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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尋駒深山逢奇僧

  轉眼間,三天已過。
  這天當晚,姑娘已將他應帶的衣服,用張大油布包好,遂說道:「傑弟弟,你那套被褥,我看還是帶著吧,睡覺時,不是方便些嗎?」
  宇文傑說道:「玉姊姊,我帶的衣服儘夠了,其餘的在將來晤面時,再給我,萬一不能晤面,你就留著,作個紀念吧!」
  姑娘嗔聲說道:「不帶就不帶嘛,你又胡說些什麼?」
  次日一早,宇文傑來至上房,叩別伯父、伯母,施鳴玉要伴送傑弟弟一程,也換了一身男裝。
  施家夫婦以及男女僕眾,都來至大門相送,施鳴玉伴著宇文傑離開施家堡,沿著運河向南,聯騎徑奔瓜州。
  瓜州地當長江北岸運河出口處,人煙稠密商業茂盛,舳舫千里檣桅林立,為長江上下運河南北水上交通要衝,其市面碼頭,極為繁榮。
  施鳴玉伴送宇文傑,日未晌午,兩人已聯騎雙抵瓜州,並肩河岸,喁喁私語,良久不忍分袂。
  最後,還是宇文傑展顏強笑地說道:「姊姊!我這次為雪報親仇,單騎千里,僅是暫時告別而已,請不必以我為念,並請回去上復伯父伯母,就說我對他兩老這些時來所給於我的優厚款待和殷切的愛護,深致謝意了。」
  隨即雙手一拱,一躬到地,牽動馬韁,欲走下河。
  施鳴玉此時,已被離愁所罩,鼻尖透酸,兩眶潤濕,見狀,猛舒纖掌一把抓住他的右腕。
  宇文傑只得又停步住身,靜待下文。
  姑娘這才哽聲說道:「傑弟弟,我自從上次回家以來,行動上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了。你今天遠去湖南,我也只能送你到此為止,但願你早日報卻伯父伯母的大仇之後,再來會我,勸你那崑崙山不去也罷!」
  宇文傑說道:「姊姊的話,我自當銘刻肺腑,至於去不去,將來與你晤面之時,再談吧!」
  說罷,姊弟兩人才灑淚分袂,宇文傑在千般含忍,萬分無奈下,牽著馬匹步上渡船,臨行猶戀戀不捨,頻頻回首。
  姑娘呆立江岸,神情黯然,見那渡船,已載著傑弟弟人馬,轉舵揚帆,直馳江心,始悄然離去,返回揚州。
  船攏江南,抵鎮江上岸,宇文傑翻身上馬,沿運河及富春江南馳,一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
  由於人輕馬快,第三天就趕到了湖南重鎮的衢州。
  次日繼續打馬啟程,觀察地勢,漸近山區,向左右一看,見峰巒嵯峨,起伏如波,橫亙千里,綿連不絕。
  經一路打探,已知左首是武夷山脈,那素以風景幽美,形勢險峻,稱絕天下的仙霞嶺,就在這武夷山中。而仙霞嶺,卻又是一般山樓谷飲的潛修之所,佛道兩家的香火勝地,更聞名天下。
  他一馬過了江山縣,看天色還早,心想再趕一程,雖又走了百十里路程,這時,不但日偏西,落霞眩眼,且一路儘是層巒疊嶂,杳無人煙。
  他策馬竄過山崗,又躍過一條小溪,在眼前一片昏黑暗影中,見前面地勢已漸開朗而稍平坦。
