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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曹洞上人

  莽頭陀好宏亮的聲音,只聽他一聲呼喝:「沛兒住手。」
  這四字,如同春雷驟發,震得天目樵子耳鼓「嗡嗡」作響,暗地心驚道:
  「這人好宏實的嗓門兒!」
  閃目一瞥,這才看清,來人竟是長髮披肩的行腳頭陀。
  古沛見是自己最畏懼的莽頭陀來了,已經微吐的雙掌,倏然一斂,將已經運貫雙臂之上的「金佛罡」禪功,消卸無餘。
  莽頭陀一聲佛門「獅子吼」音,震懾了在場正擬作殊死之搏的二人,這一來,卻於無形之中,免除了天目樵子的一場重劫。
  莽頭陀忽地一振手中月牙方便鏟,發出陣陣沉鬱的「當當」之聲,邁步來至當前,環眼逼視古沛。
  指著藍惜茹沉聲問道:
  「古沛,這姑娘的穴道,是你點的嗎?」
  古沛為莽頭陀的目光所懾,只得垂手躬立,應了一個「是」字。
  莽頭陀微微點頭,單掌當胸,喃喃宣了一聲「阿彌陀佛」,又一指仇雲的屍體接著問道:
  「那地上之人,也是你殺的嗎?」
  他畢竟不愧人稱「莽頭陀」,等不及命古沛為藍惜茹解穴,卻又迫不及待地問起仇雲之事來。
  須知禪宗獨門封穴之技,在武林之中,沒有一個其他門派能夠解的,等後來莽頭陀要替她解時,無奈為時已晚。
  藍惜茹不但吃了些苦,並且還受了輕微的內傷,卻害得她平白無故地受到曹洞上人的折辱。
  古沛見莽頭陀問起仇雲之事,不覺心頭大震,愣了半晌,才硬著頭皮,怯怯地應了一個「是」字。
  莽頭陀又宣了一聲佛號,連道:
  「孽障……孽障……沛兒,這人是誰,他跟你有什麼冤仇,你要將他致死?」
  古沛嚅嚅囁囁,不曾答話,卻聽天目樵子在一邊插口道:
  「嘿嘿,此人來歷不小,他姓仇名雲,是此間上天竺念愆山莊的莊主,同時,也是江南武林中的領袖人物……」
  天目樵子正待往下說時,忽聽古沛一聲石破天驚的急叱,喝道:
  「住嘴!」
  天目樵子一愣,毫不示弱地一揚雙掌,也自大聲同吼道:
  「小伙子,如今有你的長輩在場,我天目樵子卻也不能算是以大欺小,來來來,咱們再換……再換三掌。」
  他本來打算說「再換十掌」,但鑒於古沛年紀雖輕,卻有非凡的功力,故爾只說要換上三掌。
  古沛「嘿」地一聲冷笑,劍眉齊剔,邁進一步,便待出手,卻被莽頭陀一聲佛號,喝阻道:
  「沛兒不得妄動。」
  說話聲中,只見他方便鏟一頓,魁梧的一如鐵塔的身軀,卻快得像一陣風般,飄到仇雲屍體之前。
  按說他身兼峨嵋、禪宗兩派之藝,算得是個武林人物。
  但他一向遁跡深山禪林,少在江湖行走,是故仇雲這等江湖中響噹噹的腳色,他並不相識,也沒聽說過。
  打量了半晌,卻又聽他喃喃一聲「阿彌陀佛」,飄身而返,沉聲問古沛道:
  「沛兒,你用了『金佛罡』了嗎?——」
  古沛懍然一驚,半晌不敢出聲。
  莽頭陀沉聲一喝道:
  「你可還記得,當年在掌門人監視之下,而對禪宗歷代祖師所盟之誓?」
  原來古沛殺劫太重,這次他潛離普陀山,初到中原,殺人自是意料中事,因此莽頭陀倒也不驚。
  如今他所關懷的,卻是要以自己的力量,誘使古沛踐諾當年所盟之誓,好用禪宗門中戒律,拘束於他。
  古沛聞言應了一聲,驀地俯身在地,叩拜莽頭陀,恭聲陳詞道:
  「弟子願踐當年所盟誓願,甘受本門戒律重責,望頭陀慈悲。」
