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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災區斗奸

  在一個炎熱的中午,展鵬程在太康縣北的龍曲鎮,發現了一件怪事。
  當時,展鵬程走進一家餐館,憑窗獨酌,一面默察來往人士,一面飲酒解悶。
  館子裡的食客稀少,只有展鵬程和兩個行色匆匆的客商,從掌櫃老人的愁眉苦臉上,可以看出近來的生意是何等的不如意。
  不一會,一匹赤白相間的花馬,載來一位杏黃勁裝的少女,腰纏黑色扁帶,一望而知是練武的姑娘。
  她嬌健地下馬進門,坐在展鵬程對面的另一個窗口,美艷動人的嬌姿,看得展鵬程雙眼一亮,頓時呆住。
  這少女坐下以後也因發現展鵬程英俊的品貌和癡態,為之粉面一紅,螓首微垂,略一抿嘴,便轉臉向窗外張望。
  直至堂倌到她跟前詢問時,才回首輕聲要了幾樣心愛的食物。
  接著,又一陣馬蹄聲響,驚醒了展鵬程,兩眼望處,進來了一位青衫書生。
  這書生年約雙十,身材纖弱,但三面朱唇,秀眉俊目,一付人人喜愛的臉蛋,展鵬程癡然忖道:奇怪!今天怎麼遇見兩位如此可愛的人物呢?
  可能都是在災區活動的武林同道吧?
  書生進門之後,也曾經向展鵬程和那黃衫少女看了幾眼。
  態度自然高貴,像是個貴介公子。
  使展鵬程和那少女都突然想起一人,各自暗忖道:這書生的氣質儀態,真可以和應清華並駕齊驅,難分軒輕!
  可惜稍嫌纖弱,不如應清華英挺強壯。
  館子裡一陣沉寂,那兩位客商已膳畢付賬出門,只剩下展鵬程和書生少女三人各據一方,相對默然。
  驀地裡,一陣雜亂的馬嘶蹄響,從北街直衝而來,嚇得街上的行人速向旁閃,驚叫出聲。
  展鵬程和那少女都聞聲轉頭,觀察是什麼人物,競敢在大街上毫無顧忌而馳馬。
  蹄聲在館子門口一停,進來一批灰衣人,走向前頭的,是兩個五十來歲的老人,一樣灰色褂褲,背露兵器握把,神態驕傲,昂然直入。
  後面跟著四名大漢,都是灰色勁裝,佩刀帶劍,個個凶相赫然,令人一見嘔心。
  他們進來以後,除了兩名大漢向掌櫃的吩咐酒菜外,其餘都圍坐在靠門的一台席上。
  展鵬程早已知道這批紅星教徒來此必有所圖,所以用兩眼掠視一下那書生和少女,看看兩人對這批教徒的反應。
  同時側耳靜聽,注意這批教徒的說話。
  果然,黃衫少女一見這批人,即柳眉一蹙,微現不歡的情態。
  但青衫書生卻神態依然,視若無睹,只是專心飲食,細品酒餚美味。
  展鵬程為了黃衫少女不歡表情,正要猜想其中原因的時候,已聽見一位教徒問道:「莫香主,殺害楊香主的人就是這妞兒嗎?」
  展鵬程轉頭一瞥,已見一位坐於下橫的教徒答道:「是的!請分堂主替楊香主報仇。」
  「好!等咱們吃完以後,將她帶回會分堂去,狠狠地懲治一番,給那些蔑視紅星教的人作個榜樣。」
  這一來,展鵬程已知道大概情形,因而決心要幫助黃衫少女,剷除這些惡徒,故向少女投去一瞥,意在看她聞言以後的表情。
  只見她已停止飲食,雙手托著香腮在默想,杏眼含威,一討鎮靜與堅毅的神色,似乎對這些教徒的陰謀,已想妥應付的方法。
  接著,她便起身整衣,準備付賬離開。
  展鵬程也跟著起身,叫堂倌收賬,使少女投來一瞥懷疑的眸波,才轉身向門邊走去。
  正在很吞虎嚥的教徒們,即有一人起身攔在門口,惡狠狠地喝道:「慢來,等老子們吃飽後再走!哼!有……。」
  黃衫姑娘一聲不響,即刻欺身出掌,一式極為怪異的招式,向那教徒身上襲擊。
  活該這教徒倒霉,他以為自己人多,黃衫姑娘一定會心怯而止,不敢硬闖的,不料黃衫姑娘已下定決心,速戰速決,不管武林常規,即行出手,使他措手不及,無法還擊,在喝聲未完之際,即被她擊中前胸。
  姑娘這一式怪異招式,威力不小,將他打得身形直飛,「叭」的一響,跌出門外。
  其他的教徒起身追出時,姑娘和展鵬程早已躍出外面等待。
  這剎那間的變化,氣得那些教徒發昏,尤其是那身材較高的老教徒,更怒極而笑道:「嘿嘿,你這妞兒真膽大,既敢殺害本教香主,又敢行兇拒捕,老夫不將你折磨個夠,便不算本堂主。」
  接著,又向展鵬程喝道:「小子,你也不想活啦?竟敢幫助這妞兒拒抗本教,真是罪該萬死。」
  黃衫姑娘仍是一聲不響,凝神戒備。
  展鵬程卻被他這番狂妄至極的說話,激得哈哈大笑道:「我展鵬程行道江湖,管的是不平事,敬的是忠義人,像你這紅星教徒欺詐良民,橫行枉法,正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豈是我展某一人才想消滅你們?
