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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鈞一髮

  陳菡英耳聞這老和尚武功極高,據說他爹爹也不是他的對手,先下手為強,驀地從腰際解下一根長鞭,順手一抖,燈光之下,只見烏光閃閃,耀得眾人眼花撩亂。
  塵玄禪師凝目一望,不覺也是膽寒,但他絲毫不露驚慌形跡,微微笑道:「好啊,你爹爹連成名兵刃『龍鬚鞭』也傳給你了!」
  陳菡英心裡驚服,老和尚不愧見多識廣,居然也認得淬過劇毒的「龍鬚鞭」。
  鍾宗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此刻已知陳菡英是冷而鐵心陳一超的女兒,不禁暗笑塵玄禪師見聞不廣,陳一超的那根龍鬚鞭已被他乾爹借來,哪裡還會有龍鬚鞭陳菡英先發制人,她一言不發,手揮長鞭,陡地朝老和尚攔腰掃去塵玄禪師深深識得.這龍鬚鞭劇毒的厲害,不敢以身試鞭,兩隻寬大袍袖猛地拂起,立刻如吃飽了風的船帆一般,鼓得滿滿地迎著鞭身拂去。這顯然是以內家真力貫注,絲毫取巧不得,看得眾人無不暗自驚服。
  只見陳菡英的那只龍鬚鞭掃得呼呼作響,但一觸到塵玄禪師的袍衫,便感吃不上力,掃出去的力道頓時化為烏有,不由心頭大駭,這老和尚的內力如此雄渾忙把龍鬚鞭順手一帶,竟然沒有收回,迫得力貫鞭身,才脫離老和尚的袍袖。她頭腦極端靈活,鞭身才一離開袍袖,猛地手腕急翻,那沒有收回的鞭稍,突然如靈蛇般昂起兩尺多高,拐了個急彎,又朝老和尚天靈點下塵玄禪師不敢怠慢,左袖撩起護住頭頂,右袖徑向陳菡英左上胸拂去,使的全是內家功力,既不怕龍鬚鞭點到頭頂,也不懼天蠶金鱗毒衣的劇毒沾到右袖,端的守得穩,攻得急陳菡英剛才變招雖快,卻不敢用老,塵玄禪師的守中帶攻,原在她意料之中,當下忙奮力急退,龍鬚鞭再度飛起,招術一變,點到就收,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緊似一招,一時雖然不能得手,但對方卻找不出還擊的機會。
  陳菡英仗著天蠶金鱗毒衣和淬過劇毒的龍鬚鞭,搶攻不懈,迫使塵玄禪師每一出手都必須運用全力,居然對拆了三四十招廳中眾人俱都被這場搏鬥吸引住了。
  酣鬥正激,猛聽赫連表一聲斷喝:「小子你還敢回手!」
  眾人轉臉瞧時,赫連表正向鍾宗步步逼近,鍾宗則慢慢後退不休。
  眼看兩人相距只有五尺遠近,赫連表已高高舉起左掌,卻見鍾宗雙手捂著腦袋,腳下踉踉蹌蹌,眾人越發凝視不休,紛紛在想:「不知這又是一招什麼新的招術?」
  驀地,鍾宗的一個身子突然向赫連表那方栽去,嚇得赫連表也不敢貿然進招,身子反而電閃般退了一大步,只聽聽咕咚一聲,鍾宗竟然一跤栽倒,兩手兩腿平貼在地,就跟死人一般敢情他是無巧不巧,忽然此時熱毒發作而昏倒了赫連表不明就裡,迅即以隔空打穴手法,點了他的暈穴。
  眾人見了,無不驚喜交集,只有陳菡英,猶如高樓墜足一般,心神略一分馳,立被塵玄禪師大袖拂倒,和尚得理不讓人,隨即撩起袍角,點住她的暈穴。
  各人認為十分棘手的一對男女娃兒,忽然在瞬息之間先後被制,每個人都樂不可支。
  這時大廳裡面的八個人,已有四個躺下,剩下的四人當中,點蒼派的神劍手莫我若還受了點輕傷,只有塵玄禪師、赫連表和他手下的一名心腹頭目安然無恙。
  赫連表一代梟雄,略一衡量當前情勢,心中已有算計,當下迅即把鍾宗和陳菡英兩人放在一邊,並立刻吩咐那名心腹頭目去請本幫中的幾位堂主立即來客廳議事。
  塵玄禪師似已看出一點苗頭,忙道:「古施主毒傷業已發作,老衲想先搜尋那位陳女施主身上的解藥療毒,赫連施主意下如何?」
  赫連表朗笑道:「老夫也正為此事著急,才特地命人去請本幫的黑旗堂堂主賀淑媛前來搜尋解藥,她們女人搜女人,外面便不致蜚短流長了。」
  兩人言來都各懷深意,誰也不願明說,但誰都測知了對方的心意。
  少時,一女三男四位堂主一齊入廳。
  赫連表隨即吩咐那位黑旗堂的女堂主胖觀音賀淑媛去查尋陳菡英的解藥,並脫下那件套在裡面的天蠶金鱗毒衣來。
  賀淑媛領命,立時就在廳角動手搜查。
  不一刻,只見她提著那件金晃晃的天蠶金鱗毒衣交給赫連表,冷冷道:「全身都搜遍了,連紙條木屑也找不出一點來!」
  塵玄禪師向神劍手暗地一使眼色,神劍手會意,驀地縱到陳菡英身前,把她提了過來,先點了她肩井穴,然後向塵玄禪師問明被點穴道,拍開穴道,厲聲道:「丫頭,拿解藥來!」
  陳菡英搖搖頭沒有作聲。
  神劍手莫我若怒道:「你聽見沒有?拿解藥來!」
  陳菡英也怒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身邊沒解藥麼?」
  神劍手不再問了,霍地從塵玄禪師手裡拿過龍鬚鞭來,暗一使勁,鞭梢向她右臂疾點而去。
  陳菡英穴道被制,無法躲避,但見鞭梢拔起,鮮紅的血水,立刻從傷口汩汩冒出,瞬息間,哪殷紅的血變紫了,又變黑了神劍手憤憤說道:「我也懶得問你要解藥,鑽天鷂子若是死了,你也莫想活命!」
  陳菡英似乎並不把那毒傷放在心上,咯咯笑道:「你是說我若拿出解藥來,你們便放我回去?」
