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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貌假情真

  只聽得那黑漆漆的深洞中,姓姜的道:「瞽目神睛唐大先生請恕姜某被鎖深窟,不能上來見利。」
  唐君律遣;「姜六俠何出此言,唐某人畢生敬佩的便是貴幫十俠這等熱血漢子,姜六俠昔年斷指全信的故事曾叫唐某熱血為之沸騰,咱們雖乏一面之緣,卻是神交久矣。」
  地洞中傳出一聲歎息!
  「唉,只是姜某這一生是完了——-」
  唐君像岔開道:「姜六俠,你可知道貴幫金八俠已經過世了麼?」
  深洞中差六俠一聲嘶然慘呼。「什麼?唐見你說……」
  唐君律適:「日前在揚子江上,金限雕金八俠臨終叫唐某將一物交給姜六俠——」
  洞中姜六俠道:「唐兄為敝幫之事奔波,姜某在這裡代藍幫主謝了……」
  君律道:「姜兄何必言謝。在下依金八俠之言尋訪到此院附近之時,忽然被五俠七劍中的藍白黃三人阻攔,唐某不才,激戰中遭暗算,被毀了一條胳膊,那……金八俠所托之物亦被奪了去
  他說到這裡,洞中美六俠道:「唐兄義薄雲天,竟為咱們之事遭人暗算,廢了一條手臂,姜某真肝腦塗地無以為報,他……他日若是——」
  他原想說「他口若是碰著藍白黃三人必要報仇」,但是忽然想到自己被困於此,如何能出得去,是以便猛然頓住了。
  唐君慷慨然歎道:「只是唐共未能達成金八俠臨終所托,實是慚愧不已——」
  姜六俠道:「唐兄若是再說這話,叫我姜共何顏偷生,今生此世,只要姜某人能有脫離之日,唐兄有事姜某便是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
  唐君律道:「唐某雖失了金八俠所托之物,但是此時天賜良機,正好借此機會助姜兄脫險——」
  洞中姜大俠長歎了一聲,那聲音宛如一個垂死的歎息,在黑暗中顯得好不淒涼,只聽得他道:「唐兄美意可感,只是——只是——」
  唐君律急道:「只是怎麼?」
  姜六俠道:「只是在下被紫金鎖練穿了琵琶骨,眼下只是一個廢人了!」
  唐君律聽了這話,全身不禁一緊,凡是練武的人聽到被穿了琵琶骨便如同聽到被判死刑一般,唐君律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話,姜六俠也沒有說話,於是立刻沉寂了下來。
  過了一會,唐君律忽然:「姜兄,敢問貴幫金弓蕭五爺如今俠蹤何方?」
  姜六俠道:「蕭五哥麼——你到山西臨汾……」
  他話聲還沒有說完,忽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唐君律的身後響起:「好個山西臨汾,你們還沒有談夠麼?」
  唐君像是四川唐家僅存世上的高手,他雙目全瞎,卻有「曹目神睛」的別號,那完全是讚譽他耳力之佳,幾乎可以完全代替雙目,這時他雖一面與姜六俠交談,其實耳聽四方,便是落葉掉針之聲,亦不能逃過他的巨朵。此時被人潛到十步之內.居然沒有感覺,這一下可把他驚得幾乎要失聲而出了。
  唐君像身法如電,他是俠義本性,立刻伸手先抓其心,要想把他藏妥安全之地,但是令他吃驚的是他一把抓了個空,其心竟然無聲無息地不在原地了。
  唐君律低呼一聲:「小兄弟!」
  卻是無人回答,唐君律猛然向後一個翻身,他雙足不見轉動,身形卻如一隻鼓風而上的紙駕一般,扶搖而上。
  黑暗中一個人飛快地竄了出來,他腳下穿著軟橡皮的快靴,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只聽他大喝一聲:「站住!」
  緊接著便是虛空一掌飛出,掌風強勁,呼呼作響,唐君律身在空中,反手一掌拍下,只聽轟然震響,唐君律身若游龍,如同一個彈丸一般飛起五丈之高,一個翻身,便到了高牆之外。
  黑暗中那人一個快步趕到,向著深洞中喝道:「姓姜的,方纔那人是誰?」
  洞中姜六俠冷冷地哼了一聲,不作答覆。那人厲聲道:「姓姜的,老夫勸你放明白一些,快告訴老夫那廝是誰?」
  姜六俠沉聲道:「杜良笠,你逞的是哪一碼子威風?方纔那位仁義大英雄的姓名怎能告訴你聽?怕你髒耳聽了去拍辱了人家的英雄名聲!」
  微光之下,那人銀鬚根根可數,正是那杜老公,他怒哼了一聲,狠狠地道:「姓姜的,你別以為老夫不知道那人是誰,嘿嘿,老夫從他身法上看不出是誰麼?」
  姜六俠哈哈大笑道:「你既知道何必問我?」
  杜老公一頓腳,不再言語,他關好了地洞,轉身走了出來,暗暗讚道:「姓姜的委實是條鐵鑄掙的好漢,唉,看不出一個叫化兒幫會,卻全是如此英雄人物!」
  這時,人聲傳來,幾個大漢跑了過來,叫道:「杜老,出事了麼?」
  杜老公道:「沒有,沒有,你們快回去,各自留神!