  「至於恃眾威脅這位姑娘,更是可恥!我身為俠義門徒,當然不能坐視,你們想拚個死活,不妨到郊外去一趟,展某一定奉陪。」
  隨又轉身向黃衫姑娘道:「此地人多眼雜,實在不宜交手,請姑娘聽展某一言,到郊外再向他們理論罷!」
  姑娘微一頷首,便和展鵬程上馬出鎮。
  那紅星教的老人,也大笑道:「好!」
  又向其他教徒一擺頭道:「走!咱們快點追,別讓他們跑了。」
  於是,這批紅星教徒,便帶著那名受傷的人,馳馬從後追去。
  接著,館子裡的青衫書生也付賬出門,騎上那匹雄駿的黃馬,「得得」而行,但方向也和前馳的人一樣,仍是朝南出鎮。
  龍曲鎮南約二里,道旁有塊頗為寬廣的草地,三面環林,形成半圓狀態,東北方有個池塘,緊接著草地的邊沿,池水深藍,滿生浮萍水藻。
  這裡地僻人稀,正是武林人士交手拚鬥的好地方,展鵬程北來龍曲鎮的時候,早已看過,所以引著那批紅星教徒,馳來此地。
  到達此地之後,選了一塊較為平坦,靠近樹林的地方,下馬向黃衫姑娘正容道:「姑娘,請恕我冒味!我是崑崙展鵬程,雖與芳駕素未謀面卻看出姑娘是正派之人,所以不自量力,要為姑娘稍盡綿薄。
  「可是,對方人多勢眾,未卜勝敗如何?故向姑娘作個建議,等會如果情況不妙時,希望姑娘能臨機應變,速往林內走開,以免事生不測有辱姑娘千金之體。
  「因為展某深悉紅星教人,都是窮兇惡極之徒,至於展某自己,自有脫身之計,請姑娘放心!」
  黃衫姑娘見展鵬程滿面正氣,人俊言謹,不禁心生好感。
  故即向他微笑道:「公子的俠膽義風,我谷幽蘭非常感激!不過,他們雖然人多,我……。」
  她尚未說完,便被趕到的紅星教徒所擾斷。
  尤其是領行先的老頭更狂妄,竟從馬上騰身而起,凌空撲向展鵬程,一式「蒼鷹撲兔」,威力實在驚人!使「黃衫仙子」谷幽蘭即刻聲閃身,凝神注視。
  展鵬程卻出聲叫「好」,蹲腰出掌,一式「雙翅翻飛」,兩掌連續拍出,兩股猛烈的勁風,直擊凌空下襲的老頭。
  「蓬」然一響,老頭已橫飛數尺,落地大叫道:「好小子,再接我『銀鷹』一掌!」
  同時右掌一吐,身形前傾,式演「獨爪揚威」,又向展鵬程劈到。
  展鵬程冷哼一聲,右掌在胸前微圈即吐,一式「七禽掌」中的「單翅揮雲」,又來個硬拚硬接。
  兩股強勁的掌風接實,又是「蓬」然暴響,勁風四溢,捲得草屑飛揚。
  兩人都後退一步,暗自驚心,彼此摸不清身份來歷,同為對方雄厚的掌力感到疑惑。
  「銀鷹」徐成更睜大三角鷂眼,指著展鵬程大喝道:「姓展的小子,你是那一門派的?若不速即就捕,老夫要你陳屍此地了。」
  這「銀鷹」已存疑懼,欲先弄清對方的底細,再行出手,但展鵬程一身傲骨,那有心情與這些毫無人性的人多纏。
  所以只應聲:「別嚕嗦!」
  身隨聲動,掌隨身出,即行進步攻擊,用「七禽掌」制敵,使「銀鷹」無可奈何,只得施展嶗山派的「神鷹掌」法,出手和他周旋。
  兩人都用的是仿模禽類飛揚撲擊的掌法,所以騰身跳躍的招式特多。
  只見他倆時上時落,忽橫忽斜,或是凌空下撲,或則衝霄直起,震臂踢腿,俯掠環飛,一會兒平行對掌,一會兒上下阻擊,活像一對高空搏鬥的蒼鷹,爪嘴兼用,雙翅翻風,纏鬥不休,戰況劇烈。
  看得旁邊的谷幽蘭和那些紅星教徒驚心動魄,兩眼跟著他倆的身形移動。
  心情應著他倆的掌聲震盪,緊張非常,屏息而立。
  一會兒後,雙方已鬥出真火。
  尤其是展鵬程,為了對方人多,恐怕他們乘機發動群毆,谷幽蘭不敵而遭毒手,所以不願纏戰下去,漸漸加重掌力,運集「先天真氣」,準備一舉殲敵。
  「銀鷹」徐成,卻因自己是武林成名之輩,在本堂徒眾之前,無法奈何一年輕小子,實在有損分堂堂主聲威,所以急怒交迫,用全力出手。
