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月落大地 > 第十五章 重九之約 >

第十五章 重九之約

  離開終南掌門死亡已經三天了。
  這兩天中,萬小寶白天跑得沒有人影,晚上卻反而蒙頭大睡,對放哨之事,理也不理,不知在玩什麼把戲。
  羅成卻是每夜巡視,白天則雙眉緊鎖,心事重重。
  這種情形看在駱秋楓眼裡,見羅成神容憔悴,心痛不已。她幾次想把萬小寶所見的記號告訴羅成,但話到口邊,還是忍下去,可是說與不說,始終在心裡交織著。
  第三天夜裡,駱秋楓再也忍不住了,她衝出臥室,卻見萬小寶衣著利落,卻打著赤腳,招招手。駱秋楓一哼,道:「怎麼?今夜要出動啦!」「噓!」萬小寶豎指嘴邊一吹,輕輕道:「大哥在堂屋裡,別驚動他。」見他那種神秘的表情,駱秋楓一怔,走近道:「有什麼事?」萬小寶低聲道:「大姐,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獨特的傳訊方法?」「記得又怎麼樣?」「沒忘記就好,今夜你不能睡覺。」「莫非你知道兇手又要做案了?」萬小寶笑了一笑道:「我有第六感,平靜了二天,兇手今夜說不定會再動手。」駱秋楓道:「不睡覺又怎麼樣?」萬小寶道:「把大哥看住,別讓他出去,等我消息。」駱秋楓皺眉道:「假如他非要出去,我怎能攔得住他?」
  萬小寶道:「你非想辦法把他攔住不可,否則我與他失去了連絡,這麼大的地方,臨時找他可把人急死。」「好吧!還有什麼吩咐沒有。」「大姐,夜間門不要開,你就站在門口,聽到小弟兄訊號,你就快叫大哥出去,外面放暗哨的小弟兄自會指點該去何處。」萬小寶說完一溜煙溜出房外,消失於黑暗之中。
  駱秋楓出了廂房,卻見羅成也自房中走出來。她走到堂屋門口,打開門戶,望了望外面天色道:「今夜好暗,連星星都沒有。」羅成也走到門口道:「你別出去,看好門戶。」駱秋楓轉身道:「大哥,你要巡夜了?」「嗯。」「你這二天臉色不好,不能休息一夜嗎?」羅成搖搖頭,歎道:「我何嘗不想休息,但萬一再生什麼變故,咱們怎麼再向那些來賓交代!」駱秋楓道:「反正外面有牛大叔、邱大叔,大哥不去,他們也不會偷懶的。」羅成道:「地方太大,人手太少,我不去怎麼行,楓妹,你快讓開!」駱秋楓扭了扭身子,撒嬌道:「大哥,今夜我決不讓你出門!」羅成皺眉斥道:「不要胡鬧!」駱秋楓逼得毫無辦法,只得道:「我不是胡鬧,我有要緊事情告訴你!」羅成一怔道:「什麼事?」駱秋楓道:「大哥先退後坐好,我才能說。」羅成無可奈何,只能退後,坐落椅中,道:「好吧,你把門關上,慢慢說吧!」駱秋楓斜依門口,笑道:「不必關門,我就站在這裡。」
  羅成又是一怔,他感到駱秋楓神情有異,必定有什麼事在隱瞞自己,但是她心中藏著什麼事呢?
  天下第一幫的賓舍中,大部份已熄去了燈火,只有少數仍舊亮著。更深人靜,天色一片漆黑,驀地,四進院中一條黑影沖天而起。那條人影剛踏上屋脊,又是一條人影橫空而落,停於先前那條人影面前,沉聲道:「原來是尉遲掌門,怎地還沒休息?」「啊!是邱大俠,心裡煩,睡不著,故起來看看有沒有動靜。」「敝幫每日巡視,有什麼動靜,自會處理,請尉遲掌門放心,不過尉遲掌門著睡不著,老朽不妨陪你片刻。」「好極了。」二條人影立刻自屋脊上瀉落,華山掌門尉遲文的房中燈火復亮。
  夜又恢復了靜謐。
  半個時辰過去了,尉遲文房中燈火覆滅,一條人影復騰上屋脊,疾如飄風,往東偏院賓舍掠去,一閃而沒。
  這時,沉寂的晚空中傳來一聲聲貓叫聲。
  羅成神色沉重地在屋中踱著方步,他聽完駱秋楓說出了萬小寶的發現後,心頭震動不已。
  駱秋楓卻一直側靠在門邊,她正靜靜地注視外面動靜。但她心中也微微不安,萬一今夜沒有動靜,明天萬小寶知道自己露了口風怎麼辦?
  驀地,一聲貓叫聲自院外傳來。
  貓叫不足為奇,幫中就養了不少描,專門抓山鼠,但是駱秋楓聽了這聲貓叫,卻精神一振,疾道:「有動靜了,大哥快去!」羅成霍地一震,身形如電而起,掠過門口,喝道:「你不要出來!」飄出院外,轉角處倏響起一聲童音。「大哥向前!」羅成掠至五進院,轉角陰暗處又響起引指聲:「往四進院!」疾掠到四進院,又有童聲道:「大哥,往東偏院。」
  東偏院是幫中招待不屬各門派的白道高手宿臥之處。此刻最後一排最末一間的紙窗上仍映出搖曳的燈火,燈火中映出二個半身人影,隔著茶兒對面而坐,敢情在棋坪上手談。
  不錯,在賓客登記上,這房間是兩淮大俠「漫天花雨」常曼青的客室。
  「漫天花雨」常曼青不過四十餘歲,一身功力已搏得兩淮大俠美譽。尤其他的暗器手法更是出神入化,但他有個僻嗜,對黑白二子,愛之若命,坐落棋坪,能夠鏖戰三日三夜不眠不食而不變色。故而武林中都知道他是個「棋迷」。
  今夜,他硬拉著住在鄰室的「神鞭青萍」石臏手談一番。
  「神鞭青萍」石臏也善弈棋,此刻卻有點神思不屬,以往他與「漫天花雨」常曼青是勢勻力敵,但是今夜他卻連戰皆墨。
  現在是第三盤,「漫天花雨」又中盤勝。「神鞭青萍」石臏一推棋坪就欲站起來,卻被常曼青一把按住,笑道:「別忙,再來一盤!」石臏笑拒道:「夜已深,明天再與常兄決一雌雄。」常曼青道:「不行,明天有明天的事。」石臏為難道:「常兄,我的確還有事!」常曼青笑道:「更深人靜,我興趣正濃,石兄何必煞風景。」「明天一定奉陪到底。」
  常曼青臉色一沉道:「石兄,你我知交,若你一定要煞風景,咱們今後一刀二斷!」
  石臏知道常曼青的脾氣,嗜棋入迷,若堅在他興頭上罷手,說不定真的揮袖絕交,只得勉為其難道:「好罷,不過我要事先聲明,這是最後一盤。」
  常曼青這才高興起來,笑道:「行行,就這一盤,我一定放你回房睡覺。」
  於是二人清除棋坪,下了定石。石臏急於結束,存心敷衍,也不思考,落子如飛。
  由於石臏佈局鬆弛,常曼青輕而易舉已在棋坪上隱隱連起一條大龍。
  石臏明知已呈敗局,想也不想又落一子。
  「漫天花雨」常曼青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石臏,手拈一粒白子,久久不落。
  「神鞭青萍」石臏臉色微赤,有點尷尬,他以為常曼青已發現他心病,感到難以為情。見他拈子久久不下,不由心想:「他莫非故意在拖時間?」忍不住開口問道:「常兄怎不落子?」
  「漫天花雨」常曼青搖搖頭道:「好妙的棋,這一六七手談落何處?難,難!」
  大龍將成,勝契在握,坪上黑子散散落落,早已潰不成軍,他居然還叫妙棋,故作難以下手,這不是存心諷刺嗎?
