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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寶現崢嶸

  「地老」歉然點了點頭,於是塵玄禪師立即與兩人作別。宗鍾請求托道:「我一時還不能離開,你如碰到我外公,請你設法將他送回九連山,好不好?」
  塵玄禪師慨然答應了,便自攀上山頂而去。
  「地老」和宗鍾回到石室,宗鍾惦念萬象寶錄,疑慮地問道:「一個扁扁的盒子夾層裡面,能藏得多少東西?」
  「地老」道:「前代異人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有其玄妙之處,可惜我身有內傷,一時還不能提氣溶化。」
  宗鍾大驚道:「什麼?還得用體內真氣去溶化?」
  「地老」道:「豈止要用體內真氣,而且還必須『純陽真氣』哩!」
  宗鍾茫然道:「什麼是『純陽真氣?」
  「地老」道:「所謂『純陽』,就是沒接觸女人的男人!」
  宗鍾大是著急,衝口問道:「那你是不是接觸……」忽然他感覺到有些莽撞,半途把話頓住。
  「地老」大笑道:「傻瓜,我若非純陽之體,為什麼要說可惜我身上還有內傷的話呢?」
  宗鍾又驚又喜,問道:「你內傷大概好久可以復原?」
  「地老」沉吟道:「大概一個月就差不多了吧!」
  宗鍾道:「這麼久呀!我能不能助你運氣行功?」
  「地老」大笑道:「你若有助我運氣行功的內力,那你就能夠自己溶化了!」這話當然是認定宗鍾還沒達到這等地步。
  宗鍾自念近來功力大進,很想嘗試一下,卻不敢說出,臉上則露出那股躍躍欲試的神色來。「地老」似乎看破他的心事了,微微笑道:「你若自信這份功力,就不妨試試看。」
  宗鍾尷尬著笑道:「我又不知道怎麼溶化法!」
  「地老」見他居然想試一下,不禁暗笑他自不量力,但不願阻他這份興頭,並好教他死心,於是笑道:「那簡單得很,只須將那盒子合在兩隻掌心裡,把純陽真氣運到掌心來慢慢溶化它就行了。」
  宗鍾問道:「不知道要好久的時間?」
  「地老」沉吟道:「這個就不大清楚,大概有十個時辰就夠了,不過在溶化期間是不能間斷的。」
  宗鍾紅著臉,低聲說道:「我想試試看。」
  「地老」笑著將那個扁盒子遞給宗鐘,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
  宗鍾忸怩道:「馬上就開始,怎樣?」
  「地老」只是微笑點頭。
  宗鍾想道:「這正是給我一個最大的考驗,我不管能不能將它溶化,我要用盡我所有的力量,直到我不支倒下為止!」
  他抱著極大決心,就在石室中的一個蒲團似的軟草上面,盤膝坐定,雙手合住那個鐵盒,專心一志,加意行起功來。頃刻之後,便覺靈台澄明,不知不覺間,再又進入物我兩忘的另一境域。
  當他由濁返清,發覺掌心內彷彿有團暖氣在跳躍著,而體內的熱流,則不斷由兩臂運行兩隻手掌心裡,人也似乎微微感到有些困累,這與平常行功的情形恰好相反!忖道:「這大概是溶化時所需要的內力。」腦子裡剛只這麼一轉念,忽然覺得掌心裡面的暖氣頓時減低,知道這是自己分心思所引起的,忙斂聚心神,專心行功,再也不敢分神了。
  「地老」一旁冷眼觀瞧,但見他閉目凝神,莊嚴中別有一副安閒神態,不覺暗讚道:
  「這小子的內功根基,果然深湛不凡!」
  時間如流水般地逝去,不覺過了五六個時辰,而宗鍾卻依然,毫無動靜。「地老」不禁暗笑道:「你若有這份功力,應該有了動靜了。既然沒有這份功力,何苦自不量力,作無益的耗損!」
