從空拍來。
  蕭聖功力豈是等閒,余天平只覺一天都是掌影。
  余天平飄身閃退,忙道:「小弟不敢!」
  試想廳堂中有多大地方,尤其到處都有桌椅傢俱,拌手拌腳。但余天平終於閃避過了。
  蕭聖道:「不敢也要你敢……」扭頭向百草夫人示意:「上……」
  百草夫人看出蕭聖心意,嬌喝道:「兄弟,你只會躲?」
  縱身撲來,雙掌翻飛,拍向余天平週身穴道。
  事出余天平意外,也不容他有思考機會。
  余天平急叫道:「蕭大哥,百草姊姊!你們……」
  身形左閃右避,只是不肯還手。
  一時廳堂之上,三條人影如穿花蝴蝶似的,飛閃縱躍,肉眼無法分得清那條身影是誰。
  蕭聖、百草夫人俱是武林中絕頂高手,二人連手,世上恐沒有幾人能閃避得開,就這樣余天平仍舊支持了一盞茶時分,才被二人逼在屋角。
  蕭聖笑道:「看你往哪裡躲?」
  一掌拍到,余天平閃無可閃,避無可避,大聲道:「小弟冒犯了。」一掌迎來。
  雙掌相接,「拍」地一聲暴響,掌風激盪得廳內陳設及茶壺、茶碗、古玩、字畫,四散紛飛,跌在地下,響成一片。
  汪劍志、石英、徐一鳴、李弓已趕到廳外,一齊驚怔得說不出話來。
  蕭聖一笑收手道:「二人齊上,才能逼你出手,兄弟!你比愚兄只高不低,短短幾天,你從哪裡學來這身驚世駭俗的功夫?」
  余天平才知蕭聖是想試自己,忙道:「小弟待會稟告大哥。」
  高聲叫人來收拾地下打壞的東西,並獻上茶來。
  眾人落坐以後,余天平先問過石英、徐一鳴、李弓的傷勢,知道三人已經痊癒,心中稍安。
  又問蕭聖道:「大哥自何處看出小弟功夫有了長進?」
  蕭聖大笑道:「愚兄閱人多矣,你那一雙眼睛,瞞不了我的。」
  余天平道:「小弟蒙天山一殘前輩傳授絕藝,並用醍醐灌頂大法增注功力……」
  蕭聖插口道:「那末他死了?」
  余天平珠淚盈眶點點頭道:「小弟身受他如此大恩,他卻連個師徒名份都不許有。」
  蕭聖道:「天山一殘功力雖高,但其武功路數,愚兄亦有個耳聞,就適才兄弟展露的功夫看來,他傳授你的似乎在他自己的功夫之上,這真是一件奇事?」
  余天平暗暗敬佩蕭聖的眼力,一切像他親眼目睹似的。
  在坐之人與他皆有生死的交情,無奈天山一殘告誡他,不准說出丐仙與逍遙杖之事,想了一想道:「大哥說得對,天山一殘前輩授於小弟的,的確比他自己的功夫要高,無奈他告誡小弟不要說出……」
  眾人皆知余天平去九龍堡有兩個目的,除了探望天山一殘外,就是查逍遙杖的下落,余天平說到此處,眾人聯想一下,俱恍然明白。
  蕭聖插口道:「兄弟不要說了……」
  掃了眾人一眼道:「此人除羅浮六位弟兄及朱姑娘與我夫婦三人外,不能讓別人知道,因為此事輕則為余兄弟招致無窮無盡的是非,重則為武林帶來劫難。」
  眾人心裡有數,一齊點頭。
  余天平當下將幾日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眾人俱感歎不已。
  隔了一會,余天平道:「大哥,天龍國更改地址的請帖給我看看。」
  蕭聖道:「我幾乎忘了。」
  順手自抽屜內取出三張與上次一樣灑金燙字的紅紙請帖,遞給余天平。
  余天平一看,—張是他的,一張是給蕭聖夫婦的,另外一張是給羅浮六俠的;上次羅浮六俠並無請帖,這次多了一份,可見天龍國對羅浮門看法有了改變。
  只見上面寫著:
  書奉終南派余天平少俠,原定華山之會,以天龍武帝親蒞,華山勝棋亭地處荒野,有瀆聖駕,改在終南山太華峰天龍武學行宮舉行,敬此奉聞。
  天龍國東王厲恨天頓首百拜
  余天平道:「誰送來的?」
  蕭聖道:「一個無名小卒,不像火道人那樣猖狂。」
  余天平道:「紅樓成了天龍武帝行宮,金大東與天龍國連手了……」
  汪劍志道:「金大東開罪了九派,陷於四面楚歌之境,投效天龍國是很可能的事……」
  余天平沉吟了一陣道:「不會,所謂『精鋼寧折不為鉤』,金大東那種性情,小弟明白,他不會屈身天龍國。」
  蕭聖想了一想道:「有理,如果金大東屈身降志投效天龍國,天龍國正該大肆宣揚,或委以重任,怎會提也不提一下。」
  百草夫人道:「這麼說,金大東目下不是陷於危境,生死難明瞭。」
  余天平道:「嗯!如果所料不差,而金大東還在人世,小弟想救他一救。」
  汪劍志道:「救金大東?」
  余天平道:「洗雪恩師沉冤,惟一之關鍵在金大東,此人不受威逼,不如動之以恩義。」
  蕭聖讚道:「高明!高明!愚兄陪你去。」
  余天平知道蕭聖不放心自己涉險,感激地道:「多謝大哥,可是家中呢?」
  蕭聖道:「家中有這麼多人,還有雲紫巖與丐幫就在鄰近,擔心什麼?尤其你新近挫敗他們四個護國禪師,諒必不會再惹事……」
  百草夫人笑道:「上次東王妃與兩個喇嘛連洛陽城都進不了,被我們在城外打發回去了。」
  余天平道:「小弟要約少林武當掌門同去。」
  百草夫人道:「為什麼?」
  余天平道:「如果金大東說了什麼,他們不在場,九派之人如何肯信?」
  百草夫人道:「不妥。」
  余天平道:「哪裡不妥了?」
  百草夫人道:「這次你們去紅樓,是明攻還是暗取?」
  余天平、蕭聖道:「自然是暗中行事。」
  百草夫人道:「大覺禪師與離塵子雖是一派掌門,武功卻不太高,帶上他們兩人,你們多個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