  神劍手不答,赫連表故示大方,接口說道:「你若肯拿出解藥來,你將和鍾宗同一待遇。」隨又轉頭徵詢塵玄禪師和神劍手的意見道:「兩位意下如何?」
  塵玄禪師立刻說道:「老衲甚是同意。」
  神劍手莫我若見塵玄禪師答應了,也滿口答應。
  赫連表轉向陳菡英道:「解藥拿出來,丫頭!」
  陳菡英這時臉色已呈紫醬色,但仍強自鎮靜,輕笑道:「解藥並不在我身邊,在……在……嗨,你們講話算不算話?」
  鐵臂老蒼龍赫連表立刻說道:「老夫身為一幫之長,豈會騙你這小小娃兒!」
  陳菡英嬌笑道:「好,我相信你!還有那個老和尚和那什麼鬼劍手呢?怎麼樣?我要他們一個一個親口答覆我!」
  她心思慧敏,已默默瞧出赫連表有暗中維護鍾宗之心,而此刻塵玄禪師和神劍手所以唸唸於古雲登的毒傷,並非他們之間有甚道義與情感,完全是基於目前雙方實力對比的問題,所以她必須拿話扣住兩人。
  神劍手莫我若道:「我早就答應過了。」
  塵玄禪師慢吞吞說道:「老衲同意你與鍾小施主同樣發落。」
  陳菡英笑道:「既然三位都親口答應了,我便說出放解藥的所在。那解藥是放在距此地西北大約兩百里不到的一座龍頭峰上,峰頂有兩棵突出的修竹,跟龍鬚一般地分向兩邊,解藥就繫在兩棵修竹的尖端上面。」這時她說話已微微感到氣促,說完便自顧閉目養神,不再理睬他們。
  神劍手莫我若暗一算計,二十三個時辰(按:曩時一個時辰為現在兩小時),往返四百里,若非腳程快的人還相當吃力,而且所說的龍頭峰,是否真有這峰頭還有疑問?因道:「請問赫連幫主,她說的那一座龍頭峰可真?貴幫能不能派個善走的人辛苦一趟?」
  赫連表隨即對那名心腹頭目吩附道:「壽兒,你傳話教快腿週四喜去趟龍頭峰,照剛才那位陳姑娘所說,不論找到與否,在後天黃昏以前趕回。」
  壽兒聞命馬上就走,神劍手急叫道:「壽管家且慢,那位陳姑娘說的話你可記得?」
  壽兒笑著把陳菡英所說的復誦了一遍,神劍手這才放心讓他前去。
  少頃,壽兒覆命,說快腿週四喜已動身去了。
  赫連表先發制人,朗聲道:「請谷、賀兩位堂主即將鍾宗和陳菡英分別囚人第一第二兩間地室。」
  話才說完,忽聽陳菡英厲聲道:「慢點!慢點!剛才你們還親口答應我,說我和鍾宗同一待遇,為什麼又將我和他分在兩處?」
  神劍手只是連連冷笑,並不答話。
  陳菡英冷笑道:「早就料道你們全是口是心非的偽君子,真小人,所以特別留了一手,哼!看你們去療他的傷去吧!」
  塵玄禪師道:「你兩人分關在兩處,並算不得不是一樣待遇,你要求關在一起,倒也無可無不可,你倒說說解藥既已去取,你還留有什麼一手?」
  陳菡英道:「我也不怕你拿話套我,哪兩包藥裡面包羅萬象,毒藥多於解藥,除非我才認得哪是解藥。縱然你們能拿人或者畜牲一試驗,一來你們未必知道如何用法?二來時間也決不容許!」
  塵玄禪師一聽,這妮子的話卻也不假,便問赫連表,可否關在一起赫連表甚是讚賞陳菡英的機智,自然也很希望兩人關在一起,彼此有個商量,在佯作考慮一番之後,才勉強同意。
  神劍手莫我若卻自告奮勇道:「鍾宗那小子能耐不弱,兄弟情願協助順天幫就近巡視,望赫連幫主見允。」
  赫連表明知他是不放心由順天幫一手處理,這要求是含有監視性質,但也不便拒絕,只道:「莫兄所見甚是,兄弟無不同意,只是目前的重心不在這一雙娃兒,不過借鍾宗為餌而已,莫兄且留此計議一番再去如何?」
  神劍手一想,赫連表若真要釋放這一雙娃兒,翻起臉來,己方只剩下自己和塵玄禪師兩人,也定然阻止不住,順水人情,落得答應下來。
  於是二人便開始計議目前應著手的事項。
  且說鍾宗和陳菡英關在一間寬大的地下石室裡面,鍾宗這時熱度已退,身體已經復原,瞥眼見陳菡英一身浮腫,臉上也變得又腫又黑,早已失去平日的俏麗,幾乎認不出來,不由得十分感動,由衷說道:「陳姑娘,你何苦趟這趟渾水嘛!」
  陳菡英輕笑道:「是麼?我問你,你怎麼突然昏倒了?是不是你外公教你這般作的?」
  鍾宗連連搖頭道:「不是外公教我的,我是身上的熱毒忽然發作了!」
  陳菡英奇道:「熱毒?什麼熱毒?」
  鍾宗遂把兩年前太白山下誤飲三目螭蛙血的事說了。
  陳菡英道:「你為什麼不去找我爹爹去?」忽然又自言自語道:「他老人家脾氣古怪,也未必就肯答應替你驅毒!」
  鈄宗道:「是啊!乾爹帶我去找過你爹,你爹就是不肯醫,乾爹無法,只好帶我回家,臨走時還……」忽然換了話題問道:「你那根鞭子真是龍鬚鞭?怎麼幹爹也從你爹那裡借來一根龍鬚鞭?」
  陳茵英道:「我在三年前便帶走這根龍鬚鞭了,我爹借給你幹爹的自然是假的了。哦,你既然喝了螭蛙的血,怎麼不順便用『螭珠』散熱呢?」
  鍾宗反問道:「什麼是螭珠?」
  「螭珠就是它當中那隻眼珠,只須在嘴裡含上一個時辰,熱血的毒就散了,它的功效也就發揮了,可惜你上次不對我說,否則,我就回家跑一趟,今天也就不致雙雙成擒!」
  鍾宗幽幽說道:「我是為尋娘來了,受擒原是應該的,怎好連累你受這苦楚?」
  陳茵英如飲瓊漿,嬌笑道:「你這般關心我,是喜歡我吧?」
  鍾宗老老實實說道:「我覺得你這人心雖然狠一點,倒不壞。」
  陳菡英嗔道:「那你是不喜歡我了?」
  鍾宗道:「我沒說不喜歡你喲!」
  「那你喜歡我麼!」
  鍾宗急道:「陳姑娘,我心裡是喜歡你的,何必定要說出來!」
