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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甘蘭道上

  其心為探明怪烏客到底真相如何,他馬不停蹄地趕往西北去。
  一路上漸行漸西,雖然已是仲夏,可是愈走天氣愈涼爽,一出渲關,舉目都是一片黃土,莽原千里,無邊所垠。
  他快馬加鞭,不一日過了天水,已入甘肅境地,沿途村落愈是稀疏,往往走上半天,碰不到一個可以打尖之處,原野上倒是牛羊成群,夏天水草正肥,牧人們將牲口都趕了出來。
  這日他走上赴蘭州的官道,離蘭州還有半日路程,忽見道上漸漸熱鬧起來,行人商旅,絡繹不絕,其心跑到中午,揀了一處乾淨的十里事休息一會,他一路上趕路,多半是吃乾糧,這時叫了一碗麵、幾樣滷菜,吃得甚是暢快舒服。
  忽然背後蹄聲大作,兩匹高大駿馬突然停下,揚起一大片灰塵,瀰漫空中,慢慢都落在其心菜碟之中,其心吃得也差不多了,他不願惹事,正想起身會賬離去,那馬上兩人已大步跨進酒肆之內。
  那兩人生得豹頭環目,樣子極是魁梧,董其心不由打量了兩眼。那其中一個已急叫道:「掌櫃的。創面,打酒,切三斤滷牛肉來,快!快!快!」
  他神色極是急促,恨不得掌櫃多生幾雙手。其心瞧他那餓死鬼樣子,心中忍俊不住。
  另一個漢子見將董其心的菜弄得全是灰塵,不由甚感歉意,他看了其心一眼,抱拳道:「在下兄弟兩人急於趕路,弄髒兄台菜餚,心實不安,兄台如果不棄,共飲一杯如何?」
  他雖生得高大,可是說話斯文一派,其心對他生出好感,也拱手道:「小可已然吃飽,兩位自管請便。」
  那大漢道:「四海之內皆是兄弟,兄台何必推辭?」
  其心推辭道:「小可也實有事,兄台高誼,小可心領就是。」
  這時掌櫃將酒面及滷牛肉都端了上來,那大漢見其心堅辭,也不便再勉強,笑笑坐下大嚼。
  董其心向兩人作別,上馬而行,走了不久,只見路上來往的都是江湖漢子縱馬疾馳,但心中暗暗稱奇,心想只怕又是那幾個異服傢伙弄的玄虛。
  他心中沉吟,馬行漸緩,後面一批批趕過他,他想不通這條路上為什麼會有這許多江湖上人。正自琢磨,忽然背後啪的一聲,一人凌空揚鞭,聲音極是清脆,兩騎擦肩而過,那馬上的人正是酒肆中所見大漢,回頭向其心一笑道:「咱們城內再見。」
  其心微微一笑,那兩騎已沖得老遠,他一夾馬腹,也飛奔前去,跑了一個時辰,蘭州城已遙遙在望。
  他進了城,盤算與約期還早,先在蘭州城住下幾天再說,便匆匆找到一家客棧,將馬匹行李安置妥了。這時離晚飯時間尚早,其心閒著無事,便上街逛逛。
  蘭州乃是西北重鎮,城牆築得極是堅固,董其心轉了城中心一周,買了幾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吃了,只覺甜脆無比,齒須留芳,他心中忖道:「久聞蘭州是水果之都,看來名不虛傳。」他又買了兩大串南疆葡萄,真是顆顆透明,粒粒無核,吃到口中立刻化為一泡甜漿,令人暑渴頓消。
  董其心邊吃邊走,真像一個頑皮小童,他心中很是輕鬆,又回復到兒時那種情趣。
  他走到華燈初上,這蘭州城到底遠遜中原繁華之地,入夜來街上冷冷清清,比起洛陽城笙歌處處,喧嘩比比,真有天壤之別。
  董其心看看沒有什麼值得觀察之處,便信步走到店中,剛一回房,忽然聽到隔壁一個洪亮的嗓子道:「他媽的,老子活了這大歲數,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窩囊氣,依老子性,一把火燒得精光。」
  另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老二你狗熊脾氣慢發成不成,那酒樓掌櫃的你可知他是誰?」
  這兩人一口川音,董其心暗暗稱奇忖道:「四川的好漢也來了。」
  忽然砰地一聲,顯然有人發脾氣拍桌子,那洪亮的嗓子叫道:「管他是誰,老子要碰他一碰。」
  那低沉的聲音道:「老二,你這脾氣可發不得,如果你知道他是誰,你就不會發脾氣了,那掌櫃的是馬大俠手下四大天王之
  那洪亮的嗓子立刻驚叫道:「源來是馬大俠的手下,真是大水沖翻龍王廟,算我李猛有眼無珠。」
  那低沉的聲音道:「所以我說老二你那毛草脾氣少亂髮,如果剛才你和那掌櫃子上了,不說取勝之機渺茫,傳說出去,人家只道我們松潘二怪是忘恩負義,拆起馬大俠的台來了。」
  他洪亮的嗓子唯唯諾諾,其心心中暗笑:「這人恩怨分明,倒是勇於認錯。」
  他正想叫店伙送飯來吃,忽見走廊上腳步之聲大起,來了五六名大漢,直奔隔壁房間。
  董其心好奇心起,也慢慢踱出房外,閃到小院暗處,只見那批大漢站在門外,過了一會,一個為首漢子上前敲門。
  那裡房門一開,裡面走出兩個矮小漢子,怒目打量眾人。
  那聲音洪亮的矮漢道:「諸位有何見教?」
  「閣下大鬧酒樓,摔碗掀桌的好不神氣,難道欺侮咱們蘭州城無人?」
  另一矮漢忙道:「我在下這位把弟脾氣暴躁,兄弟初來來責地,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那敲門的漢子瞼色漸弄。前一個矮漢叫道:「老大,別人挑梁子挑到咱頭上來了,你還和他們賠啥禮?」
  那被他稱為老大的矮漢道:「老二稍安忽躁,這幾位英雄也是馬大俠手下。」
  那聲音宏大的漢子果然氣餒道:「老大,我聽你的就是。」
  眾人正在相持,突然一個中年漢子輕步走來,雙腳微動,已經走到了眾人之前。
  董其心心道:「此人輕功非同小可,他舉步如行雲流水,只怕是那郝連派高手。」
  那中年漢子一到,那後來的五六個大漢一齊肅手而立,退在兩邊,中年漢子拱手道:「不知是兩位俠駕蒞臨,小可真是失禮。」
  那矮漢中老大也回禮道:「鐵掌櫃,昔年甘涼道上一見,匆匆又是十年,適才在寶號竟然想不起來,我們這個不成氣的老二,脾氣火爆,失禮之處,尚清多多包涵。」
  那姓鐵的中年漢笑道:「一別十年,黑兄英風如昔,好生叫人欣慰。」
  姓黑的矮漢道:「就是鐵兄也是英挺彌堅,大慰吾懷。」
  姓鐵的中年漢子轉身一揮手道:「你們這幾個有眼無珠的東西,仗著幾手練把式的功夫,還想嚇唬人嗎?還不給我退下去,你們知道這兩位是誰?」
  那姓黑的矮漢忙搖手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鐵兄也不必深責,小弟多年不見鐵兄,適才回到店中,這才想起。」
  姓鐵的中年漢子道:「這兩位乃是川內武林第一把交椅,松潘雙怪黑大當家和李二當家。」
  那些漢子都大吃一驚,這松潘二怪,在川甘邊境,真是盛名如雷,威震武林。
  松潘二怪老大道:「咱哥子倆聽說資主人馬大俠發下英雄貼,大會西北武林,心想定是有要緊之事,這便趕來湊個數,替馬大俠跑個腿。」
  姓鐵中年忙道:「兩位義薄雲天,在下先替敝主謝過,敝主這幾天忙著佈置,兩位先生先請屈駕迎賓館如何?」
  松潘二怪老大笑道:「山野之久不識禮數,好在後日便是會期,到時再和馬大俠見面便是。」
  那李老二一句話不說,只是陪著笑臉站在旁邊。姓鐵的中年道:「後日午後,在城東吳家花園大廳開會,在下身有急事不便久留,就此告退。」
  黑老大道:「鐵兄只管請便。」
  姓鐵的中年又向松潘二怪告了罪,飛步而去,神色甚是匆匆。那黑老大低聲道:「鐵大濱這十年來又精進不少,看他精進內蘊,足下又穩又快,已得郝連武功真傳了。」
  李老二隻是點頭,兩人走進屋中,董其心閃了出來,他心中沉思不已,想不到自己千里迢迢趕到蘭州應戰,對手尚未見到,蘭州城內倒發生如此大事。
  他慢慢走回室中,心中想道:「那姓鐵的武功已臻高手境界,可是還要替人跑腿,那姓馬的是誰?我後天到倒要去見識一下。」
  這時剛才上更時分,董其心吃完晚飯,明月初升,北方天空清朗,更顯得高不可及。其心望著月影,透窗進來,不由又想起遠赴崑崙的父親來。
  父親心中充滿了隱密,可是吝嗇得一點也不告訴他,他一身武功都是父親所接,可是他卻沒見過父親施過一招半式。這幾年來,父親衰老的更是快,那外表已是龍鍾老態,這是身修上乘內功所不應有的現象,可是為什麼呢?