  希望在短時間內,能將展鵬程毀於掌下。
  因此,兩人的打法漸漸變慢,由飛騰撲擊,換成繞圈閃挪,實地對掌。
  一陣陣「蓬蓬拍拍」的聲音連續不斷,呼呼四散的勁風逐漸加強,顯示兩人又用上實拚硬接的方法。
  終於在一剎那間,兩人一齊停身揚掌,大喝一聲,四股巨大如柱的勁風,挾著翻江倒海之勢,相對而出。
  呼嘯聲中,「轟」然一聲巨響,夾雜著一聲問哼。
  原來兩人拚掌之後,那未受傷,只是兩人心中有數,高下已分。
  展鵬程只後退兩步,心力震動較微,故能挺立如舊,凝神待敵;但「銀鷹」卻後退三步,身形後仰,並覺得兩手酸麻,血氣翻湧。
  接著,兩人一提雙掌,再度稱步繞圈,好像一對經過一撲後的公雞,重鼓勇氣,繞走尋隙,提集全身精力,準備一次更猛烈的攻擊。
  突然兩聲大喝,灰黃的人影向中央一合即分,緊接著又一聲暴響,震動林野。
  只見草塵飛處,展鵬程玉面已紅,「銀鷹」「唔」的一哼,向後跌出數尺,坐於地上,面色蒼白。
  這時在場的紅星教徒卻一擁而至,分襲展鵬程和谷幽蘭,其中一位老頭直取展鵬程,另三個大漢奔向谷幽蘭。
  展鵬程甫經兩次硬拚,真力受損不小,尤其是最後一次,更使他渾身發熱,呼吸急促,兩臂酸麻,非常難受。
  但敵人不讓他有調息的機會,即行襲擊,使他無法可想,只得強提真氣應戰。
  這襲擊他的老頭,是嶗山四鷹中的「銅鷹」馮飛。
  功力雖較「銀鷹」稍遜,但亦相差極微,此時正打著如意算盤,希望在展鵬程真力未復之際,能夠迅速將他擊倒。
  展鵬程心知對方是個生力軍,絕不能再與他硬擠硬撞。
  所以,一見對方撲來,即刻挪步閃身,來個避重就輕,從旁還擊,並且不用真力僅以招式和他敷衍。
  希望應付一段時間,待自己真力復原之後,再換攻勢。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理想的,一盞茶的時間後,他自己雖然漸漸復原,快可扳回優勢,但在谷幽蘭方面,卻有了壞的發展。
  本來,以谷幽蘭的一身技藝而論,如果在正常情況下,去對付三個紅星教分堂香主,是足有裕餘的。
  可是她一時大意,忘了用兵器去對付敵人群毆,以致被對方用無賴的打法,弄得她手忙腳亂。
  要知女人有兩個缺點,是打鬥的致命傷。第一,女人的臂勁內力,天生不如男人,所以不耐久纏,不慣硬撞硬拆。
  第二,女人身上有幾處珍貴的地方,是不許別人染指的,所以在打鬥之中,只要敵人攻向這些私處,都會使她不顧一切去搶救,甚至心慌意亂,武功大打折扣,招式散漫,終被敵人所乘。
  因此,谷幽蘭用徒手去對付三個敵人,起先尚打得精緊非常,握著優勢,後因那三個教徒改變打法,兩人合力和她硬拚,一人專向她私處下手,使她閃避騰挪,無法還手,嬌叱連聲,情況惡化。
  這種不妙的情形,雖未陷入險境,卻已影響了展鵬程的身心。
  這時,正值展鵬程漸告復原之際,一見谷幽蘭的情況,不禁心中大怒,即向「銅鷹」展開硬拚,希望速即擊倒對方,再去搶救谷幽
  孰料,不如意的事又來了。
  因為坐在地上的「銀鷹」,經過這一段時間調息後,內腑的傷勢已好了許多,他一聽雙方的掌聲加急,知道展鵬程又展開硬拚的攻勢,深恐「銅鷹」吃虧,故即睜眼起身,大喝出掌,幫助「銅鷹」夾攻正佔優勢的展鵬程。
  展鵬程自己尚未完全復原,又要全力去應付兩名高手夾攻,已感力拙,當然無法脫身去幫助別人。
  要知這「嶗山四鷹」,也可說是武林成名高手「辣手人魔」的師侄,武功和凌震南等在伯仲之間,他們早已暗中投靠紅星教,卻在凌家堡事件之後,才開始顯露身份,正式擔任教內職務。
  「金鐵二鷹」派任太原分堂主,這「銀銅二鷹」派為開封分堂主。