  這時候,董其心在黑暗中摸上了床,他暗暗自語道:「好險呀好險,方纔我若是招呼唐瞎子一道逃走,那就一定會被社老公發現了,希望唐瞎子能逃走……」
  他把被子扯了一扯,睡在床上,這時,門外有人走過,他聽見那個濃重鼻音的聲音:「杜老,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老公的聲音:「我發現的時候,有一人正在和性姜的談話,他們談什麼就沒有聽真了。」
  那鼻育道:「是丐幫的麼?」
  杜老公道:「那就難以斷定了。」
  那鼻育道:「那廝跑了?」
  老公輕嗯了一聲。
  屋內,其心也輕輕吁了一口氣。
  小玲覺得生活愈來愈是無聊,她每天練練輕功,遍山漫野地跑來跑去,在主人離家前,曾經再三吩咐杜公公要好好服侍這嬌女,可是小玲怎會聽這老人的話,儘管社公公再三向她說好話,請她別亂跑,免得曬黑了,回來主人大發脾氣,小玲仍然我行我素,不理杜公公近乎哀求的勸說。
  這日她從山中回來,手中提了兩隻雉雞,一進門看到董其心正在園中除草,她瞧著其心便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以為其心定會上來看看自己的獵物,因為那野雉毛色五彩繽紛,委實漂亮,誰知其心只漠然的瞥了一眼,又一心一意的拔草。
  她心中大不高興,走近其心道:「喂,你看這雉雞有幾斤重?」
  其心站起身道:「小姐您好!」
  小玲吸嘴道:「你這人耳朵聾了是不是,我問你這隻雞有多重?」
  其心瞧了瞧道:「總有五六斤吧!」說完又蹲下身去拔草,小玲點點頭道:「算你還有幾分眼色,喂,拔草是很有趣的麼?」
  其心未答。小玲忽然氣道:「好啊,你既然這等愛拔草,明天把我後院的野草全給清理乾淨,如果我發覺有一根未拔,你可小心了。」
  其心抬頭看看小玲,道:「是,小姐!」
  小玲呆了一會,快快而去,走了很遠,跨過花園圓門,又回頭看了其心一眼,只覺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看樣子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再也想不到他會是這麼一個大笨童。
  小玲把雉雞往廚房裡一放,道:「晚上我自己來烤,把雞毛替我好好拔下留著。」
  她說完便回到房中,心中忽然無聊起來,怔怔出了一會神,不由又想到其心那專心一致的模樣,她心中忽生奇想,忖道:「他年紀比我還小些,怎麼一點也不愛玩,我覺得好玩的事他竟無一點興趣,真是一個怪物。」
  她轉念又想道:「我三番四次尋他霉氣,他並不生氣,好像一個木偶似的,哼,他又敢怎樣,我告爹爹他可受不了,一個小傭人有什麼稀罕,要他走路他便得走。」
  她想到爹爹快要回來了,她大聲叫道:「老五,把烤架放在後院裡,我可要好好烤這兩隻雞,真肥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新月初上,小玲在熊熊的一堆柴火前烤著她的雞,老五不時添柴驅煙,生怕嗆了這嬌養小娘娘。過了一會,雞肉漸漸烤熟了,透出陣陣甜香,老五笑口大開,那滿佈皺紋的臉更深刻了,他不停地說:「小姐真好本事,老五就是十里之外,也能聞得這香味,垂涎不已,趕來求食。」
  小玲雖頑皮好動,可是這烹任之術卻極高明,她也以此自豪,當下笑道:「誰像你這饞鬼,好像幾十年沒吃過東西一樣。」
  這時候其心已跑到後院拔草了,那撲鼻雞香,惹人食慾,其心心中忖道:「香是夠香了,可是火功太急,如果用醬和姜再抹上幾次,把火弄小些,肉一定更酥些。」
  他瞧瞧小玲,火光映得她圓圓小臉一半通紅,一半陰暗,神采極是生動,正在此時小玲烤好了雞,抬起頭來,目光正好和他相接,只見他還在拔草,小玲想起剛才的命令,心中有一絲歉意,可是見其心那毫無怨尤的平靜臉色,她又覺得氣往上衝,很不開心,地暗自忖道:「你別以為什麼都不在乎,我偏偏要你在平。」
  其心低著頭,再也沒向這邊看一眼,小玲覺得無味,她見老五和杜公公都眼睜睜望著那烤雞,便用手拉開,將一大半擲給兩人,自己只留下一隻雞腿。杜公公老五連忙躬身謝賜。
  小玲吃了兩口,便不想再吃,她本來興致極高,可是忽然之間,只覺意興闌珊,那兩個老人狼吞虎嚥,吃得不亦樂乎。
  她把剩下的雞腳隨手拋在火中,忽然嗅到小花衫上有股油膩味,便回屋去洗浴換衣。
  月亮漸漸上升,微風清涼。小玲推開窗子,她換上了一襲淡綠色行衫,十分合身貼切,她年紀雖然幼小,可是自幼練武,身材長得極為均勻,迎面晚風吹動裙帶,婷婷玉立。
  她見院裡遠處還有一個黑影,心念一動便施展輕功走了過去,那個小傭人董其心還在拔野草,她站在其心身後很近,見其心絲毫沒有發覺,不禁甚是得意。她正待大喝一聲嚇他一跳,忽然聽見其心自言自語道:「今天差不多了,明天一定能清理乾淨,免得被小姐責罵,說不定會被辭退。」
  他用步子量著剩下的面積,走到院中假石山後。小玲聽得真不知是何滋味,她心中想:「我真是這麼兇惡的女孩麼,這姓董的小笨人真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能夠如此惡氣吞聲的倒數他第一,如果是我呀,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偏他相貌堂堂,卻一點男子氣都沒有,可憐可憐。」
  她雖這麼想,可是內心畢竟有些不安,忽然一股甜香從假石山後透出,小玲暗忖道:「小笨人不知在燒什麼?味道倒怪不錯的。」
  她閒著無聊又輕手輕腳地閃在石山窮,只見小笨人捧著一個烤好的紅薯,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臉上露出無比的安祥和滿足。
  小玲想道:「他真容易滿足,瞧他自得其樂也有趣得緊。」
  她見其心興高采烈吃著,不禁感到那烤紅薯是美味食物,她又不好意思向小笨人討來吃,靈機一動,沉著臉走了出來,衝著其心道:「叩畏,你哪裡偷來的紅薯。」
  其心轉過身來,並無半點驚慌之色,說道:「上次老五把他種的紅薯給小姐,小姐嫌它不甜便把那一袋不要了,小的見丟了可惜,這便收了起來。」
  小玲冷冷道:「誰說我不要了,哇,你膽子不小啦,竟敢偷吃我的東西。」
  她口中說得極是嚴峻,心裡卻正相反,她不住觀看其心臉色,其心裝得膽怯地道:「小的以為小姐不要,這才敢拿來吃。」
  小玲搖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再拿我的東西可不饒你。」
  其心垂頭不語,他把另外幾個烽好的紅薯雙手捧給小玲,站起身來裝得滿面羞愧一言不發地走了。
  小玲怔怔捧著塔紅薯,忽覺自己被人羞辱一般難堪,她怒聲叫道:「給我站住。」
  其心轉身站住,小玲氣得滿臉漲紅,可是也說不出任何理由來責罵其心。其心結結巴巴地道:「小姐,你……你……有什麼吩咐?」
  小玲瞪著大眼,半晌才罵道:「喂,小笨人,生我的氣麼?」
  其心惶然道:「小的怎敢。」
  小玲道:「那你怎麼把這紅薯都給我?」
  其心答不出話來,他想了半天,道:「小的已經吃飽了,是以還給小姐。」
  小玲跳腳罵道:「好啊,原來是你吃剩下不要的了.誰稀罕啊!」她邊罵邊就把山薯用力摔在石山上,摔得稀爛。其心眼中神色微變,只一刻間,又恢復沒事的樣子,悄悄地走了。