  父親被天下人戴上了個凶神惡煞的帽子,可是他卻從未辯護過,許多人至死還以為父親是個嗜殺若狂的惡魔,這世上只有極少數人相信他是冤枉的,像藍大哥藍文候,還有那白髮蒼蒼可親的武當道長周石靈。
  他想到很多很多,莊人儀,莊玲,齊天心,青施怪客,天劍個,這些人物和這些事物都從他眼前閃過,他努力思索,便將這些人和事物聯上關係,可是儘管他腦子細密,思想深沉,卻一點也想不通其中真相。
  他頑然歎口氣道:「唉,我對爹爹的事實在知道得太少了,這邊事情一完,我一定要去尋爹爹去,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他轉念又想道:「如說莊人儀冒我爹爹之名到處為惡,我親眼見莊人儀有製成的爹爹的面具,此事原本不假,可是在人儀那人本事雖是不錯,到底不能稱為絕代高手,頂多和熊競飛他們一流,如說不是他,那他為什麼要制爹爹面具。」
  「還有那姓秦的蒙面漢子,我總隱隱約約覺得他身懷絕大秘密,只可惜沒能追到他一問。」
  他想著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聞遠遠更聲三鼓,他知時間還早,便又想道:「那齊天心和青袍怪客又是什麼關係呢?那青施怪客出手除去南海豹人,那身功夫真是駭人,已達到非人所能想像的地步,我就是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敢和他交手。」
  他不斷沉思,以他天資之佳,任何蛛絲馬跡他都不會放過,然而這事卻是干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
  他很久沒有如此靜靜想過,忽然前院嘈來之聲大起打斷他的思路,他作了一個結論:「總而言之,爹爹是身負奇冤,有人藉著地煞的名義,在外胡作非為。」
  其心推開門,只聽見外面吵鬧之聲愈是激烈,他走到前店,只見一個少年公子,正在大發脾氣,用腳不停地踢著櫃檯。
  那掌櫃的不斷說好話,那少年只是不理,董其心待要上前去勸,那掌櫃看見來了客人,連忙便要上來評理。
  掌櫃向其心道:「小店這幾天客人太多,上房只剩下兩三間,這個客人非要包下一個獨院,小老頭告訴他每個院中都住了客人,他卻叫小老頭把自己住下的客人趕走,他願意賠兩倍銀子,不說現在已是半夜三更,咱們做生意的總有個先有個後……」
  他不斷向其心訴苦,那少年大為憤怒,只是用力踢著櫃檯,聲音震天,那掌櫃話聲被蔽,再也說不下去。
  其心不由向那少年打量一眼,只見那少年生得俊秀已極,是個少見美男子,他北行路上見的都是又粗又壯的大漢,此時見到這等清秀書生,不由產生幾分好感。
  其心上前拱拱手正待勸說,那少年似乎對踢桌子頗感興趣,不斷地踢得震天響,聲音傳得老遠,正眼也不瞧其心一眼。
  其心見那少年背後背著一個長形包袱,分明是件兵器,那櫃檯是胡桃硬木所製,端的硬逾老石,其心眼前一掃,只見那木櫃檯已被那少年踢破一個小洞。
  其心暗忖道:「這人年紀輕輕,武功倒有根基,一定是名門弟子,一出道被人你捧我拍,便驕傲上了天。瞧他這般不講理,難道是他師父教的不成?」
  那少年道:「怎麼樣,老頭子,如果你再不依了本少爺,惹得少爺性起,一把野火將你這黑店燒得精光。」
  他眉毛一揚,挺直鼻子往上直聳,一臉唬人的樣子。其心見他裝腔作勢,樣子很是活潑頑皮,心中不由一樂。
  那掌櫃的道:「清平世界自有王法,客官你可不能蠻不講理。」
  那少年嚷道:「你要跟少爺打官司,告訴你,你這官司就是打倒皇帝跟前也是杜然,你是輸定了。」
  他邊說邊踢,那掌櫃從來還沒有見過這等不講理的人,只氣得吹鬍倒須,卻是拿他無可奈何。
  那少年道:「本少爺這就去尋火種去。」
  忽然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且慢。」
  那少年愛理不理,依然踢櫃子,其心一看,原來正是松潘二怪中老二李猛,臉色甚是不善。
  李猛道:「這位小哥子敢情是精神太好了,你進店來吵到現在,格老子到底幹啥子事。」
  那少年冷冷道:「朋友你少管閒事,安安靜靜去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李猛大為發火,他破口罵道:「格老子的,你這龜兒子是人不是,怎麼沒有一點人味,老子走了一天路,好容易才睡下,龜兒子卻大吵胡鬧,好像你家裡死了人。」
  他嗓子原寬,這時再加上那少年增櫃之聲,真是鬧得不可交加。那少年眉毛連揚,一臉不屑的樣子,李猛看到這樣子,心中更是有氣,他冷冷道:「哪個沒有教養的,養出這種人。」
  他話一說完,那少年勃然大怒,轉過身子便去放對。李猛淡淡道:「格老子的要打架嗎?偏偏老子手心癢,龜兒子的走啦卜」
  那少年道:「狗嘴裡就是長不出象牙來,走就走,少爺難道怕了你不成?