  哪知莽頭陀側身一閃,讓開三步,莊穆說道:
  「頭陀不是你門中人,當不得你的大禮——沛兒,你既願恪守禪宗戒律,便應跪向西方,遙參我佛,並叩禪宗歷代先祖。」
  古沛聽將入耳,不由心中一動,劍眉剔處,頓有所悟,心中一陣暗笑,依言朝西再拜伏。
  那天目樵子,卻在一邊看得納悶,心道:
  「這頭陀,雖說不是他門中人,看來莫非他要伸手管這閒事,在雷峰殘塔之下,替禪宗一正門規,伸張戒律嗎?——」
  思量間,他轉眼一望躺著的藍惜茹,只見她一動不動,心下大急,不由叫得一聲道:
  「頭陀,他將我……」
  豈料莽頭陀毫不理會卻對古沛沉然說道:
  「沛兒——我現奉了你禪宗掌門,無名大師之諭,追尋於你,沛兒,起來隨我回轉普陀去吧!」
  古沛倏然地抬頭,星目精光逼射,朗聲毅然地說道:
  「我既已用了禪宗絕學『金佛罡』克敵,自然應該承認身為禪宗弟子,並甘受本門戒律約束才是!」
  說著,他一挺身子,站將起來,目視莽頭陀溫語地接道:
  「但是——但是如今沛兒卻有一件極重要的未了之事,頭陀既奉命押我回轉普陀,不知道頭陀能否限沛兒一年時光,待沛兒辦了這事,必定返轉普陀——」
  莽頭陀大喝一聲:「孽障!」手中方便鏟震得直響,莊嚴說道:
  「須知禪宗歷代相傳,戒律森嚴如山,卻不容你妄加蔑視。」
  古沛心頭一震,躬身道:
  「沛兒不敢——不過,沛兒這件未了之事,卻一定要辦,沛兒願回轉普陀,情願自裁掌門大師之前,以謝我佛。」
  莽頭陀目視古沛半晌,語氣一緩,宣佛慈祥地說道:
  「沛兒,就頭陀所知,禪宗五十年來,未曾收過俗家弟子,如今只得你一個,若你體念禪宗在佛門中數百年來的清譽,便應隨我回轉普陀,自認前非,禮佛懺過!」
  古沛忽然一聲冷笑,抬頭激動地說道:
  「頭陀,不錯,我古沛是禪宗子弟,但像我這樣,真算得是個禪宗子弟嗎?我無父無母倒也不去說它,然而——我的業師呢?
  頭陀,禪宗諸僧,沒有一個肯做我的業師,我古沛空自習了一身禪宗武學,連個師父都沒有,算得是禪宗門下的真正子弟嗎?」
  莽頭陀陡地一震,緩緩地歎一口氣,慢慢地說道:
  「沛兒,你千萬不可如此說法……」
  他情不自禁地手撫項際,在他的頸項之上,有著一條長長的,月牙形的傷疤,這傷疤,正是因為古沛才留下的。
  莽頭陀一陣唏噓,慈聲說道:
  「沛兒,你不可如此說法,十七年前,你上普陀的前因後果,頭陀知道得最是清楚……那時,你尚在襁褓之由……」
  他正待往下說時,卻被天目樵子聲遏行雲的樵歌所阻,莽頭陀一振手中月牙方便鏟,轉身沉然問道:
  「施主,你這是何意?」
  天目樵子果然內功深厚,唱罷一句,戛然收住歌聲反唇譏道:
  「我們藍姑娘,被那小子以獨門手法,制了穴道,你不但不救,反倒在這雷峰塔下敘起家常來了,你道這手法無人解得嗎,哈哈!」
  莽頭陀心下一愣,脫口問道:
  「這種點穴手法,果然除了習禪宗武功之人,才能解得,難道施主知道除此還有人能解嗎?」
  天目樵子一陣狂笑,神氣得意地說道:
  「你禪宗點的穴道,我那主人家『曹洞上人』卻能解,哈哈……他老人家這就要來了!」
  莽頭陀大是疑惑,暗地思量道:
  「『曹洞上人』?這『曹洞』二字,分明是禪宗的別稱,如此說來,這位上人,恐怕也與禪宗有著頗深淵源了……」
  思忖問,閃目一瞥躺著的藍惜茹,不由一驚,暗道:
  「這位姑娘被沛兒制了穴道,已經有半個時辰之久,若是她根基不固,只怕要受傷了……」思念及此,不由心中大急,但他身為出家之人,不到無法之時,實在不願去解姑娘家身體。
  當下望了望古沛,只見他負手而立,仰視黑夜中的流星,似有無限迷茫,不由得暗暗宣了一聲佛號,道:
  「沛兒,禪宗諸僧,不肯收你為徒,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其中也含有至深之意……總之,都是為了你好,你怎能埋怨?」
  古沛依然負手望天,默然不語。
  莽頭陀一聲佛號,又道:
  「沛兒,這些事不說也罷,你不妨就先替那位姑娘解了穴道吧!」
  其實,古沛點藍惜茹之穴,本來並非心願,但他又怕她醒來再跟自己糾纏。同時他也知道藍惜茹的武功造詣,估量就過一兩個時辰,也無大礙,是故一直未曾去解它。
  他哪裡知道,藍惜茹一時氣急攻心,本來就已自傷中元,再加上他這一點,卻已受了內傷——
  古沛心下一動,道:
  「頭陀,沛兒解了那位姑娘的穴道之後,此間已無別的事,可要去辦那極重要的未了之事去了!」
  莽頭陀暴躁之性大發,大喝一聲:「沛兒,你哪裡去?」
  沛兒朗朗一笑道:
  「海闊天高,哪裡去不得!」
  莽頭陀心下大急,怒得「呀呀」怪叫,一橫手中方便鏟,焦雷般連聲喝道:
  「古沛,今天有我莽頭陀在此,便不容你敗壞禪宗數百年來森嚴的戒律!」
  古沛「嘿」然一笑,冷冷地道:
  「古沛言出身行,有誰能夠阻攔於我?」
  莽頭陀大叫一聲,道:
  「我莽頭陀攔阻於你!」
  古沛又是一聲冷笑,劍眉齊剔道:
  「莽頭陀,你非我禪門中人,莫抬出禪宗戒律來壓我,要憑功力深淺,嘿嘿,莽頭陀,你自信能攔得我嗎?」
  須知十七年前,無名大師懷抱古沛,獨上普陀,連闖三關,莽頭陀幾乎因此命喪,後來,古沛在無住大師證果之前,以佛門開頂之法,脫胎換骨。
  莽頭陀鑒於他身世可憫,對他呵護備至,是故在普陀群僧之中,除了掌門無名大師之外,他只聽莽頭陀一人之話。
  如今——古沛竟對莽頭陀說出這番話來,怎不令他傷心,只聽他一聲深長的歎息,喃喃念佛不已。
  古沛激於強傲之性,一時頂撞了莽頭陀幾句,話出口之後,卻又十分懊悔,他一時也陷於深思之中。
  經過一陣激劇的天人交戰之後,只見他忽然向西跪倒,朗然道:
  「佛祖在上,禪宗弟子古沛在下,然因弟子潛離普陀之後,發現了一件古氏門中埋沒十七年的未了之事。
  這件事不唯關係我古氏一家,抑且關係了整個中原武林,弟子有心了此未了之事,寧犯本門戒規,一日不成,一日不回普陀,但願佛祖憐佑!」
  說罷,站起身來,對莽頭陀說道:
  「頭陀,沛兒自幼蒙你拂護,今日頂撞於你,實在是不得已之事,頭陀,你抬抬手,放沛兒過去吧!」
  莽頭陀見他神色堅毅,心知已攔他不住,但他乃是重信諾之人,這次浮海來至中原,原受無名大師之托。
  這一來,卻令他難以定奪,緩緩宣了聲佛號,一時沉吟不語。
  這時,卻聽一股嘯聲,自遠而近。
  那嘯聲清亮激越,古沛心裡正奇怪,這附近居然有功力如此深絕之人,莽頭陀卻悚然一驚,埋首不語,似在思索什麼!
  天目樵子陡地一陣大笑,拍手喜道:
  「他老人家來了——哈哈,小伙子、頭陀,你們且莫得意,等他一到,你們就有得受的了!」
  哪知他話還未曾說完,忽然又有一段朗朗嘯聲,透空而起,霎眼間與那先前嘯聲互相糾纏。
  但聞兩股嘯聲,此起彼落,如同兩條盤空矯龍,、鬥得難分難解!