  陳菡英不悅說道:「不!你是表面上這麼說的,其實你心裡正在罵我,你當我是傻子呀!」
  鍾宗急得面紅耳赤,道:「我不大會說話,你教我怎麼說好呢!」
  陳菡英道:「我爹,我姑爹他們喜歡我,都管我叫『英兒』,怎麼你說你喜歡我,偏叫我『陳姑娘』?」她雖在勉強說話,其實她的傷毒正周行血液,十分痛苦。
  鍾宗連連說道:「好!我也叫你英兒,英兒,你是被誰弄成這樣子了?」
  陳菡英噗哧笑道:「我自己的龍鬚鞭毒的,不過我有解藥,你外公已派人去拿了,但是我知道他們拿不到的。」
  鍾宗大驚道:「龍鬚鞭的毒只能延二十四個時辰,拿不到解藥怎麼辦?」關切之晴,溢於言表。
  陳菡英笑道:「我另外還有解藥。」
  鍾宗急道:「趕快拿出來吧!」
  陳菡英道:「解藥並不在我身上。」
  鍾宗著急道:「你不趕快設法拿出來,古雲登一條命是難保,你……你又怎麼辦?」
  陳菡英道:「我算好了,拿解藥的人一定拿不到,但是會在後天黃昏以前回來,可是等不到那時候,他們就會教我拿出來。」
  鍾宗奇道:「他們為什麼早不教你拿出解藥來,要等到派人去拿不到以後才教你拿出來,這是什麼道理?」
  陳菡英得意地笑道:「我姑爹可能今明兩天使要趕來順天幫總舵,那時候我才會說出解藥的地方來。」
  鍾宗仍是茫然不解,陳菡英嗔道:「你真笨得可以了。」
  鍾宗臉上微微一熱,說道:「我本來就笨麼!」
  陳菡英忽又笑嘻嘻地說道:「我故意說解藥放在龍頭峰上,是控制有兩天的時間,我料到這兩天以內,姑爹一定會來,因為我留下過信說我到這裡來幹什麼了。」
  鍾宗迷惘道:「你姑爹一來,他們就肯放你出去拿解藥了?」
  陳菡英心道:「你真傻得不能再傻了!」說道:「假若我現在說出解藥的地點,他們只給古雲登服用,其餘的不給我用還在其次,如果收藏起來,我這件天蠶金鱗毒衣和這根龍鬚鞭豈非失了威脅作用了?」
  鍾宗恍然大悟道:「對對對!你真聰明,跟我乾爹一般的聰明,假如你換了我該多好,我……我確實太傻了!」
  陳菡英笑著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我姑爹一來,就知道你乾爹會不會來救你。」
  鍾宗大是驚奇,問道:「我乾爹來救我?」接著又自言自語道:「不!我不希望他來,他武功高,又喜歡殺人,真要來了,又不知要殺多少人!」
  陳菡英反駁道:「你說他們有誰是好東西?既然不是好東西,殺一百個也只五十雙,有什麼好可惜的!」
  鍾宗沒有作聲,心中卻想:「又是一個喜歡殺人的!」
  陳菡莢道:「你怎不說話?是不是我說錯了?」
  鍾宗道:「天都要亮了,你也該養養神了。」
  朦朧中,忽聽石門移動聲響,兩人一齊驚醒,只聽有人叫道:「陳姑娘,有人來瞧你了。」
  陳菡英一躍而起,但見石門開處,鐵柵外面正站著她姑爹華心亭,喜孜孜地叫了聲:
  「姑爹!」
  華心亭冷冷道:「還不隨我出去!」
  陳菡英笑指鍾宗道:「他呢?」
  「他干我什麼事!」
  鍾宗四肢被四根分拴在石室四角的牛筋牢牢綁住,動彈不得,聞言說道:「英兒,你別管我了,隨你姑爹出去吧,勞你駕告訴我外公,請我娘來見我一面,我就死了也甘心了。」
  陳菡英嬌嗔道:「我要願意一個人出去,就不來九連山冒險了。」
  華心亭氣得跺腳道:「我的小姑奶奶,我只向他們說放你一個人出來,如今你們要同時出來,他們怎肯?」
  旁觀胖觀音賀淑媛也道:「本幫幫主有言,只放你一人出去。」
  陳菡英忽地跑回原地坐下,板起俏臉,堅決說道:「我也不出去,他們也休想拿到解藥。」
  華心亭驚問道:「解藥不在龍頭峰上?」皆因他已聽到塵玄禪師他們說過了。
  陣菡英道:「姑爹,求你叫赫連表他們三人進來一趟好不好?」
  華心亭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自顧走了。
  鍾宗幽幽說道:「英兒,你何苦這麼做嘛!」
  陳菡英道:「我高興!」
  不一刻,華心亭和神劍手莫我若一道來了。莫我若道:「陳姑娘,咱們說過你和鍾宗同一待遇的,如今願意單獨放你出去,純是華掌門的金面。如果你堅持要兩人同時出去,那你就只好跟鍾宗暫時一道留在這裡。」
  華心亭岔嘴問道:「你先說解藥放在哪裡,我好派人拿來。」
  神劍手莫我若一驚,問道:「解藥不是放在龍頭峰上?」
  陳菡英重重嗯了一聲,隨即問道:「你們打算把我們如何發落?」
  神劍手為討好華心亭,笑道:「不怎麼發落,只籌那人一到,便沒你們的事了。不過解藥得先拿出來。」
  陳菡英心中有數,但仍不放心地問道:「那人是誰?還有好久才來?」
  神劍手搖頭道:「這個不能告訴你。解藥呢?在哪裡?」
  陳菡英哼了一聲,道:「你不說姑娘就不知道呀?告訴你,你們少做夢了,那人來了你們也只能乾瞪眼,說不定還多賠上幾十條命!」
  鍾宗心靈一動,接口問道:「英兒,你是不是說我乾爹呀?」
  機密已洩,神劍手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那倒也未必見得!呀,解藥究竟在哪裡嘛?」
  華心亭也道:「你出不出去是另一回事,縱然不肯出去,早治好毒也少受點罪呀!」