  不知不覺間,又是六七個時辰過去了,宗鍾則一如前狀,神態也仍然那般安閒!想道:
  「已經一晝夜過去了,看你還能支持多久!」
  眨眨眼睛,再又過去一晝夜了,仍不見宗鍾有什麼變化。
  一次行功而延長到兩晝夜之久,這是罕見的事,饒是「地老」內力精絕,也不禁視為奇事,終於忍不住對宗鍾仔細端詳,又用手去試探他的鼻息,只覺呼吸均勻,神情不變,絲毫不見異常之處!尋思道:「這倒是可遇難求的怪事,我倒要看他究竟能支持多久!」於是他竟以一種欣賞和好奇的心情,等待下去。
  漸漸地,再又一個,兩個,三個……一直等到十個時辰,突見宗鍾一個身子猛然往後仰倒,人事不知「地老」一見,慌忙趕過去伸手相扶。
  當他另一隻手無意中觸到宗鐘的雙手時,只覺炙熱如焚,頓時驚震莫名:「如此炙熱的程度,應該早將鐵盒溶化了,為何不見一絲絲熱氣?」
  他懷疑他是過分敏感了,忙命小黃扶住,他則再用手去摸摸宗鐘的手,一觸之下,果然炙熱燙人,立運內力將宗鐘的手掌打開,觸眼處,只見一灘刺眼的溶溶的白汁中,還夾著兩三張蟬翼似的黃絹他猛然一見之下,竟是既喜又恨,當下顧不得宗鍾是元氣盡失之身,連連將他搖撼,口中並且頻頻大呼「宗鍾宗鍾」不已。
  可是宗鍾在元陽大耗之餘,正是氣衰力竭之際,如同活死人一般,任是「地老」極力搖撼,宗鐘的神志,一時仍不能清醒過來。
  原來宗鍾一心只盼能夠溶化開此鐵盒,不惜耗損內力,果真做到不支倒地而後已。殊不知因為他飲過螭血,同時他所習的乃是上乘內功心法,又因事前沒問清溶化時的跡象,以致到了溶化的程度而不自知,終於將「萬象寶錄」中記載的奧秘,因過分的溶化而毀損到只剩兩三頁的地步「地老」失望之餘,似乎也能察出這點,不再搖撼宗鍾了,可是他心中卻無限憤懣,認為他朝思暮想,及欲除掉滿身猴毛,回復本來面目的希望,全因宗鍾這一作為而付諸東流了然而,這能怨宗鍾麼「地老」只能委之於天數,於是,他頹廢了,耐心等待著宗鐘的甦醒。
  大概半個時辰過去,宗鍾才悠悠醒來,他張眼一望,就見「地老」望著地上一灘白色的溶汁在那兒發怔,他只覺週身困累,累得連話也懶得說一句。
  這時扶住宗鐘的小黃發覺宗鍾醒轉,吱吱叫了兩聲,「地老」抬頭看了宗鍾一眼,終於勉強說道:「恭喜你溶化開了。」
  宗鍾看不出他的表情,只道是衷心話,大喜道:「你看過有那個方兒?」
  「地老」自然聽懂他的話了,當下幽幽歎了一聲,沒再說話。
  宗鍾從他短短的一聲歎息中,聽出裡面含有無限的幽怨,不覺驚問道:「裡面竟沒有記載那種方兒?!」
  任是「地老」盡力容忍,到了這時,也禁不住怨氣沖天,冷笑道:「這是你的賜予嘛!」
  宗鍾登時驚慌已極,愕然道:「我?!我並沒動過它啊!」
  「地老」這刻和宗鍾已生情感,見他急成那個樣兒,心殊不忍,便道:「事情並未到完全絕望的地步,不過希望已是少而又少了!」再又指著地上那灘白色溶汁說道:「外面那層,皮殼是被溶化了,但是裡面的記載也大半被溶化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搞的!」
  宗鍾這才明白是因為自己過分行功鑄成的錯誤,十分歉疚,囁嚅道:「都是我不好,你……你……」
  「地老」不等他說完,忽然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也不能完全怪你,我若不存好奇的心,任你行功三晝夜,可能不致將記截的黃絹溶化得只剩兩三頁了!你看看,看那兩三頁中是不是有那種藥方記載?」