  天目樵子聽了半晌,失聲驚道:
  「這人是誰!這人是誰?……」
  莽頭陀忽地一聲大叫,道:
  「『曹洞上人』原來是他?果然是他!」
  這間隙,那兩股嘯聲已然分出上下,曹洞上人的所發之聲,顯然已經佔盡了上風,另一股嘯聲,卻漸漸趨向低疲,黯淡。
  驀然——如同長星曳空般,消匿於夜空中。
  天目樵子一聲狂笑,得意地道:
  「嘿嘿……這人竟敢向我那主人家挑戰……」
  莽頭陀倏地一振月牙方便鏟,沉然向古沛道:
  「沛兒,人各有志,莽頭陀不能相強,但我受掌門大師之托,定必全力將你追回普陀,今夜另有一事,你不能在場。
  我且放你離去,須知頭陀今後必定躡蹤在你身旁,下次見你,卻不放你過去了——去吧!」
  古沛年輕好勝,適才聽得這兩股嘯聲來得特兀,若依素來之性,他定要見識見識這位「曹洞上人」。
  無如他這時急於脫身,聽了此言,心下大喜,暗道:
  「我今日一去,正是如魚脫網,如虎歸山,莽頭陀,你要見我,只怕萬難——」
  他竟忘了去替藍惜茹解開被制穴道,不屑地瞥了天目樵子一眼,轉身朝莽頭陀躬身一禮,便自展開禪宗絕頂輕功身法,縱躍而去。
  莽頭陀望著古沛遠去,這個他自小呵護長大的孩子。
  這個一向對他唯命是聽的孩子,如今長大了,如今他一涉世途,不再是先前在普陀山的「沛兒」——
  他喃喃念佛,深深歎息。
  但是他知道,他對這孩子今後的一切,是無能為力的,正如同十七年前,他奉命在普陀山下護法,終於擋不住無名大師一樣無能為力——
  那曹洞上人所發的怪嘯之聲,越來越近。
  而且在激越的嘯聲之中,蘊含著難以宣洩的怒火,雖然相距數里之遙,卻仍令人聽來心悸。
  莽頭陀深思之中,扶了扶他那長有八尺的月牙方便鏟,暗道:
  「這位怪老人,經過十七年漫長的歲月,癖性竟仍然是這等急躁,而且——功力也比當年更深了——
  不知道他對禪宗門下之人,是否還存著深重的怨恨?尤其是無住大師一脈相傳的禪宗子弟?——」
  沉忖半晌,他猛可想起那位被古沛點了穴的姑娘,這時仍躺在地上,不由心頭一震,暗暗驚道:
  「這位姑娘,既然是那位怪老人的弟子,豈肯讓她吃虧?少時,恐怕又免不了一番唇舌——」
  動念至此,又是一聲歎息,暗道:
  「唉——沛兒這孩子,仍是那麼粗心大意……他仍然是個孩子呢!……然而,然而他那件未了事,究竟又是什麼呢?……他……他難道一下山,在短短數日之內……就發現了他那至慘的身世了嗎?……」
  其實,莽頭陀何曾料到,古沛下山未及一月,不唯發現了他那至慘的身世,抑且機緣湊巧地,竟也得到了武林中人人欲得而甘的「群魔秘錄」哩!