  這次,「銀銅二鷹」因該堂轄區之內,發生水旱兩樣的嚴重災禍,奉命加強活動,製造更嚴重的情勢,吸取俠義人士的注意,沖淡對該教的監視,以便在這空隙中,在其他地區,進行別種陰謀。
  所以,「銀鷹」便率領本堂屬下的徒眾,分批出動,在災區內實行搶劫、焚燒、放毒、屠殺,以震驚武林俠義的視聽。
  前幾天,在龍虎寨境內,有一批扮演強盜的教徒,被「黃衫仙子」谷幽蘭所殺,以致「銀鷹」率眾追來。
  本來,災區內出現「青天飛龍」和「白衣仙姑」的事,他們早已知道,但因其目的,正要籍災情吸住這些絕頂高手,所以假作不知,任這兩位奇快縱橫境內。
  且因自知力弱,無法抗衡,故除了飛報總壇外,並令屬下注意,不許和這兩人撞面,以免損傷人力。
  對於谷幽蘭的事,「銀鷹」原以為手到擒來,毫無問題的。
  不料被展鵬程一插手,反而傷了自己。
  這時的「銀銅二鷹」,都怒恨至極,咬牙切齒,全力夾擊,欲置展鵬程於死地。
  經過一段時間後,展鵬程自己感到極難支持外,並見谷幽蘭也是更形不濟,簡直被三個紅星教徒逼得拔取兵器的機會都沒有,更談不到趁機還擊。
  不由心中一急,即乘「銀銅二鷹」同時向他出掌的剎那,大喝一聲,騰身衝霄而起,在兩三丈高的空中,以「細腰翻雲」的姿勢,順手拔劍。
  隨即化作「龍騰雨至」之式,震出一蓬劍雨,向「銀鷹」頭頂罩去。
  勢疾勁銳,令人膽寒。
  但「銀銅二鷹」也不簡單,一見他不再接掌而騰身,即知他凌空拔劍之意,因而沉腕收掌,各自取下背上的慣用兵器,四目上望,準備迎擊。
  展鵬程這式「龍騰雨至」,威力實在驚人,劍尖所化的點點清光使「銅鷹」兩眼昏花,看不清招式的實際意向。
  所以他悚然一驚,連忙用「雪花蓋頂」一式,封閉自己頭頂,腳根用力,身形疾向後竄。同時,「銀鷹」也一挺手中的鋸齒刀,身形前躍,用「流星趕月」之式,襲擊展鵬程的背後。
  展鵬程一式無功,身形在將落地面的剎那,已防著「銀鷹」會從身後攻來,所以腳一著地,即以「雲鎖巫山」一式,封住自身前後,隨即向右閃身,改與「銀銅二鷹」的位置,站成三角的形態。
  同時身一躍,即向圍攻谷幽蘭的三名教徒撲去,意欲先解決其中一人,稍減谷幽蘭身受的壓力。
  「銀銅二鷹」何等狡滑,早已清透他的心意。
  當他身形一躍之際,即已各挺鋸刀,從左右兩側躍身攔截,刀風颯然,使展鵬程只得落地回身,先求自保。
  而谷幽蘭此時累得花容失色,身影漸緩的樣子,真教展鵬程見之不忍,急怒如瘋狂的獅子,兩眼噴火,形態怕人。
  並以「先天真氣」注入劍中,大喝道:「狗賊,少爺和你拼了!」
  同時震劍如虹,撲向「銀銅二鷹」,劍風呼嘯,專向對方的鋸齒刀劈擊。
  顯得此時的展鵬程,已決心以硬拚的打法,去解決「銀銅二鷹」的糾纏。
  就在谷幽蘭快要遭擒的時候,卻從她身後的樹梢上,射落一團青影。
  這青影射落谷幽蘭身旁一晃,即有兩名紅星教徒驚叫倒地。
  另一名躍開丈餘,呆然失色。
  谷幽蘭也被這次突變驚得一呆,對著這青衣人嬌喘無語。
  原來,這突然現身的青衣人,正是那位餐館中見過的青衫書生。
  這時,已見他向谷幽蘭微笑著道:「姑娘,你沒有受傷吧?」
  谷幽蘭倏然驚覺,嬌喘著答道:「還好!谷幽蘭身受大恩,終生不忘!」
  接著襝衽一禮,又道:「這些紅星教徒,就是在災區搶劫放毒的人,我曾經在龍虎寨附近親見他們商議施毒的事,因此毀去其中領隊的人,才惹得他們長途追蹤,希望大俠為民除害,切莫放過他們。」
  青衫書生「呵」的一聲,似乎非常意外地道:「原來是他們搗鬼,好!」
  隨即身形一掠,撲向那名呆立不動的教徒喝道:「你們如此作惡多端,這就不能饒你了。」
  說時右掌一伸,即見那名教徒悶哼倒地,使谷幽蘭暗自忖道:他的手掌雪白,掌勁無聲,這不是天山派的「雪王無聲掌」?