  乃沿溪前進,曲曲折折,約莫行了五六里路之,忽瞥見遠處,星火閃爍,似是燈光,心頭不禁大喜。
  襠下一緊,直向那點燈光,催馬撲去,黑暗中看似不遠,由於道路不熟,地形複雜,摸索了好一會,方才來到。
  臨近一瞧,卻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內有茅屋數間。
  他在黑暗中,慌不擇路,只就眼前一家竹籬院牆,上去叩門,半晌,始從籬笆空隙裡,瞥見院中燈光一閃。
  有人持燈來至院牆臨近,且不開門,即聽得一種蒼老的口音,在內發話,說道:「請問貴客,是哪一位?」
  宇文傑婉言說道:「老伯,真對不起,在下姓宇文,名傑,途經貴地,因錯過宿頭,想打擾府上一宵,明早即便起程。倘蒙見納,事後當從豐拜謝。」
  院中老人,打開院門,橫身擋立門前,舉起手中燈籠,向外一照,見來人是個一身玄裝,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
  身後牽著一匹高大的黑馬,便說道:「出門的人,途中遇著困難,乃免不了的事,只是我們鄉廬草居,沒甚招待,如不嫌簡慢,小友,就請進吧!」說罷,舉著燈籠,將身形向門旁一讓,請客進入。
  宇文傑一面拱手稱謝,一面牽著馬匹,進入院中。
  老人隨手關上院門,領著宇文傑,由正屋左旁,繞至後院樹蔭灰棚下將馬拴好,加罷水食草料,才與宇文傑同進草堂落座。
  宇文傑一面告坐,一面打量面前這位老人。
  但見他長髯飄胸,精神矍鑠,約莫六十上下的年紀,遂拱手說道:「請問老伯貴姓,府上還有些什麼人?」
  那老人就手中吹滅燈籠,向壁間一掛,然後落坐燈前,說道:「老漢姓柯,名金奎,世居這江山縣新塘邊為家。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又奎,已經完婚,現在衢州郡,聽點差做個總捕頭,其餘次子小奎,小女靈玉和媳婦兒,都隨我兩老住在家裡。」
  宇文傑含笑說道:「老伯,你的福氣真好!」
  柯金奎一聽,仰面哈哈大笑,說道:「所幸兒女行孝,老伴尚健,這就是老漢之福。」
  這一老一少,正對燈答話,忽瞥見屏門一閃,步出一個廿餘歲的少年,手中托著一個食盤,上面擺著碗筷飯菜,和兩盅熱茶,放在桌上,先捧茶敬客,又在老人面前,擺了一杯。
  宇文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那少年也頻頻頷首,微笑相答。
  柯金奎一面飲茶,一面說道:「這就是次子小奎,小友,你不必客氣,山居之家,無甚款待,請隨便用點吧!」
  宇文傑當下道罷謝,也就不再客氣。
  鄉間習慣早睡,柯金奎與宇文傑,又略談一會,就招呼他去左首書房安寢,他遂先去後院灰棚下,鬆了黑馬的肚帶,取下包裹,來到書房,關門睡覺。
  睡至中夜,突被一陣吱吱喳喳,出出進進的聲驚醒,頓感十分詫異,再一凝神靜聽,不但柯家父子全已起床,裡面還夾雜著許多婦女的細碎腳步聲,心想:「奇怪,深更半夜,這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嗎?」宇文傑躺在床上,兀自驚疑不已,忽聽得有人輕輕敲門,忙問道:「誰?」