  這間隙,曹洞上人的嘯聲,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消斂,他緩緩的移步,走至藍惜茹身前,彎下身子,打算去替藍惜茹解開被制的穴道。
  驀然間,一陣耀眼的金光,倏然而至,莽頭陀何等人物,心才一動,就聽一聲入耳心驚的疾叱:「住手!」
  莽頭陀倏地收回已經伸出的右掌,抬眼望處,只見三丈開外,站著一個白髮披肩長鬚拂胸,儀貌神態閒逸的古稀老者。
  那老人穿著一身非僧非俗,金黃色齊膝的短衣,下面是紮腳葛布長褲,足蹬僧鞋。那短衣之上,不知塗了何物。
  在黑夜之ˍ中,發出閃閃耀眼的金光,令人難以逼視。
  莽頭陀打量間,不由低宣佛號,心道:
  「果然是他——原來他雖被逐出禪宗山門已近一甲子,對師門依然這般棧戀,才起了這個『曹洞上人』的稱號……」
  曹洞上人依然站在三丈開外,一雙如炬的精芒的眸子,閃電般在地上的藍惜茹,跟莽頭陀身上來回打量。
  隨後,他一瞥天目樵子,聲如洪鐘地問道:
  「茹兒可是傷在這頭陀的手中?」
  天目樵子原是南七省綠林魁首,算得是江湖中提得起的響噹噹的人物,他一瞥莽頭陀,神色恭謹地說道:
  「茹姑娘是被另一個少年所傷……」
  曹洞上人「唔」了一聲,又自問道:
  「什麼?她……她竟會傷在一個少年的手裡?……」
  只聽他怒嘯一聲,目瞥莽頭陀,接著問道:
  「那少年人現在何處?……這頭陀,他既未傷人,恁地卻在此?」
  天目樵子愣了一愣,不曾開口,曹洞上人陡地一聲怒叱,喝道:
  「快講,那少年人到哪裡去了?」
  天目樵子一陣嚅囁,愧忿地說道:
  「那少年人,在主人未到的片刻之前,被這頭陀放走了……這頭陀,彷彿跟那少年頗有淵源。
  只因那少年用禪宗獨門封穴之技,制了茹姑娘之穴,我……我無法能解,是故這頭陀才留下替她解穴……」
  他話沒說完,卻聽曹洞上人突然一聲厲嘯,仰天不住地大聲叫道:
  「禪宗……禪宗……」
  隨後,他身形一掠,早閃到藍惜茹身前,俯身而視。
  莽頭陀見曹洞上人這般神情,心中暗自懊喪:「我不該不及早令沛兒替她解穴,至有此變……」
  思忖間,忽聽曹洞上人一陣聲透雲霄的狂笑,掠身而至,霍然單掌一揮,狂飆疾捲而去,厲聲問道:
  「頭陀,你是禪宗之人嗎?……」
  莽頭陀驟然遇襲,疾喝聲裡,方便鏟陡地在地上一點飄身數丈。
  霎眼之間,那曹洞上人單掌一揮之勁,擊在地面之上,只聽轟然一聲大震,砂石飛進,瀰漫半天,端地驚人至極。
  莽頭陀站定身子,沉然一聲佛號,豎單掌,朗聲說道:
  「上人,洒家乃是峨嵋金頂天蒙和尚門下,雖非禪宗門人,卻在禪宗門下寄跡,有何見教?」
  曹洞上人飛揚的長眉倏地一落,「哦」了一聲,神色稍霽地說道:
  「頭陀,原來你是那天蒙老禪師之徒,算來你還小我一輩,我不為難你——」
  莽頭陀高唸一聲:「阿彌陀佛」,豎掌道:
  「上人既不與洒家為難,洒家斗膽卻要告辭了——」
  曹洞上人並不答話,卻見他微微揚首,喃喃自語道:
  「天蒙老禪師……天蒙老禪師……想當年,我被逐出山門之際,到那多蒙他間關奔波,到普陀來為我求情!
  ……只可恨……無住那老禿驢……恩師太信任他了,我終於離開了普陀……算來,已經有一甲子了。」
  他又一瞥莽頭陀,不由唏噓地慨歎道:
  「我離開普陀之後,雖則留了披肩長髮,但心中何嘗一日忘懷師門?……三十年前,天蒙禪師示寂之後,我連夜趕往金頂,然而……然而……在眾僧心目之中,我無非只是個禪門的犯戒棄徒罷了……也只能在半夜時分,悄悄地在這位佛門中惟一知己的靈前徘徊至意而已……」
  莽頭陀暗宣一聲佛號,緩緩而道:
  「上人,過去之事,早已過去了,提它只有徒自煩惱而已……」
  曹洞上人恍若不聞,但見他浸淫於沉思之中,半晌,他忽地發須倒豎,長眉微揚,大吼一聲。
  揮掌一陣疾風狂飆,將地面擊成一個深坑,恨恨地道:
  「只可恨無住竟接了禪宗掌門之職,令我難遂重返師門之志。」
  話聲中,又見他雙掌齊推,轟然一聲,地上又現出兩個徑有數尺的深坑,曹洞上人雙掌推罷,又自咬牙切齒地道:
  「想不到無住偏又在我之前離開塵世,我……我連在他死後,擊他一掌以消胸中積怨都做不到。
  ……想不到……師妹……她竟因當年我許她的諾言,將我逼離普陀,令我抱撼終生……」
  說到此處,他竟放聲大哭起來,一顆顆淚珠,自神光的熠熠眼眸淚淚滾落,與短衣金光映照,如同耀眼金珠!