  宗鍾聽了,方知自己一次行功,竟達三晝夜之久,心下也是悚然驚震,忙依言從白色溶汁中取出那兩三頁殘餘的黃絹,雙手交給「地老」。「地老」立刻拒絕道:「我不看!」
  宗鍾以為「地老」怨氣未息,登時驚愧得不知所措,「地老」柔聲道:「我說過你如在今年得到萬象寶錄,我只索看看那方兒,至於裡面有沒這種方兒的記載,應該由你去看。」
  宗鍾見他言出至誠,便拿起那兩頁多黃絹細看,但見那黃絹似的東西比蟬翼還薄,非絹非綢,色呈赭黃,只有手掌心那麼大小,上面用毛筆楷書而成,字跡玲瓏清晰,當真是「蠅頭」小楷,工整已極。
  可惜這僅存的兩頁多,四周都已溶焦,沒一張是全的,沒奈何,只好就存在的字跡慢慢地看。
  只見他看著頻頻皺眉搖頭,終於哭喪著臉道:「我一句也看不懂,還是你來看吧!」
  「地老」斷然道:「不是我的東西,我不看!」
  宗鍾急得面紅耳赤;央告道:「我是看不懂,你又不肯看,那這不變成廢物了!你就看看嘛,有什麼關係呢!」
  「地老」道:「你看不懂,我未必就看得懂,姑且算我看得懂吧,我為了要解說給你聽,勢必先要參透其中的奧秘,一經參透那我也豈不是學了,我從不學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我不看!」
  宗鍾急得口不擇言,脫口埋怨道:「你這人怎麼這般想不通!你學會了不去使它,還不是等於沒學會一樣的!」
  「地老」一想,卻也不無道理,沉吟了半晌,終於說道:「好,我就看看。」接過那兩頁多殘破黃絹,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他看了半天,也終於頹廢地放下來,對宗鍾說道:「我不但看不懂,連句子也斷不清楚,自然更談不上參透其中玄奧了。不過前輩奇人遺下來的東西,決不會是戲弄後人的!為今之計,你只需將它背得滾瓜料熟,記在心中,等出去之後,有機會找一位懂得此道的人去請教了。」
  宗鍾慨然道:「裡面若有治你的病的藥方兒,我馬—上就趕回來告訴你!」
  「地老」黯然道:「難得你有這麼一番好心意,不過我只是把它當作一個希望而已!」
  又不禁搖頭歎息道:「我不懂,你十多歲一個娃兒,內功怎能練到如此精純?假如我不小覷你,等以後我來溶化,能保持全部寶錄多好!」
  宗鍾歉疚不已,低聲說道:「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知怎地,自從上次離開這裡,到呂梁山打了一轉,內力突然大增,要不然,我也溶化不開這鐵盒子的。」
  「地老」疑慮道:「是不是前次出去,無意中吃了什麼有助功力的東西而不自知?」
  宗鍾連連搖頭道:「沒……啊!我幾年以前服過『三目螭蛙』的血!」
  「地老」聞言一驚,隨又微慍道:「娃兒家不准打誑語!」
  宗鍾爭辯道:「真的麼!我前番還告訴過你的!」
  「地老」回憶了一下,彷彿並無印象;當下冷冷道:「你若幾年前服了螭血,怎地前番打不過我?」
  宗鍾意氣沮喪,垂下頭低低說道:「我是無意中服下的,並不知道還要和『三目螭珠』
  合服,所以……」
  「地老」接口笑道:「這就是了!不過我仍不相信,因為你的內力既不像幾年以前服過螭血的功力,而你人也沒被熱毒毒死,縱然你不是說謊,事實又如何解說呢?」
  宗鍾頓時記起他爹在離開「今華陀」陳一超時的憤怒情形,和回到「翠槐別院」之後,不惜以本身真內替他驅除體內熱毒,原來這螭血會有這般厲害!憶前情,不禁泫然欲涕,哽咽道:「那都多虧我爹爹生前用本身的內力替我驅除了一部分熱毒,才沒發毒死去,但他也因此喪失了三分之二的內力,所以……所以……」他不願說出他爹九連山橫刀自絕,是因喪失內力所造成,便把話即時頓住。