  小玲氣猶未消,她摔完了紅薯,發現其心已走得無影無蹤,她忽覺氣憤大消,好像是做錯了一件事一樣,不知何時眼睛一熱,流下眼淚來,但她口中還喃喃道:「小笨人敢欺侮我,明天就叫他滾蛋、」
  她站了很久很久,覺得心身交瘁,便回房睡覺。第二天又是個好天氣。枝頭鳥語花香,她被黃駕幾聲喚醒,精神煥發,昨晚上不愉快的事已經忘得乾淨。
  她吃過早飯,對杜老公道:「我今天要去打獵,要幾個人替我提獵物去,杜公公,你陪我去。」
  杜老公道:「小姐,你就歇歇好嗎,明地主人就要回來,老奴還有很多事要做,不然一定陪小姐去。」
  小玲不悅道:「什麼大不得的事,難道比我打獵還重要。」
  杜老公對這小姐可沒辦法,他陪笑道:「就財1老五跟你去提獵物好了。」
  小玲搖頭道:「老五笨手笨腳,那怎麼成,我一跑快他便跟不上。」」
  杜老公神秘一笑道:「老五真的如〕比笨麼!小姐你走慢一點不就得啦!」
  小玲道:「馳嘴太碎,跟在後面磅咦叨叨說個不停。這個我可受不了。」
  杜老少好生為難,他想了想道:「小姐你怕囉嗦,小人現倒有一個人跟去是最適合,就是小姐老是和他生氣,這也不妥。」
  小玲心如杜公公所說的是小笨人,心中忽發奇想,如果和小輩人一次到深山去,那時猛獸多得很,小笨人一定怕得不得了,再也不能保持平常那副氣人尊容。她想到此,不由怦然心動,對杜老公道:「好啦。即然沒有人跟去,便叫小笨人去算了。」
  老杜公叫過其心,吩咐道:「好好服侍小姐,免得老奴掛心。」
  其心茫然答應,小玲非常高興,她向其心招手道:「喂,快點準備,咱們這就動身。」
  其心點點頭,飛快從室中取來小姐的彈弓和箭袋,又牽過一隻大狗,小玲見他做事伶巧,心中竟感到說不出的高興。
  其心跟在小玲身後往山上翻去,小玲不敢放快腳步,伯將其心拉下,其心背著箭袋,身子挺直,頗是神氣。山徑上遍是野花,空氣很是新鮮,其心只覺精神大振。
  她伸手要過弓箭彈弓,放出大狗前行搜索。
  走了一會,山勢漸漸陡險,兩邊石壁如刀,腳下是鬆散的沙礫,兩人愈爬愈高,回首來路,已在白雲之中,小玲伯其心失足跌下,她回頭道:「喂,你看清楚我踏腳的地方再上,石頭松得很。」
  其心點點頭,小玲又繼續往上翻,其心始終跟在後面,她不禁暗忖道:「這小笨人看來文弱不堪,其實腳程倒還不錯。」
  忽然那大狗從斜徑遠處奔向前,汪汪大叫,小玲喜形於色叫道:「老黃發現狐狸了。」
  她兩腳一點,身形已拔了起來,落在一塊突起的大石上,刷地一聲抽出一支長箭,扣在弦上,其心手足並用也爬向大石,離項還有數尺,他正待運勁撐上,忽見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伸了過來,他抬頭一看,小姐面色和悅地望著他,示意要他拉她上來,其心心念一動,已經用力翻上大石,小玲見他不要自己拉,心裡很不高興,忖道:「別神氣,待會碰到猛獸,瞧你是不是嚇個半死,抱住我不放,要我救你。」
  她想到這,臉一紅,但聞犬聲愈來愈近,斜徑上沙塵滾滾,她定眼一瞧,數隻狐狸被老黃在後趕得飛奔。她略一比試,刷地一箭射過雲,當先一隻大狐狸應聲倒地。其心倒底童心本誤,心中一樂,忍不住拍掌叫好。
  小玲大是得意,側身又是一箭,又射倒一隻,其心暗暗忖道:「這女子雖然驕傲自大,可是也頗有幾分真才實學。」
  這時阿黃已把一隻狐狸邊咬邊施並了過來,其心道:「這狐狸皮色不錯,倒可做件皮裘。」
  小玲見他喜上眉梢,自己也跟著愉快了,她從沒見過小輩人其心如此開朗過,便笑道:「喂,你喜歡這狐皮,回去叫老五他們剝下送給你,也好過冬。」
  其心道:「小人怎敢穿如此貴重之物,如果小姐穿起,一定很是……很是……」
  他忽然想到自己和小姐身份有別,一句話又縮了回頭
  小玲追問道:「你說我穿了會怎樣,像一個野人是麼?」
  其心囁囁答道:「小姐穿起來——一定……更加……好看」
  小玲笑道:「你也知道什麼叫好看,我只知你呆頭笨腦什麼也不懂,每天那副樣子,好像別人都欺侮你似的。」
  其心爬下山石,把兩隻死狐狸綁在一堆,拔出柴刀想破一根枯枝挑起,小玲道:「就放在這裡,等回去時再叫杜公公派人來抬,這兩隻狐狸總有百十斤重,你能成麼?」
  其心回首望了她一眼,便將兩隻狐狸藏在石縫隱密之處。小玲道:「今天運氣很不錯,才一進山就借到兩頭野狐,再講前走走,打些野兔回家吃。」
  其心道:「小姐,現在日已過午了,小的看小姐最好不要走遠,不然天黑之前可趕不回哩!」
  小玲白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是你這小笨蟲跟著累贅,我只消一個時辰便可趕回家去。」
  其心羞愧不語,小玲心想他一定餓極才會說出這話,心中一軟便道:「好,吃過東西便回去。」
  其心連忙打開乾糧包,裡面雞蛋魚肉十分豐盛,他將一盒盒食物放在小玲面前,竟然有十米盒之多。
  其心揀了兩個饅頭,退到一邊啃食。小玲道:「喂,你怎麼不吃菜?」
  其心道:「小的怎敢與小姐同席。」
  小玲忽氣道:「哼!嘴上說得好聽,你心裡搗鬼,別當我不知道,你心裡一定在說『這樣小器的小姐,又凶又惡,我才不和她一起吃哩!」是也不是?」
  這句話正說到其心心坎中,他暗暗想:「你既知道便好,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女子,很難得到別人好感。」
  小玲見他神色不變,簡直就好像給她一個默認,她大發脾氣,把食盒一個個踢翻,道:「你不吃我也不吃,這下又稱你的心了吧。」
  其心將沒有沾灰的菜餚慢慢地揀回食盒,他輕輕歎息道:「這樣的好菜,丟掉不嫌可惜麼?」
  小玲跳腳哭道:「你氣我還嫌不夠……不夠?我要丟什麼就丟什麼!」
  她抬腳又將食盒踢翻,她此刻已忘了小姐的身份,竟像對一個伴侶撒嬌放賴,無理取鬧。
  其心這人天生城府極深,算計深沉,就是見不得女人落淚,他收起食盒,口中安慰道:「好,好,小姐不吃便不吃啦!」
  小玲取帕擦乾眼淚,沉著瞼道:「再往前走。」
  她氣其心不過,她人天真,以為如此其心定會害怕陪罪,其心站起身來,背起背包,並無為難懼苦之色。
  小玲成心與其心過不去,展開輕功往前便趕,其心在後面跑步趕著,但小玲家學淵源,輕功不弱,不一會便把其心拋在後面。
  其心神秘一笑,忖道:「小姐脾氣真大,將來誰要做了她的丈夫,這一生一世可有苦頭吃了,我還須要忍耐下去,等這次主人回來,再慢慢打聽那事。」
  小玲跳躍了一陣,心中氣憤略平,停步回首一望原路,其心還未跟上,她暗自得意道:「這下小笨人可苦了,一路上再走出個什麼野獸來,哈,小笨人不嚇得喊小姐救命才怪哩!」
  她等了半天,還不見其心到來,又有點擔心起來,小笨人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真的遇上野獸,那可准糟,她仰首來路,正待躍高觀看,忽見小笨人吃力萬分地向這邊跑來。
  小玲心一放又有些不忍,其實她以小姐之尊,其心只有唯諾聽命,可是其心愈是對她恭順聽命,她愈覺得不高興。
  其心氣喘險道:「小姐走得真快,小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小姐影子也瞧不清。」