  「神鞭青萍」始則一怔,旋即臉色更紅,訥訥道:「常兄,你……」
  常曼青截口道:「石兄,你認為我這一子是無關大局,隨便落於何處都可以,是嗎?」
  頓一頓,不待石臏接口,又說道:「其實你錯了,你看——」
  說著落手倏把自己的白子大龍一陣亂撥。
  石臏開始還不懂他弄什麼花樣,目注棋坪,見棋坪上大龍已變成一個窗字。
  接著又十指飛快撥動,窗字抹亂,又變成一個外字。
  從撥字排字的速度上,也可看出這位兩淮大俠在暗器上的造詣,不但深,而且巧,十指像在玩魔術,輕輕撥動棋子,不但無聲無息,連排四個字,只不過是霎眼時光。
  「神鞭青萍」看得心頭砰然一震,因為他已看完棋坪上連續排出的四個字,正是——
  「窗外有人!」
  如此深夜,窗外怎會有人?若是熟人,為什麼不打招呼進來?若是不識,又為什麼在窗外偷窺?
  「神鞭青萍」滿心疑惑,轉首向紙窗望去。覺得除了呼呼風聲外,靜悄悄的哪有什麼動靜。
  他雖知練暗器的人,聽覺比較靈敏些,但仍懷疑地收回視線,望著常曼青,意思是說:「窗外哪有人?」
  「漫天花雨」常曼青微微一笑,道:「石兄還看不出嗎?……」
  莫非那活兒來了!「神鞭青萍」心跳倏然加速,正想起身去開窗,常曼青已抓起棋坪上棋子,接著道:「……你看著,我來試試!」
  話落指動,只見三道黑白二色棋子已向紙窗外飛去。
  紙窗上下共有三格,三道棋子分打三格,每道棋子,接連七子串成一線,一粒跟著一粒,井然有序,而且上下二道是黑子,中間一道是白子,黑白二色分明,毫不紊亂,穿過紙窗,僅穿三孔,這種暗器手法,令人歎為觀止。當真盛名之下無虛士。
  可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棋子射出窗外,既未聞落地之聲,也沒有別的動靜,這三七二十一粒棋盤,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終。
  「漫天花雨」常曼青神色也不禁愕住,方自從椅中站起,那一扇紙窗倏隨風無聲而啟,燭火下,窗外赫然靜靜屹立著一條人影。
  二人大驚之下,定神一看,不由齊齊失笑道:「原來是邱大俠,真把我唬住了。」
  窗外站的人正是「摩雲神鞭」邱振飛。只見他飄然越窗而入,含笑道:「巡更至此,見二位手談,不便打擾,正想離開,巧睹常大俠暗器絕技,難免見獵心喜!」
  「漫天花雨」常曼青臉色一紅,道:「不知尊駕,魯莽出手,貽笑方家!」
  「摩雲神鞭」臉色一沉,道:「錯非是我,別人怕不早已斃於你『七星追月』手法之下!」
  「漫天花雨」忙一揖道:「但請恕無心之罪!」
  「摩雲神鞭」嘿嘿笑道:「何需請罪,常大俠若想殺人,邱某正可代勞!」
  雙手一揮,黑白二色棋子紛射,齊都打在「神鞭青萍」胸前。
  「神鞭青萍」一聲慘叫,連人帶椅仰天翻倒。
  「漫天花雨」常曼青大驚失色,抖聲道:「你……你莫非瘋了?」
  「摩雲神鞭」冷笑道:「我沒有瘋,倒是你瘋了,深夜不睡,還在下棋。」
  伸手一掌,向對面胸前印去。
  「漫天花雨」常曼青慌忙閃避,但他功力雖高,又怎能與「摩雲神鞭」相比擬?
  羅成腳不沾地,奔入東偏院,只見萬小寶已自陰暗中竄出來,一言不發,牽著衣袖就奔向最後一進院落。
  一個小把戲倏自牆角中站出來,輕聲道:「人剛進去!」
  萬小寶疾問道:「什麼地方?」
  小把戲道:「最後一間。」
  萬小寶道:「鍾大叔發現了嗎?」
  小把戲露齒笑道:「鍾大叔只注意屋頂上,人家自下面進去,他怎會知道。」
  萬小寶道:「沒驚動他更好……」
  羅成忍不住間道:「你們看到的究竟是誰?」
  萬小寶道:「現在不便說,大哥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話聲剛落,倏劃空傳來叫聲。萬小寶急急道:「大哥快去抓兇手!」
  羅成身形早已電射而出。掠到「漫天花雨」常曼青屋前,只見窗戶敞開著,屏息靠近窗戶,向裡一望,心神頓時大震!
  只見屋中地上躺著二個人,一條人影已出後窗,一閃而沒。
  雖僅匆匆一瞥兇手背影,卻依稀覺得好像是「摩雲神鞭」邱振飛。「怎會是他?」羅成在驚、疑、怒恨交織下,如怒龍升空,翻上了屋脊,與「摩雲神鞭」正好對上面!「摩雲神鞭」停身,含笑道:「公子亦來了?」
  羅成見他坦然無懼的神態,毫無變化的臉色,頓時猶豫起來,沉聲道:「邱老丈,房中是怎麼一回事?」
  「摩雲神鞭」一歎道:「真想不到,竟發生這種事?」
  羅成方自皺眉,屋簷下又是一人影衝霄而起,落於「摩雲神鞭」身後,語聲如冷道:「的確想不到,你竟化裝成我,深夜殺人!」
  「摩雲神鞭」猛一回首,不由失聲道:「你怎沒有死?」
  羅成見又冒出一個「摩雲神鞭」邱振飛,二人無論容貌衣著,完全一樣,心中又是一震!頓感一片迷惑,亦分不出誰是真,誰是假。
  只見後出現的「摩雲神鞭」冷冷道:「我當然沒有死,連傷三命,今天總算抓到你,還不取下人皮面具,出示你真面目!羅公子,小心別讓他溜了。」
  「哈哈哈……」先前的「摩雲神鞭」一陣狂笑,道:「好,好,你說你是真的,老夫今夜就讓你一步!」
  話落飛掠而起。羅成正感到事態離奇,一見他要溜,雙掌疾揮而出,大喝道:「閣下不能走!」
  掌起狂風,那知想走的「摩雲神鞭」雙掌虛虛一擋,竟藉著羅成劈出的勁力,飄出七丈,大笑道:「羅成,只怕你攔不住我!」
  臨空身形再起,瞬眼沒入一片夜色之中。
  這時「鐵面飛衛」鍾靈山也聞聲趕來,連連問道:「什麼事?什麼事?」站著未動的「摩雲神鞭」已連連跌足道:「讓他溜了,唉!還是讓他溜了。」
  羅成如墜九里霧中,接口問道:「閣下究竟是誰?」
  「摩雲神鞭」伸手在臉上一抹,回復原來面目,竟是剛才身中棋子倒地,橫躺屋中的「神鞭青萍」石臏。
  羅成又是一呆,脫口道:「石大俠沒死?」