  「地老」歎道:「據塵玄老和尚說起,你爹爹的武功,果然超凡人聖,可惜他孤陋寡聞,冤枉喪失了三分之二的內力不說,還讓你久久不能將螭血的威效發揮盡致,其實除了作了螭珠這外,仍然有其它的東西補救,不過威效不能完全發揮而已!」
  宗鍾心頭狂喜,連週身的神經系統也立刻麻痺了,半晌之後,突然問道:「還會……會……有……旁……旁的東西?!什……什麼東西?」他興奮得連聲音也發起抖來了「地老」道:「這東西說難不難,但也不是一下就可以張羅到手的。那就是要毒的毒藥這毒藥,不但要毒,而且量也要得很多很多,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宗鍾奇道:「不會毒死?」
  「地老」大笑道:「不會的!要知螭蛙平常是用極毒的毒物豢養大的,它體內的劇毒,已可抵禦外來的一切毒氣,你既然喝了他的血,你體內自然也有……」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道:「前次那條那麼毒大的巨蟒,不是你一對它吆喝,他就萎縮了麼?這就是『以毒攻毒』的最好事例!」
  宗鍾怔怔想了半天,不禁茫然說道:「我並沒吃過什麼有毒的東西啊,怎麼功力突然大大增加了呢?」這也難怪,當日甘草灌他「鶴頂紅」的時候,他正當昏迷之中。
  「地老」也是百思莫解,終於說道:「不談這些了。你把那絹上的字快讀熟了好出沼去!」
  宗鍾眉頭緊皺:「我最怕的就是這個!」
  沒奈何,也只好一個字一個字地死讀下去。
  要知道這兩頁多黃絹似的東西,面積雖然只有手掌心那麼大小,但字跡細小,每頁的字數都在六七百之間,一齊總在一千五百字左右,而且每一句都連貫不起來,以宗鍾平庸的天資,要將這一千多字,逐個逐個的宇,按順序牢牢記在心裡,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地老」卻絕不放鬆,督促得非常嚴緊,如此一來,可苦煞宗鍾了他每天只能記牢二十來個字,而且還盡了最大的努力。等他讀熟一千五百左右的字的時候,早已冬殘臘盡,到了春光明媚,萬花爭妍的時節了。
  「地老」無限欣慰,說道:「我此生別無逆心的事,只有『天荒』的仇沒報,使我終日耿耿於懷!你這番出沼,仍望多多打聽『天荒』的下落,如果老天有靈,你打聽到了,便立刻回來告訴我!」
  宗鍾道:「我即使碰見他,也一定認不得的啊!」
  「地老」道:「他長得高高瘦瘦的,面貌很俊秀,樣子也很儒雅,還有……唉!都快五十年沒見面了,也許變了個樣兒了!不過他也練成了一種獨門武功,只要他一施展,你便一眼可以認出來的!」接著便把「天荒」那門獨門武功的功效說了。
  宗鍾唯唯受命,拜別辭去。
  「地老」眼看他攀到高不可見的地方,才黯然返回石室。
  宗鍾下得太白山來,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找尋赫連表,一來赫連表是他外公,如今發了瘋在江湖上亂闖,怕出甚亂子。二來則是赫連表手裡還有一顆對他武功有著莫大關連的「三目螭珠」。
  一路之上,他用盡各種方法打聽赫連表的去向,但得到的只是一片失望,倒是有關三個瞎和尚大鬧天地教的事情聽到不少。想道:「他們為什麼要跑到天地教胡鬧呢?一定是他們沒等著塵玄禪師,認為張介寰替塵玄禪師帶過書信,所以逼張介寰交人去了。然則少林寺的和尚們一個不見,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瞎和尚們大鬧天地教的結果又如何呢?卻沒聽人談起過。」