  他大步往外便走,其心連勸都不及,兩人已在院中幹了起來。」
  那少年雖是年青驕狂,功夫上倒有真才實學,兩人招來招去,漸漸打得極是激烈。
  其心只覺那少年招式很是熟悉,好像在何處見過,一時之間只是想不起來。松潘二怪老二李猛,綽號「三拳震天下」,他為人雖是魯莽。但拳腳卻不絲毫含糊,當年他就以雙拳與威鎮西南七省的大豪薄一虎大戰,打了一日兩夜,最後施出看家功夫「無敵神拳」,只兩拳便將薄一虎打得口噴鮮血而亡,從此松藩二怪名氣大盛,那老大小諸葛黑通天,心機巧妙無比,行起事來,處處佔人先機,鬥智不鬥力,雖然從來沒有人見他露過功夫,可是名氣之盛,猶在「三拳震天下」李猛之上。
  李猛兩人愈打愈是打出真火,李猛大喝一聲拳勢一變,招招勢大,如巨斧開山,那少年不敢硬碰,只是施展小巧功夫閃躲,其心見他雖在閃退之中,猶是有條有理,絲毫不亂,自成一種瀟灑之氣,心知這少年並非真個落敗。
  李猛久戰不下,他乃是大有名頭的人,心中大是惱怒,其實他和這少年並無深仇大恨,只是氣他不講理擾人睡眠,這才出手教訓,此時騎虎難下,如果被人傳說出去,川中頂尖兒好漢,竟然戰不下一個乳臭未於毛頭小子,這張老臉何處放去?當下不假思索,拳路又是一變,一招一式緩緩發出。
  其心暗忖道:「此人已得破玉拳之真髓,看來只怕是峨嵋派僅存幾個高手之一。」
  那少年見他施出內家功夫,他臉色一變,身子一轉,身形如蝶戲群花,圍著對方亂轉,其心驀然一驚忖道:「好一套雙飛燕,這人難道是漠南金沙門九音神尼一派?」
  那李猛視若無睹,只是一拳拳發出,他出招極是沉重,暗暗蘊藏內家小天星真力,風聲呼呼,將那少年衣帶吹得亂飛。其心見兩人戰到此處,已到不傷不休的地步。
  那李猛每發一掌便上前半步,待他打出第七掌,身形已經逼近那少年,他猛吸一口真氣,雙雙緩拳平擊,其心只聽見風聲呼呼,還夾著輕輕的悶雷之聲,他知這是破玉神拳的絕著「霸王敬酒」,此人雖是身子矮小,可是施展出來,威猛之勢有若雷公臨凡,像一座鐵塔一樣,端端立在地上。
  其心對那少年頗不討厭,他心中盤算已定,如果那少年臨了絕境,自己一定出手要救。
  那李猛雙拳愈來愈慢,這是他威鎮川康的三拳中第一式,很少有人能夠擋住。
  那少年忽然身形一滯,他嘴角連連冷笑,身子竟然直迎上來,其心心知要遭,他正待上前解救,忽然一聲大喝道:「老二不可傷人。」
  那李猛一怔,拳勢慢了幾分,那少年見四周激起一陣輕輕風雷之聲,這才知厲害,他原意自己功力不弱,硬拚一掌,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此時覺得情勢不對,想要閃躲已是不及。
  正在這千均一發當地,董其心力貫雙臂作勢欲出,那一聲大喝,李猛招式一滯,那少年眼快手快,迅速往前一逼,兩拳兩掌相接,相持不下。
  那李猛這招「霸王敬酒」如果勢力出盡,端的可摧金石,但雙掌每推出一寸,力遭便加了一成,如果雙臂推直,威力便到極度,他招勢才出一半,便被老大黑通天一喝,雙臂還是半彎,對方看準形式,逼了過來,是以只發揮了三成功力。
  其心動中一放忖道:「這少年定是名家高手,他年紀輕輕能夠臨危不亂,從下風扳成平手,真是很不容易,九直神尼上次被丐幫趕出漠南,難不成到了這西北之地。」
  他轉念又想道:「漠南神尼一脈,怎會傳授男弟子?」
  他心中不解,此時兩拳兩掌相持空中,其心抬頭一瞧,只見兩人奮起內力,正在性命相拼。
  「三拳震天下」李猛,身形甚是矮小,可是天生就一雙大手,比起常人手指長了好幾分,這時他一雙鐵掌又大又黑,托著那少年一雙雪白細嫩的小手,更顯得分明,那少年膚色瑩瑩發光,真若白壁美玉。
  兩人相持一刻,額角微微見汗,那少年俊臉紅暈已起,顯得後勁不濟,吃力不住。
  他們這一番又打又鬧,早驚動了全店住客,都紛紛出來觀看,那松潘二怪中老大黑通夭,臉上神色不動,其實心內極是緊張,他知兩人內力相拼,除非一方力盡而倒,不然誰先松勁,一定被對方內力震傷。
  他見把弟滿佔上風,不由心中略放,但他為人沉著,對那少年也無惡感,並不希望傷了那少年,但自忖又無力上前解開兩人,一時之間沉吟無著。
  正在此時,忽然從大門外又走來兩個大漢,其心迎著煤氣燈光一看,原來卻是在路上碰到那兩人。
  那兩人大步走上前道:「瞧兩位多半是遠道而來,定是敝主人請來客人,兩位如有什麼過節,瞧在敝主面上化敵為友如何?」
  李猛和那少年正在運勁相拼,不能吐氣發話,黑通天見來人是馬大俠部下,連忙應聲道:「在下黑通天,在場中的正是在下拜弟三拳震天下,兩位來得正好,尚望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兩個漢子一聽是黑通天,立刻改容相向,他兩人看了看情勢,心知黑通天希望他三人聯手解開院中相搏的兩人,雖然仍不免受些內傷,但這種以硬拚硬,不死不休的對耗著,一定兩敗俱傷。
  三人互望一眼,一齊跨步上前,這時少年和李猛力道消耗將盡,兩人眼色中都有了後悔之意,那少年更是強灣之末,臉色一片慘白。
  其心忍不住待要上前解救,可是轉念想道:「我此行不直露出鋒芒,免得多生麻煩。」
  他忽見那三人上前解救,心中暗喜道:「這樣最好,免得我出手露底。」
  那三人上前,出手便往那少年和李猛手臂重穴抓去。其心忖道:「這樣雖可減去一部分力道,可是那少年氣力已盡,如果再受力一擊,只怕腹肺之間要成重傷。」
  他再無暇考慮,當下身子一動,兩袖一拂,那相搏兩人踉蹌倒退數步,砰砰兩掌,都擊在其心雙臂之下。
  那三人只覺眼一花,院中兩人已然分開,那少年連退四步,一交跌坐地上,其心眼睛一瞟,只見那少年臉色蒼白,可是怒容滿面,狠狠瞪著其心,眼眶中竟是淚水瑩瑩,好像對這當眾被人推倒,認是奇恥大辱,卻忘記想想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兩個漢子見其心若無其事的受了兩掌,這兩掌乃是少年與李猛功力之聚,少說也有數百斤力道,可是其心神色不變,竟然硬生生接下,這種化小無形的內家功夫,也只有在傳說中聽人說過,此時目睹之下,竟然不能置信。
  他兩人一瞧其心,認出是路上所遇之少年人,當下又驚又佩,半晌才道:「兄台神功驚人,深藏不露,好生叫人佩服。」
  其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中一個漢子道:「在下姓簡單字白超,這位是敝三弟葛乾坤。」
  其心對這兩個名字甚是生疏,那松藩二怪齊聲道:「原來是簡二當家和葛三當家,兄弟真是失敬。」
  簡白超、葛乾坤連連謙遜。黑通天道:「四大金剛威鎮北睡,咱們松藩兩個怪物真是心儀已久,除了十年之外和鐵大當家見了一面,一直無緣和兩位見面,今是幸會,真是一大快事。」
  簡白超道:「原來是黑大俠、李大俠駕臨,真是幸會。」
  黑通天哈哈笑道:「我哥子兩個老不死的,從來沒聽別人稱叫大俠,江湖中人客氣一點的叫我們怪物,不客氣的乾脆就叫老魔,兩位這樣一捧,我老兒真好猴子上天,樂得有點飄飄然了!」
  簡白超微微一笑道:「兩位俠行風節,又豈是世俗之人所能看得到的?」
  他這一捧,恰到好處,松藩二怪中老二元由大起知之已感,恨不得立刻報答。
  董其心見此事已了,沒有什麼熱鬧可瞧,便想走回屋去,那四大金剛的第二葛乾坤道:「在下有一事請教兄台?」
  其心答道:「在下初來貴境,一切都極生疏。」
  他不願和眾人打交道,說完向眾人拱手作別,那葛乾坤忽然喜色滿面道:「兄台尊姓可是齊?」
  董其心搖搖頭道:「小弟姓董,草字其心。」
  葛乾坤滿面失望,口中卻是連道久仰。其心舉步回去,忽見那少年強支著身子站了起來,臉色大是難看,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其心忙道:「兄台切切不可再妄動真氣,只須休息一夜便沒事了!」