  石臏面露苦笑,脫下外面衣衫,只見胸前捆著一張鋼片,上面滿是黑白棋子,像是故意嵌上去的。
  他拱手道:「咱們還是快下去察看常兄傷勢,有話慢慢再談。」
  三人翩然飄落,進入房中,萬小寶已在屋中,黯然道:「這位大叔氣息已斷,沒有救了。」
  羅成一歎道:「小寶,既然你已知道兇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萬小寶道:「邱大叔是大哥的患難知交,我雖懷疑他不是真的,但一時又找不出破綻,抓不到證據。所以不敢向大哥說,何況我又怕大哥知道後向他質問,使他有了警覺,未料到還是被他溜了。」
  羅成又問道:「石大俠這張面具又從何處來的?」
  石臏道:「就是這位小寶弟給我的!」
  羅成一怔道:「小寶,你怎會有這種特製面具?」
  萬小寶道:「我從『鬼醫』那裡順手牽羊拿來的,後來事情一忙就忘了。」
  羅成皺眉道:「那你何時才對『邱振飛』產生懷疑?」
  萬小寶道:「那傢伙一來,我就想起了懷中面具,當初只是奇怪『鬼醫』為什麼要製作邱大叔的面具,後來我問石大叔這種面具是怎麼做的,石大叔當時吃了一驚,告訴我,要製作這種酷肖畢真的面具,必須在原主臉上打上石膏,塑成模型才能成功,我就猜想邱大叔一定死了,否則他怎麼讓「鬼醫」在他臉上打石膏,但是眼前的邱大叔分明活著,這又怎麼解釋呢?」
  頓了頓,接下去道:「後來兇案連起,事出離奇,我對假邱老兒越想越可疑,才找石大叔幫忙。」
  石臏接著道:「小兄弟是看我身裁長短與那凶賊相像,找我暗中商量,預定今夜要我戴上面具去找找那賊子試探一下,卻不知被常大俠拖住下棋,更想不到他居然來此行兇,要不是小兄弟一再提醒這安全問題,胸前掛了這塊鋼片,我這條命今夜也與常大俠一樣同赴黃泉了。」
  「鐵面飛衛」道:「邱老丈想必已不在人世,忍辱受苦二十餘年,好不容易出天星宮,重睹天日,想不到競喪生金環門中,其一生命連何其悲慘!」
  「神鞭青萍」忍不住問道:「依公子之言,此賊子莫非就是金環門中高手?」
  羅成頷首道:「金環門中高手,多數在下已經會過,除了門主,餘者難擋我剛才一擊。
  「神鞭青萍」石臏怔怔道:「想不到名不經傳江湖的金環門主竟有如此超絕身手!」
  羅成道:「看來咱們又多一個強敵!」
  「鐵面飛衛」道:「怕什麼?重九一過,我鍾某就去鬥鬥他,替邱老兒報仇!」
  羅成道:「鍾大哥先準備辦理常大俠善後,兇手雖遁,好在真相已經大白,天明可向所有來賓公佈經過。」
  此刻門外已聚滿了人,都是住在東偏院賓舍的各路高手,羅成又一一招呼致意,直到天明,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房中。只見駱秋楓伸手遞過壹張白箋,道:「是古大叔剛才送來的。」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羅成小兒!略施小計,以洩彭城盜藥殺我門下之恨。未清之賬,來日再找,尚祈小心注意,山遠水長,後會有期,汝六陽魁首,暫寄頭上,到時割取,萬勿吝惜。」
  下面署名的赫然是「金環門主」。
  羅成沒有說話,也沒表情,雙掌一合一分,一張信箋已化作飛揚的白粉。
  可是駱秋楓卻感受得到羅成此刻心中已充滿了恨怒。
  重九之約,日漸接近。
  天下第一幫中所有武林黑白二道高手莫不期待這一天來臨。他們對羅成充滿了信心,希望經過這驚天動地的一搏後,能使武林恢復往昔的平靜。
  與此同時,離岳墳約一里之遙的李家廢園中,天星宮主也秘密地潛入駐居,靜候重九之約。
  李家廢園範圍極廣,從一片斷牆危樓間可以看出這座巨宅當年的繁華。滄海桑田,變幻無常,如今已變成雜樹叢生,艾草沒脛,杳無人跡的鬼域。
  白天孤鼠橫行,入夜鬼火磷磷,二十年來使附近居民皆視為凶地,就是太陽當頭,也都避道而行。
  廢園中唯有後面一排四間廂房,尚稱完全。天星宮主一行隨從就居於這四間屋中。荒廢二十年的李家廢園第一次有了人跡。
  可是如此幽靜的地方,卻並不寧靜,天星宮主潛居第五天,就發生了事故。是鬧鬼嗎?不是,是鬧人!每隔一夜,就有秘函神秘地出現於門口。可是這些秘函卻使天星宮主的情緒受到極大的衝擊。
  夜深人靜。
  廂房中,天星宮主猶自未睡,在房中來回慢慢踱步,雲大娘坐在靠窗一張木椅,不時觀望著天星宮主神色,臉上掩不住一抹輕愁。
  剛過初更,房門倏輕輕被敲響。
  天星宮主立刻止步輕喝:「進來!」
  只見瑤光侍者啟門疾步而入,手中拿的又是一封信。雙手呈上後,退立一旁。
  天星宮主接過,並未立即拆封,開口問道:「抓到人沒有?」
  瑤光侍者垂首答道:「沒有。」
  「信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仍是老地方,釘在前院榆樹上!」
  天星宮主怒道:「都瞎了眼啦!接連二次,還可以說事出意外,這一次八院院主、三位姥姥隱伏了半夜,連人影都未見到,難道這院中真在鬧鬼,信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瑤光侍者沒有說話,她知道此刻辯答,反而挨罵!
  天星宮主愈想愈惱,憤言道:「傳令下去,伏樁警戒,一律撤回,與其抓不到人現眼,還不如乾脆大方些回來休息。」「是。」
  瑤光侍者垂手告退,雲大娘勸道:「宮主,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先看看這次信上又說些什麼?」
  天星宮主這才拆了封套,抽出信箋,只見上面寫著:「字呈妝前:重九在即,生死之搏,務當慎防羅成預佈伏兵暗算。若各憑功力,勝則喜,敗也榮,但如死於詭謀,豈非死不瞑目,遺恨千古!在下於天下第一幫中行蹤已露,無法再為仙駕效勞,此最後一函,請勿以虛言視之。」
  這封信與前二次一樣,既無抬頭,也無署名。
  天星宮主沉著臉,重重一哼!