  莽頭陀見他觸動往事,不由暗自心急,猛可裡一聲佛門「獅子吼」,沉聲喝道:
  「上人節哀,洒家告辭了!」
  曹洞上人懍然一震,倏地止聲道:
  「頭陀留步,何不到我『曹洞別府』小住,稍解我對令師夢縈之思。」
  莽頭陀豎掌躬身道:
  「洒家身負重任,實在不能再作停留,還望上人見諒,日後若有機緣,洒家定當造府謁見,以謝盛意。」
  曹洞上人半晌不語,隨道:
  「我自離普陀,發願一日不返師門,一日不用禪宗武學,頭陀,你既不再留,索性煩你替我茹兒解開被制的穴道!」
  莽頭陀點了點頭,便自替藍惜茹解了被制之穴。
  曹洞上人卻又說道:
  「頭陀,這少年封穴的手法極其精奧,他能打敗我這愛徒,武功定然不凡,但不知他是何人之徒?」
  莽頭陀見問,微微歎息一聲,道:
  「這孩子叫古沛,說來也雖是禪宗弟子,卻不是禪宗任何一位大師之徒——」
  曹洞上人大為不解,長眉一軒,問道:
  「此話怎講?」
  莽頭陀又是一聲歎息,道:
  「他在禪宗上一代掌門人,無住大師示寂之前一個時辰入門,算來他今年十七歲,人禪宗之門也有十七年了,這孩子,上人你是見過的,那時他尚在襁褓之中——」
  曹洞上人心頭一動,猛可悟道:
  「對了——那日我闖上普陀,見無住大師示寂之後,手中還捧著一個襁褓之子,莫非那孩子,就是這個古……」
  莽頭陀點頭說道:
  「正是他,古沛。」
  曹洞上人忽有所思,抬頭感歎地道:
  「當年我初下江湖,與無住、無恆師妹,並號佛門三位最年輕的佛門高手,武林中群魔聞名喪膽。
  但那時,我們已經是二十出頭之人了——想不到這些孩子,十七八歲,就有如此超絕的造詣……
  還有那我來時,路上遇到的孩子,他那分內功嘯聲,再有一甲子修為,真不知要高出我多少……真是一輩新人換舊人……」
  莽頭陀見曹洞上人稱讚古沛,心下不由地十分高興,口宣佛號道:
  「沛兒這孩子,那日得無住大師以佛門開頂之功,將一身超凡人聖的修為功力,傾囊貫注,不啻平添數十年造詣,自然……」
  話未說完,忽聽曹洞上人一聲疾喝,若有所見地急急問道:
  「果真?頭陀,果真他承受了無住的一身功力?」
  莽頭陀宣聲「阿彌陀佛」,道:
  「洒家向來不打誑語。」
  曹洞上人聽了這話,竟似十分高興,連聲急問道:
  「頭陀,這姓古的孩子,他如今哪裡去了?我到哪裡可以尋到他?」
  莽頭陀生性魯莽,一見曹洞上人問及,這才心頭一凜,暗叫一聲:「不好!」當下反問道:
  「上人,他與你毫無瓜葛,你問他作什?」
  曹洞上人仰天狂笑,笑了一刻,倏而斂聲道:
  「當年我只道無住已死,自普陀回轉之後,立誓不再涉足江湖,如今我才知道,無住人雖死去,他的武功卻仍留在人世,豈不令我喜煞。
  哈……哈……我要尋到這姓古的少年,毀去無住那些遺留在人間的武功,哈……哈……」
  他連聲狂笑,這時卻聽藍惜茹一聲嬌嚶,慵然無力地緩緩爬將起來,緩邁蓮步,到曹洞上人跟前行了一禮。
  曹洞上人一收笑聲,憐惜地望著愛徒,只見她滿臉悲切之色,肩頭衣衫破裂,雖然她用手掩著,依然露出瑩潔的肌膚。
  他不由心中大怒,暗罵道:
  「好小子,居然還這等輕薄……」當下,憐惜地問:「茹兒,你被那姓古的小狗欺負了嗎?」
