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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她芳心彷徨無主,不知今後將飄落河方,只是茫然地在路上走著。這時天色已晚,百鳥歸巢,大地無聲。
  只見她的雪白衣衫迎風而舞,搖擺招展。一陣晚風迎面而過,她起了微許的寒意。
  就在這當兒,她身後響起一陣馬蹄聲。馬蹄聲並不急促,馬匹好像走得很慢。照理說,以此刻天色入晚,來者應該心急趕路才對,豈料這乘騎的人好像故意讓馬緩行,彷彿他正在欣賞沿路景色似的。
  慧君雖沒在江湖上走動過,但也能聽得出這稀稀零零而有節奏的蹄聲,定然是單人一騎。
  她覺得有點反常,不由暗忖:這麼晚了,難道這個騎者還不想找間店客憩息嗎?單人一騎緩緩地在大道上逛個什麼勁!
  蹄聲由遠而近,由細弱而變得清脆。漸漸地,這匹馬已距她身後不到十丈了。
  慧君心中煩悶,也沒有心情看看來者是誰,竟自低著螓首,蓮步輕踱,倒也跟這匹馬走得一樣快慢。
  半刻,慧君只覺身後的蹄聲依然如故,不加速也不減速。她暗地裡不由覺得這倒挺有趣,興趣一來,也不願施展輕功,就這麼緩緩踱步跟著有節奏的馬蹄聲,沿著大道行走。
  她一言不發低首行走,那馬上的乘騎者竟也似跟她一個心意,從始至終沒開過口,甚至連「嗯」一聲都沒有發出。半晌過後,慧君漸漸地忍耐不住了,她好奇心愈來愈濃厚。她突然覺得這匹緩行乘騎上的人,實在與別人不同。一路上她從沒聽到他發出一點聲息,憑她的內功修為,她相信這乘騎者如果響出一絲聲音,她必會聽見的。
  於是,她心裡開始引起了微許的畏懼感。
  他會是什麼樣的人?暗地裡,她疑忖陣陣
  她不敢回頭,但是,隨著道路向左旁轉彎,她那美麗的側面,完全暴露在這令她驚疑不定的騎士眼底。
  倏然,一聲清脆的笑聲,傳自騎土口裡,劃破岑寂長空。慧君悸然大驚。
  憑她的內功修為,競被這清脆的笑聲,引起了一陣戰顫。
  她大驚之下,霍地回轉身來,眸子正好與乘騎者對個正著。
  這一對視,慧君不由懼意大增。
  只見朦朧黃昏裡,這人兩隻眸子宛如深秋寒星,開合之間,射出懾人心魄的光芒,逼得她連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乘騎者的目光在她絕色的姿容上默視很久,忽然,他又發出清脆的笑聲,在岑寂的空間,引起陣陣回聲。
  笑聲倏止,乘騎者犀利、冰冷的目光,浮上奇異的光彩。他一縱馬,朝慧君緩馳過來。
  儘管駿馬緩馳,乘騎者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臉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的全身上下。
  慧君閱歷甚淺,眼見乘騎者催馬馳來,卻不知應該怎樣辦才好。
  乘騎者在她身前不遠地勒馬收韁,他一舉一動莫不極自然地流露出瀟灑文雅的風度。
  忽然,他輕微地歎息一聲,這歎息聲好像是讚美,也像是他看清了慧君美麗絕倫的面容,而發自內心的讚歎。
  騎士瀟灑地拂去衣衫塵埃,嘴唇微動,只聽他道:「請恕小生唐突,姑娘芳名能否賜告在下?」
  他此言才出,面頰竟然一紅。
  此時,慧君業已瞧清他的面目,芳心亦是一動,只見他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騎在一匹高大神駿的棕色馬上,越發顯得器宇不凡,如玉樹臨風,稱得上是人間的一介佳公子。
  惟一遺憾的是他微顯蒼白的臉頰,似乎經年不見陽光,而顯得像是一個文靜的書生。
  這種文靜的美態與他肩上斜掛的一柄長劍,乍看起來,令人有種不協調的感覺。他不像一個深懷武功,走動江湖的人士,同時他的口音十分生硬,使得慧君暗地裡懷疑不已,而忘記回答他的話。