  小玲哼了聲,本想說道:「誰像你這笨童。」但一見其心唇紅齒白,臉上熱得通紅,實在不惹人民,便住口不說了。
  其心歇了會又道:「小姐,還要往前走麼?」
  小玲嚇唬他道:「何只往前走,還要翻過這山頭哩!」
  其心默然,並無求情之意,小玲長身一拔,正想立足一個突出的石塊上,忽聽其心大叫道:「小姐,那石上是虛的沙土,快別落腳。」
  說時遲,那時快,小玲已一腳踏在石上,只覺腳一軟,身子下垂,下面是萬丈深淵,茫茫不能見底。
  小玲身子一偏,雙手往崖邊另外數塊突出之石抓去,可是差了半尺,她低頭一看,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這時才感到真正害怕,她緊閉住眼,連呼救都呼不出。
  驀然,她覺得身子一實,她睜眼一瞧,不知何時其心已把她緊緊抱住。她一怔,忽見其心彷彿受力過大,站不穩身,兩人一起滾到地下。
  她驚魂甫定,只見其心面色慘白,似乎極是害怕,她心裡本在奇怪小笨人怎有這麼大能耐,將下垂如箭的自己一把救了上來,可是一見他那慘相,不由暗叫僥倖不已,她忖道:「定是命不該絕,鬼差神使被這小笨人撈著了。」
  她想到其心定是不顧性命地救自己,不禁感激地望了其心一眼。其心似乎神智未清,還緊緊抱著她兩肩。
  小玲道:「喂,多謝你啦,救了我性命。」
  其心仿若從夢中驚醒,他忙道:「哪……哪裡……小姐你沒事吧!」
  其實他心裡在想:「剛剛要不是故意跌了一跤,這鬼靈精的小姐一定看穿我了。」
  小玲聽他第一句話便問自己的安危,心中大受感動,她低聲道:「喂,你會命救我,你一點武功都不會,難道不害怕麼?」
  其心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小玲知他口齒笨拙,又柔聲道:「你……你……因為看著我危險,就不顧一切地救……救……我麼?我……我真不知怎樣感激你。」
  其心見她面帶羞澀,神色卻是迫切希望,他茫茫點頭。
  小玲面帶喜色道:「我……我一定要……要好好報答你,我叫爸爸升你作小管家可好?」
  其心搖搖頭,小玲見他臉色冷淡,急道:「我知道你很是討厭我,我真不應該常常欺侮你,其實……其實呀……我……」
  其心冷冷道:「小的是僕人,怎敢生小姐氣。」
  小玲心內一寒,聲音已有哭音,她說道:「喂,你是……你是永遠不肯原諒我了!」
  其心這人雖則深沉,可是小玲步步逼著,他年紀到底太小,對應付這種情感之事,一時之間還是不知所措,他喃喃道:「世界上難道有永遠不能原諒的事麼?」
  小玲喜道:「那你是原諒我了,我……我常常搗亂,只是……只是想和你好好地談談天,和你好好地玩一下,你卻裝……得什麼也不懂,你……你當我是真地給你氣受麼?」
  其心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小玲臉色羞澀嫣紅,她年事雖然尚幼,可是向一個男孩要好,一種天性害羞使她低垂著頭。
  其心緩緩道:「天色不早了,小姐,咱們回去吧!」
  小玲默默忖道:「我只想嚇唬他,看看他的真心,想不到差點送了命,我難道是真想嚇他麼,其心,其心,你太不知我心了。」
  她臉紅得像盛開的鮮花。這時候,陽光正斜斜灑在她秀髮上,金色迷人。
  天剛破曉,旭日好像一輪熊熊火球被萬朵祥雲托了上來。
  其心拉開了被子,揉了探惺忪的睡眼,正在穿衣,忽然他聽到一陣嘈雜的人聲——
  那像是杜老公的聲音:「這位先生,你說話可得要仔細些呀
  一個洪亮的聲音道:「老夫在林子裡白轉了七八圈兒.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你不讓老夫進去麼?」
  杜老公道:「這就奇了,咱們這兒一不是酒家,二不是客棧,你老先生怕是喝醉了酒吧——」
  那洪亮的聲音道:「你們別斜著眼打量我這條斷胳膊,莫說老夫還有一條臂膀,便是兩條都沒有了,憑你們麼——嘿-一」
  其心聽到「一條臂膀」四個字,驚得一翻身爬了起來,匆匆穿好了衣服,用手捧起冷水往臉上一盜便算是洗了臉。他飛快地跑出房屋,拿起一個竹掃帚便跑到大門邊上去打掃。
  他心中以為是唐君律來了,豈料跑到門邊偷偷一瞧,原來竟是一個面黃肌瘦的老儒生,一條袖子繫在腰帶間,分明是個斷臂。
  其心不禁怔了一怔,只見杜老少換了摸頷下白髯,居然並未發作,只是和平地道:「先生若是要投宿,對不起,咱們這兒沒有空房屋。」
  那老儒生仰天笑道:「老實地告訴你吧,老夫來此,問你要一個人——」
  杜老公道:「什麼?」
  那老德生一字一字地道:「老夫問你要一個姓姜的人!」
  杜老公面色如常,乾咳一聲道:「先生弄錯了,咱們這裡哪有姓姜的人?」
  那老儒生走進一步,說道:「是麼?」
  杜若公臉上絲毫沒有表情,好像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也不知他心中在打什麼主意,忽然他揮了揮手道:「先生既是沒有地方住宿.咱們設法騰出一間房子給先生將就著歇歇罷,請,請。」
  那儒生居然毫不客氣,大踏步走了進來,杜老公領著他走到院中。
  忽然,又是一陣嘈雜聲從門口傳來,杜老公不禁雙眉一皺,停身回頭——
  只聽見一個雄渾的聲音吼道:「你們這些奴才都與我滾開
  杜老公走向門口,只見一個虯髯大漢立在門口,背上斜插了兩柄長劍。
  杜老公大步走上前去,只見一個莊中的大漢上前喝道:「哪裡來的瘋漢,快快滾開——」
  說罷便一伸手,疾如閃電地點向那虯髯大漢的眼。這在院中的大漢身著布衣,完全是一副僕奴的模樣,然而此時卻是出招如電,指尖劃空宛如鐵筆,顯然是個點穴的名家。
  那虯髯大漢體似鐵塔.可是閃動之快令人乍舌,他一縮骨,欺身跨步,單掌微微一翻,五指己搭在那人腕上——
  「啪」他一聲,兩人竟是各自迅速分開,虯髯大漢緩緩退了一步,低目一看,虎口上一道青紫色,他抬頭大笑道:「哈哈哈,大名鼎鼎的『言門鐵指」什麼時候做起別人的看門奴才來啦!」
  那莊中漢子面色由紅而白,由白復紅,這才敢開口道:「閣下好掌!」
  杜老公道:「若是老朽老眼無花,閣下可是性熊?」
  虯髯大漢仰首大笑道:「不錯,在下熊競飛!」
  大門旁少說有十來個漢子,一聽到「熊競飛」三個字,每個人都露出驚色,可見這十多個窮漢竟然全都是武林人物。
  杜老公拱手道:「失敬,失敬,熊大俠紅花劍乃是武林中劍術宗師,俠駕舍下,真乃寒舍無上榮幸,快快請進。」
  熊競飛拱手道:「閣下尊姓?」
  杜老公道:「老朽姓社——」
  熊競飛雙目凝注杜老公,緩緩走上兩步,攀然一個欺身,飛快地向杜老公腹下按到——
  這一招事起突然,熊競飛是劍術名家,那出招之快委實令人乍舌。杜老公驚呼一聲,猛可飛起一腳。
  熊競飛退了三步,拱手道:「二十年前譽遍江南的杜良笠原來躲在這裡,呵呵,自古道;『良禽擇木而棲」杜老先生選了這麼個好所在,替人當起護院來了,呵呵……」
  杜老公淡淡地道:「熊大俠豪氣令人心折。」
  熊競飛道:「日前在下在三十里外的森林中碰上了『瞽目神睛」唐君律,他碰上在下便瞎頭瞎腦諷刺了在下一大頓,熊某好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弄了好半天方才明白原來唐君律被五俠七劍裡的藍白黃三人偷襲廢去了一條手臂,熊某問他在哪裡受的伏,他說便在這附近,熊某轉了八九個圈子方始尋到這裡,哈哈,快叫藍白黃三人出來見我——」