  這時,劇鬥中的展鵬程三人早已發現這邊的情形。
  展鵬程心中欣喜,勇氣頓增,運劍如飛,較前更鬥得精彩劇烈。
  「銀銅二鷹」卻心情膽戰,頓萌退意,兩人一面應付展鵬程,一面發出逃走的暗號,且戰且退,漸漸靠近樹林的邊沿。
  當展鵬程發現他們的陰謀,加緊攻勢欲纏住他們時,已經為時太晚,就在展鵬程躍身飛撲的剎那,這兩個狡滑的教徒,即怪叫一聲,分兩頭竄入林中。
  使身在空中的展鵬程,無法攔阻。
  谷幽蘭隨即喚道:「展大俠,他們逃了就算啦!請過來和這位大俠見面罷!」
  展鵬程聞聲轉頭,才想起青衫書生的事。
  因而走向青衫書生跟前,拱手道:「崑崙展鵬程,敬謝兄台援手之德,請賜告俠號大名,以志不忘!」
  谷幽蘭也帶著希望的眼光,秋波停在青衫書生的臉上。
  青衫書生微微一笑道:「展兄之俠膽義風,令人敬仰!但彼此同屬路見不平,不用如此客氣,弟乃長沙應清華,請兩俠多指教!」
  這一來,展鵬程和谷幽蘭都驚異至極,各自睜大雙眼,瞪著青衫書生的玉面。
  同時尷尬地一笑,覺得這書生人美藝高,確是人中之龍,但不知為何要假冒應清華的名號。
  展鵬程隨即問道:「弟聞災區之內,有一。『青天飛龍』大俠,經常為商旅災民解決困難,莫非就是閣下?」
  青衫書生頷首微笑,直認無諱道:「不錯,正是小弟所為,不過,此乃我輩份內之事,實在不足掛齒!且因地區大廣,正感照顧不周,兩俠如留在此鼎力以助,定有更佳之成就,諒兩位必可惠然首肯,為災民造福。」
  展鵬程見他直認無諱,才知自己所找的應清華,並未真在此處行俠,因而正容對他道:「兄台之俠義行為,確令展某敬佩!關於留此之事,展某亦願盡此綿力,助兄完成善舉,但有一事必須說明,展某對兄台以『青天飛龍』應清華之名義,在此仗義行俠,覺得有不明之處。
  「因為,敝友應清華之俠號,人所共知,乃天下武林同道,在南昌孫鏢頭壽席上所封,其本人出身武當,亦不容他人假充頂替。
  展某望兄台明白事理,別再隱瞞身份,以兄台如此高絕之身手,實在不用假藉敝友之名號,亦足揚名武林,為萬家生佛。」
  他這一套連勸帶說的嚴詞、本以為會使對方臉紅難過,或惱羞成怒的。
  谷幽蘭也暗自叫苦,恐怕這西洋鏡拆穿後,會引起雙方不快,甚至發生爭鬥。
  青衫書生僅是聞言微笑,眼泛異彩,似乎對展鵬程提出的意見,感到非常有趣,反而帶著詫異的情態道:「呵!原來貴友也叫『青天飛龍』應清華,倒真是巧事。」
  他說到此處,似是又有所感地稍作思考,再點頭微笑,反口詢問道:「貴友是何處人氏?年歲如何?現在何處行俠?」
  展鵬程對他這種反應,感到非常意外,只得答道:「敝友是長沙臨江村人氏,父母兄嫂俱全,年紀與台端相若,平日亦喜以青衫為衣,自從端午節在武當山分手後,不明其快蹤何處?」
  谷幽蘭見他們並未發生不快,芳心甚覺安慰,因而乘機插口道:「不錯,那位應大俠確是如此,小女子和他亦有數面之緣。」
  青衫書生突然哈哈大笑,道:「父母之命,豈容更改,武林贈號,亦不容辭置,此事可難辦了。」
  展鵬程兩人雖然見他言態逼真,但心想,兩人同鄉同名,或有可能,若要同一俠號,則絕不可能,除非其中一人,故意以魚目混珠,作那冒名頂替的把戲。
  所以,展鵬程仍舊正容道:「兄台雖然不肯明告尊姓大名,但展某知道絕無如此巧合之事,願兄台三思而行,莫令武林同道譏笑。」
  這簡短的幾句話,卻意外地引起青衫書生的不快。
  冷哼一聲,毫不客氣道:「既然如此,你可速找貴友來此會我,彼此為正名之事,分個誰是誰非,孰為高下;七月下旬,我將在此等候三晝夜,如果無膽應約,則永不許用『青天飛龍』應清華之名號!此時少陪,容後再見。」