  那柯金奎立在書房門外,沉聲說道:「小友,醒了嗎?真抱嫌,打擾你的瞌睡,如能起來的話,老漢有點小事,想與你商量商量!」
  宇文傑躍身下床,開了房門,說道:「老伯,有什急事?」
  柯金奎掌燈進房,將油燈向桌上一放,微微歎息了一聲,皺眉說道:「捨媳在昨晚已臨盆分娩,不料胎兒至今還未落地,顯系難產,今擬差次子小奎,赴江山縣買『益母丹』,救急催生。只因路途遙遠,恐時間上趕之不及,想借尊騎一用,約兩三個時辰,就可回轉,不知能見允否?」
  一語觸動了宇文傑的靈機,不禁偏頭凝神,向後院傾耳聽去,忽失聲呼道:「老伯,請隨我來,到後院看看!」
  那柯金奎還頗狐疑這少年,有點兒見鬼見神的恁般慌張,當面不好言語,只得掌起燈籠,領著宇文傑。
  不料一來到後院,即遙見院門大敞,灰棚下,哪還有馬在,兩人同時大驚。
  跟在身後的柯小奎,首先深自抱怨,說道:「怎搞的,我們只顧忙著嫂嫂分娩的事,連賊人扒進後院,牽走了馬,也不知道。」
  那柯金奎,份屬主人,今由自己家中,丟了客人的坐騎,當下內心那份歉疚,更難以形容。
  宇文傑立即傾身伏下,偏耳貼地一聽,已聽出東南方向,似有蹄聲,最多不過七八里之遙。
  正待起身,忽又一眼瞥見院中草地上,有一碗形東西「噫!那是什麼?」忙趕上去拾起一看,不認識,逐問柯金奎,道:「老伯,這是府上的東西嗎?」
  柯金奎也感十分詫異急聲說道:「舍間並沒此物,這是和尚們戴的一種氈帽,難道是劫馬賊人所遺?」
  宇文傑說道:「一定是了,賊人剛走不遠,似在東南方,不出十里左右,現馬已被劫,小奎兄去買藥,也只好步行了。不過,在藥未買回之前,我這裡有種藥丸,可先用開水伴送,命產婦服下,救急要緊,包裹暫存府上,我現要去追賊。」
  說罷,掏出了一粒雪蓮丸,向柯金奎手中一塞,即閃身出了院門,在黑夜星光下直向東南追去。
  南方的地形複雜,非山即水,如生人陌路,在白晝裡行且不易,何況夜間,宇文傑追賊心急,未向柯金奎詢清地名方向。
  出得門來,立即運起輕功,一路急奔,轉眼天亮,已不知追了多少路程和到了什麼地方。
  只見四下全是崇山峻嶺,遍地樹木蒼蔥,哪有什麼人聲馬跡。
  他既追丟了賊人,又迷失了方向,當下心頭一橫,也就不作回頭打算,遂放緩腳步,瞧定東南方,一路尋來。
  在途中曾數次聽得馬蹄奔馳聲息,及至趕去臨近一看,全都不是,他也曾向田舍農家,以及鄉村僻鎮,打探那黑馬蹤跡。
  亦均說未見,不由心頭漸感失望。
  他在山區裡,來回奔馳,如凍蠅撲窗般,亂撞了一天,至此,已是日落西山,寒鴉歸林之時。
  他正坐在一處山石小憩,驀地聽自後山,傳來一陣清越的鐘聲。
  剎時,彼起此落,全山響應,暗忖:「這廟鐘聲響個不停,想是僧侶道眾,做晚課的時間。」
  他正俯首沉思之際,不覺怦然心動。
  深自抱怨道:「唉!我怎恁糊塗,那柯金奎不是明明說過,劫馬賊所遺氈帽,是和尚之物嗎,我何不向那些寺院尋去看看?」
  心念方罷,回首仰望那座峻山高聳入雲,遂立起身形朝著鐘聲方向奔去。
  遙見那山本在眼前,不料動身後,中間經翻過數重山嶺,及跳過幾道深澗,方始到達山腳。