  雲大娘道:「宮主,能讓我看看嗎?」
  天星宮主手一摔,信箋如一片浮雲飄出,雲大娘伸手接住,看完不禁皺眉道:「捏造謊言,挑撥離間。」天星宮主道:「我倒有點相信!」雲大娘急急道:「羅公子不是這種人!」天星宮主道:「他縱然不是這種人,但他周圍多的是這種人,難保不會替他出壞主意。」
  雲大娘輕歎道:「此人藏頭縮尾,敵友難測,宮主怎能深信?」
  天星宮主道:「第一封信上說羅成當著天下武林聲稱有信心擊敗我,彩雲出去購物,不是聽到幫下嘍囉向人吹噓羅成說的狂言麼?第二封信上,自稱他略盡微勞,在天下第一幫中搗亂,期使羅成在重九之約前分心勞神,彩雲報告說天下第一幫中嘍囉,在杭州連接購買棺木,顯見確有變故,前二函俱已證實,證明今天這封信上說的,也不會假!」
  雲大娘道:「我總覺得此人心懷叵測,縱然所說皆真,也不是為我們,是為他自己另有所圖。」
  天星宮主道:「不論他是不是幫我們,總歸是於我有利。」
  雲大娘道:「宮主聰慧過人,一向料事百不失一,如今怎會對此尚未露面的人如此相信?」
  天星宮主道:「因為我已知道此人是誰?」
  「宮主猜他是誰?」
  「不用猜也可以想得到,當今天下能逃過八院三老視線,投下此函,除了羅成與冷家老兒外,唯有一個莫於道。除了莫於道之外,誰還有這份功力!」
  「宮主說此人就是那莫賊?」雲大娘黛眉不禁一挑,恨恨道:「果是此陰陡之徒,宮主更不能貿然信其所言。」
  天星宮主笑道:「愈是大奸之徒,其言越是可靠,莫於道是何等人,他豈有不知本宮是何許人,怎會輕易信人之言,若非確有其事,若非能使我信,他白紙黑字,寫此又有何益!我的心理,又豈是二封信所能操縱的。」
  雲大娘心中暗暗一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口說不受操縱,豈知已受操縱,自信不會落入陷阱,卻偏偏自己鑽入布好的陷阱。
  縱是天聖,但怒蒙靈智,好惡之念一生,主觀深植,這正是人類之弱點。雲大娘明白這一點,卻苦以不知如何分析諒勸。
  思之再三,不由一歎道:「宮主,近日來你似乎對羅公子恨念更深了。」
  天星宮主一哼,道:「我恨——」猛一拍桌子:「我的確恨他!」
  雲大娘道:「認真說來,羅公子與我們並無多大仇恨!」
  天星宮主道:「誰說沒有仇恨,苦力堂中弟子死傷殆盡,我怎能不恨。」
  雲大娘愕然道:「羅公子冒死之險救了商雲,宮主不是親口答應他恩怨互抵了嗎?」
  天星宮主道:「不錯,我這樣對待他,這麼寬容,他卻不知好歹,硬要逞強,攔下少林寺過節,與我作對,似乎我不死他就活不下去,叫我怎能不恨!」
  說到這裡,尖聲長叫道:「我好恨,恨不得割他千劍萬刀——縱然割上千劍萬刀,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令人悚然的尖厲語聲便得雲大娘心頭暗暗一震,她注視著天星宮主,良久才道:「宮主,恕商雲有句話要問!」「問什麼?」「商雲要先求宮主恕罪才敢說。」「你說吧,我不會怪你。」雲大娘抑低語聲道:「宮主是否已愛上了羅公子?」天星宮主嬌容一變,默然良久。
  雲大娘歎道:「商雲是過來人,若非宮主愛之深,何來如此深恨,好在重九未屆,變化尚在未定之大,若宮主相信商雲,這件事包在商雲身上。」
  話聲方落,窗外倏有人答話道:「這根紅繩,縱是神仙也拉不攏,羅成若有半分情意,豈能決意置宮主於死地!」
  雲大娘心神大變,轉身一推窗戶,人已越窗而出,天星宮主後發先至,早已飄落院中,鄰室的一干侍從也紛紛啟門湧出。
  但是院中卻靜悄悄地,那有半個人影?
  天星宮主朗聲道:「閣下好身手,既已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七丈遠處一棵高大的榆樹上倏響起答話聲:「宮主天人,相見不如不見,重九之約瞬眼既屆,在下要奉勸宮主,千萬害不得單相思,免得到時一念之仁,反傷自身,免得後悔莫及。」
  天星宮主臉紅耳赤,還好是在深夜,她羞怒交加,厲叱道:「匹夫,你敢出口傷人,本宮不信逼你不出!」
  榆樹上話聲又起:「不要動,你們若要逼我,我可要溜了。」
  一些天星宮高手本想動,聽了這番話,齊都不敢動了,她們知道,以對方這份身手,想要溜,絕對抓不住,一動反而不如一靜,聽聽他再說些什麼?
  只聽得那人接下去道:「自古以來,良藥苦口,忠言難聽,在下是一片好意,奈何宮主誤為惡言,豈不令人傷心。」天星宮主一哼,道:「既是好意,為何要藏首縮尾!」
  那人哈哈一笑道:「宮主如此堅持,在下苦再隱身,倒是落人口舌了。」話落人影已自繁枝密葉中沖天而起,飄然停於樹梢上。
  月色下但見一身黑衣,胸前一圈金線,閃閃發光,臉上罩著黑色頭罩,充滿了神秘氣氛。
  天星宮主道:「何不取下蒙面黑布。」
  蒙面人道:「金環門外出行事向不出示面目,門規所訂,身為門主,不能不為表率,請多包涵。」
  天星宮主不禁一怔,雲大娘已朗聲問道:「三次投函,莫非就是你所為?」
  金環門主道:「略效微勞,何值掛懷!」
  雲大娘道:「天星宮與你無親無故,你為何如此熱心?」
  金環門主哈哈笑道:「貴宮與我無親無故,羅成卻與本門有仇有恨,彭城盜藥,傷我門中十八局手,若不置其於死地,豈非被門下笑我無能!」
  雲大娘聽得渾身顫抖,卻見金環門主抱拳道:「立場已明,今後如有效勞之處,但請吩咐,時間不早,恕先告辭。」
  身形飛逝,轉眼消失不見。
  九九重陽終於來臨。
  初更剛到,西子湖畔,岳王墳前,一條人影如飛而至。只見他一身淡色勁裝,絲巾包額,英氣逼人,正是羅成。
  天上淡月如鉤,略有微光。他打量了一下月照方位,選擇了背湖面廟的位置屹立。
  人剛站定,遠遠一群人影已出現視線之中。瞬眼走近,只見一頂黃金小轎,簇擁著一群老少女子,正是天星宮群雌。
  黃金小轎在岳王廟前停住,轎簾一掀,天星宮主身穿金色短襖褲,雍容地在八大元老,八大院主,以及雲大娘,二侍者的擁護下,向羅成迎來。
  相距三丈止步,羅成已拱手一禮道:「宮主真乃信人!」
  天星宮主也欠了欠身,道:「生死之約,天下矚目,本宮豈敢遲到片刻!」
  羅成道:「宮主若無其他意見,就請準備動手一搏!」
  「且慢!」天星宮主冷冷道:「我還有話問。」
  羅成道:「請說。」
  天星宮主目閃精芒,道:「只有你一人來此?」
  羅成道:「正是。」
  天星宮主道:「在天下第一幫中各派高人怎麼不來?」
  羅成道:「在下昔日既說過與宮主各憑功力一決生死,外人何必參與!」
  天星宮主冷笑道:「他們肯嗎?」
  羅成道:「各派高手雖感失望,但已被在下勸阻。」
  天星宮主一哼,倏轉首目光一掃道:「八位院主聽令。」八大院主上前齊齊行禮道:「宮主吩咐!」「速向四周搜查,看有無可疑人跡!」「請示範圍!」「一里之內,若無人跡,再回來覆命。」「遵命。」八大院主立刻仗劍散開。
  羅成臉色不禁一變道:「宮主這是什麼意思?」天星宮主冷冷道:「你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若我不加小心,再陷入陰謀暗算,今夜豈不死定了。」羅成怒道:「宮主以為我是這種人嗎?」天星宮主道:「小人好防,君子難測,我不能不小心些。」羅成想了一想,平下怒火,微微一笑道:「我羅成生平為人,不論對友對敵,俱可心昭日月!」天星宮主道:「可惜你身邊的狐群狗黨太多,本宮能信過你卻信不過其他人。」羅成道:「宮主既如此說,在下就靜候片刻!」
  雙方頓時沉默下來,雲大娘倏上前道:「羅公子,宮主對你早已捐棄仇恨,今日之戰,能否罷手。」羅成一揖道:「勢成騎虎,大娘恕我。」雲大娘歎息道:「公子,令堂呢?」羅成回答道:「家母已去少林!」雲大娘道:「令堂難道贊成你這麼做嗎?」羅成訥訥道:「家母雖未贊成,但也未阻攔!」雲大娘道:「她去少林何事?」羅成想了一想,道:「家母未說,我也未問。」雲大娘道:「你不能延後約期,等令堂回來嗎?」