  陳菡英這才對神劍手說道:「去把那個什麼姓古的抬進來,我的天蠶金鱗毒衣和龍鬚鞭也一齊拿來。」
  神劍手心中犯疑,問道:「要毒衣和龍鬚鞭何用?」
  陳菡英叱道:「解藥還得現配,那材料就在那兩件東西裡面,不拿來怎麼配!」
  為了解藥,神劍手只好忍氣照辦。
  陳菡英乘機問道:「姑爹,他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一點也不假,昨夜已連夜派人分別去各家派送信說,要報太白山之仇的就趕快到九連山來,預料中這次集中的好手,將在三百人以上!」
  陳菡英想了想,問道:「你們華山派呢?」
  「本派又沒參加太白山,和獨眼龍也無仇無恨,何必趟這趟渾水!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陳菡英堅決地說道:「你既然不參加,等我治好了毒,你自己回去好了。」
  便在這時,神劍手莫我若已拿著天蠶金鱗毒衣和龍鬚鞭來了,古雲登也由人抬來了。陳菡英吩附就將古雲登停在鐵柵外面,先接了天蠶金鱗毒衣和龍鬚鞭進來,背向他們,很快地扭開龍鬚鞭的鞭柄,從挖空了的鞭柄裡面取出一個長長的臘筒,然後上好鞭柄,回過身去,先打開臘筒,傾出一點點粉紅色藥粉,自己和口涎吞服了,再又傾出少許,遞給鐵柵外面的神劍手道:「趕快餵他服下,一時三刻之後,自然痊癒。」
  神劍手照顧古雲登服過解藥之後,見陳菡英竟將天蠶金鱗毒衣罩在身上,便道:「快脫下來還我!」
  陳菡英手裡拿著龍鬚鞭一抖一甩,厲聲道:「這兩件東西是你的還是我的?」
  神劍手莫我若無奈向華心亭道:「華掌門你看!教我怎麼交代法?」
  華心事轉向陳菡英喝道:「還不交還給他!」
  陳菡英笑問道:「莫大俠,假如我出去了,這兩件東西要不要還我?」
  「自然要還你啊!」
  「那你就當我出去好了。」
  神劍手一聽話風不對,急道:「你如今並沒出去,怎好又還你,何況我也作不得主。」
  「好,就算你作不得主,你就叫那作得主的人自己來找我好了!」
  華心亭從旁喝道:「你怎好教他為難?快還給他!」
  陳菡英不服道:「姑爹,他不是說只等那人一來到便放我兩人出去麼?那人果真來了,勢必當時就鬧得人仰馬翻!萬一他們三人死了逃了,我向誰要去?」
  華心亭神劍手雙雙為之語塞,神劍手無奈說道:「我且和他們商議商議去。」說完,大夥兒一齊走了,石門也依然關上了。
  鍾宗不覺由衷欽佩道:「英兒,你真行,你已經把他們說得無話可說了。」
  陳菡英別有憂心,淡淡笑道:「你把我捧得太高,將來摔下來也必定摔得特別重。好了,我服了解藥,要養會兒神,你也該歇息一會了。」
  日子過得好快,眨眼間,就過了二十多天。
  陳菡英毒傷雖已好了,卻晝夜耽心著怕有人前來向鍾宗用苦刑逼問宗如儀的下落,幸好安然無事,反而有些樂不思蜀,希望宗如儀緩些時候才來。
  事實上,九連山中這些天來當真說得上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每天都有不少的人陸續撲奔九連山來。華心亭所說不假,這些人都是接到順天幫的信趕來的。
  這真是一個盛大的聚會,除了天山派遠處新疆,尚未來人之外,幾乎所有的各家派都派人來參加,比起兩年前太白山比武大會,只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人數更是幾倍之多。
  這天天已初鼓,赫連表正秘密邀約太白山中獲勝的少林派、武當派、峨嵋派、窮家幫、兄弟會的首腦人物(天山派沒人參加,故缺),計議如何威逼宗如儀獻出「萬象寶錄」,然後他們七派如何據為已有的時候,忽然有人氣急敗壞地跑來稟報說:「嶺下有個自稱是宗如儀的人求見幫主!」
  六人齊吃一驚,赫連表忙問:「就他一個人?」
  來人道:「這人兩隻眼睛全瞎了,另外還有一個扶他走路的。」
  峨嵋掌門靜虛師太向哪人間道:「你沒弄錯吧?宗如儀外號獨眼龍,怎會雙眼全瞎?」
  赫連表道:「不管他,先請進來再說。」
  來人領命飛奔去了。
  赫連表回顧壽兒道:「快命人放出信號,不論賓主,盡快趕去演武場。」壽兒聽了,也忙自去交代不提。
  赫連表又召來本幫左右護使和四位堂主,合這五家派首腦人物,一行十餘人,浩浩蕩蕩,一直去到山邊等候著。淡月之下,只見遠遠走來四人,當先一人手拄枴杖,杵地有聲,那正是縱橫天下無敵的獨眼龍宗如儀。他身後跟著一名羅帽直裰的老家人,餘下兩個便是順天幫的兩位導引人。
  雙方尚距離十多丈遠近,赫連表便拱手朗聲道:「兩年不見!宗大俠又別具一番氣度了。」
  宗如儀腳下不停,冷笑道:「什麼氣度?獨眼龍變成瞎龍了!嘿嘿……」
  赫連表聞言不悅,但不失主人風度,仍然笑道:「宗大俠笑話了。赫連表迎迓來遲,望祈鑒原。」
  宗如儀冷冷道:「不消客氣,咱們應該去哪裡談正事,聚義廳?練武廳?」
  赫連表暗暗吃驚,笑道:「就在前面演武場。」
  宗如儀冷笑道:「地方寬敞,正好辦事,領路吧!」聲音冷得出奇,只聽得眾人不寒而慄。
  這時演武場中,眾弟兄手擎巨大紅燭到處峙立,四面更有無數巨燭插在木樁之上,當真是燈火通明,有如白晝。
  場中上首,八字形擺了三十張木椅,接下去兩邊各放著五七丈長的十多排長凳,那是預備各家派次要人和武功高的人的座位。