  那少年吐出一口鮮血,臉色漸漸恢復,他橫了其心一眼道:「誰要你多管閒事,你以為你會幾手武功便自空一切了嗎?」
  其心默然,那少年踉蹌而去,其心對他心生好感,竟然一反平日那種不管閒事的行為,又追上前道:「兄台內腑微傷,十二個時辰內定然不能運力與人交手,否則血潰內流,那是終身之症。」
  他知少年脾氣激烈,一言不對便要打架,這十二個時辰內難保不和人對敵,是以一再叮嚀。
  那少年回頭叫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你囉嗦什麼?」
  其心笑笑道:「死了倒也乾脆,如果養下一個傷在身上,一運氣便發作,那可不是舒服的事。」
  那少年尖聲道:「我偏偏不聽你胡說又怎樣?我自己愛死不愛活怎樣?我偏偏要運氣又怎麼樣?」
  他聲音又嬌又嫩,分明是個童音,他一連反問三句,氣勢洶洶,好像將適才一場戰敗之氣,都要潑洩在其心頭上。
  其心看看四周看熱鬧的人全已散去,那松藩二怪和姓簡姓葛的漢子也已離去,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討道:「這等不講理的人倒真少見,他好像是吃定我啦!」
  其心道:「我是為你好,你不愛聽那也罷了,再見,我可要去睡覺啦!」
  那少年哼一聲道:「你還說是為人家好,你幹麼要幫那兩個接鬼欺侮我!」
  其心一怔道:「我與那兩人無親無故,根本就不認得,我怎麼幫他們了。」
  少年怒道:「你上來勸架也便罷了,可是幹麼要勸偏架?你當我沒有看出來?你推那矮鬼是輕輕一拂,推我卻是用盡全身吃奶的力氣,你要我跌倒好看,丟人現眼,你當我不知道?」
  其心恍然大悟,原來這人全是為這發脾氣,他心中好笑想道:「如果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像你這等腳色,十個八個也要滿地亂滾啦!」
  那少年沉聲道:「你承認了吧!你不要以為功夫高,便可隨便欺侮人,過幾天只要你不離開蘭州,可有你苦頭吃的。」
  他又露出那唬人的樣子,他眼睛睜得大大的,雙眉上揚,極想裝得可怕的樣子,可是他天生面容俊秀,這一裝腔作勢,顯得不倫不類。
  其心見不得要領。那少年想想忽道:「我想你這人一定不是和矮鬼一道的,那矮鬼一臉下流相,看來便不是好人,你一定初入江湖,是非正邪分不清楚,所以才幫他的忙,這就是每個初入江湖的人的通病。」
  其心見他態度忽變,神色誠懇,竟然苦心婆心地教訓人來,他覺得這少年脾氣多變,很是有趣。那少年又接著道:「只要你肯幫我,咱們前隙不計如何?」
  其心笑道:「你要我幫什麼忙啦?」
  那少年道:「以我兩人之力,合手去教訓那兩個矮鬼,好好羞他們一番。」
  其心搖搖頭。那少年氣沖沖道:「你別臭美,誰稀罕你幫忙了,好,好,好,將來吃到苦頭,可不要怨我手黑心辣。」
  他幾步便衝了出去,目中還不斷地說著狠說:「你欺侮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等著瞧吧!」
  他說到後來,語音中竟有便咽之聲。其心暗暗好笑,心想這少年有時老練,有時又像弱不禁風,真不知哪頭來路,這樣的人,居然在江湖上行走,就算是武功獨步天下,可是看到人一言不合便打,只怕不到幾天,累也要活活累死,江湖之大,古怪之人真多,這少年年紀輕輕,指使之間自有一種雍頤之氣,好像高不可攀。
  他胡想了一陣,這一陣子耽擱,已是月正當頭,夜闌人盡,西北的夏夜,就像中原的秋天一樣。
  蘭州城東,吳家花園。
  一路上站滿了短衫漢子,替那來來往往的好漢接引,這吳家花園佔地數百畝方圓,住宅在花園當中,四面都是密密蘋果和梨子林。
  穿過那牡丹盛開的走徑,林深處便是一座極為雄壯的大廳,青色的印於牆,顯得莊嚴古樸。
  大廳中喧嘩之聲四起,這廳子極是寬敞,坐滿了數百個好漢,還是佔了一小角。
  這些好漢都是西北省上大大有名之人,甘青寧康新五省好漢,都聚於一堂,這是西北武林近十年來第一次盛會,端的高手如雲,氣勢駭人。
  這北五省好漢雖知主人發下英雄貼,定是有極重要之事相告,可是難得逢此盛會,都紛紛帶來徒兒或是兒子前來,大家開懷痛飲,歡談起來,那平日有些梁子的,此時礙於主人面子,也只好把酒言歡,暫時捐隙不談。
  突然人聲一寂,廳門一開,走出一個鐵塔般的中年漢子來,眾人一靜,立刻爆堂彩似的歡聲四起,聲動九霄,那中年壯漢抱拳相謝,他很快地在每桌上轉了一圈,不住地和眾人寒暄應酬。
  他緩緩走到主人席上,端起一碗白酒道:「列位好朋友不遠千里而來,馬某何德何能,競蒙各位如此抬愛,小弟在此先行謝k,咱們乾一杯再說。」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遜謝,那姓馬的主人一口喝乾碗中之酒,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眾人正在乾杯勸酒,董其心閃身進了大廳,客人都沒注意,他在大廳中瞧了瞧,自然走到那些青年人席上去,他找到一個位子,正要坐下,忽見鄰桌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眼一看,原來卻是前夜和他格槓交惡的那個少年。
  其心見他滿臉歡迎之色,不像是作偽,便走到他身旁位子坐下,那少年似乎很是高興,低聲對其心道:「今天真是熱鬧,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便替你留了一個位子,剛才有人想坐,那人油頭粉面自命瀟灑,真是令人作嘔,被我趕走了。」
  其心暗笑想道:「你真是喧賓奪主,依他脾氣,適才只怕又是一番爭吵。」
  他點點頭表示感謝,那少年指指主人席上道:「馬大俠剛剛才到,他一到這英雄大會便要開了。」
  其心順他所指瞧去,他一瞧之下,恍然大悟,原來那人人尊若神聖的馬大俠,就是在莊人儀莊中中毒的馬回回,他在西北道上如此聲威,難怪莊人儀和杜公公對他特別慎重了。
  那少年道:「馬大俠為人仁義血性,已經當了十年的西北盟主,從來無人說他半句惡言,人如能到如此地步,也真是一代人傑了。」
  董其心點點頭,那少年又遭:「他一定是武功俊極,不然這幾百條好漢,又豈是易馴之士?你瞧對他多麼恭敬。」
  他臉上露出羨慕之色。其心忖道:「領袖群英,豈能光憑武功,馬回回天生正直,待人推心置腹,這才能成為西北盟主,這個和你講你也不明白。」
  這時菜餚紛紛上來,一道道全是名菜,熱氣騰騰,香氣四溢,那少年卻是胃口基小,動筷便止,他眉毛連皺,似乎對這種菜極是不屑。
  其心默然不語。那少年低聲語道:「喂,你也是混進來的嗎?」
  其已道:「主人好客之名遠揚四海,他擺宴請客,難道還怕人多了?」
  那少年得意道:「我知道你一定是馬大俠請來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准洩露。」
  他眼睛連動,似乎神秘已極,其心心道此人脾氣真怪,自己和他毫無深交,竟要告訴自己秘密,卻又怕自己洩露,倒不如不說省事,真是多此一舉了。
  那少年見其心神色不動,半點不感興趣,臉帶溫色,看了其心一眼道:「你不要自以為了不起,對人家愛理不理的,武功高便不得了嗎?哼哼,你武功再高,也抵不上另一個人一根指頭,哼哼,那人還是女子。」
  其心注意著馬回回主人席上,那桌子上坐了十個人,顯然都是西北道上最負盛名的好漢。他根本沒有注意那少年說話,那少年更氣道:「喂,你耳聾了不成,別人要想聽我一句話,都是干方百計逼我歡喜,你……我其非得理你不成嗎?」
  他聲音愈說愈高,這桌上都是二十歲左右少年,見他那種目無旁人的作風,都不禁暗暗有氣,偏偏那少年又高居首席,不知遜謙。