  羅成艱難地搖搖頭道:「天下武林目光,皆集羅成一身,我羅成不敢失信天下人!」
  雲大娘又歎道:「你有把握能勝嗎?」「沒有。」「若你死了怎麼辦?」「我若身死,自然再管不了陽世事。」「但是你有想到你母親嗎?羅氏單傳,今後香煙又有誰來嗣承?」羅成心頭一震,這些話都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事,他從未想得這麼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雲大娘歎道:「你沒想過這些是嗎?那你該先好好想想才對,本宮可以返回天星宮,宮主若死,下一代宮主在八大元老查考下立刻可以誕生,但是你如何對你母親交代呢?又如何對你先人交代呢?」羅成沉聲道:「生死之搏在即,大娘切勿亂我心神。」雲大娘道:「羅公子,我是一片好意,不要以為我是故意使你心神紊亂。」「羅成知道。」「知道就好,你要知道,我不願見你死,我自然也不願見宮主有所損傷,只希望彼此都好好活著,仇恨可以想辦法解決,人死了卻無法挽回,你該瞭解我此刻心情。」羅成一歎道:「大娘這句話說得太晚了。」雲大娘道:「尚未動手,還算不晚。」「可是天下武林俱寄望我羅成,若今日回去毫無交代,旁人又會有什麼看法?我羅成豈不雖生猶死!」
  雲大娘還要苦勸,天星宮主已喝道:「雲娘,這種人比木頭人都不如,你何必與他多廢話,回來!」雲大娘黯然一歎,默默退回天星宮主身後。
  這時三面人影連閃,飛掠而至,只見八位院主不分先後齊齊返回,向天星宮主一禮,齊聲道:「一里之內,毫無可疑人跡。」
  天星宮主貝齒咬朱唇,沉思片刻,道:「既已搜遍無人,爾等速回廢園等候。」
  妲姥失聲道:「宮主要我們走。」「嗯!」「這怎麼行,留宮主一人在此,我們萬萬不能放心。」「姥姥,對方單槍匹馬赴約,本宮豈能留爾等在此,落人口舌!」妲姥道:「宮主,我們不動手,只在旁邊觀戰不行嗎?」天星宮主斬釘截鐵道:「不行,爾等在此,雖然不出手,但對方心理上一樣會感到威脅,高手相搏,不能差一絲一毫,這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是以本宮不想佔這點小便宜,兔得弱了天星宮威名。」
  羅成忍不住道:「在下並無此種感覺,宮主不必趕她們走!」天星宮主移目冷冷道:「用不到你插口!」「宮主……」妲姥還想說話,卻被天裡宮主瞪眼打斷話聲道:「姥姥,你莫非要違我諭命嗎?」妲姥惶然垂首道:「老身不敢!」天星宮主也語氣婉和道:「爾等不回廢園也行,但決不能接近一里之內。」妲姥道:「老身遵命,宮主珍重。」天星宮主螓首仰夭,道:「此刻已是二更,天明未見我離此,爾等就可以來收我屍體,另立下一代宮主。」「是。」
  羅成靜靜地聽著,心中倏然感到無比的蒼涼,雲大娘的話不禁又在腦中盤旋起來。「難道我一定要與她拼嗎?」他暗暗自問,同時想起母親,來時堅決的心理慢慢動搖起來。
  天星宮主所有的侍從已走得無影無蹤,天星宮主這時冷冷道:「你準備好了嗎?」語聲驚醒了羅成迷惘的心神,他頓時摒棄雜念,震聲道:「宮主請!」「請!」一切聲音都沉寂下來,只剩下淒厲的風聲和低聲呻吟的秋蟲,大地似已毫無生氣。
  羅成的目光愈來愈亮,宛如二盞明燈。
  天上的月鉤漸漸斜移,淡淡的光芒,正照著面水而立的天星宮主,使她手指的指套,金光閃爍,猶如妖魔精靈在霎眼睛。
  半個時辰過去了,二人如石像一般,動亦不動。
  驀地——響起了一絲聲息。聲息卻起自湖中。但是這聲息極為輕微。羅成聽到了,卻並未在意,蓋西湖中多魚,魚躍水波之聲,本不為奇。何況剛才聲息稍起即逝,與魚躍水聲並無二樣。天星宮主也聽到,心中卻自一緊。因為她面對湖水,一目瞭然,發覺湖邊有了動靜。湖邊的確有了動靜。有個黑黑圓圓的東西伸出湖面。赫然是一顆人頭,一顆活人的頭。這人全身水靠,頭上包著油布,來時水面毫無波紋,輕輕冒出水面,居然不露一點聲音,若非有精純的水底工夫,何能臻此。接著又是一顆人頭靠湖邊冒了出來。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竟有八個之多。天星宮主黛眉倏升起一股凜人的殺氣。好啊!搜了半天,原來埋伏是在湖中,難怪岸上看不見人,羅成啊羅成,我並未存下殺你之心,你卻虛偽奸詐,用這種卑劣手段……由於先入為主的觀念,使她感到羅成實在無可饒恕。
  羅成這時也發覺了。
  人在水底,可以毫無聲息,此刻露出水面,必須呼吸,八個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怎瞞得他聽覺。
  他不由一怔,弄不清楚這些水中來的人是友是敵?用意何在?但他卻不敢回頭看。
  天星宮主星眸中精光大盛,這表示她的內力已調提至巔峰,正在查看自己全身破綻之處。若是一回頭,對方必然閃電出擊,這一出擊必是致命煞手,自己萬萬無法閃避抵擋,是以心中雖疑心大起,卻不敢略為分心。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動一動。
  不回頭就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在做什麼?想以聽黨代替視覺,除了微弱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他不禁暗忖道:「難道這些人是來看熱鬧的。」
  這八個湖底升上來的水鬼,的確似像來看熱鬧的。他們自露首水面後確實一動未動,只瞪著八對眼睛,靜靜地望著。
  一個是武林中人見人畏,聲名赫赫的天星宮主,一個是聲名方日正當中的絕世英俠,這場生死之搏的確太吸引人!
  「這些人就在他身後,他卻聞而不見,分明已有默契,看來金環門主的警告確非虛言……」
  天星宮主心中更加肯定了,但她仍感到懷疑!
  「既是埋伏,已經現身,這些人為什麼仍在水中不動呢?莫非別有陰謀詭計?」
  由於水中八人,分別在羅成二旁排列湖底,每人間隔三尺,正面太寬,超出視界之外,故而她心有所疑,時間一久,忍不住眼珠左右一溜。
  這一分心,立使羅成有可越之機!他面對強敵,身前情況不明,身後處險境,心中正自焦急。豈有再錯過這剎那之間的一分先機。就在天星宮主目光一溜之間,身形電射而出,雙掌排風,向天星宮主上下二路幻影攻去。
  他這一動,天星宮主也動了,湖邊來歷神秘的八名水鬼也跟著動了。
  羅成掌力剛沾天星宮主衣衫,天星宮主身形已如陀螺一般,旋轉升空而起,雙臂斜張,十柄指劍幻出層層金光,猶如一柄金色雨傘。
  這正是絕妙的兼攻俱守妙招。
  她卻未料到就在這時,湖邊機簧連響,八支銳利的短箭如扇形向她上半身射至。
  顧下無法顧上,天星宮主駭然失色,情況本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未料到湖邊那些水鬼,會在這種時機下,以諸葛弩配合羅成攻勢襲擊。
  危機一發,已不容她多想,她雙臂一振,內力猛吐,掌起狂風,向襲身利箭掃去。
  先機已失,身起空中,四面不靠,本已不利,故她雙手十指劍俱是向下,防的是羅成自下向上追擊。
  然而此刻振臂掃箭,下面空門立刻大露——
  羅成攻勢展開,若一擊不中,就等於為下一記煞手鋪路。天星宮主身形旋升而起,他人影已如附骨之蛆,也跟著上升,雙掌十指,已蓄足真力欲發。
  在這欲發未發剎那,耳聞機簧之聲,忽見十柄利箭自頭頂夾著風吹,射向天星宮主。
  這剎那他心頭驚怒交加。以為是各派同道借來此地,要暗助自己一臂之力!他怎能想到,那些水鬼根本不是住在天下第一幫中的武林同道。
  該死,勝機已握,你們卻偏偏在這時候插手,我羅成此刻縱然一擊得逞,使天星宮主喪生,但問心何安?