  藍惜茹被師父一問,不由想起夜來之事,又是一陣羞苦,但,在心深處,她對那面貌酷肖「七哥」的三沛,並無怨恨之意。
  曹洞上人見她不答,立又急急地問道:
  「茹兒,那姓古的小狗,很……很壞!是嗎?」
  藍惜茹再也忍耐不住,一陣氣苦,加上她被制穴多時,受了內傷,只聽她婉委地叫了一聲:「恩師……」
  「哇」地吐了一口鮮血,便又栽倒在地。
  曹洞上人勃然大怒,揮掌擊得砂石飛揚,轉臉逼視莽頭陀,疾然喝問道:
  「頭陀,快說!他到哪裡去了?」
  莽頭陀單掌豎胸,道:
  「阿彌陀佛——此子潛離普陀,洒家乃奉了他掌門大師之諭,前來追拿於他,他往何去,洒家怎能知道。」
  天目樵子雙掌一掄,大步邁將上前,吼道:
  「頭陀,適才明明是你將他放逃走,怎說不知,須知你若不說實話,縱我主人不來為難於你,我天目樵子也難容你輕易脫身。」
  言畢,只見他雙掌霍然推出,兩股疾風內勁,齊奔莽頭陀襲到!
  莽頭陀心下大怒,暗唸一聲佛號,心道:
  「這廝好生蠻橫!」
  當下一手持定方便鏟,單掌一圈,疾翻之間,掌心向外,將九成內勁霍然外吐,迎將上去。
  天目樵子見莽頭陀竟用單掌硬封,喝一聲:「來得好!」
  身形一錯,竟也疾然收回一掌,另一掌運足內勁,加速遞出。
  說時遲,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雙掌在中途相接,只聽他們同時一聲疾叱,掌勢倏沾乍分,勝負立判。
  莽頭陀鐵塔般仍立原處,那天目樵子卻硬生生被震退三步。
  天目樵子狂吼一聲,站定了身形,便待二次發掌,不防曹洞上人一聲猛喝:「孟傑住手!」
  天目樵子見主人喝止,當下如奉綸音,倏然收掌,躬身退在一邊,兩隻銅鈴般的環眼,卻耽耽地注視著莽頭陀。
  曹洞上人喝住天目樵子之後,忽然語氣一變,冷冷地說道:
  「頭陀,我念在故去的天蒙禪師份上,今日卻也不來留難於你,但卻要你隨我同轉曹洞別府,那姓古的小狗一日不來,你便一日難以脫身——」
  莽頭陀單掌當胸,抗聲而道:
  「上人,那古沛現下不知何往,縱令上人以洒家作為人質,他又如何得知?何況洒家……」
  曹洞上人一陣狂笑,但見金光閃處,早已欺身而到,他指出如風,在霎眼之間,竟以「無影掌法」,同時拂中莽頭陀三處氣血要穴。
  莽頭陀何等功夫,他見曹洞上人身形一閃,已知他要出手,正待閃讓,無如對方身法掌勢快得令人難以相信,再欲閉氣鎖穴,已然不及。
  當時只覺身上一麻,真氣渙散,丹田內勁,再也無法提起,不由一聲長歎,怔怔地站著,不再言語。
  曹洞上人冷冷一笑,道:
  「頭陀,我這『無影掌』閉穴之法,可稱武林獨步,除了你不能提起內力之外,並無其他害處,哈哈……」
  言訖,只見他點頭示意,隨後俯身捧起藍惜茹,長嘯之聲中,金光連閃,早已走得沒影了。
  天目樵子待曹洞上人去後,狠狠地將莽頭陀一挾,另一手順勢抓過他的月牙方便鏟,喝一聲:「好沉的傢伙!」
  邁開大步,飛也似地隨後去了。
  嘯聲漸遠,終於消失天際。
  東方漸呈魚肚白色,晨星更見寥落,寒冷的清晨被風吹拂著。
  雷峰殘塔之下,僅剩仇雲的屍體,無聲無息地躺著——
  這是天網少年,在武林之中,掀起了軒然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