  這時,天已昏黑,夜靜星空,他躍上小坡前,運用眼神向山中望去,只見山麓間,四下燈光,忽隱忽現的閃爍不停,忖度情景,山裡廟宇似不在少數,乃就地運起輕功,直向那燈光稠密處撲去。
  來到臨近,果真是座偌大的叢林,山門外古樹參天,風聲颯颯,那山門簷際有「敕建法華寺」五個斗大金字,還依稀可見。
  他佇立廟前,略作沉思,逐閃身竄進了左側茂林。
  他由這廟左側,縱身上了院牆,又凌空一躍,跨上了頭重大殿,伏身殿脊,居高臨下向四處一掃。
  見這廟好大,僅當中正殿,前後就有五進,左右院落偏殿,以及四下裡僧房禪堂等,尚無法看清數目。
  更深夜靜,擊針可聞,這時,驀地聽得陣陣掌風劈空之聲,由左首那院中傳出,不覺一驚,暗忖:「這黑夜裡,難道有人來此尋事拚鬥嗎。」
  忙借物掩形,兔起鶻落地循聲尋去。
  來至一座偌大院落,見院中四處樹木森森,可隱身形,遂運輕功伏在一株大樹上,凝神向前睇視。
  只見院中有兩個僧人,一進一退,忽上忽下,正在對掌過招。
  掌風所向,掠過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另外四個僧人身邊時,只吹得他們的袍襟腰帶,隨風飄蕩,颯颯有聲。
  宇文傑伏在樹上默默沉思:「那黑馬被劫時,竟聲息毫無,我相距咫尺,也未能覺出一點響動,這顯然不是一般竊賊所為。今觀這裡和尚,不但都是慣家,且有恁樣的高手,那劫馬賊人,就是這般傢伙,也說不定。」
  他一陣沉思之後,認為很有道理,再一看,場中已經收招停式,六個僧人也已經相繼離去。
  他遂也離開當地,繼續向四下院落暗行踩探,奇怪,不但未發現那馬匹的蹤跡,這廟中竟連個豢養牲口的欄棚也沒有。
  他蹲在一處矮院牆上,正待離身他往,忽然瞥見院中殿內燈光一閃,不由心頭一動,那燈光下面,隨即現出四個僧人,在殿前蒲團上,一字垂首合十盤膝靜坐,幾個光頭上熱氣蒸騰,竟將那盞高懸的油燈,掩蔽得黯然無光,他們似正練習一種什麼禪功,因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遂由院牆繞至殿前左首,輕身-躍,上了臨近殿角的那株軀幹高聳枝葉密茂的梧桐樹,伏在樹間,向下窺看。
  他繞牆飛行,凌空上樹,枝前伏身等這幾個動作,非常輕巧,矯捷絕倫,不但枝不搖,葉不顫,且衣不帶風,聲息毫無,竟將殿中四個高手,全行瞞過。
  他現已逼近殿前,只五七丈之遠,不但殿中一切景象,看得十分顯明,就連幾個僧人的呼吸,也聽得非常清晰。
  他自枝葉隙間,借由殿中透出的昏暗燈光,見簷際懸有一方黑底金字匾額,上鐫「羅漢堂」三個斗大的古篆。
  正凝視間,驀覺殿中昏黯燈影下,忽射出兩縷精光,向外一閃即逝,不由暗自一驚,忙轉動眼神,移向殿中睇去。
  原來一字靜坐的四個僧人,那當中右首蒲團上,卻是個濃眉環眼,獅鼻海口的虎面和尚,恰與自己存身處,這株梧桐樹遙遙相對。
  這時,他突然仰面露出兩縷爍爍逼人的湛湛眼光,向院中梧桐樹前掃了一眼,似因無甚異狀,旋又垂首合目,恢復靜態。
  宇文傑這才看清,不但這個虎面和尚,精神煥發,目蘊精光,就連四個禿頭上的兩旁太陽穴,全皆高高凸起,顫動不停。