  此念一起,他十指真力立收,身形急瀉,準備停手後先叱退那批幫倒忙的同道,再重新一戰。
  要知道他對人雖然隨和、謙恭有禮,但內心剛直,覺得生死事小,失信事大,天星宮主剛才摒退隨從,力求公平,自己雖勝機已握,又豈能乘危出手,勝亦蒙恥。
  哪知天星宮主誤會已深,又怎能知道他心中想法。
  她振臂掃落八支利箭,一見羅成並未追擊,暗暗道:「你是該死!」
  嬌軀臨空疾翻,棄劍用掌,內力再吐,一掌向羅成當胸劈去。
  羅成腳剛沾地,猝不及防,胸頭一窒,張口噴出一股血箭。
  他怎麼也未料到天星宮主在自己收招不發,完全善意之下,竟會迅若雷霆下此毒手。內傷加上怒火,一聲狂吼,全身真力如山洪暴發,隨著雙掌十指,飛彈而出。
  這是亡命反擊,也是失去理智的一擊。
  天星宮主也未料到羅成在重傷之下,還有強大的反擊力量,嬌軀方閃一半,腰際與丹田三處重穴,頓被強勁的指風掃中。一聲悶哼,摔倒地上。
  只見羅成口中鮮血泉湧,搖搖幌幌地逼近,英俊的容貌已變得淒厲可怖,厲聲道:「你好狠。」吃力地舉起手臂,力擊而下!
  天星宮主此刻真氣已散,毫無還手之力,她右手正伸入腰囊,想取冶傷聖藥沉香龍涎膏,眼見將死在羅成掌下——
  這剎那,一條黑影如幽靈般橫飄而至,揚手一掌向搖搖幌幌的羅成揮去。
  彭的一聲,羅成身影倒飛一丈,仰天摔倒。那人影揮退羅成,彎腰抄起天星宮主,腳下一墊,方向倒地的羅成欺去,忽見遠外一條人影飛掠而來,急忙身形一轉,掠進岳王廟中,一閃而沒。同時之間,湖邊八名水鬼也沒入湖中不見。後來的黑影掠至當場,目光一掃,失聲叫道:「成兒!」疾撲到羅成身旁,竟是遠去少林的羅夫人。
  羅成暈迷中耳聞呼聲,覺得被人抱住,勉強睜開無神的雙目,看了一看,噙著鮮血的嘴一張,叫道:「娘!孩兒雖受了傷,但天星宮主也好不到那裡去!我總算沒有敗。」
  「成兒!」羅夫人噙淚失聲道:「少林掌門已答應我與天星宮和平解決冤仇,不再堅持使用武力……」
  羅成悲慘地笑道:「娘,你……已來晚了一步……可恨我本已掌握勝機,卻被天下……第一幫中……那些武林同道……幫了倒忙……娘,你要問問他們……為什麼不聽我……」
  話未說完,頭一歪,再度暈了過去。
  「成兒……」羅夫人一聲悲呼,迅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撬開羅成牙關,整罐藥倒了進去。這正是救雲大娘剩餘下的八寶續命散。剛灌好藥,一群人影蜂擁而至,正是天星宮高手。雲大娘先失聲道:「瓊妹,公子受傷了?」羅夫人微露悲切的笑容道:「傷勢沉重,已剩一息,不過已服下八寶續命散,諒不礙事。」雲大娘跌足長歎道:「我一再苦勸,奈何力不從心,果然造成悲局……」妲姥已接口驚叫道:「咦!宮主呢?」眾人四下掃視,哪有天星宮主影子。
  羅夫人道:「我來時已不知宮主人影,聽成兒說,她已經受傷,卻不知她去了何處!」雲大娘揮手疾喝道:「快搜!」一干天星宮高手立刻四散搜尋。雲大娘剛要走,羅夫人叫住道:「雲姐,找到宮主後,請來天下第一幫!」雲大娘問道:「什麼事?」羅夫人道:「少林已肯摒棄仇恨,和平解決,你我何不趁此機會促成協議,制止殺劫。」雲大娘欣然道:「好,無論是否找到宮主,我與她們必到天下第一幫聚首。你先走,我還要找宮主,不送了。」說完,飛掠離開。羅夫人也身形疾起,向天下第一幫奔去。
  岳王墳前恢復了寧靜,湖水依舊漣漪圈圈,餘波蕩漾。驀地,岳王廟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疾射下一條黑影,竟是剛才救走天星宮主的黑衣蒙面人。胸前金圈生光,赫然就是「金環門主」。他脅下依然挾著暈迷的天星宮主,疾掠到湖邊。
  這時湖中一條稜形快艇疾馳而來,奇怪的是船上沒有撥獎的人,好像船有靈性,自己在動。金環門主抱著天星宮主飛身上船,水中倏露出一個人頭。正是剛才在湖邊暗算天星宮主的水鬼之一。金環門主疾喝道:「快起程!」人頭立刻沉落湖中,稜形小艇疾馳如飛,轉眼沒入湖面深處。
  羅夫人抱著羅成回到天下第一幫。那些企首等候消息的各門各派,黑白二道高手見狀齊都震驚失色。
  牛釗首先失聲痛號,竟跪下來迎接羅夫人,悲呼道:「公子——」「牛大俠快請起。」羅夫人閃身避禮:「成兒還沒有死!」一聽羅成沒死,牛釗猛然跳起來,道:「夫人!」話又給羅夫人打斷!「成兒雖然傷重,已服靈藥,尚無大礙,你就抱他回房安頓。」「是。」牛釗謹慎地接過暈迷的羅成拔足就向後寨飛奔。有些人跟在牛釗後面想走,卻被羅夫人叫住:「各位請留下來,妾身還有許多話要奉告。」
  想走的人不走了,於是眾人一起進入大廳,分主賓落坐,長白掌門屈仲信首先問道:「羅公子身受重傷,這一戰莫非天星宮主勝了?」這正是眾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羅夫人道:「奉告各位,天星宮主也已受傷,不知去向,這一戰可說是兩敗俱傷!」「啊!」大廳中所有人齊齊起了一聲輕噫。華山掌門尉遲文道:「這驚天動地之搏,天下矚目,夫人能否一述經過?」「對,對,請夫人說說,咱們雖未能目睹,聽聽也是好的。」有人接口跟著要求。所有人齊都神色振奮。靜靜等著羅夫人敘述。在他們心中,認為羅夫人的敘述,必定精彩絕倫,聽了必定過癮。哪知羅夫人神色冰冷,緩緩道:「事過境遷,搏鬥經過已不重要,賤妾倒是有二件重要大事向各位奉告。」