  一些木椅和長凳上,這時已經坐了不少人,只有靠最上首的十來張椅子尚虛懸著。
  宗如儀被安置在靠左首最上的一張木椅上,那老家人則侍立在他後面。
  右首主位之上,首先是主人赫連表,依次就是少林派的長老塵玄禪師、武當派的掌門人道弘真人、峨嵋派的掌門人靜虛師太,其餘窮家幫的長老馮必泰和兄弟會的女首領葉蘭珊則坐在左首客位之上,距宗如儀尚隔著三張椅子。
  其餘各家派首腦人物,也不及一一詳述。
  這時場中不甚寧靜,原因是好些人都才陸續趕來。
  手下們獻過客茶,宗如儀乾咳了一聲。
  這聲音不大,但偌大一座演武場,三兩百人,每人都清晰地聽到。那聲音就像附在耳邊咳嗽一般,不覺心神震懾,頓時間,場中靜得落針可聞。
  坐在前面那些木椅上面的各家派首腦人物,一見這種情形,各人心中都不禁頓生寒意:
  「一咳之感,竟能懾服全場心靈!」
  宗如儀聽得人聲消逝了,高居首座,昂然問道:「赫連幫主,江湖上傳說你擄了我乾兒子鍾宗,此話可是真的?」
  赫連表目掃全場一眼,見這許多高手密集一起,膽氣頓壯,朗聲道:「不是赫某擄來,是他自投羅網,眼下還留在本幫倒是真的。」
  宗如儀問道:「你意欲如何?」
  赫連表氣納丹田,朗聲笑道:「宗大俠何必明知故問!」笑聲響遏雲霄,餘音兀自久久不滅。
  宗如儀冷哼一聲:「班門弄斧!」接著又道:「那麼江湖上傳言,說你囚禁鍾宗,只為誘我來九連山了結兩年多前紅花谷的百十條命案是真的了?」
  赫連表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檔事談不上『誘你』!」
  宗如儀冷冷道:「少講廢話!當年太白山中宗如儀殺了些什麼人也記不清楚,眼下要來了結的,教他們自己報出門派姓名來,好讓如儀好作了斷!」
  聲音冷酷無比,群雄不覺又是一陣心寒赫連表嘿嘿笑道:「宗大俠,你還忘了一件大事了吧?咱們的『萬象寶錄』的事怎麼絕口不提呢?」
  這事原在宗如儀意中,因道:「教他們每一家派報了門派姓名之後,我自然給你個公道。」赫連表很快地朝附近幾人掃了一眼,大聲宣道:「凡是要了結太白山宿仇的,每一家派,請選定一人準備報名。」
  話聲一落,少林派塵玄禪師首先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少林派塵玄。」
  接著武當派、崑崙派、峨嵋派、崆峒派、點蒼派、青城派、血手幫、窮家幫、黑鯊幫、天地教、兄弟會,以及不屬於這幾家派的黑白兩道人物,都紛紛報出姓名來。
  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眾人才一一報完門派姓名。
  宗如儀忽然回顧身後老家人道:「你都記住了麼?」
  老家人躬身點頭道:「小的全記住了!」
  眾人聽了不覺心頭一涼宗如儀又道:「赫連幫主,去把鍾宗叫來讓我先見上一面。」
  赫連表連連搖頭道:「不可以!」
  宗如儀突然狂笑道:「你知道鍾宗只是我的乾兒子吧,他可是你的親外孫,和你有骨血之親,算起來我也是你的干女婿,你怎好六親不認?連干女婿見親外孫一面也不可以?你如今當著天下群雄面前說句話,鍾宗是不是你的親外孫兒?我算不算得上是你的干女婿?」
  如此嚴肅的場合,他居然說出這些不倫不類的話來,群雄一聽,不禁哄笑起來。赫連表的一張老臉,頓時由黑轉紅、轉紫、轉青,倏忽之間,連變幾種臉色。
  便在此時,左首後面最末的一張木椅上,突然跑去一人,直向宗如儀撲去,宗如儀以耳代目,左手順勢一撈,哪人只覺右腕一陣劇痛,登時血氣阻塞,半身麻痺!宗如儀厲聲喝道:
  「快報出姓名來!」
  那人強忍痛苦,激動地叫道:「爹爹,原來您在這裡,教孩兒找得好苦!」
  那人背向外面,許多人十分驚詫,宗如儀如何會有這麼大一個兒子突然,伺立宗如儀身後的那個羅帽帶頂,直裰著身的老家人冷冷說道:「張介寰暫時算是死了,現下乃是宗公子手下一名奴僕,怎還是你爹爹?走開!」
  宗如儀一聽老家人開腔,知道自己誤會了,忙即鬆開扣著的五指。那人又忿又急,恨恨道:「老二已被他乾兒子一指點死,您還在他手下當什麼……」他不願意說出「奴僕」兩字,所以頓住沒說出來。
  張介寰聽了,不禁週身一陣劇震!宗如儀回頭輕問道:「張兄,你心裡很難過麼?」
  張介寰神志頓清,忙躬身回道:「小的不敢。」說了這句後立即抬頭向那人喝道:「你快回到你坐位上去,這裡沒你站的地方!」
  那人無奈,狠狠瞪了宗如儀幾眼,然後頹然回到原來的坐位。
  早在張介寰開始說話的時候,便有人瞧出真象,在紛紛低聲傳播,那人一回身,群雄認出他當真是當今天地教教主張兆熊,證實傳播的話不假,立時面現驚惶,紛紛耳語。有的說:
  瞎了眼的還好防,張介寰和張兆熊帶來的這一干教徒可難招架;有的說:張介寰原來就技壓重雄,如今跟獨眼龍練了這許多年,更不知道練就一些什麼驚人功夫了!有的因為在張介寰失蹤之後,藉故找過天地教的岔子的人,這時更不聲不響,偷偷溜到最後面去躲起來了。一時全場騷動,亂成一片。
  赫連表臉上變色,暗地氣納丹田,大聲叫道:「諸位朋友請靜一靜!」他這一叫頗是生效,場中立刻肅靜許多,紛紛把目光投到他身上來。