  方知他們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自己也就提高警覺,不敢大意,伏身不動,屏息凝視,想看個究竟。
  約莫過了兩盞熱茶的工夫,忽聽得殿中一陣梵唱過去,那虎面和尚,隨又朗聲一笑,說道:「今晚我們師兄弟四人,可說是功德圓滿,修為相同。」
  其餘三僧,即忙合十當胸,同聲說道:「這都是師兄的慈悲。」虎面和尚那副猙獰面上,狀似得意之極。
  這時,四僧已行功完畢,不復靜坐,只各依身蒲團,隨意休息。
  那虎面和尚,忽挺身蒲團,雙眼圓睜,目露凶光,伏在樹上的宇文傑見狀,不禁心頭一震。
  以為自己的行藏,已被發現,忙提氣行功,蓄勢戒備,旋聽得那和尚朗聲說道:「師弟們,明日就是三月初九,也就是限期最後的一天,那老和尚如仍不將本寺佛前三寶交出,哼!洒家也顧不得什麼師徒情分,那時,莫怪我出手毒辣,要施用火攻了,看他還有什方法,再事拖延。」
  說罷,恨聲不絕。
  坐在他左首蒲團上,那個面目清瘦的和尚,連忙雙手合十,輕輕宣了一聲佛號,說道:「師兄且暫息怒,尚祈體念師尊年事已高來日無多,這一十三載漫長的歲月,已經過去,莫若再寬以有限的時日,俾其善自圓寂,得能歸真浮圖,也不枉我們師徒相聚一場,未悉師兄禪意如何?」
  「嗯!」那虎面和尚由鼻孔裡悶哼了一聲,半響,才沉聲說道:「這件事,洒家自有安排,眾位師弟,且不必多管。」
  眼前燈影一閃,剎那間,四個僧人,蹤跡已杳,殿中只剩下佛面孤燈,以及案前蒲團而已。
  宇文傑聽了半天,聽的沒頭沒腦,思索了一會,還是不明白他們的語意,不過,僅有一點,他確已知道那個虎面和尚,對其師尊似有不滿。
  他因事不關己,腦際裡對剛才那陣遐思,一掠即逝,隨即撤身下樹,剛一落身牆外,即聽得身後一陣衣襟帶風之聲,由廟前方向傳來。
  忙擰身一躍,上了林中深處一株大樹,隱好身形,旋見有兩條黑影,隨聲撲至,停立牆邊。
  其中一人,語氣十分詫異地說道:「噫!我明見有條黑影,落下牆外,先還以為是四老有事外出,再一想不對,因我剛出禪堂,已碰見四老,本寺弟子,是不准擅入羅漢堂的,這黑影定是外人,師弟,你我分途搜搜。」
  那兩條黑影,即左右一分,撲向樹林深處而來。
  宇文傑握著一段五六寸長的樹枝,在掌中顛了一顛,覷定身前不遠的一人,凝勁抖手打去。
  同時,橫身向左一閃,又上了另約五丈開外的一株大樹伏著。
  那突遭空中狙擊的一人,忽聽腦後風生,知遇暗襲,連忙余步跨身向右一偏,揚手一抄。
  襲來的暗器,雖被接著,可是,人也被那股急勁的衝力,帶著一個踉蹌,除非身旁那株大樹,將他一擋,險乎要栽個跟頭。
  他急忙穩住身形,就手一瞧,原來是段樹枝,不禁大驚:「今晚寺中來了這摘葉傷人的高手,定有所為。」
  忙佇立樹側,向林中四下,察聲辨息的靜觀了一陣,即閃身穿出林外。
  宇文傑伏在樹顛,見久無動靜,還以為已擺脫了兩個僧人的搜索,正待離身他往,驀聽得當面林外,有人朗聲敞笑,說道:「師兄,你真不愧是天目尊者。」方自一愕,忽又聽得腦後一陣金風劃空之聲,凌虛劈至。