  杜老公雙眉一揚,朗聲道:「熊大俠,你是弄錯了,咱們這裡哪裡會有五俠七劍中的大人物?你當真是弄錯啦……」
  就在此時,忽然門外又走來兩個人,那兩人卻是長得十分秀俊的書生。
  兩個書生走到門口,左面的道:「小生想要請問一句——」
  社老公道:「不敢,相公有話請問。」
  那書生道:「聽說丐幫的金眼雕在揚子江上死在唐門毒藥暗器上,而管目神睛唐君律又在貴莊上讓人毀了一條胳膊,可有這麼一回事麼?」
  杜老公心中暗暗驚駭,他口中卻道:「哪裡有這等事情,咱們主人是隱退的朝庭大員,懂得什麼金限雕管目神睛什麼江湖漢子的事情?」
  那書生道:「是麼?」
  兩個書生互相打個眼色,便在門邊不再言語,卻也不肯離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杜老公心中犯了疑,正要說話,忽然不遠處又走來了兩個人,只見那兩人羽扇長衫,舉步如飛,竟是兩個青年道入。
  兩個道人走到門前,一眼便望見了熊竟飛,兩人怔了一怔,稽首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熊大俠,咱們又碰上啦。」
  熊競飛哈哈一聲道:「兩位道長遠巴巴地從武當趕來,莫非有意在追蹤熊某麼?」
  左面的道人道:「熊大俠又沒有拿咱們武當的東西,幹麼要懷疑咱們追蹤?」
  熊競飛大笑道:「哈哈,熊某說你不過。」
  那道人拱手道:「敢問一聲,唐門的『瞽目神睛」可是死在貴在上?」
  杜老公暗怒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看來是越說越不像話了,方纔那書生還說唐瞎子傷在咱莊上,這回這道人乾脆說唐瞎子死在咱們這兒了,哼——」
  他衝口道:「道長怎麼稱呼?」
  左邊的道:「貧道張千崗。」
  右面的稽首道:「貧道曲萬流。」
  杜老公身邊那與熊競飛鬥了一掌的漢子忍不住了:「聞說武當周道長那年與崑崙掌教之戰又是平手而歸,天下英雄沒有一人有福目睹,不知此說確也不確?」
  張子崗:「武當崑崙掌教之戰,結果一如往年。」
  這時那門邊站著不肯走的兩個書生一齊冷笑一聲,斜望了杜老公一眼,敢情方才杜老以說他們是隱士之家,不懂江湖武林,現在這莊漢卻是滿口武林掌故,豈不自相矛盾?
  這時間裡,其心悄悄背過臉去,躲到一棵大樹下撥草,他怕讓張於崗和曲萬流認了出來。
  杜老頭對著兩個道長微微一笑道:「道長們言語好生令人費解——」
  曲萬流道:「咱們只問問唐君律可是死在貴莊裡?」
  杜老兒心中火了起來,他冷笑道:「莫說沒有道長所說的事,便是有,又與兩位出家人有什麼相干?」
  曲萬流啞然一怔,說不出話來。張於崗子笑一胄接道:「怎麼沒有相干?咱們要尋著唐先生的屍身,為他……為他……嘿,為他做幾天道場,嘿嘿,做幾天道場……」
  兩個書生險些笑了出來,這個道人信口搪塞,胡說八道,也虧他扯得出來,瞧他柬發道袍,道貌岸然,但聽他口舌,卻簡直成了一張賊口了。
  杜老公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千崗大概也覺得自己胡扯得太明顯了一點,尷尬地乾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杜老公正待發言,忽然得得聲響起,霎時,塵埃飛揚,兩匹駿馬如風而至。
  馬上一左一右坐著個蒙面八,右面的一個又是只有一條胳膊。
  董其心暗暗吃驚,心想怎麼有那麼多斷了一殺手臂的人都到此地來了?
  杜老公見到兩個蒙面人到來,似乎頗是高興,他連忙一揚手道:「梁兄,來得正是時候。」
  左面的一人道:「杜老頭,倒底是什麼事情?叫咱們連夜兼程趕來?」
  杜老公道:「梁兄我先問你,洪家那兩位來沒有?」
  蒙面人道:「一路上沒碰見呀,老頭子回來了麼?」
  杜老公道:「咱主人說是今天回來,卻是至今未見影蹤。」
  其心聽他們的對話,心中納悶已極,卻是不敢走出瞧個仔細。那武當的兩個道士站在門內,張千崗向曲萬流打了一個眼色,似是要地留神注意聽,其心躲在樹後,不敢探首。
  紅花劍客熊競飛背對著門,伸出一隻手來摸著自己的大鬍子,仰首望著天空悠悠白雲,神情甚是悠閒。
  這時杜老頭對幾個人望了一眼,又向那兩個蒙面人打了個眼色,道:「梁兄秦兄,一路辛苦,請裡面歇吧!」
  兩個蒙面人跳下馬來,左面那只有一條手臂的猛一抬頭,忽然驚道:「杜老……那……那是什麼?」
  杜老公回頭一看,只見正堂屋簷上釘著一柄通體透亮的小劍,杜老頭面色大變,他一晃身軀,如一隻勁夫一般直衝而起,輕飄飄地就飛起三丈,一伸手把那柄小劍拔在手中,落了下來。
  他伸開手心,那柄小劍似水晶雕成,劍身閃閃發光,美麗之極,只是杜老頭的臉上似蒙上了一層死灰。
  那蒙面人道:「天劍令?」
  杜老公顫聲道:「不錯,這是第二柄了!」
  那兩個蒙面人也駭然退了兩步,眾人聽得愣了,這莊院中分明暗藏高手,卻不知天劍令是什麼麼東西,竟把他們嚇成這般模樣?
  熊競飛喃喃地道:「天劍令?天劍令?」
  杜老公走到門口,向外面遠處眺望,門內門外還站了六七個行跡離奇的武林高手,但是此時他似無暇顧及這些了,只見他滿面焦急之色,眺望遠方。
  忽然他招手叫道:「梁兄秦兄快看——」
  他這一叫,所有的人都向門外望去,只見遠遠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人影。
  那人身形之快令人乍舌,只見幾個呼吸之間,身形已大了一倍,面貌仍看不清楚。
  杜老公面露失望之色,回首對那兩個蒙面人道:「是個陌生人!」
  遠處那人飛奔宛如天馬行空,姿態優美已極,使每個人的心中都產生駭然之感。
  霎時之間,那人已到了面前,只見他酒然一收身形,輕飄飄地立在莊院門前,氣定神閒。
  那人站定身形,竟然是個青年和尚,只是身上一襲僧袍卻是百結接襤,僅能蔽體。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這青年和尚的身上,這和尚卻是瀟灑地一笑,合掌道:「列位施主請了。」
  社老頭已恢復了鎮定,他拱手還禮道:「大師傅趕路辛苦了,可要喝杯茶再上路?」
  青年和尚雙眉一揚,搖首緩緩道:「謝了謝了,貧僧只向施主打聽一人——」
  杜老頭心中一震,脫口道:「打聽什麼人?」
  青年和尚忽然臉色一沉,朗聲道:「那人姓姜!」
  杜老公駭然驚退半步,兩個蒙面人忽然一聲冷笑,同時斯身向那青年和尚伸手抓來。墓地裡站在一旁的紅花劍熊競飛哈哈笑道:「慢來慢來,要打架一個一個上呀!」
  他猛一場掌,向那獨臂的蒙面人阻去,那獨臂蒙面人單掌一圈,直拍向熊競飛華蓋要穴——
  熊競飛吃了一驚,蒙面入這一掌變化好不神妙,他五指暴伸,疾抓下來,「碰」地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熊競飛虯髯根根豎起,他只覺方纔那一碰之下,對方掌力之強,平生未遇,霎時之間,紅花劍客不由怔住了。
  而那邊緊接著也是轟然一震,只見另一個蒙面人卻被那青年和尚舉手一掌震退了三步!