  其心忖道:「別人巴結你只是有求於你,你卻自以為天下人都該如此似的。」
  他胸中城府極深,只是覺得這少年思想古怪幼稚,對他那種咄咄迫人的態度,倒並不介意於懷,其心道:「兄台有何神秘之事,小弟洗耳恭聽。」
  那少年這才回嗔作喜道:「你知道這回馬大俠為什麼要大宴西北英雄?」
  其心搖頭,那少年更湊近他耳語道:「馬大俠是遇到了極強敵人,西北道上只怕無人能敵。」
  其心心中一震。那少年接著道:「馬大俠怕自己不是對手,這才邀集西北道上群雄共謀對策。」
  其心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那少年得意道:「這就是我的本事了,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經驗愈來愈足,我因為要瞧這個熱鬧,便混進這會場來。」
  他隨便胡謅兩句,好像是銘言至理一般,其心道:「那你是有意來助馬大俠一臂之力。」
  那少年道:「這個也不一定,我……我……我師父說江湖上恩怨廝殺,千萬不可能認真,否則生生不息,永遠沒有一個完,我們豈能和那些草莽之人一般見識,我不過是瞧一瞧熱鬧!」
  其心不語,那滿桌少年,見兩人竊竊私語,不理會眾人,都不由怒目而視,那少年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只自顧和其心談天。
  那少年又道:「我可沒有接到什麼英雄貼,馬大俠這次因為事關重大,門禁權是森嚴,我愛到哪去就到哪去,別人怎能擋阻我,喂,你猜我怎樣混進的?」
  他雖聲音說得很小,可是滿座之人都在側耳傾聽。其心向他打打眼色,示意他不要露了底,那少年只作未見,他仍大言不漸地道:「我偷偷聽到了他們切口,喂,切口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就是江湖上用來連絡的密語,哈哈,自然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喝了。」
  他知眾人都在偷聽,便愈說愈低,湊得其心很近,其心只覺陣陣脂粉香氣傳來,他心中道:「這人做事古怪刁鑽,好好一個男子漢,怎麼滿身脂粉氣?」
  那少年見眾人臉上都是迷惑之色,知道別人並未聽見他講的,心中不禁大是得意,笑口哈哈。
  其心動中奇怪,他適才進來,並未遇到半點阻攔,難道是主人有意放自己進來?那麼自己行藏,一定被主人識破了。
  他此種判斷完全正確,那四大金剛老二老三前夜在客舍中見他神功微展,便在暗中注意了他,只是馬回回遠在郝連,不及報告,為探其心來歷,便吩咐守門漢子放他入內。
  這時酒過三巡,廳中眾人酒酣耳熱,談天說地,情況十分熱鬧,那馬回回忽然立身舉杯道:「眾好朋友再飲一杯,馬某有事相告。」
  眾人仰首一飲,七嘴八舌紛紛叫道:「馬大俠,有話只管吩咐!」
  「馬大哥的事便是兄弟的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馬回回神色一陣激動,洪聲道:「馬某斗膽請各位屈鳥蒞臨,實在是不得已之事,馬某薄德鮮能,眼看西北武林,便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這才幹裡迢迢請各來共應大局。」
  他聲音洪亮短捷,中氣極是充足,一時之間,大廳靜得可聞針落。馬回回又道:「各位如果還記得,十年之前,西域有一個絕代高手入了中原,雖只是現了數面,卻是名動中原武林,無人不曉……」
  他話尚未說罷,眾人都是臉色大變。馬回回沉聲道:「此人神功蓋世,已至深不可測地步,而且算無遣策,具有神鬼莫測之機。」
  眾人齊聲叫道:「難道是西域凌月國主又將入中原?」
  馬回回神色凝重地點點頭,其心心念一動,想起那些異服漢子,個個武藝非同小可,只怕和此事有關。
  馬回回見眾人都是神色顆然,他忙振聲道:「凌月國主雖是功力深厚,無人能敵,但我西北道上數百好漢,能夠眼看這外國雜種到中原來耀武揚威嗎?」
  他此言一出,眾人恍若巨雷轟頂,一個個振奮起來,北方人素就爽直豪邁,勇氣極是充分,一時之間喝罵沖天,畏懼之心大城。
  馬回回歇了歇道:「咱們西北是中原的門戶,如果讓西域蠻幹進了中原,咱們北五省好漢臉面何在?所以馬某今天邀請各位,一來商量如何卻敵,二來希望眾位好朋友看在我馬回回面上,一切過節都點到為止,大家團結一致,如是自己內部不能團結,哪還談什麼抵擋蠻子?」
  他侃侃而談,其實他哪想到,凌月國的蠻子,已經偷偷潛入中原,在中原已展開了一場生死關頭的爭奪戰哩!
  眾人默默聽著,忽然一個又粗又響的聲音道:「馬大俠說得對,如果咱們再為了什麼虛名,或爭口飯吃去爭鬥,他奶奶的我老朱就是一刀。」
  這娃朱的是青海湖邊一個好漢,綽號「大刀神王」,他和馬回回是過命交情。
  他話剛說完,一個矮漢起來大聲道:「如果再要自相殘殺,我姓李的不管他是皇親老子也好,雙掌可不認人。」
  馬回回微微一笑道:「誰還敢惹你李大哥,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矮漢正是川邊松藩二怪中老二「三掌震天下」李猛,他人雖暴躁,但對馬回回卻是執禮甚恭,馬回回這麼輕描淡寫一讚,他心中舒暢已極,憶結結巴巴道:「馬大俠……見……見笑了。」
  他乃是川邊好漢,眾人紛紛伸出拇指,竊竊私語道:「難得李大哥如此義氣。」
  「以後他松藩二怪的事,咱們西北武林也得算上一份。」
  馬回回待眾人靜下來又道:「咱們決定同心向外,可要有一個周密計劃,那凌月國主上次突然退出中原,一定是自覺羽毛米豐,這十年來,他再度大舉侵入,只怕是有所持恃。」
  他身旁一個漢子道:「常言道兵來將擋,他凌月國主雖是厲害,可也未必能打敗咱們西北道上幾百條好漢。」
  馬回回道:「那凌月國主智慧過人,往往奇襲詭計,出入所料,咱們必須爭取主動,先訂下一個周全計劃。」
  眾人紛紛答是。忽然席中那松藩二怪中老大黑通天站起身道:「在下是川中無名小卒,人微言輕,原不該出什麼主意,但馬大俠與我兄弟有再生之恩,是以區區不自量力,想提出個意見,供各位參考。」
  他說到此,馬回回連搖雙手道:「黑兄言重!」
  眾人也紛紛道:「黑兄高見,快請說出。」「黑兄綽號智多星,計策包管十九不離。」
  黑通天又向眾人一揖道:「區區認為目下最主要之事,乃是選出一個領袖,咱們絕對服眾他的命令,馬大俠是西北盟主,這領袖一位自然非他莫屬,區區強調一點,這領袖不但要指揮群倫,而且要握有絕對權力,言出即法,這樣才能行事。」
  眾人一致稱是叫道:「就請馬大俠做咱們領袖。」
  馬回回知道推辭無效,便慨然應允,他這人智能兼備,為人行事乾淨利落,他馬上站起身來,刷地拔出一柄長劍正色道:「咱們兄弟今日警盟共抗大敵,如有食言,就如此桌。」
  他手起劍落,刷地削去一塊桌角,眾人轟然叫好,馬回回長劍一抖,一柄劍子沒入廳內大柱之中,只剩下創柄,猶自顫顫抖動不已。
  其心忖道:「這人不愧是條鐵漢,功力也極高強。」
  他身邊的少年問道:「喂,這招好深的功力,你可成嗎?」
  其心搖搖頭道:「我可沒有把握。」
  這少年鼻子一聳道:「你又在哄人,師父說能將我一掌震退三步的在江湖上已是一流好手,你卻能將我一掌推倒,還能挨上兩掌,你武功很不錯的呀!」
  其心大感奇怪,這少年今日態度大改,竟然和自己表示親善,時時和自己搭訕。
  馬回回道:「那凌月國主雖然尚未進入西北,但半月之前,馬某卻接到了他的信函,揚言如不束手就縛,他必血洗中原。」
  眾人都是一怒,馬回回又道:「還有一件令人心寒之事,乃是天山鐵門,竟做了凌月國主的爪牙。」
  眾人大吃一驚叫道:「什麼,天山冰雪老人作了蠻幹爪牙?」