  他胸中早具成竹,立即對張介寰拱手叫聲:「張教主!」
  張介寰充耳不聞,連瞧也懶得瞧他一眼。
  赫連表壓住心頭怒火,再又抱拳叫聲:「張兄!」
  張介寰依然無動於衷,不理不睬。宗如儀忍不住回頭低說道:「張兄,有人在喚你哩!」
  張介寰躬身垂手,低說聲「是」,然後踏上一步,冷冷說道:「赫連幫主呼喚張某,有甚見教?」
  群雄見張介寰對宗如儀的恭敬程度,遠勝主僕之間,大家都暗自納罕,不知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特別利害關係。
  只見赫連表朗聲說道:「獨眼龍宗如儀平日多行不義,殘忍嗜殺,十多年來,死在他手下的江湖朋友,多至不可勝計。尤其兩年前紅花谷中,頃刻之間,無故慘殺我各家派好手百十餘名,便貴教也有兩名好手慘遭殺害,是以各家派對他無不痛恨切齒,必欲殺之而後快天幸此賊雙目失明,今又自投羅網,更難得各家派好手都集中一處,誅此瞎賊只是舉手之勞,奈何張兄一教之主,甘為人僕?張兄縱不念江湖道義,也不念兆義世兄死在他乾兒子手裡的骨肉深仇麼?赫連表代表各家派一齊請命,務望倒戈相向,合力戮此惡獠,為江湖除害,為蒼生造福,張兄尊意如何?」
  這番義正詞嚴的話,不覺觸動了各人的情懷,無不悚然動容,俱願盡力一拼。激動之情,橫溢眉宇。
  張介寰臉上毫無表情,淡淡說道:「張介寰已於十六年前死去,眼下面對諸位的人,乃是宗公子手下的一名奴僕張秉鈞。當著主人的面,一個身為奴僕的人,實在不便與外人談論這等事情。赫連幫主有什指教,請與敝主人宗公子商議好了。」說完,迅即退到宗如儀身後侍立。
  群雄一聽,俱都失望,剛才的激動之情,已自逐漸消逝。
  宗如儀打著哈哈笑道:「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宗如儀前來了結以往血債是一回事,我乾兒子前來認親又是一回事。你先放鍾宗出來,讓我們干父子見上面,再說血債的……」赫連表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即接口叱道:「住口!你別做夢了,在沒有殺死你之前,決不會將鍾宗放出來!」
  宗如儀道:「你是說鍾宗當真是囚禁在九連山中?」
  赫連表昂然道:「老夫不怕你用話刺探,你也毋須動劫人的念頭。實對你說,他就囚在本幫地下石室之內,眼下已被點住穴道,由本幫兩位堂主照顧著,只要你敢去劫人,本幫兩位堂主便會與他立刻同歸於盡,不信你就試試看!」
  話聲一了,立見右邊木椅上有個老道站起身來,侃侃說道:「貧道明通,日前一接到赫連施主的柬帖,立即率領本派精華,晝夜兼程趕來貴幫,為的是要為江湖除害,替敝師弟報仇,想來不僅我崆峒派如此,便各大幫派也必有此同感。各家派既受召而來,甚盼赫連施主無負各家派,在未了斷紅花谷的血海深仇以前,千萬不要放開鍾宗!所謂一朝縱匪,貽患無窮,敬盼三思為幸。」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呼應不暇:「咱們便是為紅花谷的血仇而來!」
  「不准放走鍾宗,否則,連你赫連表也變成敵人了!」
  「放掉鍾宗也可以,但必須要在殺死獨眼龍以後才放!」
  「還有獨眼龍盜走的『萬象寶錄』也教他獻出來……」
  群情激憤,大有誓不兩立之勢。
  宗如儀劍眉頻挑,沒了眼球的眼眶連連掀動,臉上更是滿佈殺機,手按腰際鞭柄,人已慢慢站起身來。
  群雄之中,認得宗如儀的人極少,未認得的佔絕大多數,但不論識與不識,卻沒一個不耳聞其名的。因此一見他面浮重重殺機,無不心旌飄搖,肢體震慄,尤其坐在他附近木椅上的人,更紛紛抽出兵器,嚴密戒備,以防他突然襲擊。
  場中萬籟無聲,籠繞著一片肅殺之氣,顯已面臨暴風驟雨的前一剎宗如儀一生沒憋這等惡氣,此刻只覺週身血液沸騰,忘掉了一切,一心要憑一身所學,與眾人盡情一拼忽地!耳邊有個極其輕微,也極其明朗的聲音道:「公子,你忘了臨行前的計劃麼?眼下已不是兩年前的情景了!」
  宗如儀認出這是張介寰在他耳邊說話,不禁悚然驚震,猶如暮鼓晨鐘在耳邊鏘鏘響著一般,立時頹然坐下,那臉上的肅殺神色,倏忽間消失殆盡,他回過頭來,低低說道:「若非張兄提醒,幾乎誤了大事。」頓了頓,忽然問道:「張兄,鍾宗之事如何?」
  張介寰躬身答道:「小主人之事,敬候公子示下。」
  他兩人深知在場好手,多如過江之鯽,耳目之靈,已臻絕頂,這番對話,全是把話語聲音逼成絲絲一線,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家功夫對話,是以群雄只能看出他兩人正在交談,卻聽不到在談些什麼。
  宗如儀以耳代目,默察場中呼吸之聲,不下兩三百人,不覺十分替張介寰擔心,再又轉頭低問道:「張兄可有絕對把握麼?」
  張介寰回道:「事如不成,小的決不生出九連山!」
  宗如儀頓了一下,道:「我要你對天發誓。」
  張介寰垂手應了聲「是」,然後昂然上前幾步,面對群雄,臉上泛出凜然之色,朗聲訴道:「皇天在上,小人張秉鈞和宗公子有約言在先,若宗公子履行約言而小的如敢違約,不將小主人鍾宗救出,不得善終,於子孫永遠不得昌大!」