  兩個蒙面人分明功力絕高,卻不料這個年紀較輕的青年和尚舉掌便震退了蒙面人。
  杜老公面沉如鐵地道:「好厲害的達摩神功,失敬,大師原來是少林來的高人!」
  那青年和尚伸手自腰間拿起一個酒壺仰頸便灌,酒香撲鼻,他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小道是被少林方丈趕出了廟門的野和尚。」
  杜老公霍然而驚,他凝視著青年和尚胸腹之間的一塊紫色補釘,沉聲道:「原來是丐幫的麼俠穆中原到了,穆兄少年英雄,名不虛傳!」
  丐幫十俠中最後的第十俠便是這「醉裡神拳」穆中原了,他自十三歲方始進入少林,十九歲便因酗酒被逐出了少林門牆,然而短短六年之間,他已盡得少林奇功精髓,只怕當今少林弟子中無一能及,實是少林寺近數十年未有之奇才,少林方丈不死和尚在逐出穆中原後,曾在大雄寶殿之前拍案法歎,老淚雙流,然而少林門規森嚴,也萬難從輕發落。
  穆中原出了少林,恢復了本來姓名,短短數年之間,便已成了丐幫十俠中最出名的人物,他雖名排第十,卻已是幫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杜老公的話方才講完,只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穆十弟,別來無恙?」
  穆中原一聞此語,霎時宛如巨雷轟頂,他仰首叫道:「雷二哥,雷二哥……」
  只見那第一個來「投宿」的斷臂老儒生從其心睡房隔壁大步走了出來,穆中原顫聲道:「雷二哥,你……你的手臂……」
  杜老公以手加額,喃喃自責:「唉,糊塗,糊塗,這斷臂老儒胸腹之間不是一大塊橙色補釘?糊塗糊塗,這老兒正是丐幫的雷二當家呀……」
  只聽得雷二俠仰天大笑道:「手臂麼?斷了便算啦,十弟,那口居庸關一戰,沒把你小命喪了麼?可憐咱們那藍老大伯是完了!」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已由笑聲變成了嘶聲,穆中原知道雷二哥的性子,他此時雖是仰首大笑,實則是血淚暗吞,他連忙岔開笑道:「小弟腳底賊滑,溜得其快無比,是以沒有送掉小命……」
  雷二俠道:「見著了你三哥他們麼?」
  穆中原道:「沒有見著。」
  雷二俠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穆中原道:「叫。弟日前碰著四川唐家的管目神睛,是他叫小弟到這裡來的……」
  他尚未說完,那杜老頭仰天冷笑道:「嘿,嘿,那唐君律也真是個狠角色,老朽猜想各位都是被他喚來的對麼?」
  眾人每人心中都有數。那兩個書生暗道:「原來對咱們說唐瞎子已經傷在這莊的那人就是唐君律本人,咱們怎麼沒有瞧見他是個瞎子?」
  雷二俠對杜老地道:「老兄你不承認姜老六在這座裡,那也就罷了,反正——咱們後天晚上來要人!」
  他說得斬釘截鐵,伸手拉住穆中原的手臂大步而出,兩邊的人他們瞧都不瞧一眼。
  雷二俠走到門口,莊中一個毫不起眼的瘦漢子忽然沉聲道:「慢走!」
  只見寒光一閃,那人揮手一劍已送到雷二俠肋下,竟然疾如閃電,雷二俠獨臂一揚,單掌如戲水游龍般一操而入,他背對那人,手如長眼一般三指挾住了劍身,「啪」地一聲,長劍應聲而折!
  雷二俠頭也不回,冷冷地道:「『金鵬折翅」,你是魏陵長的子弟吧!」
  那人不禁呆了,把眾人都看得癡了,那莊漢正是江東劍王魏陵長的弟子,魏家劍術譽滿江湖,卻被雷二俠伸手破了,武林中人傳說丐幫雷老二在劍術上已通神人,如此瞧來,此言是不虛了。
  隔了好半晌,紅花劍熊競飛才脫口讚道:「好劍道!」
  丐幫兩大高手離去,身形方始消失,忽然之間,怪事又發生了——
  只見朱色的大門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大白紙,顫顫然河在門板之上!