  說完,便不理展鵬程兩人,掉頭一躍入林,在樹影中一晃而沒。
  展鵬程和谷幽蘭,都為之一呆。
  兩人靜默一陣後,展鵬程才苦笑一聲,對谷幽蘭道:「他這樣故意作為,一定另有圖謀,我只好找應兄本人來解決了。」
  谷幽蘭也螓首微點道:「對!找應大俠來這裡應約,使可水落石出了。」
  展鵬程卻接口問道:「谷姑娘,你在何處認識應大俠的?現在準備往何處去?有何貴幹?」
  谷幽蘭給他問得一笑道:「走罷!到路上再告訴你。」
  二人一齊躍上馬背,「得得」而去。
  三天後,展鵬程和谷幽蘭到了朱仙鎮。
  展鵬程和谷幽蘭經過三天的聚首,彼此的情誼已有長足的進展,可惜谷幽蘭的言態,仍舊不夠爽朗。
  每次談到谷幽蘭的師承時,谷幽蘭便面現淒然的形色,不願直言以告。
  這天,他倆觀察一番水災地區後,帶著滿懷不忍的情緒,回到旅店休息。
  晚飯後,兩人在房中談著日間的見聞。
  偶然間,展鵬程從日間所見的病人身上,連想到『白衣仙姑』的事,因而向谷幽蘭問道:「谷姑娘,你在災區巡視了許久,有沒有遇見『白衣仙姑』?我想,假如官府願意拿出大批金錢,讓這位精通醫事的女俠去購藥施診,一定大有用處。
  「可惜這位女俠行蹤不定,我見過一次之後,再難遇上,而且,官府也對災病之事,漠然無睹,俠義同道又人手太少,極難促成這種義舉。」
  谷幽蘭點頭道:「我很同意你的想法,我雖然沒有見到白衣女俠,卻很敬佩她,希望有那麼一天,能夠和她交個朋友。」
  展鵬程搖搖頭道:「不容易!我認為她不喜歡和人交友!」
  接著,便將那天晚上的見聞,詳細地告訴谷幽蘭,最後又婉惜地道:「真慚愧!我始終沒有看清她的面貌,不過,從她的體態上判斷,也是一位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姑娘。」
  谷幽蘭嫵媚地一笑,揶揄地道:「呵!原來白衣女俠不願見你,就說她不喜歡交朋友,哼,你呀!……告訴你,她一定願意和我見面的,因為,我們都是女人嘛!」
  稍一停頓,用秋波掠他一眼,又接著笑道:「以我說!她應該喜歡你這種英俊的大俠才對!」
  展鵬程見她言語爽朗,活潑可愛,不禁心中大喜。
  當時不顧她俏皮訕笑,隨即厚著面皮,低聲笑道:「幽蘭,我不希望別人喜歡不喜歡,只希望你能喜歡我,就心滿意足了。」
  谷幽蘭第一次聽到他低呼名字,直言無隱地吐露愛意,不禁心頭一震,粉臉通紅,螓首低垂,無言可答,嬌羞不已。
  展鵬程鼓足勇氣,毫不放鬆地又接著道:「幽蘭,我們相處數天,你應該看出我為人做事的大概,就是現在不瞭解,將來見到應清華大俠時,便可完全明白,他是我最敬愛的同道,也是最瞭解我的朋友。
  「至於我對你的心意,你這樣聰明的人,當然可以想到,不過,我也不知如何說,方能得到你的信賴,只覺得我們都是不明身世,同病相憐的人,應該互相瞭解才對。
  「所以,我不管你師承如何?對我的觀感又如何?我必須在這相聚未散的時候,向你說出我心意,希望你相信我!」
  他這一串充滿感情,意誠詞懇的說話,使低首不語的谷幽蘭非常感動,熱淚欲出,暗自忖道:「他是個名門高弟,技藝不凡,雖然較應大俠遜色一籌,仍是武林中的難得人物,他能這樣對我,實在值得高興,不過,只有應大俠才能使我逃出火坑。
  因此,當展鵬程說完之際,她便慢慢抬起螓首,向他淒然一笑。
  然後正容以對,低聲說道:「谷幽蘭蒙君愛護,不勝感激,雖然相處日短,卻瞭解頗深,這也是我出生以來值得高興的事。至於將來如何?實在不敢預料,但谷幽蘭有生之年,不會忘君一番情意的。」