  他自己知道對於研判事情的本事太差了,便索性不去想它,繼續向南打聽赫連表的行蹤。
  這天來到陝南的「鎮巴」縣城附近,時間已近三更。
  走著走著,忽然發覺身後傳來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音,回顧望時,果見五七丈開外,有道黑影疾行如飛,逕撲自己這方而來,輕功竟是十分了得。
  心中一驚,便飛身隱在一株樹上,看看來人究竟是否衝著自己而來。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來人身法好快,錯眼間,黑影已從旁邊的捷徑直撲縣城去了宗鍾一時好奇心起,忙尾隨黑影身後追去。
  黑影並未進城,只顧發足急奔,看來像是有什麼要緊事情的樣子。
  宗鍾猜不透黑影要去哪裡?要幹什麼?本待折返縣城落店歇息,繼而一想,自己尋找外公,原無一定目標,何不跟去看個究竟。便仍遠遠在黑影後面跟進。
  約莫跑了十來里地,黑影忽然折入小路,向一座房屋櫛比的大莊院奔去。
  這座莊院總有百十戶人家,裡面不但燈火通明,而且不時傳出喧嘩和笑聲。
  黑影毫無顧忌,一徑向莊中間一棟高大房屋馳去。宗鍾不禁停在莊院面前暗處,想道:
  「白跑了半天,卻送人家回家了。」
  正要返身離開,猛聽裡面一聲大喝道:「快叫殷開甲滾出來!」
  宗鍾一聽這聲音似乎頗為耳熟,一時偏想不起是誰。又見喝叫的對象,乃是血手幫的幫主五路煞神殷開甲,看來事情定不尋常,便躲躲閃閃,閃到大屋左前方幾株大樹後面的暗處藏住身形。
  這時大屋裡面已走出三個人來,一個矮矮胖胖,滿面紅光,衣著華麗,像是富商模樣的五旬老人,一眼瞥見來人是誰,突然搶在前面呵呵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謝兄謝大俠駕臨!謝兄有何見教?請裡面談。」
  宗鍾這時已看清在門外喝叫的人,正是他跟蹤的黑影,也認出黑影便是他外公的同門師弟,現任順天幫左護使的謝望人,心情頓時緊張不已:「他不也是追尋外公出來的麼?怎麼又單身跑來找殷開甲的岔子了?」
  只見謝望人臉色凝重,一口回絕道:「不必了,只請你陶兄叫殷開甲出來會我!」
  那矮胖富商模樣的人笑道:「有道是不看金面看佛面,既然來到我陶家村中,雙方又都是我陶精哉的朋友,豈能讓你雙方撕破面孔!來來來,有話到裡面坐談。」
  謝望人立刻斷然說道:「不!你只說殷開甲在不在你陶家村中?在就叫他滾出來,不要學烏龜,烏龜縮頭不見得就能免死!」
  那自稱陶精哉的矮胖富商模樣的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不要過分教我難堪了!」
  謝望人勃然怒道:「你要代他出頭?」
  話才說了,屋子裡突然跑出一個人來宗鍾見這人高高大大的,面目猙獰,賽似凶神惡煞,正是當今血手幫幫主五路煞神殷開甲!只見他衝到謝望人面前,大聲咆哮道:「謝望人,老子出來了,你待怎地!」
  謝望人一見,眼都紅了,大喝道:「你還我師兄來,就沒你的事,否則我和你一生沒完沒了!」
  宗鍾一聽,悚然驚震:「原來外公是被殷開甲捉住了!」登時週身熱血沸騰,便要挺身而出,卻聽殷開甲作色道:「你向我討回你們幫主,我那兩名堂主和十幾個兄弟的命卻向誰要去?」
  謝望人怒道:「你是不交出來了!」
  殷開甲正要答話,猛聽莊外—聲清嘯,陶精哉陡然面浮喜色,連說「來了來了」。