  他眼角向上一掃,急將手中另一段樹枝,連出了五七成真力,猛對身後那團凌空驟至的白光,抖手打出。
  自己又向右平身一竄,上了林邊另株大樹,同時,耳後即先後聽得兵刃墜地,「匡啷」聲,與身形摔地「撲通」聲。
  他攀立椏間一想:「今晚差點上了那兩個和尚『聲東擊西』的大當,唉!還是快點離開此地為上,不然,如再招引出多的人來,那更麻煩了。」遂拋下林間兩人,飄身下樹,直向後山信步奔來。
  不知不覺,已越過了很多廟宇,轉過了好幾個山頭,這時,已月隱星收,晨曦初上,在晚風拂面中,舉目四下一看。
  已知離開那法華寺很遠,很遠,忽瞥見身旁附近,有條山澗,乃縱身躍下,就澗泉洗浴。
  這山澗深處,寂靜的像條死弄,除涓流一線,激石可聞外,其他聲息毫無,宇文傑蹲身澗邊,剛剛洗浴完畢。
  驀地聽得由這山澗下頭,傳來一陣「丁丁」伐木之聲,暗忖:「這樵夫好勤快,天沒大亮就來砍柴。」
  他以為樵夫就在澗中鄰近,一時好奇心動,循聲尋去。
  不斷躍石跳澗,登巖攀枝,兔起鶻落的一陣急奔,即見前面不遠,已是山澗出口處,再臨近一看,原來山澗口外,卻是一大片谷地,四面峻山,高插入雲,這澗泉出口,即匯成一條小溪,橫亙谷底。
  「丁丁」伐木,響聲不絕,谷中回音甚大,宇文傑攀立山口,扭首向那發音之處望去,看不真切。
  遂沿著右首岩石,揉身而上,繞至陡坡上方,一叢矮朽下伏著,探首向下一張,卻是兩個黑衣僧人,正在山麓陡坡前,砍伐松樹。
  旋聽得其中一僧,說道:「師兄,這堆柴,八百斤只多不少,我們幹了一夜,現在可該回去休息一下吧?」
  兩個僧人,邊說邊將所砍的柴薪,一捆捆的,捆成四堆,由陡坡運至谷底,擺在溪邊,然後,掮起斧頭,爬上澗口,循著宇文傑的來路而去。
  轉眼已失兩個人的蹤跡。
  宇文傑鑽出矮松,立身坡前,暗忖:這兩個和尚,夜間砍柴,已透著奇怪,山上那麼多樹林的地方不去,卻尋到這谷底來。砍了恁多的柴,又不要,豈不更怪。
  他睹此異狀,暗自納罕不已,即閃身躍下谷底,來至溪邊,向那幾捆柴薪再一端詳,敢情全已淋了桐油,濕潤潤,辛辣刺鼻,又一想:「這些油柴作什用呢?難道預備放火燒山嗎?那兩個和尚,鬼鬼祟祟,准非好人,唉!悔不該讓他走的。」
  他一氣之下,提起那四捆油柴,向溪中一扔,由於水淺石多,無法飄流,卻半浮半沉,靜靜地躺在水裡不動。
  宇文傑扔罷之後,心頭似感一暢,仰天輕聲噓了一口長氣,見太陽尚未上山,此刻,還不過是辰時的光景。
  又見這片谷地,略帶圓形,水溪兩岸,遍生野花,綠茵如氈,溪對岸,地面較闊,但覺輕霧瀠漾,無法看清那邊山腳一帶的影物,遂縱身躍過小溪,步上草坪,穿行霧中,直撲向那邊山腳,想來看個究竟。
  他在草坪上,一眼瞥見遍地白骨嶙峋,仔細一瞧,全是人的骷髏,不禁打一冷噤,週身毛髮直豎。
  他嚇得正待反身回走,忽又附近淺草間,散亂著幾件斧子鐮刀之類的東西。
  乃暗自解釋道:「哦!敢情是樵夫們,入山迷路,為野獸毒物所噬,才會弄得暴骨荒野。」
  他向對山一望,迎面全是一屏如鏡的峭壁。
  壁間距離谷底,約丈餘高的陡坡上,卻現出一個高可及人的巖洞,洞口兩旁,生滿了盤石虯松。