  乘騎者,微呈蒼白的臉上,閃過失望的神色,同時他那雙犀利的眸子,也因失望而顯地黯淡多了。
  戳視片刻,他劍眉一揚,操著主硬的語調道:「姑娘是不屑告訴小生你的芳名嗎?」
  言罷兩唇緊閉,他的嘴唇微薄,這一緊閉頓時平添了一種肅殺、冷傲的氣氛。
  彗君十分為難,少女特有的矜持,使她欲言又止。
  乘騎者一聲悶哼,目不轉矚地瞧著彗君,他像等待,其實他迫切需要知道這個宛如天仙的少女是什麼名字。
  他就是風流才絕、武功出眾的「玉面書主」。他在風流方面更是超出常人,他不知羸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博得多少佳人的青睞,因此養成一種天下風流惟我獨尊的傲令。
  他暗地裡發了個誓言,非天下最美麗的少女不娶。他原來認為天下最美的是秦淮三美。他確有過人之處,不消一個月的時間,秦淮三美竟然跟他形影不離,如同夫妻,為了他而遠離中原去到關外。
  可是,平地一聲雷,武林近來傳聞秦淮三美已並非天下最美的人,而是和金遽明在一起的藍慧君最美。
  因此他單劍一騎,重入中原。他的目的是打垮姓金的少年俠士,而贏得傳聞天下最美麗的少女的芳心。沿途上經過他諸般打聽,業已知道姓金的少年俠士與天下最美麗少女的行蹤。
  在一次江湖中人的聚會裡,他聲言本月中旬,要在天下英雄面前與姓金的少年一分高下。
  時光如白駒過隙,本月中旬只差三天了。豈料,這天黃昏他遇到了慧君。
  起先,他並不在意,只覺得這少女黃昏賞游美景,可謂雅人。但是,就在慧君側身時,他不由為這少女的美麗而大驚,並發出讚美的歎息聲。
  他極快地將她與秦淮三美暗一比較,他感覺眼前的少女是超越秦淮三美的。
  她是誰呢?玉面書生迫切地需要知道。
  可是他失望了,他所得到的答覆,只是少女的沉默。
  他孤傲自賞已慣,頓時忘了每個少女所具有的矜持心與自尊心。
  他有點惱羞成怒,這個臉是丟不起的,這也是玉面書生初次在女人面前所遭到的冷遇。
  他臉色數變之後,目光如電,令得慧君再度低垂螓首,只聽他道:「今日得見姑娘慧世風采,真是小生三生之幸,不過姑娘慳吝芳名,卻令小生失望得很」
  停了一停,他一攬馬韁又道:「姑娘但請放心,小生絕非無賴之輩,切盼姑娘賜告芳名,下次見面時,也叫小生好作稱呼。」
  慧君覺得這文靜的年輕人也太怪異了,口口聲聲要問自己的名字,不知他懷著什麼心思?她一抬螓首,卻見他目光好似有一種吸人的磁性。
  芳心不覺一顫,她對他並無惡感,他表現的瀟灑文靜風度,使她先前對他懷有的一股畏意,已開始有微許消失。在他含有微妙磁力的眸子前,慧君幾乎將自己的名字脫口說出。
  「藍」她才說出一個字,就驀地驚覺,而收住話聲。
  可是,玉面書生就不同了,他初聞姑娘開口,吐出一聲「藍」字,似乎身子微微一顫。
  隨即他目光異彩大熾,隱含著驚喜、懷疑之色。
  「你?你是藍」
  慧君一怔,瞧他神色似乎對自己甚熟,她想不出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玉面書生細細再次打量她全身一遍,兩肩微晃,人已翻身下馬。他身手矯捷已極,當他翻身下馬之際,足尖突點地面,身形再度縱起。
  驀地,他發出清脆的笑聲:「你就是藍慧君!」
  慧君大驚之下,突覺手臂一緊,一隻粉臂竟被他強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她一掙未脫,羞急得玉容紅霞陡升。
  玉面書生蒼白的臉上,露出無比的興奮與豪氣的神色,急促地問道:「告訴我,那個姓金的少年在哪裡?」他宛如寒星的眸子,亦隨著這聲問話越發顯得神光灼然。慧君奮起全身力氣,也無法掙脫他鐵爪般的手掌,只急得玉容煞白,一時之間竟給怔住了。
  玉面書生顯得很激動,他急促的聲音又自響起:「姑娘,那姓金的少年在哪裡?」
  他像是不能再等待了,迫切地希望跟金姓少年一決高下。慧君急切中,芳心竟然生出微微的感覺,她極快地暗忖道:他跟他有仇嗎?