  白紙上大紅色書了一個大「豹」字。
  只這一個「豹」字,霎時之間,週遭的空氣似乎整個凍結住了,杜老公和那兩個蒙面人的眼睛中都露出恐怖之色,武當兩位道長神色大變,熊競飛亦是虯髯直豎,那兩個書生面色蒼白。
  杜老公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好像是那張白紙便是京命符一般,只見那「豹」字下面,寫著一行小字:「五日之期」。
  杜老地退了三步,喃喃道:「豹人……南海豹人……這瘋子五日之內要到這裡來……」
  眾人一言不發,氣氛緊張之極。不知過了多久,張子崗道:「咱們走吧!」
  曲萬流沉聲道:「正是。」
  他們走出莊門,仍是一片沉靜,居然沒有人嘲笑他們,那兩個書生道:「咱們犯不著和豹人這瘋子碰,走吧——-」」
  兩個書生轉身便走,社老公冷笑道:「二位還是留個姓名走吧——」
  左邊的書生道:「小生姓溫。」
  杜老公諷刺道:「原來是鐵劍秀才和金笛書生,多承兩位不趁火打劫美意,老朽謝了。」
  兩個書生也冷哼了一聲,大步而去。熊競飛眼著那個「豹」字,歪著嘴角道:「一個人鬥你這瘋子不過,到華山去把老哈找來,咱們鬥鬥看吧。」
  他摸了摸雙劍的穗絲,也大邁步而出。
  霎時之間,在門清靜下來。董其心從樹後走了出來,杜老公望著那張白紙,長歎道:「怎麼這個瘋子會跑到咱門這兒來?又是這個時候——一」
  他望了望手中那柄光亮閃閃的小劃,心中一陣寒意。
  夜又深了。
  「竹篁小宅」在莊院南邊孤立著,其心緊張地摸了摸怦然的心跳,他正探聽著一樁新的秘密。
  其心匍伏在竹叢中,竹葉覆在他的額上,又癢又刺,他左等有等,慢慢地焦躁起來。
  月光射在竹枝上,地面添了雜亂的黑影。
  忽然,竹林沙沙地響著,董其心屏住氣,雙眼緊盯住響聲起處,他不能自制地有股莫名的興奮。
  於是,兩個人的側影投在地上,董其心在黑暗中幾乎不能分辨出他們來,那兩個人默默而且迅速地走入了屋子中。
  董其心不聲不響地也繞到窗子下。
  那是一間竹屋,處於竹林之中,門中懸有一個匾額,上面寫著「竹篁小宅」,或許是天熱的緣故,那扇窗子洞開著,這倒方便了董其心的窺探,董其心要微微低伏,才正好眼與窗齊。
  「竹篁小宅」在莊內一個清靜的所在,只有一間寬敞的房間,壁上掛了幾幅山水字畫,可見屋主人倒也頗知風雅。
  室內點著幾支碗口粗的蠟燭,雖是如此,光線仍是十分暗淡。董其心身子貼住牆壁,氣靜聽室中動靜。
  只聽其中一人道:「還是不夠像他,倒像他的弟弟多些。」
  另一人道:「他們兄弟倆面貌究竟有何差別?」
  這人鼻音甚重,聲音頗為奇特,董其心一聽便知道是那個怪客——孫大叔了。
  那人答道:「他眉間有一顆小紅痣,額頭比較挺出。」
  大叔道:「」那也容易,我明早就可以改好了。」
  那人笑道:「那麼一切就拜託您了,我明晚來取。」
  說著,輕輕地放了一件東西在桌上,董其心一飄眼,只見兩人都站了起來,從兩人身後望去,依稀可見有一個土製的物品,放在桌上,顯然剛才兩人就是在討論此物。
  大叔道:「我送你一陣。」
  那人謙辭道:「不必了。」
  大叔笑道:「月下漫步也好。」
  兩人走了出去,董其心略一猶疑,輕輕翻身入內。
  方纔因地在屋外,故看得不算清楚,這時才發現屋中堆滿了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有雕刻刀,一堆堆的粘土,一些白色的石頭,還有已制好的假面具,這些假面具,真是老少俱備,男女都有,也有猙獰的惡鬼,映在昏黃的燭光中,更是嚇人。
  他深怕那怪客回來,連忙走向那桌子,他輕輕拿起那物一瞧,不由一怔,原來是一個土製的假面具,令人駭然的是卻與他父親長得真是一模一樣。
  他想:難道他們方才說的便是父親麼?不對不對,因為我沒有叔伯,父親又哪來兄弟呢?難道是個巧合?但是天下哪有這等巧事?
  他正在莫名的驚疑之中,忽然聽得竹林中沙沙之聲又起,他連忙放下面具,疾退而去。
  第二天一清早,董其心做完了工作,因為心中有了問題,所以神色自然而然地也沉重了些。
  他漫步在花園中,那些紅紅綠綠的花兒,雖然對著他迎風招展,他卻連正眼也沒瞧上一眼。
  忽然,一陣勁風起自身後,他本能地吃了一驚,但百忙中他聽出那是一枚小石子,純以推力,奔向他的右肩,他知道是有人在開他玩笑,他假作不知,仍然漫步向前走著。
  那石子噗地一聲,擊中他的右肩,他驚喊了一聲,身子一歪,倒在石板路上,嘴中伊呀伊呀地哼著痛。
  身後的桃花叢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董其心暗罵了一聲:「小丫頭!」
  小玲在桃樹後拍手笑道:「笨死了,連躲都不會躲。」
  董其心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轉過身來道:「你為什麼暗算我。」
  小玲聽他口氣十分嚴竣,以為他生了氣,不禁也有點著急了起來,只見她雙目滴溜溜地打了個轉,道:「東地荷花開滿了,真好看,我……我要請你看。」
  董其心一昂頭道:「我不看。」
  小玲忍住大小姐脾氣道:「就算我方才對你不起,你去看看可好?」
  董其心看她一下子由盛氣凌人轉為低聲下氣,雖然暗暗奇怪,不知是為何緣故,但也著實好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玲道:「好了!你答應了。」
  董其心心想也沒事做,不如去看看荷花,散散心也好,便自動地跟了去。
  東地是莊中平時宴會之所在,不但池中遍植荷花,養了五顏六色的金魚,而且池畔環植垂柳,中間夾著挑花,甚是醉人。
  他們兩個劃了一隻小舟,輕輕地蕩向荷花堆中,大的荷花高可及人,荷花如冠,水面吸去了熱氣,荷香更使人清涼。
  董其心不由想起了家鄉的一切,以前,他總是看著一大堆的小朋友,到溪中去游泳,白浪翻騰,天藍如靛……
  於是,他記得自己是不告而別的,他記得小萍高興地去找她媽媽,要求她媽媽答應收留他……
  干是,董其心的眸子中,晶然地含著淚珠。
  小玲驚呼道:「你哭啦?」
  董其心被她的呼聲自回憶中喚回,他收斂了心神,勉強地笑道:「沒有,我沒哭。」
  小玲抱歉地道:「是不是我打痛了你?我下次再也不頑皮了。」
  董其心是個城府深而自尊自傲的孩子,被小玲險喝辱罵,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此時被人看見了他脆弱的一面,於是他變得慌亂無以自持了,他要掩飾,於是他假笑嚷道:「不是的,來,讓我們高興一下,我來唱支山歌好不好?」
  小舟輕輕地搖蕩了一下,小玲驚呼了一聲。
  董其心抬起頭來,信手撕下一片荷葉,嘴中胡亂唱道:
  「誰家院子一朵花
  眉毛細長眼睛大
  美麗眉梢最動人
  美麗的眼睛會說話」
  小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的山歌?」
  董其心道:「是西域的!」
  小玲吃了一驚道:「你去過西域?」
  董其心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不,是我父親教我唱的。」
  小玲很關心地道:「那麼你父親去過西域了?」
  董其心被他問得苦笑了起來,道:「他的事情,我很少知道,因為他從不講給我聽。」
  小玲低頭道:「我爸爸也是這樣,常常一出去三五個月,都沒有消息,真是讓人家擔心死了。媽媽就是知道他的事,也從不告訴我的。」
  董其心要掩飾自己的激動和軟弱,他故意笑道:「我唱過了,你也唱個給我聽聽。」
  小玲猶疑了一下道:「我不唱山歌。」
  董其心催促道:「隨便唱個什麼都可以。」
  小玲紅著臉,低下頭來,輕輕唱道:
  「抄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
  機心久已忘,何事驚糜鹿?」
  這是柳宗元的一首五律,題名叫作《秋晚行南谷經荒村》,端的是詩文如畫,但董其心十字中倒有三字不懂,自是沒什麼興趣;小玲漸漸恢復了冷靜,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惆悵。
  小玲唱完了,猶自低著頭,不知是害羞呢?還是在等董其心的讚美?董其心意趣索然,輕搖雙槳,口中:「天色晚了,咱們回屋子裡吧!」
  小玲自幼嬌生慣養,對董其心已是十分低聲下氣了,他聽得董其心語氣中十分冷淡,倒有些不欣賞自己歌喉似的,她哪知道董其心是滿腹心事,心中不由地氣憤起來,小姐脾氣又發作了。
  她猛地一抬頭道:「你不願和人家在一起玩,人家也不希罕你!」
  說著雙足一頓身形拔起,蓮步而去,只見她身形輕靈,長袖飄飄,端的悅人心目。
  小舟吃她這一頓足,猛地一蕩,董其心出其不意,嘩喇一聲,衣衫竟半濕了,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獨自划舟登岸去了。
  月兒懶洋洋地升了起來,大地沐於金黃色的光華之中,竹林中黃黑相雜。董其心在竹叢中穿行著,因為和小玲東池賞行這一耽擱,他今晚來得比昨晚可要遲了些。
  他匆匆地趕著路,忽然,他聽得沙沙之聲,有人自竹望小宅的方向走來,那人身著青袍,落腳甚輕,功力顯已到達火候,董其心忙止腳不前,伏身於一叢密密的竹子之中。
  只見那人,臉容隱在黑暗中,手提一物,飄然自宅中走過,董其心看得仔細,幾乎驚叫一聲,原來那人所提的,便是昨晚在竹英小宅中所見的假面具。
  見那人行了數步,忽然身形飛起,也沒見他什麼樣的動作,人已升到竹枝之上。
  董其心忽又聽得有人自另一方向走來,那人也是內家高手,待得走近.正是昨晚與孫大叔在竹英小宅中交談的那人。
  董其心瞧他去勢,像是往竹童小宅行去,分明是去取那假面具,但是為何,方纔那青袍怪人又先取走了呢?