  宇文傑已覺此處,似非善地,以早早離開為是,心念未已,正打算返身循來路出谷之際,猛一抬頭。
  只見眼前一片青瀠瀠濃霧成幛,掩蔽天日,剛才躍身過來的那條水溪,頓失所在,睹狀大驚,急忙躍身前進,穿霧而行。
  取向那條水溪撲去,揣摸距離,似已到達,再定神一看,腳下白骨纍纍,身後巖洞宛然,不料仍在原處。
  他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還以為自己被大霧迷眼,摸錯了方向,忙向四下仔細又打量了一番。
  遂從右前方一步一試,一腳一探的行去,誰知霧裡摸索,仍舊是懵懵中在草坪上繞了幾圈,又回到了洞前坡下。
  他呆在就地,心頭一陣大急,這一急,非同小可,只急得額汗如雨,遍體生津,不禁喃喃自語,說道:「宇文傑!宇文傑,你此次奉命下山,所為何事,怎能就此死去,陳屍荒野呢?」
  他沉思了一會,遂恨聲罵道:「是甚賊,在這裡設此埋伏,要加害於我。」言念及此,不由滿腔悲忿,無處發洩。
  乃仰天一聲清叱,將全身功力,運集雙臂,對眼前一片青朦朦的空際,一連劈出了幾掌。
  頓捲起兩股急勁無匹的狂飆,離弦般向前撞去,只震得白骨紛碎,岩石紛飛,樹斷枝折,魚潛鳥墜。
  加之空谷回音,更添聲勢,直有如排山倒海,萬馬奔騰。
  他經此一陣劈空揮擊之後,才稍舒心頭積念,剛一式停身,耳邊聽得一個蒼勁口音,傳來絲絲細語,說道:「小檀樾,你已誤入『五行迷蹤陣圖』,今遷怒木石,徒勞無益,何妨前來與老衲談談?」
  他嚇得不禁毛骨悚然,四面一張,杳無人跡,暗自忖道:「真得遇見了鬼嗎,說話的人呢?」
  「小檀樾,老衲就在你身後洞內,不必疑慮,請進來與老衲一談!」
  宇文傑回首一看,那壁間巖洞,本已見過。
  內中竟藏著有人,實非始料所及,心想:「這洞前埋伏,定是洞內那人所設,待我向他問個明白,如何出去。」
  他隨即反身一步躍上山坡,立身洞口,盯眼向內一探,只見這巖洞不大,僅有三丈方圓。
  最高處也不過三丈,略似饅頭,四壁籐蔓叢生,寒氣襲人,洞壁前有具極粗糙的木榻。
  榻上坐著一位銀頭皓首的老人,一蓬亂糟糟的鬚髮,長披全身,連形貌也掩蔽得看不清楚。
  那榻上原閉目趺坐的老人,這時,雙眼一睜,由覆面長髮問,露出兩縷湛湛精光直達洞口。
  旋即舒臂點手,向宇文傑溫語說道:「小檀樾,進來,進來,這邊請坐!」
  宇文傑見狀,一種尊老敬上之心,不禁油然而生,忙趨步入洞,向老人一躬到地奉了個長揖,說道:「老人家,你偌大年紀,怎孤零零的一人,獨坐此處呢?」
  那老人不覺微微一震,旋又搖首慘笑,淒聲歎息,雖然長髮覆面,終難掩蔽那不勝感慨的神情。
  他略為一沉默之後,即伸出左掌,向木榻頭間輕輕一拍,說道:「小檀越,請坐上來!」
  宇文傑跨上右腿,就木榻邊沿坐了一角,斜身面對老人,恭聲說道:「老人家,這洞外的埋伏,可是你所設?」
  老人兩肩一晃,忽由那蓬長髮亂須中,掀起一陣冷峻的訕笑,神情隨著一肅,半晌,才恢復寧靜,雙手挑起覆面長髮向腦後一抹。
  宇文傑這才看清老人面容,不但目蘊精光,且滿臉紅潤。
  想那些「鶴髮童顏」,「返老還童」等諺語,實不足以形容這老人,精湛的內功修為與造詣,益發使他不禁虔然生敬。