  宗鍾可不知是誰來了,扭頭向莊外看時,只見南面的大路上,有兩個人手牽手兒朝莊中如飛而來,兩人的身法俱都奇快無比。心驚道:「又來了兩名高手,若是敵人的話,謝爺爺准應付不了!」
  眨眼工夫,這兩人已折進莊來這兩人是一雙少年男女,男的二十四五歲,生得清清秀秀,極是順眼,宗鍾卻不認識,只認出女的正是他渴望一見的陳菡英,登時大喜過望,暗道:「好了,咱們有了幫手了!」
  驚喜間,那青年男子和陳菡英已放慢腳步,施施然向三人立身處走來。那殷開甲和陶精哉一見,連忙趨上前去,陶精哉施禮道:「陶精哉敬迎大先生和這位姑娘大駕。」說時聳肩諂笑,一副趨炎附勢的醜態,活脫脫地裸露出來。
  宗鍾心中犯疑:「是不是金光教的大先生?英兒如何會和他在一起?」
  只見「大先生」頻頻與殷開甲和陶精哉含笑答禮,陳菡英則對其愛理不理,但當她一眼看到謝望人正向她怒目相視時,粉臉陡然變色宗鍾一時仍沒想到其中原委。方自驚疑,卻見謝望人和陳菡英冷笑一聲,道:「江湖上的傳言果然不假,你騙得你乾媽和我順天幫好苦!」
  陳菡英臉色陰睛不定,突然沉下臉說道:「若非我在中間調停,你順天幫早就瓦解了你不感謝我反而埋怨我,真是狗咬呂洞……」
  一語未了,謝望人氣得大罵道:「你這賤人!蓉姑娘不要你這乾女兒了!」罵聲未絕,陡然右掌翻飛,朝陳菡英胸前劈出一掌,竟是下的殺手宗鍾慌得正要挺身相救,冷不防那個大先生從旁打出一掌,把謝望人劈出的一股強烈掌力完全卸掉!同時冷笑道:「哼!誰稀罕那個獨眼婆娘!」
  宗鍾氣得發抖,身子一晃,剛要離開大樹,忽聽陳菡英嬌叱道:「不准你罵她老人家!」
  宗鍾一聽,心中稍慰,便又悄悄退往大樹後面,卻見謝望人悻悻罵道:「你見一個,愛一個,還裝的什麼好人!」
  陳菡英怒浮滿面,嬌喝道:「你再胡說八道,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謝望人毫不放鬆,更憤憤數說道:「我說差了,你先喜歡宗鐘,便認他娘做乾媽;如今喜歡這姓狄的小子,更不惜害死你嫡嫡親親的姑爹!幸得宗鍾還沒娶你,不然連……」
  陳菡英氣得大哭大叫道:「誰說我害死姑爹來著?他是自殺的!」
  謝望人逼問道:「不管怎樣,你不嫁狄叔平,你姑爹不會死吧!」
  陳菡英哭著分辯道:「我幾時嫁給狄叔平了?宗鍾要和甘草好麼!」她哭得如同雨打梨花,益增嫵媚。
  大先生狄叔平見了,忙要替她拭淚,陳菡英一讓,惡狠狠叱道:「別碰我!先拿甘泉的腦袋來了再說!」
  狄叔平立即發狠道:「一句話!只要你答應嫁給我,哪怕海角天涯,我也一定拿甘泉的腦袋來見你!」
  宗鍾聽了,不禁大是難過:「英兒啊,你錯疑泉姑娘了,我雖然喜歡她怎及得喜歡……」
  忖念未了,猛聽屋頂一聲冷笑,接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輕叱道:「大言不慚!」
  隨著這聲輕叱,屋脊的另一面,突然閃電般飄落一道白影眾人不禁心頭大駭,同時忖念道:「這人是誰?她何時來到?怎麼一點沒有發覺?」
  宗鐘定睛看時,來人竟是甘泉。只見她身著一襲白色綢質裳服,體態輕盈,蛾眉淡掃,分明就是雲裳仙子臨凡,月中嫦娥滴世。心中既喜且愛,卻又非常擔心她接不下狄叔平來陳菡英一見甘泉,眼都紅了,立刻破口大罵道:「爛娼婦,你什麼男人不好勾引,偏偏勾引宗鍾那傻小子!」
  她越罵越有氣,「小子」兩字還沒出唇,突然五指如鉤,疾向甘泉面龐抓到,存心要毀壞她的容貌甘泉不避不讓,直等對方來勢用老,才猛伸左手一拔一引,拔開抓來的五指,右臂卻突然從左腕下面用陰手反抓陳菡英的面門,竟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下不但出手奇快,出手的部位也極不合武學常理。陳菡英暴退尋丈,仍然躲讓不及,嚇得驚叫一聲,右邊面龐上登寸現出兩道紅色痕跡來。