  後來的漢子,匆匆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埋伏在旁,董其心納罕不止,待得那人走遠了,竹枝上的青袍怪客輕輕躍下,董其心見他面容長得與父親一模一樣,只是額頭高了些,眉間外一顆紅病,不由大吃一驚,他轉眼一想,莫非此人已經戴上那面具,但依稀見他手中仍拿著一個面具,待要細看,不料那人忽然朝竹篁小宅的方向冷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大步而去。
  董其心知道,竹英小宅已發生大事,他知道久留此地無益,不如潛行過去看看也好。
  他還沒走近竹重小宅,忽聽得林中嘩喇喇地一聲響,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從竹叢中奔出,那人頭破血流,面如金紙,正是方才往竹重小宅行去的人。
  董其心大驚。
  那人亡命奔來,口中已不能出聲,此人功力甚佳,腳下甚是迅捷,尤其是捨命奔逃,更是迅如雷電。
  不料黑暗中那個青施怪客,忽然追來,只見他隨意數步,早已追到那人身後,這分明是縮地成寸的最上乘功夫。董其心更是大駭。
  青袍怪人嘴中冷哼了一聲,道:「留你不得!」
  說著非指一點,前面那人似乎渾然不覺退者已至身後,這時吃他一點,腳步登緩。向前衝了三步,呼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倒地不起。
  青袍怪客抬頭凝視明月,嘴中南哺地道:「竹屋中那人死狀,竹屋中那人的死狀……」
  他的臉容映在月光之中,不禁使董其心驚奇之極,怪人面容與他父親董無公長得十分相傍,只是前額較挺,眉間有一紅病。
  青袍怪客又道:「那竹屋中人屍體尚溫,兇手走來遠遁,待我看看……」
  董其心聽他說厚稀奇,好像兇手與他很熟,而這個青袍怪客一舉手一投足都似蘊藏著驚世駭俗的深厚功力……
  董其心心中一個寒噤,不敢往後想下去。
  青袍怪客冷笑一聲,也邁開步子而去。
  董其心略一猶疑不知是往竹英小宅中去好,還是尾隨青袍怪客好,他想:我還不如往竹篁小宅中去打探一二。
  他心念已定,忙向竹重小宅奔去。
  這時竹屋門扉洞開,董其心不敢輕入,繞到屋後窗下探窺,只見屋中陳設仍然如舊,那孫大叔閉目坐在椅中。嘴角兀自掛著笑容。
  董其心一怔,只因他見方才情景,還以為孫大叔睡著了,他暗自慶幸沒有擅入,他伏在窗角屏住氣息。
  但他又暗自納罕,為何方才育袍怪客口口聲聲說及竹屋中那人的死狀?而且孫大叔既然約了將假面具交給被青袍怪客所殺的大漢,卻又為何坐在這裡?這真使他百思而不得一解。
  他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念頭——莫非孫大叔已死去了。
  他又看了孫大叔一眼,只見他仍閉目微笑,神情了無變化,董其小怕遲則生變,莊中或許有人來此,便暗暗拔了一根頭髮,輕輕吹入屋內,只因大叔是內家高手,雖輕如落髮,在方丈之內,仍然瞞不過他,董其心等了半晌,見孫大叔猶無動靜,方才翻窗入內,他躡起腳步,走到大叔身旁,湊近一瞧,才知道大叔已死去片刻,氣息全無了,但見他那樣子,卻又似乎安然入睡。董其心從未見過如此安靜死去的人,怎不使他覺得驚奇萬分呢?
  董其心檢查了孫大叔的軀體,卻發現不了一絲傷痕,其人骨肉鬆勻,更不似點穴所傷,看來看去,實在找不出一絲一毫可疑之處來。
  他回目四顧,房中雜物大部如舊,只有放置假面具的牆角,似乎有人移動過的痕跡,想來進屋中的數人都先後來尋找那假面具。
  董其心心正要抽身而退,他注意到大叔右手置於桌上,自指與常態不同,他湊近一瞧,才看出原來他食指上套了一枚極小的雕刻刀,本是雕刻面具時,專勾眉眼睫毛等精細地方的工具。
  而大叔的工作台,本是精鋼製應,堅硬無比,那雕刀卻是白金絲滲碎寶石製成,正可以在上面刻字,前面入屋的人未料及此,是以沒有發覺。
  董其心板開大叔的手指,只見桌上駭然刻著三個潦草的小字——董無公!
  董其心兩眼一黑,幾乎昏倒,他的心思索亂已極!
  董無公!這是父親的名字,父親的名字!難道是自己父親下的毒手?
  為何初次見大叔時,他長得極像父親,為何後來又變了樣子?難道大叔和父親真的有什麼關係?
  但是,原先竹枝上那人身形並不像父親呀!不!那絕不是父親呀!不!那絕不是父親,可是——為什麼大叔在垂危之際要刻下父親的名字呢?
  一切的一切,對董其心而言,變得撲朔迷離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意志混亂了。
  他不曾為了父親的遠離而傷心,因為一年雖長,仍有再見的時候,他也不曾為了遠離小萍而動情,因為他會回去的,他更不曾為了被武當逐出而灰心,因為他根本不願名列武當的門牆。
  但是,當他發覺父親捲身於一件不可告人的疑秘中的時候,他失去了平素特有的鎮靜了。
  他用雕刀刮去了桌上的三個字,鋼桌冷冰地貼在他的手指上,就好像他的心一般地冷。
  父親及青袍怪客——眉心有痣的,竹枝上的怪客——也可能就是被誤認為父親的人,還有大叔這神秘的死狀,以及青飽怪客那一身神仙般的功夫,還有這神秘的莊子,在他心中構成了一張神秘的網。
  關於上一代的事,他知道的實在太少了。
  忽然,他記起了將離武當時,周石靈道長的一句話;「你父親當年的事,就會水落石出了,請他多自保重。」
  於是,他自問著,是什麼事呢?值得武當掌門如此關心?同時,他也想到,父親身懷絕技,為何要在英年埋名江湖」Z而在隱居多年之後,又為何突然要遠行達一年之久呢?
  他越想,問題越多。
  於是,在這一瞬間,他變了,自一個只顧及耳目所聞見的孩子,變為一個涉及武林重大恩怨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