  一盆冷水,澆得廳中群雄神色齊愕,華山掌門道:「羅夫人請說。」羅夫人目光一掃道:「第一件請問各位,剛才有人離開,潛伏去岳王墳前嗎?」「沒有啊!」「咱們都被羅公子勸阻,沒去啊!」回答聲此起彼落。一旁的「鐵面飛衛」怔怔道:「夫人,此問何意?」羅夫人道:「據成兒稱,與天星宮主動手之間,倏有人出手幫忙,可惜幫的是倒忙,若非如此,成兒也不會受傷!」「鐵面飛衛」道:「這就奇了,我可以保證,所有人都沒有離開過。」羅夫人一怔,微露笑容道:「既然沒有,我也不必再提,好在事過境遷,無關重要。賤妾現在要奉告第二件事——」
  頓了頓,接著道:「少林掌門為免殺劫蔓衍,已願與天星宮和平談判,解決仇恨,好在天星宮再出江湖,除了少林一派外,還未與其餘門派結仇,故請各位能共襄此舉,為武林共締祥和。」此言一出,群雄神色,更加震愕不已,有的甚至感到失望。長白掌門屈仲信道:「夫人是從何處聽來的?」羅夫人道:「賤妾親耳所聞,天癡大師親口答應。」屈仲信一呆,道:「原來夫人去過少林,但這並非單方面的事,天星宮主肯答應協議讓步嗎?」羅夫人道:「賤妾一律承擔,故而今後尚希望各位善視天星宮中人,彼此和平相處,武林才有祥和之氣。」話聲方落,一名幫徒疾奔而入道:「天星宮娘兒們在外求見羅夫人!」「快請!」羅夫人站起來,目光一掃道:「天星宮中人已至,各位對賤妾剛才所言,不願附從者,或不願見天星宮人者,就請暫退。」群雄面面相觀,僅存觀望態度,雲大娘等一行人已急急而入。
  羅夫人首先問道:「恕我未迎接各位姐妹姥姥,找到宮主了嗎?」
  雲大娘憂色重重地搖搖頭。妲姥接口問道:「羅公子醒了嗎?醒了老身要問問他經過,宮主究竟何處去了?」
  天星宮主何處去了呢?快艇飛馳,穿過殘斷橋洞,進入外西湖,在一片林邊停了下來。金環門主抱起天星宮主,飛身上岸,艇二旁水下也同時躍起八名水鬼。金環門主開口道:「今夜你們勞苦功高,本座皆有犒賞。」八名水鬼齊齊一禮,道:「謝門主賜恩。」金環門主道:「但汝等今後對今夜之事切勿洩漏一點風聲,若有違令,殺無赦。」「屬下知道。」金環門主這才穿林而入。
  林中有一處小樓,紅牆綠瓦,頗為精緻。金環門主方到,小樓門戶已啟,開門的赫然是「鬼醫」王元孔道:「門主回來了!」金環門主嗯了一聲,進門就奔入後廳,上了樓梯。樓上是二間精緻的雅室,床桌俱全,佈置得豪華驚人。綠色的窗簾,流蘇錦帳,檀木妝台,這一切令人進來一看就想舒適地躺一下。
  金環門主把天星宮主輕輕地放在桌上,船上他已點了她幾處穴道,止住了她的傷勢惡化,又拍了她睡穴,此刻看來,猶如一朵沉睡的睡蓮。
  金環門主靜靜地站著,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天星宮主嬌艷動人的臉蛋,此刻她神色雖已蒼白,但這份蒼白更襯出她冰清玉潔,柔弱堪憐的女性魅力。看著看著,金環門主目光中漸漸浮起了慾火。有花堪折就當折,面對著如此艷人,誰又能不動心?他伸手輕輕地褪下天星宮主衣衫,衣衫一件件剝落,露出羊脂一般的皮膚。高聳堅實的雙乳,平滑的小腹,還有那雙胯間神秘的幽谷。所有少女的神秘,已完全呈露眼前。金環門主雙手在這完美無暇的身軀上撫動時,喉頭咯咯輕響,目光中幾乎噴出火來。
  可是倏然間他輕輕一歎,停止了一切褻瀆的動作,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霎那,他赤紅如血的目光漸漸恢復正常,又把褪下的衣衫為天星宮主一件一件穿好,然後在她腰囊中取出一瓶沉香龍涎膏,托開她下顎,瓶口對著失血櫻唇灌了下去。接著蓋上錦被,悄悄退出,輕輕下了樓梯。
  「鬼醫」已迎上來道:「門主,她傷勢如何?」金環門主道:「她有秘製靈藥,片刻即可痊癒!」「鬼醫」神秘地一笑,親熱地道:「門主動了她嗎?」金環門主搖搖頭。「鬼醫」神色一怔,道:「錯過這機會,只怕再也找不到機會。」金環門主嘿嘿一笑,道:「這樣苟合,有何味道。」「可是——」「等她醒來就晚了麼?」「嘻嘻,門主,鮮花該折須當折,莫待花落徒悔恨。」金環門主陰森森笑道:「王大夫,你敢與本座打賭麼?」「鬼醫」一怔,道:「門主要與屬下打什麼賭?」金環門主道:「打賭天星宮主自願嫁給我,我不但要與她同床共眠,而且要使她自投懷抱。」「鬼醫」哈哈一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門主手段。」
  天星宮主悠悠醒轉,迷濛中第一個感覺,她感到自己不是睡在地上。地上決沒有這樣輕柔,也沒有這麼溫暖。這好像是睡在床上。睜開星眸,立刻發覺自己的感覺沒有錯,睡的不但是一張床,而且是一張舒適而華麗的床。
  但她反而大吃一驚,挺身坐起,這一坐起,她又發覺自己的傷勢已經痊癒。目光疾掠,卻見床邊擺著一隻自己腰囊中的翠玉瓶,拿起一看,瓶中的沉香龍涎膏已空,顯然已有人侍候自己服下。「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人又是誰?」心中正在猜測,樓梯倏登登響起,只見四名青衣小婢,魚貫而入。
  第一個手中捧著一盆清水,帶著白色布巾。第二個拿著銅鏡木梳之類整妝之物。第三個捧著一疊衣褲,金光閃閃,質料顏色竟與身上穿著的一模一樣。第四個卻是雙手端著一隻盤子,存著四色精緻的粥菜,加外一碗清粥,一碗紅棗藕粉。天星宮主方自一怔,只見四名小婢各自放落手上的物,齊齊一禮。第一名小婢已道:「家主人命婢子等侍候宮主整妝!」第二名小婢道:「宮主身上衣衫已污,請宮主整妝後換上新衣,家主人說如此才能恢復宮主天香國色。」第四名小婢道:「一夜未食,宮主想必肚中已饑,惜山野之中。倉促之間,無法備購佳餚,只能粗餚饜客,望宮主勿嫌!」
  天星宮主覺得這四名青衣小婢不但容貌清秀,而且談吐應對恰當有禮,設想周到,好像受過嚴格訓教,由此可以想像出她們主人是何等人物!