  不知怎地,她竟浮上一片擔心之意。她也說不出來,這是什麼道理,只覺得她應該這樣似的。
  慧君睫毛一眨,情不由已地連搖著螓首道:「我不知道!」此言一出,她竟顫了顫,她突然為自己的感情變化發生懷疑。
  玉面書生見她不說,也是微怔,隨即他似想到什麼,忽地長笑一聲,帶著譏刺的口吻說道:「姑娘說不知道,這樣說他的意思是不願意跟我見個高下了」
  他故意將「不願」兩字拖得很長,其弦外之音,這「不願」兩字,顯然是「不敢」的同義語。
  慧君不言,乘他得意之時,倏然運力一撤,一隻手臂已掙脫他的掌握。
  她疾退兩步,然後才道:「你是誰?為何知得姑娘名字?而且口口聲聲的要找『他』。」
  玉面書生長笑一聲,便說道:「哈哈,姑娘與那姓金的少年,目前已成為江湖上人人注目的人物,在下玉面書生雖是個平凡之人,但江湖上人言鼎沸,小生又焉能不知之理呢?哈哈哈」
  慧君「哦」地一聲,想起沿路上遽明曾告訴她,這名聞關外的玉面書生對她懷著某種目的消息,不由恍然大悟。
  於是,她由衷地生出一陣反感,不悅地道:「原來玉面書生就是你。姑娘早已久仰大名了,不過你要找的姓金的,卻不在此地,他已不知去向了!」
  慧君想起沿路上,遽明施予她的關照、愛護之情,不由形色一凜,再也說不出話來。片刻,慧君急抬螓首,絕代姿容上呈露一片堅毅之色,說道:
  「不過,閣下定欲找他比鬥的話,找姑娘亦是一樣!」
  聞言,玉面書生蒼白的臉微微變了幾變,強裝出笑容道:「不必為友代勞,姑娘義舉確令在下敬佩不已!」
  他語調微透酸意,也許他對慧君願代金姓少年跟他比鬥之舉,認為他倆感情甚深而失望。
  他靜心思索片刻,劍眉倏挑.兩道寒星似的眸子發出陣陣光芒。忽然,他身形微動,快愈閃電,左掌陡出一抓,頓時又將慧君潔白如玉的手臂抓住。
  他又立刻覺得慧君手臂溫柔細嫩,朦朦的黃昏下亦能看出潔白異常。
  他的心神不由為之一蕩,心底頓生陣陣漣漪,一片希冀之念油然升起。
  慧君卻不同,她一怔之後,羞怒交並,口中急切叫道:「狂徒,你敢」
  玉面書生俊臉紅到耳根。忽然間他鋼牙一挫,驟伸二指,點向慧君肘間手裡三里穴。
  但覺手臂一麻,慧君已被點中,再也運不起勁道了,雖然急得連連叱喊:
  「狂徒狂徒」
  玉面書生緊咬牙根,只裝沒聽見,他幽幽一歎說道:「請姑娘原諒,小生此舉實在是不得已只要姑娘告訴在下姓金的行蹤,小生也不會這樣做的」
  言罷他臉上呈露無限歉意的神色。
  這些,落在慧君眼裡,芳心不由一動,可是她依然嬌叱不已道:「不行,不行,快放手,快放手,聽到沒有!」
  玉面書生歉然道:「姑娘莫怒,等你將姓金的行蹤告訴小生,小生不再為難你」
  慧君外柔內剛,見他口口聲聲要找遽明,不肯放手,芳心不悅,怒道:
  「休說姑娘不知道他的行蹤,就是知道,姑娘也不告訴你,你待怎樣!」
  言罷,嬌容上滿是憤恨之色,只氣得玉面書生一股無名的酸意大升,恨不得立刻找到金姓少年分個高下,看看他有什麼強於自己的地方。
  他在女人面前如此受窘,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不由尷尬得俊臉大變。
  多年來,他接觸過不知多少人間佳麗,而這些美麗少女,個個對他都是惟命是從,因此他養成了一種高傲的性情,認定天下風流惟我獨尊。
  然而他這種天下惟我最風流的心理,今天卻受到挫折。雖然挫折他的,是近來被認為天下最美麗而心懷欲得的少女,但他亦無法忍受這口氣。他惱羞之極,劍眉往上一挑,發出清脆的笑聲,以發洩胸中氣惱。
  慧君暗地裡心中一驚,雙目盯在他的臉上,不知他為何突然發笑。
  玉面書生臉色一變再變,最後現出怒色道:「既然姑娘執意不肯,小生無可奈何,只有暫時委屈你了」
  慧君一驚,杏目滿蘊威凜,怒道:「你待怎樣?」
  玉面書生亦忽然作色道:「姑娘若再執意不肯,那只有請姓金的少年自來找人了!」
  聞言,慧君氣得粉臉變色,銀牙緊咬,若非她肘間手三里穴被制,手臂發不得力,恐她早已出手發作了。