  馬回回沉重點點頭道:「上次傳書來的,在下雖未瞧請他的面孔,但身法身形,卻是天山冰雪老人無疑。」
  他此言一出,其心心中一凜,那天山文上的面孔又浮了起來,他心中想:「單是天山冰雪老人,馬回回他們也難抵敵。」
  群雄正自沉吟,突然砰然一響,大廳那扇那又厚又重的大門,竟然被人一記打飛。
  那扇門何止三數百斤,而且是巨大鐵條所支,這一擊之勢,只怕已在千斤左右,眾人心中一寒,只見服一花,一個青衣文立正立在廳中。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冰雪老人,冰雪老人,我殺了他徒兒鐵凌官,不知他知不知道。」
  那少年一副坐觀虎鬥的悠閒樣子,他同桌其他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一齊動手,掀起桌面,便想將整桌殘席往其心和那少年身上倒去,只是用盡吃奶之力,那桌面似連在地面,不能移動分毫。
  其心漫不經意地雙指輕輕夾住桌面,那少年得意洋洋,用眼睛不斷瞧著眾人,耀武揚威。
  馬回回一見那青衣文土,臉色一沉道:「鐵老前輩別來無恙,十年未見,前輩容顏未改,好生教晚輩喜歡。」
  那青衣文立正是冰雪老人鐵公謹,他冷冷道:「好說,好說。」
  馬回回道:「前輩不知有何吩咐?」
  冰雪老人臉上一片陰冷,他向眾人看了一眼道:「馬回子,你自不量力,想以螳臂擋車,真是好笑,你有什麼能耐,倒施出來瞧瞧?」
  馬回回昂然道:「直道而行,義無反顧。」
  冰雪老人哈哈狂笑道:「你說得倒是漂亮仁義,你想利用西北道上武林朋友,來成就你馬回回之名,就是三尺童子也是一目瞭然。」
  他先挑撥一番,只見眾人一個個對他怒目而視,並無半點效用,便冷冷道:「馬回子,老夫念在和你師父一段交情上勸你此時全身而退,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否則悔之晚矣!」
  馬回回道:「前輩教訓得極是,為道而死,豈有擇換,前輩可曾聽說過考慮利害的赴義之土。」
  他語鋒犀利,而且句句凜然,冰雪老人大感惱怒,冷冷道:「馬回於,你是決心玉石俱焚,至死不悔了。」
  馬回回凜然道:「生死有命,晚輩卻也未必放在心上,前輩好意,晚輩心領,請前輩轉告凌月國主,就說西北道上幾百位朋友,決定戰死為止。」
  他豪氣衝霄,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眾人歡呼四起,聲勢甚是雄壯,冰雪老人冷冷道:「馬回子,你看這是什麼?」
  他手一揚,一柄烏黑短劍脫手而出,釘在柱上,馬回回臉色大變,一時之間氣勢全消,呆呆望著那柄短劍,目光大是散漫。
  冰雪老人沉聲道:「馬回回,還有一幅令師親書的血簡,這個如果讓西北英雄得到了,可是不太妙了吧!」
  他連用密室傳音,他內功深甚,一個個字清晰地傳入馬回回耳中,馬回回神色慘然,兩眼望著那柄短劍,烏黑黑的貌不驚人。
  他臉上神色一刻連變數種,一會兒絕望,一會兒殺氣凜凜,一會兒又是悵然若失,像沉醉在遙遠的往事之中。
  群雄見盟主忽然失神,都是不知所措,那智多星黑通天道:「盟主咱們是強敵當前,其它的事先放在一邊,只要消滅強敵,你盟主一句話,還怕辦不到。」
  他為人極是機智,見馬回回那憫然迷失神色,只道是兒女之情,便出言點醒馬回回。
  馬回回一凜,緩緩道:「只求我心安,你要怎樣便怎樣吧!」
  他說得雖然低微,可是董其心何等內功,他心念一動,想起藍文侯所說,父親唱的那首歌:「是非本難定,但求我心安,校比明月,那悠悠眾口,難道黑白。」
  他見馬回回那種強自忍辱坦然的樣子,不由又想到當年父親的處境,那光景只怕比這還要悲憤百倍,忽然之間,他的冷漠面色不能自持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激動。
  他臉上露過一波波情感的問跡,是那麼深遂和複雜,他身旁那少年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呆呆的竟然看癡了。
  像他這麼一個平日冷漠的人,此刻的表情是多麼動人,那少年似乎極是感動,眼圈一紅。
  其心心中狂呼道:「我是幫定馬回回的了,不管如何,不管對方是何等高手。」
  大廳中眾人也是屏息注視這突變的局面,冰雪老人用密室傳聲道:「馬回回,只要你一聲令下,這些西北好漢都聽你的,你順天行事,豈不是好,只待事成,我保證還這物件。」
  馬回回沉吟不語,正在此時大門外又走進一人,他風塵僕僕,一臉疲乏之色,馬回回一看,他顫聲道:「大師兄,大師兄!」
  他聲音發硬,竟然說不出話來。
  來人乃是馬回回師兄,他生性淡泊,雖是馬回回師兄,名氣卻遠不及馬回回,他中年以來,隱居祁連山山麓,將祁連一派也交由馬回回掌管。
  他見馬回回臉色灰敗,心知必有大事發生,只見天山老人站在旁邊,他連忙上前行禮道:「鐵老前輩可好!」
  鐵謹公微微一笑。他轉身一瞧,只見那柱上釘著一柄小劍,他走近再一看,激動地道:「寒月匕,師弟這……是哪裡來的?」
  馬回回一指冰雪老人。他師兄忙道:「鐵前老輩請你指示晚輩,這匕首的主人是誰?」
  他迫不及待地說著,已大失他平日清靜淡泊的樣子。冰雪老人冷冷道:「這老夫不知。」他說完一伸手拔出短劍,嘴皮微動,又施密室傳音,對馬回回道:「明日夜裡,老夫在城北謝氏荒園等你答覆。」
  馬回回眼睜睜望著他走了出去,他師兄急道:「掌門師弟,這是咱們祁連派鎮派之寶,你……你豈可不去追回?」
  馬回回慘然道:「此事明日便有分曉,師兄只管放心,小弟拼得性命不在,也不會讓別人奪去此物。」
  馬回回說完轉身向眾人拱手道:「在下與冰雪老人有約,如果此去能全身而返,各位好朋友還請繼續幫忙。」
  眾人都紛紛叫嚷不平,馬回回擺擺手走出廳外,他手下四大天王連忙安置眾人,那些好漢知馬回回有難言之隱,但是江湖上人最重守諾,又不便啟問。
  馬回回往前走著,那條通廳的大道上仿若長了許多,沒有盡頭,這是他一生之中唯一隱密之事,在他寬廣的心胸中,這是僅有存在其中的秘密,忽然他腳步一停,立在一株牡丹花前,那牡丹枝葉茂盛,生氣盎然,從枝葉深處突起一支,生著一朵碗口大的黑牡丹。
  馬回回心中一震,口中喃喃的道:「黑牡丹,黑牡丹,那年那不幸的事兒發生的時候,就是開了一朵黑牡丹,這難道是一種證象?」
  他仰望蒼天,忽覺悲不可抑,師父和師妹彷彿在親切地和他說著話,他一生只知見義而前,從不計較艱難得失,此時忽感軟弱無比,昔日的英雄行徑,鐵漢豪邁,像輕煙一樣,輕輕地吹遠了,他看著黑色牡丹,竟是舉步艱難。
  馬回回整整思考了一天,第二天晚上,他面帶輕鬆的神色,悄悄地赴約,這謝家荒園佔地極廣,林蔭密茂,黑森森的不知有多深。
  在林子的中間,馬回回昂然直立,他又恢復了昔日英雄氣概,他心中但覺坦坦蕩蕩,當一個人想通了生與死之間的關係,那麼死和生也就是一線之隔,沒有什麼差別的了。
  他智慧極高,這一想通,更決定應該走的路,他默默下了決心,寧教馬回回被江湖上人不恥卑視,卻不能答應冰雪老人的威脅,他赴約之前,早將抵敵之事交待清楚,暗示繼承他為領袖的人。
  他從月地初上便等到此,心中對此事反覆思索,這件事,除了老天爺和他自己,再也沒有人能夠明白的了。他一生從不受脅於人,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只是這次的代價是太重了些,他數十年拼頭顱,灑鮮血,出生入死也不知有幾十遭,那為的是什麼?是悲天憫人嗎?那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是天生俠骨替天行道嗎?那也是一部分原因,還有的是什麼?比性命還重要得多的聲名!