  群雄方才明白張介寰對天發誓,是為了要力救鍾宗出困,但宗如儀要幹什麼呢?莫非他雙眼已瞎,只打算屠殺攔截的人麼?心中不覺又多了一層心事只見宗如儀大聲道:「張兄發下這等重誓,宗某人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道理!來,請受宗如儀一拜。」說著,右膝屈地,當真拜了一拜。
  慌得張介寰也忙雙膝跪倒,叩道:「公子折殺小人了!」
  兩人相將扶起,張介寰仍在宗如儀身後,垂手侍立。
  宗如儀忽然扔掉手中枴杖,慢慢踏上一步,臉上露出無比的凝重之色,嘴唇微微合張,但話還沒出唇,少林派的塵玄禪師已立起身來,厲聲大叫道:「諸位施主,要報紅花谷的血仇,就在此時了!」
  群雄立時轟然應了一聲,猶春雷驟發,嗡嗡之聲,久久不絕,端的先聲奪人宗如儀充耳不聞,鎮靜已極,耳聽群雄步聲漸漸移近,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站住!」
  喝聲直如霹靂焦雷,威力無窮,群雄且時畏縮不前,場中又靜得死寂一片。
  宗如儀冷冷問道:「剛才是哪位朋友要我交出『萬象寶錄』來的?請上前答話。」
  等了半晌,卻無一人答話,塵玄禪師大聲道:「不論是誰說的,宗施主應該交了出來!」
  宗如儀一聽是塵玄禪師的聲音,那沒有眼珠的眼皮連眨幾眨,大聲冷笑道:「好個名門正派的少林高僧,不但武功超絕,便是計謀也高人一等!」說到這裡,突然厲聲喝道:「你掌門和尚塵空怎地沒來?」
  塵玄禪師道:「只老衲來了就行,何必驚動敝掌門師兄?」
  宗如儀哈哈大笑道:「賊和尚,你能瞞別人,卻瞞我不得!我問你,『萬象寶錄』在紅花谷比武之前是誰在保管「由敝掌門師兄親自保管。」
  「為什麼太白山比武,你掌門和尚不去?你也不去?卻叫大師兄塵一和師弟塵吾和尚去「這是掌門師兄的派遣。」塵玄禪師合十說著。
  「塵一和尚是首徒,首徒沒接掌門人,卻教二徒弟接了,是你師父當著你四師兄弟當面交代的麼?」
  塵玄禪師佛然不悅,喝道:「這是本門的事,與施主何干?」
  宗如儀冷冷說道:「事關『萬象寶錄』我如何不說?你掌門和尚好狠毒的借刀殺人妙計,果然你大師兄塵一和尚和你師弟塵吾和尚死了,卻不是他預料的那般死法,而是死在宗某人的手裡。」
  塵玄禪師厲喝道:「什麼借刀殺人,一派胡言!」
  宗如儀道:「沒有一句胡言,你少林派若想獨據『萬象寶錄』,須放著我宗某不死!」
  又轉向群雄問道:「諸位要不要知道少林派謀奪『萬象寶錄』的真象?」
  隔了半晌,才有一個人輕輕說道:「你不妨說出來讓大夥兒聽聽。」這人一接腔,立時許多人大聲附和。
  宗如儀道:「塵玄和尚,他們都不甘心你少林派吞沒『萬象寶錄』,這叫做眾意難違,我只得說出真像了。」於是面向群雄大聲道:「當今少林派掌門塵空和尚,口傳他師父在臨終時將『玉如意』交給他,並且口渝他接掌少林門派。他師兄塵一和尚雖覺事有可疑,只因『玉如意』現在他手,按照該派派規,塵一和尚是只有遵從的,但塵一和尚既有疑心,便多方暗地偵查,雖然經過多年的偵察,也只發現小的破綻,未便聲張。事被塵空和尚知道,因此謀殺塵一和尚之心更急,趕巧這時有人倡議紅花谷比武奪寶之事,於是塵一和尚便難逃被殺之禍……」
  塵玄禪師面色鐵青,喝道:「全是信口雌黃,我少林之事,你如何……」
  便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由廣場盡頭箭一般地射來,群雄齊吃一驚,只聽衣袂飄風聲中,黑影口裡叫出一聲「乾爹」。
  宗如儀歡欣若狂,循聲伸手一摟,正摟住射來的黑影,口中頻頻低叫「宗兒」。黑影果是鍾宗,這時也正噙著淚依偎在宗如儀懷中傷感不已。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場中群雄震驚不已。因為先前有鍾宗作質,迫使宗如儀與眾人力戰,除非他瞎眼後仍能力斃群雄,否則他是無法救走鍾宗的;再如不聽,他就只有伏誅授首。
  眼下鍾宗已脫困,合他於父子和張介寰以及天地教現有徒眾之力,如說只求突圍,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群雄心照不宣,立時從四面八方繞了過來,赫連表這時也是滿面驚疑,喝道:
  「你怎麼出來的?本幫那兩位堂主呢?」
  鍾宗從宗如儀懷中轉過身來,低低叫了一聲「外公」,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只聽鍾宗剛才竄來的廣場盡頭,一個嬌脆的聲音接道:「你那兩位膿包堂主,已被我撂在石室中了。」
  青城派的鑽天鷂子古雲登見此人,頓時怒火中燒,大喝道:「又是你這死丫頭,讓我先收拾了你再說。」說話之間,已經越過群雄的包圍圈,疾向那女孩撲去。
  宗如儀悄聲問道:「宗兒,這人是誰?好像是個小女孩嘛?」
  鍾宗未及答言,赫連表已怒喝道:「古兄讓她過來,老夫還有話問她。」
  鍾宗道:「她叫陳菡英,是冷面鐵心陳老前輩的女兒,這次幫了宗兒很大的忙,乾爹,咱們也帶她一塊兒逃出去吧!」
  宗如儀聽了,臉上忽然浮出一種歉愧傷感之色,垂頭不語,半晌之後,才幽幽說道:
  「乾爹自有主張,你與她,都可以安然脫險。」
  鍾宗只覺他乾爹今日迥異平常,不復有英颯豪俠氣概,不禁大是奇怪,抬眼見陳菡英已進入包圍圈,急道:「乾爹,她進來了!」
  宗如儀忽然叫道:「那姓陳的小姑娘快到這裡來!」鍾宗也跟著連聲叫嚷,陳菡英面浮微笑,不慌不忙,慢慢走到鍾宗身邊來。
  宗如儀牽著她的手和聲問道:「小姑娘,你為什麼平白要幫宗兒的忙?」
  陳菡英意味著宗如儀可能是誰,卻見他雙目失明,反問道:「你就是……」
  鍾宗道:「是我乾爹。」
  陳菡英向宗如儀道:「你不喜歡我幫他的忙麼?」
  宗如儀突然怒叱道:「張兄,你去對他們說,此刻我要談話,教他們等一下,誰若敢再進半步,我就擰下他的腦袋來!」
  張介寰應了聲「是」,隨即踏前一步,向那些逐漸移攏的群雄高聲說道:「宗公子有話,說此刻有事,請稍待片刻,靜候繼續說明,如有不知進退,那是自取殺身之禍。」
  群雄鼓噪道:「等一下也可以,先把鍾宗交出來。」
  一唱百和,頓時囂嚷成一片。
  宗如儀心中暗恨道:「若在兩年多前,老子即使瞎了雙眼,也不教你們一個活著回去如今……如今……唉!」於是喝道:「你們是要找鍾宗?還是要找我宗某?」
  群堆齊道:「咱們只要找你報紅花谷的血仇!但怕你挾著鍾宗跑掉,你夠種的放開鍾宗,咱們拚個你死我活!」
  宗如儀朗笑道:「宗如儀頂天立地漢子,闖蕩江湖以來,從不知道『跑』是怎麼跑法,『逃』是怎麼逃法!好,我跟他再說兩句話,便將他先交出來,然後跟你們了斷紅花谷的血債。」
  群雄便不再作聲,緊緊凝注著宗如儀幾人的行動,一瞬不瞬。
  宗如儀撫著鍾宗的背心,和聲說道:「眼下的情景是如箭在弦,勢在必發,乾爹瞎了雙眼,勝負在所不知。乾爹飄蕩半生,眼下就只你這麼一個乾兒子,我能殺盡他們,你自然無恙;如我萬一不幸,你爹已死,就只剩下你娘一人,你應該好好孝順你娘,記得住麼?」他英雄一世,當說到這兒的時候,那瞎眼中也不禁滴下幾點英雄淚來。
  忽然他舉袖拭掉淚水,豪笑道:「我還未必真死哩,如何作出世俗兒女態來?」又向陳菡英柔聲問道:「陳姑娘,你一人來的?」
  陳菡英道:「我一人先來,隨後我姑爹也來了。你不用害怕,憑你我兩根鞭子,我姑爹一隻鐵戟,和鍾宗的那一手指法、掌法,打不過逃總逃得了的!」
  宗如儀笑道:「你幾時聽說過獨眼龍在江湖中被人打跑過的?哦,你姑爹使鐵戟,是不是華山掌門華心亭呀?」
  陳菡英憤憤道:「我沒見過你這等英雄,他們幾百人,咱們幾個人,幾個人打不過了突圍,就不算是英雄了?」
  群雄一聽,立刻大聲鼓噪,有的竟已蠢動向前。
  宗如儀聽得步聲,忙揮手笑道:「宗如儀要走早走了,豈會聽一個女娃的話?我再跟他們說幾句話就交出鍾宗來。」又向陳菡英笑問道:「你也能跟鍾宗一樣叫我一聲乾爹麼?」
  陳菡英瞅了鍾宗一眼,只見鍾宗驚喜無極,便輕輕叫了聲:「乾爹。」
  宗如儀十分激動,伸出另一隻手撫著她的秀髮,說道:「如今咱們是一家人了,假如我以前有對你爹爹不當的地方,你會不會記在心裡?」
  陳菡英道:「我已經三年多沒回筆架峰去了,是不是因為兩年多前我爹沒替鍾宗驅毒的事情引起了誤會?那也沒什麼,你放心。」
  宗如儀暗暗歎了口氣,對陳菡英說道:「你說話能夠算得數,我就放心了!」
  陳菡英正要表示,猛聽宗如儀大叫道:「赫連幫主!」赫連表剛一應聲,宗如儀倏又叫聲:「接住!」
  叫聲中,群雄只見有道黑影一掠,赫連表已將黑影一把撈住,問道:「閣下又將鍾宗交還給我,是什麼意思?」
  宗如儀冷笑道:「你以為你是他外公才交給你麼?不是的!我本來打算把他交給身後張兄的,又怕諸位不甚放心,所以特地交給你。因為只有你離我和張兄最近,張兄隨時都可以監視你,只等我把紅花谷的事情一了,張兄立時就可出手奪回他來。不過我要聲明,你不可解活他的穴道,否則我干父子情逾骨肉,他定要出手相助,那時節,又不知有幾家掌門掌舵毀在他手中,責任就該由你一人負了!」
  武當掌門道弘真人道:「這樣才不愧為好漢子,你既不要你乾兒子相助,那麼張教主也要不要參加呢?」
  他深感張介寰也是一個極其扎手的人物,先用話試探一下。
  宗如儀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震盪四野,山谷回應,聽得群雄相顧失色。笑畢才道:「獨眼龍單人獨馬縱橫天下,十多年來,有誰見我宗如儀要人幫忙來著?」
  群雄紛紛努力回憶,果然想不出他要人幫忙過,不覺都無一言。
  塵玄禪師大聲道:「既然不要任何人幫忙,眼下盡可以開始了斷了!」
  宗如儀大笑道:「那是自然。」忽又側臉向陳菡英叮嚀道:「英兒,等會動起手來,你千萬不可幫我,免得弱了乾爹半生英名,你只需站在張伯伯一道就好,知不知道?」細語關注,儼如父女。
  陳菡英兩眼發紅,只不作聲,宗如儀怒道:「你敢是不聽乾爹的話?」
  陳菡英理直氣壯地回道:「我不能見你遇險不救!」話聲堅決有力,顯然出自肺腑。
  宗如儀尋思無計,霍地出手疾點她的軟麻穴,饒是瞎子對明眼人,陳菡英就是閃避不及,一個小身子當場栽倒群雄見了,又多一層驚懼,覺得他出手之快,認穴之準,並不亞於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