  忽然,她氣極之時,想到遽明:他的本事一定很大。她不由說出幾句話:
  「哼,玉面書生,你真沒有道理,空負一身武功有什麼用。哼,若是金
  金遽明在此地,看他肯饒你」
  她提到金遽明時,不由產生難言的滋味。這裡她又想到沿途上,自己待他的態度太不應該了。她油然生出一種對不起他的心情。
  然而,這感覺極快地消失了,她暗想:是他害了爹爹,拆散自己的伴侶,適才又
  她思及適才那一幕,無形中將那對不起他的念頭打了個折扣。
  玉面書生卻是不同,一股無名酸氣使他憤怒異常。他的臉色平日很少變化,但此時卻一變再變,幾乎怒吼出聲。
  他腦子裡思慮該對這美麗少女怎樣處理。
  忽然,他產生一個念頭:毀了她!秦淮三美仍然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慧君那怨恨憤怒的臉色,使他的信念更堅。他的手指已如劍般緩緩指向君慧的太杼穴,這是人體九大死穴之一,一經點中,非死必殘。
  慧君一怔,隨著他緩緩伸出的手指,立刻知道他要幹什麼了。她驚呼一聲,奮力想躲開身子,可是,手三里被制,休想動彈一分。
  生與死,就繫在玉面書生伸出的手指之中,慧君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呼。
  這一剎那,是她思想最緊張和最忙碌的時候,她又在盼望金遽明及時能夠趕到
  玉面書生星眸神光如電,就在手指距離慧君胸前不到二尺之處,驀地加快速度
  他文雅的臉上,卻因即刻間將毀去一個天下最美麗的女人而露惋借之色。
  局勢已定,慧君處於絕望之中,只有閉目待死
  就在這一剎那間,玉面書生突然浮上一個新的念頭,可是他的手指已堪堪觸及慧君胸前的太杼死穴了。心隨意動,畢竟他武功有深厚之處。就在這極暫短的時間內,硬生生將他那微已觸及慧君胸間太杼死穴的手指,猛然撒回。
  可是遲了,只聽慧君輕聲一呼,她的軀體往後倒去
  玉面書生心底大震,猛地一聲自責般大吼,扶住慧君欲往後倒的身子。
  他俯首低視這天下最美麗少女絕世芳容,只見她靜靜地合上眼皮,呼吸也似乎停止了。再摸她胸口,心臟雖依舊跳動,但卻微弱得隨時都會停止。
  玉面書生心慌意亂,不自覺地落下滴滴淚水。適才的滿腦怒氣,消逝殆盡,相反地他愧疚交並,神色暗淡。他犀利的眸子輕輕合上,悲哀、自責眼淚卻不停地在他眼角擠出,一滴一滴地流在慧君的絕世芳容上。
  一陣晚風過處,慧君烏黑的細發,飄在他的臉頰上,他卻麻木得無感覺半晌,他俊臉一陣抽畜,抬起頭,驀地狂笑出聲
  笑聲依然清脆洪亮,但卻沒有一點悅意在內,就像狂風呼嘯,夜梟嘶啼,淒慘到了萬分。
  夜風颯颯,笑聲傳出老遠。歷歷不散,誰聽到都會不自覺地蒙上一陣寒意。
  一縷淡淡的月光,微弱地映照在慧君白玉般的臉上,她是那樣的安祥
  自古以來,紅顏薄命,這天下最美麗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殆了嗎?
  玉面書生淒慘的笑聲,引得旁側駿馬「嘶嘶」長嘯不已,他的淚水猶如珍珠斷線而落。
  他正為喪命他手中的天下第一美人而哀泣。
  半晌,他心緒稍平,目光動處,發現一個好地方。
  他平穩地將慧君的體軀抱至一塊芳草如茵的平地上,放置下來,他再仔細地看了她一眼:只見慧君平臥在綿綿淺草上,越發顯得嬌艷絕倫,如同仙女般的聖潔、安祥
  玉面書生神色黯然,怔立良久,他自語道:「我應該向姓金的少年致歉,他會悲哀的也許也許他會跟我比鬥,因為我傷了他心上人,他不會甘休的」
  說到「心上人」,玉面書生自語的口氣,尚摻雜了一點酸意。
  「唉,早知如此,我不該布下擂台還剩三天了唉,三天之後,當著天下英雄豪傑之面,我玉面書生能自毀名聲嗎?」
  自語到此,玉面書生的眉頭皺得更緊,顯然他傷透了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