  她這種既未拒絕,亦未接納的答話,使展鵬程,急接聲問道:「幽蘭,難道有什麼人阻礙我們?」
  谷幽蘭頷首道:「也許有辦法解決的,但現在言之過早,而且,也不是我們本身能辦到的。」
  這一來,展鵬程迷糊不解,連忙又跟著問道:「究竟是什麼事嗎?谷幽蘭!你應該老實地告訴我。」
  谷幽蘭幽幽地道:「現在夜深了,我們改日再談罷!」
  說完,又走前兩步,秋波瞪著展鵬程,表示要他讓路的意思。
  展鵬程轉臉間向門外一瞥,果見殘月西斜,已是三更時分,只得含笑讓路道:「好!明天再說!」
  同時,跟在谷幽蘭身後,送她到隔房門口,彼此互道晚安之後才轉身回房。
  但在他剛一轉身之際,忽瞥見隔院的房脊上,白影一晃,極似「白衣仙姑」的身影,因而一敲谷幽蘭房門,低聲喚道:「幽蘭,追!『白衣仙姑』來了。」
  他在情急之下,未等谷幽蘭出房,即已飛身上屋,直向前面追去。
  谷幽蘭靜靜地站在門口,望著西斜的月色默想道:他一見「白衣仙姑」的身影,便迫不急及待地追去,目的是想和她作次談話,希望能得到她允許,實行他心中的拯災計劃而已,其實,這事一定不會成功的。
  不過卻顯得他急公好義,不失是俠義門徒。
  接著,她又忖道:我和他一直處下去,對事毫無益處,也許被師姐她們遇見,反而引起難聽的煩言,不如乘機離開,回雲雨谷去等待,同時留書示意。
  她微歎一聲,繼又低聲自語道:「他如果真心為我,一定會趕緊找來的!」
  於是,她翩然進房,找一塊素帕鋪在桌上,稍作沉思,即用眉筆疾書一信。
  略事收拾,便叫店小二牽出坐騎,上馬向西而去。
  谷幽蘭在旅店出走之際,正是展鵬程追上「白衣仙姑」,發現谷幽蘭未曾跟來的時候。
  展鵬程飛身上屋以後,認為谷幽蘭定會聞聲追來的,所以放心疾馳,希望早點追上「白衣仙姑」。
  不料,當他追出朱仙鎮外,僅離白衣人十丈的時候,而向後一看,竟未發現谷幽蘭的身影。
  就在他稍一遲延,白衣人已一晃入林,轉眼不見。
  他停身在林前的草地上,朗聲向林中喚道:「崑崙展鵬程,謹以至誠之心請白衣高人現身一見。」
  展鵬程連呼兩次都得不到迴響,不禁搖頭自語道:「也許她又像前次一樣,不願和我見面。」
  「我在此地敬候,你何故造人不捨?」
  展鵬程身後突發嬌語,口勢非常嚴峻,嚇得他一跳轉身,連忙提掌封住胸前,同時睜大雙眼,意欲看清對方的真實容貌。
  就在他前面丈餘處的白衣人,確是以前所見的白衣姑娘,仍舊是一襲白綢裙衫,臨風輕飄,頭上髻挽堆鴉,嬌姿絕世。
  可惜身背西月,只能看出臉型的輪廓,是個橢圓形的臉蛋。
  他這樣無言眈視的態度,已惹起白衣女的怒意。
  嬌「哼」一聲,冷冷地道:「狗眼如炬,不識羞恥,無端追人,枉稱俠義,像你如此之人,真是丟盡崑崙之臉!」
  展鵬程聞她出聲臭罵,才悚然一驚,發覺自己非常失態,貽人口實,不禁難過至極,連忙拱手行禮:「請女俠原諒!展某此舉,毫無不敬之意,只認清芳駕,是否『白衣仙姑』本人,以便請教一事。」
  白衣女見他行禮謝過,言態懇切,才改變語態道:「我是『白衣仙姑』本人,請尊駕言明尊意,我若能力所及,自當依高見辦理。」
  展鵬程忙將自己的腹案,向她詳述一遍。
  白衣女思考一番,才向展鵬程道:「我非常贊成尊駕高見,願意為病人服務,可惜此法雖佳,卻無能實行。
  「只因當地官府異常吝嗇,絕不會以大量金錢,作此善舉,而且,紅星教徒暗中搗亂,防不勝防,行醫之人太少,地區又廣,縱令醫好此家病人,可能別家又已中毒。
  「所以依我管見,還是請尊駕保留此意,多剪除紅星教徒為妙。」