  她本絕代天人,傷勢已癒,功力無損,神志已定,雍容的氣度立刻恢復,口含微笑道:「多勞四位小妹。」立刻下床坐於床畔凳上,前二名青衣小婢立刻忙於為她整妝梳發起來。她本是自小就受人侍候的,此刻絲毫不覺侷促,趁機問道:「貴主人是誰?」梳發小婢道:「家主人要奴婢們侍候妥宮主衣食,並要宮主略作調息,不過宮主若急於見家主人,奴婢侍候完,自當代宮主傳召!」天星宮主笑道:「傳召不敢,承貴主人相救於先,寬待於後,就說商天英求見。」
  整好衣裝,吃完粥點,四名小婢各自收拾,又齊施一禮才離開,頃刻樓梯聲響起,一人從容而入。
  這人長眉細目,皮膚白暫,五宮端正,年約四十餘歲,天星宮主一怔道:「閣下莫非就是此間主人?」那人點點頭。天星宮主又道:「承出手搭救,請賜告姓名,也好報答大恩!」那人道:「聽說宮主聰慧過人,何不猜上一猜!」天星宮主星眸一轉,道:「莫非閣下就是金環門主?錯非是你,何以能適時現身……」「哈哈哈!宮主果然天人,在下的確是金環門主。」天星宮主道:「但是你此刻臉上仍帶著皮面具,何不取下剖誠相待?」金環門主又大笑道:「高明,高明,在下決不使宮主失望,一定剖誠相待,但有一件事想先問問宮主?」「請說。」「在下已再三示警,以宮主天人,何以仍會如此粗心大意,岳王墳前遣走了身邊侍從,不作一絲預防?」一提起這件事,天星宮主如花嬌容頓時籠罩著一層濃濃怨怒與殺氣,喃喃道:「我一直以為他坦蕩磊落,是個君子,豈知……」金環門主朗聲笑道:「宮主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嗎!」天星宮主目注窗外,話聲如冰道:「閣下也用不到幸災樂禍,本宮不殺羅成,誓不為人!」金環門主倏然長歎道:「情之微妙,最易變化,最難預言,何況以今日一搏來看,羅成氣候已成,聲名已隆,今後武林又將是羅家天下,宮主只恐心有餘而力不足!」
  「住口!」天星宮主輕喝道:「你敢小視我?」
  看到天星宮主那種怨毒盛怒的表情,金環門主的心裡更得意了。但口中卻長歎一聲道:「宮主!我知道這一戰對你的自尊心,是一次極大打擊,羅成雖用了陰謀,但你不能否認他的功力的確已可與你相搏,就是不施展陰謀,他未必一定會敗!」
  天星宮主一哼,道:「若非他埋伏的人使我分心,我豈會重傷敗落?」
  金環門主頷首道:「不錯,可惜今後宮主將永遠無法勝他!剛才在下檢查宮主傷勢,只見腎俞之間一片青紫,想必氣血已塞,可惜在下不知如何著手……」
  天星宮主道:「剛才你檢查過我的傷勢,誰叫你這麼做?」
  金環門主道:「若我不檢查你傷勢,又何以挽回你一條命!」
  天星宮主嬌容微紅,羞得幾乎無地自容,金環門主卻又接下去道:「事出非常,迫不得已,好在已事過境遷,宮主不必難過,還是先試試連氣,看有否阻礙?」
  天星宮主默默轉身,盤坐床上,垂簾運功起來。約盞茶時辰,她星眸陡睜,道:「你說得不錯,我肺氣二經被阻,功力無形之中減低二成……」
  金環門主道:「能自解嗎?」
  天星宮主道:「一個月自療,諒必能衝穴順氣,恢復功力!」
  金環門主拱手道:「那該向宮主恭賀了。」
  天星宮主咬牙切齒道:「我好恨……」
  金環門主道:「恨不如記,宮主若決心報仇,在下保證能把那小子手到擒來,殺以洩恨!」天星宮主冷笑道:「若這麼有把握,為什麼你不早動手?」
  金環門主道:「宮主以為我是在吹牛嗎?」
  天星宮主道:「至少你言不盡實。」
  金環門主哈哈一笑道:「宮主的確法眼,我並非言不盡實,卻是不敢言盡其實。」
  天星宮主道:「為什麼?」
  金環門主道:「我著殺了羅成,只怕宮主就想殺我!」
  天星宮主道:「哪有這種話?你殺了羅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想到殺你?」
  金環門主哈哈道:「今天宮主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但在以往,情形就不同了,宮主所以恨羅成,只是由愛生恨,在下殺了那小子,宮主說不定由恨轉愛,我費盡心力,除一強敵又造成一強敵,所為何來?」
  天星宮主臉色飛赤,喝道:「你胡說!」
  金環門主又笑道:「就算在下胡說,不過在下有件事可以轉告宮主,三天之內,我可以奉上那小子人頭,讓你知道,我說出的話絕對辦到。」
  天星宮主一怔道:「憑武功嗎?」
  金環門主道:「憑心智!」
  天星宮主道:「你真能制羅成於死地?」
  金環門主道:「言出如風,宮主何不等三天試觀究競!」
  天星宮主倏沉聲道:「我不准你殺他!」
  金環門主道:「宮主莫非仍情絲未斷!」
  天星宮主瞪目道:「我要親手宰了他!」
  金環門主哈哈笑道:「這麼說,宮主是想與本門聯手結盟嗎?」
  天星宮主道:「只要能讓我手刃羅成,隨閣下要本宮如何!」
  金環門主道:「但在下倒希望宮主仔細考慮,天星宮與金環門結盟,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足以震動天下,如此重大的事,草率答應,萬一不妥,屆時豈不後悔莫及!」
  天星宮主一哼,道:「閣下還要考慮嗎?」
  金環門主笑道:「在下是唯恐不成!」
  天星宮主道:「那本宮亦不必考慮,就此一言為定。」
  金環門主拱手道:「為表示同心一德,在下願奉宮主為盟主。」
  天星宮主道:「那倒不必如此客氣,只要你確實能於三天之內,活擒羅成,由我親手動刑!」金環門主哈哈笑道:「在下既說能辦,就不會使宮主失望,不過——」
  「不過什麼?」「天星宮既與金環門結盟,俗議可免,卻不能沒有保證。」
  天星宮主一怔道:「保證什麼?」
  金環門主道:「彼此保證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得稍起異心,背叛結盟之義!」
  天星宮主皺眉道:「你要什麼保證?」
  金環門主悠悠道:「一切保證都是假的,若要背叛棄盟,誰都沒有辦法,但在下所提建議確是真正能保證此心證無偽,只是說出來宮主恐怕會發怒生氣。」
  天星宮主道:「閣下用不著兜圈子說話,只要有理可行,我決不反對。」
  金環門主道:「好,若宮主能委曲下嫁,你我結為夫妻,同心協力,不要說區區一個羅成,就是天下武林,都在你我掌握之中!」
  天星宮主嬌容一變,尖叱道:「你居然有這種無恥念頭,敢在我身上動色心!」
  金環門主淡淡道:「宮主若是反對,也不用生氣,色為本性,論之無傷大雅,何況下此建議,堂堂正正,怎可說無恥,在下雖年紀雖大,但尚未娶,宮主也未論嫁,若是在下剛才無恥,檢查傷勢時,就不會讓你完壁如初,蓬門未開了」天星宮主頓時嬌面飛赤,連耳根都紅起來,但人家這番話,句句都在理上,一肚怒火,張口結舌,竟無法反駁。
  金環門主又道:「過去的不談。以眼前來說,宮主腎俞之間血氣受阻,功力已減二成,如在下以功力強迫就範,諒宮主也無能為力,但在下並未如此做,可見在下完全出自一片誠意,宮主若不同意,結盟之議不妨作罷,今後各行其事,互不相干!」
  天星宮主聽這番話隱含有威脅口吻,不得不衡量利害了,於是羅成的影子,重複浮上腦海,怨上加怒,又無法排泄,頓時咬牙橫心道:「好,我同意。」
  金環門主道:「宮主切勿勉強,婚嫁是終身大事,應該多作考慮!」
  天星宮主冷冷道:「我說話一向說一不二,不過我問你,三天之內,你果能活擒羅成,交我處置嗎?」
  金環門主道:「三天中如抓不住羅成,願以一命作抵!」
  天星宮主冷冷道:「有你這句話,我死也寧願,現在你可以取下皮面具,讓我看看真面目了。否則我嫁了一個丈夫,連丈夫是誰都不知道,說出去豈非變成笑話。」
  金環門主嘻嘻笑道:「賢妻吩咐,敢不遵命!」
  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面具已在手上,臉型頓變成一個年約五十不到,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一字眉配上一對鷹目,白皙清的臉色,夠得上端正清秀,美中不足的是一對目光卻帶上三分陰鷙,顯出此人工於心計。
  天星宮主目光凝注道:「既露真面目,也該說出真姓名,莫讓人笑我嫁了丈夫連丈夫的姓名都不知道。」
  金環門主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待今夜洞房花燭,我自會詳細奉告。」
  天星宮主一震,道:「今夜洞房花燭?」
  金環門主道:「擇日不如撞日,何況金環門與天星宮今後二家合作一家,是天大喜訊,門下必會狂喜慶祝,早日完成儀式,我也好辦正事為你報仇!」
  說完連擊二掌,四名青衣婢子立刻魚貫而入,金環門主吩咐道:「你們為宮主整妝。」
  「是!」四名青衣小婢齊齊一福道:「恭喜門主,恭喜門主。」
  「哈哈!」金環門主大笑道:「不必多禮,速速準備,今夜有勞賢妻,在下還要吩咐準備一切喜慶應用之物,暫且告退了。」
  金環門主說完向天星宮主長長一揖,轉身離開小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