  要知女人愛美更愛過性命,陳菡英只覺右臉頰上隱隱生痛,用手一摸,指頭上竟然沾有血跡,急怒交攻之下。不覺掉下淚來甘泉低叱道:「我在九連山已受夠你的閒氣了!你當這兒還是九連山麼?」
  一語甫畢,陳菡英突如瘋狗似的猛撲而上宗鍾隱在樹後,急得直搓手:「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便在這時,狄叔平忽然晃身攔住陳菡英道:「我答應你的,讓我來對付她!」撇下陳菡英,目注甘泉,一步一步逼近。
  宗鍾雖知甘泉武功身法俱都不弱,但狄叔平在主持金光教開教那天,前後連勝三場,從此威名遠震。甘泉再強,焉能勝過狄叔平呢?何況狄叔平已在陳菡英面前許下諾言,定要殺死甘泉的!因此宗鍾心中十分替甘泉擔心,不自己地兩膝微微曲著,一對大眼睛睜得大大地盯住鬥場,單等甘泉危急地及時現身搶救狄叔平面浮重殺,站在甘泉前面五尺之處。
  「我看在你姊姊的情分上,賞你一個全屍,你自己動手好了!」
  甘泉聽了,頓時暗暗怨甘草:「姊姊,你怎麼偏偏迷戀這個寡情負心的狄叔平!」不禁替甘草遺憾不已。
  狄叔平見她不理不睬,厲聲道:「你硬要我動手?!」
  甘泉如夢初醒,忙道:「我也念在我姊姊的情分上,饒你今朝不死,你動手吧!」
  狄叔平怒道:「好丫頭,你在陰間可別怨我!」
  說完,猛抬右臂,朝甘泉左肩一拳打去甘泉仍是俏生生站在那兒不接不避。狄叔平心說:「我不是陳菡英,你這是找死!」拳到半途,忽然化為半掌半抓,改向對方心窩襲去甘泉識得厲害,嬌軀向左半旋,左手反從背後偷偷彈出四線勁風這又是一記怪異手法,比起先前對付陳菡英的那記手法,不知要奇怪幾倍!厲害幾倍狄叔平做夢也料不到甘泉會忽然有此怪招,尤其四線勁風,更是倍見凌厲!驚得他冷汗暴出,電一般後退不休甘泉冷笑道:「怕什麼!我說過饒你今朝不死的:」
  狄叔平一聽這冷嘲熱諷的話,登時羞得滿面通紅,埋下頭去,那份難受,比打死他還勝十分隨見他猛然抬起頭來,面布殺機,兩掌微微提到胯際,一對噴出凶焰的眸子,狠狠盯住甘泉,一步一步向甘泉逼攏只見他每跨一步,堅韌如鐵的青銅石板上便現出—只寸來深的鞋痕,顯然他內心的忿怒已臻極處,如果一旦出手,定是雷霆萬鈞,不可抗禦的一擊場中眾人,都不禁屏息凝神,悄靜以待。
  宗鍾看不到甘泉神態如何,但從她袖口露出來的自然下垂的玉手,和她—足觸地,一足虛立的情形看來,似乎她對虎視眈眈而來的狄叔平,並不怎麼在意。不禁又急又恨,暗罵道:
  「真是傻姑娘!這等場合,還能假要面子,不加戒備!」
  場中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狄叔平「蹬呀蹬」的沉重腳步聲在緩慢地響著。
  它每發出一記響聲,眾人的心房,便不由自主地跟著「撲通」一跳眼看狄叔平越逼越攏,一場龍爭虎鬥,立刻就要展開。
  突然「嗖嗖」連響,莊外竄來四條人影,在廣場口排成一列站定。
  眾人急忙扭頭望時,最右首的一人,正是當今少林派掌門人塵玄禪師,依次便是三個高矮不等,閉著眼睛的三個老和尚。
  塵玄禪師一派掌門,威名遠播,場中人都曾瞻仰過他的丰采,但另外那三個老和尚是誰只有宗鍾一人認得是少林派的三位前輩長老。
  他們一行四人站定之後,宛如木雕泥塑一般,既不動彈,也不開腔,眾人不禁懸心吊膽,相顧愕然,連正準備全力一擊的狄叔平,也在百忙中急投以一瞥。