  展鵬程知他所作的分析,都是實情,且與自己所料相同,洞察時弊,因而感到這位白衣女俠,確是非常精明的人。
  所以,讚許地說道:「女俠高見卓越!令人敬服!展某自當打消此意,以免徒惹煩惱,但不知芳駕深夜辛勞,有何貴幹?是否有展某效力之處?」
  白衣女即刻接口道:「芝麻小事,不敢勞動尊駕,再見!」
  話落人飛,穿林而沒。
  展鵬程呆立一陣,想起谷幽蘭沒有同來,遂全力趕回族捨。
  他在路上一面飛馳,一面想如何向谷幽蘭解釋。
  他輕輕地飄落院子裡,在谷幽蘭房上敲數響,然後輕聲喚道:「幽蘭,幽蘭!請開門哪,我回來啦!」
  喚兩次以後,仍聽不見房中的動靜。
  以為一定是谷幽蘭仍在惱他,裝睡不理。
  他無計可施,只得在門口靜立一會,才滿懷懊喪地走回自己的房中,心中想著白衣仙子與谷幽蘭之事,一直至五更已過,才迷糊地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次日的辰初時分。
  從窗口射進來的朝陽,使他一跳起床,口中連聲呼道:「糟了!她也許更氣了!」
  一面自語,一邊穿衣,同時又叫小二打水梳洗。
  當他整齊服裝,正想走向谷幽蘭房中的剎那,卻聽到店小二在房邊問道:「公子,令妹連夜趕路,有什麼事嗎?」
  展鵬程心神大震,接口問道:「什麼?你說誰呀?」
  店小二一邊收拾用具,一邊答道:「公子,我是說,和你一同來的那位小姐,昨夜已經走啦!」
  旁邊的店小二渾然無知,接著又問道:「公子,她還有一塊寫著字的手絹,留下在桌上。」
  展鵬程倏然驚醒,語次凌亂道:「呵!呵!我,我知道!你快去替我拿點食物,我吃了要趕路。」
  說完便走往谷幽蘭房中,只見一幅尺餘寬廣的白綢手絹,平鋪在桌上,左下角繡有一宛幽蘭,箭蕊微張,翠葉翻風,精美至極。
  素絹中央,用眉筆寫著五百絕句一首道:
  「春返雲雨谷,
  花開待君憐!
  流水如有意,
  記取挽晴天。」
  展鵬程反覆地思味著詩意,始終無法猜透其中奧妙,只知道是首擬人格的絕句,似乎要他找機會再見之意。
  他暗自忖道:從詩句上看,她是希望見我的,但未留下一點線索,叫我往何處找呢?
  真糟!
  他一會兒想,一會兒看,終於觸動靈機,想詩中的「雲雨谷」三字,一定是個地名,一時高興非常,拍掌笑道:「有地址就好了!我展鵬程上天入地,終有一天會找著她的。」
  接著,便疊起素絹,揣入懷中,喜匆匆地走回自己房中,愉快地吃用早餐。
  可是,當他上馬起程的時候,突然又暗忖道:有生以來,從沒有聽人說過「雲雨谷」三字,可能是個人跡罕到的地方。
  他在馬匹旁邊呆了好一會兒,最後在無可奈何之下,才上馬出鎮,緩緩西行。
  直到抵達新鄭縣住宿的時候,仍未想出頭緒。
  晚飯後,他和衣躺在床上,再集中精神,重新研判,希望從谷幽蘭的言行留詩上得到答案。
  三更敲過,他仍是空費精力,毫無結論,只得長歎一聲。
  就在他山窮水盡的時候,卻又靈感乍生。
  他記起谷幽蘭也認識應清華,從她的言詞上透露,顯出非常敬佩應清華的人品武功和道德學問。
  因此,他認為只要找著應清華,定可知道谷幽蘭的師承和住地,然後再去找她,一切便易解決,想到此處,他不禁啞然而笑,感到異常高興!
  同時,決定趕回武當山,希望應清華仍未離去。
  次日,他從新鄭起程,馳馬南下,歷四日時光,到了武當山的玄真宮。
  向一清道長探詢後,才知道應清華遠走貴陽已久。
  於是,他繼續趕路,向西南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