  「明天,也許馬回回這個渾號就在武林消失了,要存在也是臭惡的名聲,馬回回在別人心目中,是個件逆忘恩的禽獸。」
  他等了很久,並不見冰雪老人出現,瑣瑣碎碎的小事,一件件都清楚地憶了起來。月光忽又被烏雲蓋住,林中更顯得陰森無比。他心中盤算道:「我拚命和鐵公謹拚個兩敗俱傷,也好減了對方力量!但我功力不及他,只有一上來便用拚命的招式吧!」
  他正在沉思,忽然人聲一起,冰雪老人已經飄然而入,黑暗中身形之快,有若鬼魁。
  冰雪老人一言不發,舉起一張陳舊的紙來揚了揚,那紙已變黃,上面黑黑的全是血跡,馬回回只覺胸上一熱,一口鮮血幾乎噴出,就是普天下人誤解他,他也不懼,可是連師父也冤枉他,他卻無法忍受。
  馬回回定了定神道:「鐵公謹,你自管請便,只要我馬回回三寸氣在,決不向任何人屈服,你死了這條心罷!」
  冰雪老人冰冰道:「你當真下了決心?」
  馬回回大喝一聲,一掌擊出,鐵公謹幕然一轉身,只覺手一緊,手中那張紙竟被人劈手奪過。
  那人身形離他不過半尺,他雖是一時大意,但來人輕功之佳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鐵公謹反手一掌,那人身於一揚,冒過樹梢,黑暗中樹枝紛紛碎斷落地,那人身子卻絲毫不受擋阻,直往前去,鐵公謹一氣之下,長身追去。
  馬回回只見來人年紀甚輕,可是身手敏捷,而且膽大心細,他心想冰雪老人一定追趕不上,很快便會折回,那師父臨終的遺囑被來人搶去,不知有何結果。
  他等了很久,月已中天,仍不見冰雪老人出現,忽聞腳步之聲,他大為緊張,躲身樹後,只見川中松潘二怪雙雙提著兵器,步步為營走了過來,兩人臉上一片心焦之色。
  那腳步愈來愈近,二怪中老二李猛道:「明明跟著馬大俠而來,怎麼一下失了蹤跡,現在已過了二個時辰,真不知到底如何?老大你是智多星,得想個辦法?」
  智多星黑通天道:「我此時心虛得緊,也拿不定主意,冰雪老人何等功力,我看馬大俠赴約而去,好像是赴義似的,這鬼林子又黑,真急死人了。」
  他語氣焦急,已大非平日冷靜,馬回回心中大為感激,這時忽聞前後左右有腳步之聲,不一會高高矮矮走出十幾個漢子來,還有師兄也是焦急不堪的樣子。
  眾人一會合更是焦急,馬回回幕然縱到眾人身前,眾人一怔,都不禁喜笑顏開,馬回回從一張張臉瞧去,各人的表情雖有不同,但卻一樣真摯,馬回回突覺眼一熱,虎目一濕,這時月又鑽雲,馬回回乘機舉袖擦去。
  且說冰雪老人往前追去,那前面黑影東躲西藏,好像有意運他,冰雪老人一怒,加緊腳步,前面黑影忽然一停,立在路邊朝他點點頭。
  冰雪老人上前一步厲聲道:「小子你是吃了豹子膽不成?快快交還我那張紙,老夫還可以饒你一命。」
  前面那人正是其心,他哈哈笑道:「鐵老前輩你不認得我,晚輩卻認得你。」
  冰雪老人怒道:「你還是不還?」
  其心搖搖頭道:「是非本難定,你何必逼人太甚?再說你減震天下,何必為異國人為虎作悵?」
  冰雪老人怒極而笑,笑聲中充滿殺氣,他笑罷道:「你是在教訓老夫了?」
  其心答道:「晚輩不敢?」
  冰雪老人道:「你自要送死,快發招罷!」
  其心微微一笑道:「晚輩再奉勸一句……」
  他話來說完,冰雪老人已是一掌打來,其心閃身躲過,他足踏天罡方位,凝神聚氣,不敢絲毫大意。
  冰雪老人見他破招又疾又巧,心中一凜,又見他氣勢沉著,心中忖道:「這小子年齡不過二十,可是神氣穩重,倒像有數十年內功似的。」
  冰雪老人身形一動,兩掌揮動,又直欺中官而來,其心見他招招都是妙絕,大反中原武學之道,招式有如漫天白雪,飄灑而來,中原武學任何掌法拳法,虛招都是誘敵,而且都是偶而有之,冰雪老人一套掌法施開,竟是虛多於實,而且以虛攻敵,虛實變幻之間,真是千端百變,防不勝防。
  其心凝神應戰,他摸不清對方攻勢路子,只有先行苦守,只覺冰雪老人掌勢威力愈來愈強,力道也漸漸加重,其心守得極是緊湊,可是漸感對方竟有直逼過來的趨向,他心中一驚,全起真力,呼呼發出數掌。
  他知高手過招,一著之受制,便是滿盤俱敗,要想扳回先機,那是難上又難,這數掌乃是他功力所聚,力道沉猛無比。
  冰雪老人攻擊一挫,其心不再退守,運起真力,也和他搶攻起來,兩人見格拆招,打得十分激烈。
  他兩人武學已臻通澈地步,對方任何一招都已瞭然於胸,是以招式都是一點即止,他施盡把式,運盡力追,也只能苦待個平手,若說要佔上風,那是絕不可能的了,他招招神出鬼沒,確是高手之風,可是冰雪老人不但絲毫不懼,守中有攻,不見半點敗象。
  冰雪老人愈戰心中愈驚,他自命世間已少對手,想不到面前這少年頂多二十左右,一身功力之強,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了。
  董其心心中卻想道:「冰雪老人如果助紂為虐,中原道上可是慘了。」
  他心神微分,對方一招長驅而入,這招乃是冰雪老人近兩年之內所創,掌影飄忽,手臂關節一垂之下,竟然軟綿綿有若無骨,從不可能的方向擊來。
  其心一震,他不及思考參解之法,只得先退一步,冰雪老人得勢疾攻,掌勢猶若狂風暴雨,他攻勢又疾又狠,而且力大式沉,武林之中,大凡快疾之拳法掌法,變把太速,力道上未免略遜,如說力大勢猛,當首推少林百步神拳,可是變化卻少,往往數招化為一招,但雖是簡單幾個招式,卻能無所不摧,這天山鐵氏老人,竟能在疾中暗蘊至強內勁,真是一代宗師的地步了。
  董其心一招失著,招式被逼,竟是手忙腳亂,他連退數步,只見冰雪老人臉上青氣上冒,眼中殺氣騰騰,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罷,如果再不施出絕技,只怕就要落敗受傷。
  他飛快地想了一下,冰雪老人鐵公謹已是站盡優勢,突然鐵公謹右手一抖,直往其心頸下玉枕穴點來,其心看出他此招中另藏數相後著,當下不及思索,雙掌一合,臉上一片穆然,漸漸配紅。
  那冰雪老人鐵公謹右手食指眼看離其心頸下只有二寸左右,突然臉色大變,硬生生撤回攻勢,倒竄數步,雙手緊護前胸。
  他雙目凝視其心,目光竟有一絲畏懼之色,其心微微一怔,轉身而去。
  鐵公謹呆呆站在那裡,他似夢藝自語道:「震天三式!震天三式!這功夫難道世上真有人會,凌官難道真死在這小子手中不成?」
  他想起愛徒之死,忽然氣膺於胸,抬頭一瞧,已不見那少年的影子,他心中猶自發寒忖道:「如果真是震天三式,我可以抵擋得住嗎?」
  要知這三式,自南宋末年,已被江湖中人奉為無堅不摧的掌中之王了,後來不知怎的突然失傳,百年以來再不見這種至上掌式。
  且說其心脫身而去,他疾奔一陣,微感疲乏,心想這冰雪老人實在非同小可,自己和他一陣搏鬥,竟感真氣不繼,便坐來調息一番,運氣過了二周天,不但疲乏全消,精神更感煥發。
  此時夜漸深沉,其心沉吟一會,終覺冰雪老人如果為虎作悵,實在是個大患,那怪鳥客行為鬼祟,不要也是凌月國主派來的好細,自己可不能手下留情了。
  他想起適才搶來那張皮紙,不知是什麼東西,竟然能將馬回回逼成那個樣子,他好奇心起,不由藉著月光,仔細瞧了瞧那密密麻麻的字跡。
  他愈著愈是寒心,竟是作聲不得,原來那紙中血書,正是馬回回師父絕筆之書,他上面寫得雖是潦草,可是卻是有頭有尾,明明白白寫著一件人神共憤的殺師叛逆的事件。
  原來馬回回師父當年正在坐關,忽然受到高手襲擊,他運功正在當頭,自是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而這下手的人,卻是他喜愛之小徒兒馬回回。
  那字跡愈到後愈是潦草,想是力盡將死,最後幾行,已是字跡散亂,漫不可識。其心想到馬回回那種被欺的樣子,心中原來對他十分同情,可是目下鐵證在手,實在令人生疑。
  其心心中忖道:「那馬回回不但是西北道上第一條好漢,而且是仁義大哥,如果他是面偽心惡,那真是深沉可怕。但他這聲名又豈是一日所成,常人如能一生行善,就是偽善一生,那也便是好人了,唉,是非本難定,馬回回,我是不會相信此事的。」
  他將那張皮紙順手袖色油中,腦中只是盤桓著那最後幾行血書:「余個死於逆徒之手,夫復何言,而行兇之器乃吾派之寶寒月匕,逆徒知余罩門,一擊而中,餘數十年育之教之,不意如此結果,嗚呼,天下為人師者豈不痛哉?」