  狄叔平見是塵玄禪師,心中雖然微微吃驚,但強敵當前,哪敢分心,一瞥之後,依然斂氣凝神,向甘泉逼去他慢慢走到甘泉六七步的時候,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身法,猛撲甘泉,雙手齊出,連續疾點,著著不離週身大穴,端的既快且狠,看得眾人怵目驚心好甘泉,一點也不含糊,或俯或仰,或左或右,一個身子矯若游龍,柔似無骨,任令狄叔平指影如林,就是沾不到她的身子這當真是場難得一見的搏鬥,眾人不覺看得目瞪口呆,忘其所以。
  宗鍾回過味來,心驚道:「好俐落的身法,難得她怎練得這般熟巧!」
  狄叔平一口氣攻了二十多招,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沾著,尤其當著陳菡英的面,教他如何下得了台!方自急怒,猛聽甘泉嬌喝道:「你再不知進退,罷手服輸,休怪我還擊了!」
  狄叔平充耳不問,仍舊一味猛攻不休甘泉怒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你與我小心了!」
  「了」字才罷,陡然出手如電,十指齊彈,線線勁風,朝狄叔平遍體射到!慌得狄叔平不迭後退,大喝道:「泉丫頭,你若有種,一月之後,到呂梁山去走一遭!」
  甘泉停手冷笑道:「我遲早要去的,卻不定是哪天!你先帶個口信給你教主,就說金光教和窮家幫聊手作惡的事,秦大頭對我實說了!」
  狄叔平正想說幾句門面話,忽見陳菡英掩面疾走,慌得他拔腳就追,目光瞥處,猛見大樹後面竄出一個人來,迎面攔住陳菡英叫道:「英兒,你要到哪裡去?」
  陳菡英陡然聽出是宗鐘的聲音,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地去,哪還有臉見他?一低頭。硬就這麼闖去宗鍾一把捉住她的兩隻玉臂,連連搖撼道:「你怎好不理我!」
  陳菡英聽他說得懇切,越加愧不可抑,一跺腳,惡聲叱道:「別……」
  叱聲未了,宗鍾驀地推開胸前的陳菡英,順勢打出一拳,喝道:「我正要找你!你當我就好欺負麼?」
  原來狄叔平並不認識宗鐘,但從別人口中知道宗鐘的笨相,又從陳菡英嘴更聽來宗鐘,一向管她叫英兒的。這時忽見宗鍾傻頭傻腦地攔住陳菡莢口稱英兒,說話是那麼摯誠,行動又無所顧忌。猛然斷定這傻少年極可能便是宗鐘,頓時醋意上湧,不聲不響撲到側面劈出一掌陳菡英猛聽宗鍾這麼一喝叫,回頭見是狄叔平掀起醋海情波,又見甘泉望著她冷笑,頓感羞慚無地,傷心地返身疾馳而去這只是—錯眼的事。
  狄叔平聽宗鍾語中帶刺,又見陳菡英飄然離去,滿肚子氣一齊發洩在宗鍾身上,怒聲問道:「你這傻小子就是宗鍾麼?」
  宗鍾一愕,隨即說道:「我就是呀!你是狄叔平吧?」
  狄叔平不應,一記叫足功力的劈空掌力,直朝宗鍾劈來宗鍾也是恨他不過,又見他無言偷襲,惱上加惱,立刻回敬一招「車前馬後」
  兩團狂風相交,卻競不見動靜。
  狄叔平驚疑不定,猛覺體內的真力,從掌心源源湧出不休,暗叫不妙,忙撤回右臂,暗地調息聚功。
  覺出並無異狀,遂又功貫右臂,奮力打出一掌宗鍾則依樣葫蘆,發掌拒抗。
  話休煩絮,兩人一連對了六掌,既沒分出勝負,也沒發出一聲巨響。
  眾人都覺納罕,只有塵玄禪師心中瞭然,暗道:「他果然練成『挖肉醫瘡』的絕技了!」
  可是心中卻有一種喜愁交熾的惱人感覺。
  宗鍾忽然收掌不發,朗聲道:「我看在甘泉姑娘的份上,也不過分難為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