  他心中甚是紊亂,站起身來正待離去,忽然身後微微一響,他拾起一根枯枝,頭也不回地彈了過去,只聽見一個熟悉聲音道:「喂,你好大的力氣,把我手打痛了。」
  其心暗暗一笑心中奇怪:「這人老跟著我,而且行動古怪,不知是何路數。」
  那背後之人已經走近,正是那俊美少年,他笑哈哈地道:「喂,你本領真不小,把那冰雪老人給趕走了。」
  其心笑道:「你倒是靈巧,躲在一旁,我都沒有發覺。」
  那少年得意遵:「我天還沒有黑就趕這裡來了,我知道你是幫定馬大俠的,所以先溜來躲在樹裡,真運氣,恰巧碰到你和冰雪老人一追一趕,到此處大戰,不然這林子又大又黑,哪裡去找你們?我見你已得勝,便先跑到此處等你。」
  董其心道:「原來如此!夜深了,我可要回去啦!」
  那妙年急道:「慢一點,慢一點,我還有話踉你說。喂,你到底是誰?武功這麼好,簡直……簡直……比我……比我姑姑也差不了許多?」
  其心淡淡一笑,他心念一轉問道:「請教令姑是何人?」
  那少年支吾半天,卻是不肯說出來,其心知他不願露底,便也不再追問。
  其心點點頭,那少年道:「我本來怕你一個人可能不是那冰雪老人對手,想要助你一臂,可是剛才呀,我連瞧都沒瞧清楚,唉,我功夫是太差了些。」
  他神色懊惱已極,他人本生得俊美,此時臉上跋扈之氣一除,更是逗人好感,其心覺得此人孩子氣得緊,他好心好意來幫自己,看來定是不假,雖是不自量力,可是這番心意,倒是令他甚為感激。
  其已退:「你武功也不算壞,不然那松潘二怪,豈會來你不何?」
  那少年果然歡喜道:「其實我是不會輸給那矮鬼的,如果你不勸解,那矮鬼一定要吃大虧。」
  其心暗暗一笑,心想少年人好面子不肯認輸,這是天性,原本無可厚非,其實他自己也是少年人,可是他為人深沉,大非一般常人。
  他笑笑道:「你佔了優勢,這個我也看得出。」
  那少年喜氣洋洋道:「只有高手才看得出,我如施出……施出金沙……啊!董兄,你適才呆呆著個什麼?」
  他話說了一半,吞吞吐吐忍住不說,其心道:「如果你施出金沙掌,那松潘二怪也討不了好。」
  那少年神色大驚道:「你……你……怎……怎麼知道?董兄,什麼是金沙掌?」
  他此言等於承認,忽然又加上後面半句,更是欲蓋彌彰了。
  其心笑道:「我是猜著玩的,金沙掌原是武林一絕,你說什麼『金沙」,我自然會想到上面去了。」
  那少年哦了一聲,信以為真,他說道:「明天下午,我在林子等你,有要緊之事相告。」
  其心搖頭道:「明天我還有要事做哩!你有事現在就講如何?」
  那少年不喜道:「你不來便算了,何必推三推四。」
  其心道:「我實在有事分不開身,這樣好了,明天一早,我在這裡等你如何?」
  那少年點點頭,他抬頭瞧了其心一眼,忖道:「你現在如此驕傲,到明天你知道我是誰,便會低聲下氣的了。」
  兩人分手而別,其心盤算明日正午,便是和怪鳥客之約,只怕又是一場大戰。
  他走回客舍,只見房門上一個淺淺的掌印,分明有人作了手腳,他細瞧那五個指印印得雖淺,可是力道均勻,深淺一致,而且清晰異常,來人功力顯然不弱。
  他略一沉吟,推開房門,他運足真氣,提防暗算,臉上卻是神色不動,只見燈火大亮,桌子當中,端端放著一張拜貼。
  他上前一看,原來正是怪烏客所留,約他明日初更在蘭州城外青龍山嶺比武,其心順手丟開,他心中早有打算,舉杯飲茶,只覺手上一重,那只細瓷茶杯,竟然被人運用巧妙內勁,壓人桌面之中。
  其心知這是怪烏客示威來著,心中木由暗暗生氣,他心中忖道:「我和這怪鳥客並無深仇大怨,他卻處處通我,難道我董其心怕他不成,明日好歹給他吃個重重苦頭。」
  他伸手一托,那茶杯波地跳出,他知那怪鳥客卻也非是尋常之輩,便屏除雜思,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日上三竿,這才一覺醒來,只覺精神充沛,他漱洗已畢,忽然想起那少年之約,連忙飛步往城西趕去,早飯也不及吃了。
  他趕到林子,並不見那少年到來,等了一會,只聽見林中沙沙之聲一起,一人撥葉而來。
  其心抬頭一看,來人是個年輕姑娘,布衣荊裙,臉上脂粉不施,卻是天生麗質,膚色似雪。
  那姑娘向其心走來,她嘴角含笑,那林中陽光透隙而入,映著她那小臉陰暗分明,極是生動,她走近其心,立在其心面前。
  其心心中好奇,忍不住一瞧,只覺那少年面貌熟悉,忽然靈光一動,他恍然大悟,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作勢問道:「姑娘有何責干?」
  那少女咧嘴而笑,樣子很是天真,她說道:「喂,你真是貴人多志事,瞧你才隔一天,便認不得人家了?」
  其心只作不知。那少女笑道:「真是傻瓜,喂!我問你,今天來這幹嗎呀?」
  其心道:「我和一個新朋友相約在此會面,不知怎的、他卻遲遲未到?」
  那少女見他還是不解,心中忖道:「這人如此滯頓,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麼學來的。」
  她笑嘻嘻道:「我扮男你都認不出,真笨死啦!」
  其心瞧著她那嬌憨樣子,心念一動,又想起那在洛陽城中病著的莊玲小姐,暗暗想道:「真是笨嗎?不然那莊小姐從前對我好,我只當她是發大小姐脾氣,可憐於我,反倒處處奚落她,防她一著,可是上次我見那姓齊的闊小子和她在一塊,心中卻滿不是味兒,難道我不能忘她?」
  他從未想到這個問題,這是陡然想起,竟是千頭萬緒,無法理清,從前莊玲處處將就他,他卻處處裝得不在平,此時又懷念她,這是怎麼一種心情?他是聰明絕頂的人,可是對這種矛盾心情,卻是不能解釋。
  難道這是一個人長大了的現象嗎?他心裡想著,那少女見他不說話,只道他是驚得呆了,便道:「喂,你在胡想什麼?」
  其心一驚,憶道:「怎麼一個翩翩少年,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美麗姑娘了,真是大怪事,大怪事。」
  那少女道:「這有什麼稀奇?喂,你說我裝男子還過得去嗎?」
  其心笑道:「真是貌比子都。」
  那少女心喜,卻是不露顏色。其心問道:「你說有要事告訴我,現在總可以講了吧!」
  那少女想了想道:「我要告訴你,我是一個女子,這個你必須知道,這不是要事嗎?」
  她正經說著,臉上卻是羞澀之色。其心不覺啞然,他尋思道:「這人我行我素,性格倒是灑脫。」
  那少女道:「咱們走進林裡去罷,那裡有一個大大水池,四周植滿了芍葯花,真是美麗極了。」
  其心不語,跟著她進了樹林,轉了幾轉,只見地勢開闊,前面一數畝方圓水池,四周鮮花似錦,開得十分茂盛。
  那少女指了指示意其心坐下,那少女道:「你一定對我身世很是懷疑,其實我也沒什麼隱密之事,你上次出手救我,我心裡很是感激,我知道你是不願露出武功的。」
  她柔聲說著,已大非男妝時那驕傲口氣,其心暗暗稱怪,那少女便道:「我姑姑教我武藝,可是她卻不准我向任何人說出她的名號來,喂,……董……董公子,你不會見怪吧!」
  其心見她款款說著,不知她倒底有何心意,只有默默聽著。那少女道:「我家裡很窮,啊,也不能算是太窮,粗飯淡菜過日子,你……你……我看你也並不富裕吧。」
  其心權點頭,他耳中聽著,心中卻直想道:「她告訴我這幹嗎?我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她向我說她家庭狀況,這是什麼意思?」
  那少女幽幽道:「其實有錢又有什麼用,只要有志氣,窮家人總有翻身的一天啦!董公子,你說是嗎?」
  董其心茫然應是,少女道:「我雖是練武,可是別的事卻也會做,我在家時,每天挑水,砍柴作粥,在溪邊洗衣。」
  她眼睛微閉,臉上色彩鮮明,似乎對那種生活很感神往。
  少女又道:「有時農忙了,我還要去幫忙插秧呀!車水呀,還有捉蟲呀,總之一天到晚真是忙極了!」
  她雙手微微揮動,表示加強語氣,那雙白嫩小手,自然露出衣袖。其心瞧著那雙小手細皮嫩肉,再怎樣也不敢相信這雙手曾經在污泥中插秧泡水,那捉蟲之事,更是想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