  那老人伸過左手,撫著宇文傑的肩頭,偏過頭來,滿面慈祥地說道:「這類左道旁門,陰毒險惡的伎倆,我佛門弟子,豈屑為之,此乃老衲叛徒約來左道術士設此惡陣,意在禁止外人出入,斷絕老衲生機。屈指算來,已九年於茲,在此九年當中,附近一帶的無辜樵人,因誤觸禁制,死於陣中的,實不知凡幾,惜老衲半身已僵,不能動彈,無法前往施救,只有埋首洞中,默誦經文,為死者超度而已。」
  宇文傑聞言不由得滿腹困惑不解,說道:「那以前被困的人,就不能進洞,向你求救嗎?」
  那老人一手撫著他的肩頭,又一手指著他的胸口,說道:「如所言不誣,小檀樾!老衲猜你身上,定佩有避邪寶物。」
  宇文傑未置可否,那老人又說道:「由於這五行迷蹤陣,每當凌晨寅未辰初之際,正是陣中陰陽二氣,互為消長之時,此刻陣勢衰退,被你誤打誤撞,乘除而入,因身仗避邪寶物,始能到達這巖洞口外。
  待辰時一過,陣勢復又發動,因其法力,不能到達洞口,是以,只將你隔在這裡,不能出去。不然,你還不是與以前的樵人一樣,困死陣中。」
  宇文傑不覺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老人繼續說道:「如在平時,你只守至明晨,陣勢一退,由老衲指點於你,即可出困,可是,今晚的情況,卻不同,因這五行迷蹤陣的法力,至今晚午夜自動消失,屆時,那叛徒必定率眾來犯。剛才老衲聽得洞外幾記劈空掌聲,才知來了外人,是以,貿然相邀,準備告以出困之機。」
  宇文傑頗為這老人感到不忿,說道:「你那叛徒恁凶,難道竟然沒有人能夠制服住他嗎?」
  那老人面情,又微現激動,合十當胸,輕輕宣了一聲佛號之後,說道:「老衲靈伽,乃仙霞嶺敕建法華寺第十七代掌門。於二十年前,因參習一門上乘禪功,自恨六根未淨,靈台不明,竟為外邪所侵,走火入魔,落個下部半身不遂,輾轉床榻,七易寒暑,不料叛徒鐵慧,罔顧清規,泯滅師倫,妄圖掠奪本寺佛前三寶,屢欲加害老衲,但均未得逞。最後,又施一種極毒辣的陰謀,幸為徒孫宏遠所悉,力勸老衲暫避,並暗將老衲及三寶護送至此。過了四年,惜事為叛徒識破,竟邀來左道術士,設此禁制,欲困死老衲。老衲已風燭殘年,豈惜一死,只因這三寶如落入其手,那『楞嚴秘典』上的幾種上乘武功,一旦被其悟徹,不啻如虎添翼,更將為非作歹,小則貽羞師門,大則為害天下,老衲以護寶責重,不得不苟延殘喘,以待傳人。」
  他說至此際,頓了一頓,又問道:「小檀樾,老衲看你,並非綠林中人,因何至此,可否見告一二?」
  宇文傑當下見問,既同情這老禪師的遭際,又悲痛自己的身世,不覺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乃說道:「弟子姓宇文名傑,襁褓中即身負父母血海沉冤,迄今已歷時一十七載,未能昭雪,此次系奉師命。向湖南尋找仇家,為亡親報仇。」
  靈伽聽得也為之動容,不禁頻頻點首,感慨萬千。
  宇文傑繼續說道:「不料行經江山縣新塘邊,被人劫去坐騎,才尋上山來,又因今晨有兩僧人,在谷邊砍柴,被引至此,致誤陷禁制。」
  那靈伽神情一愕,雙目陡睜,面容一整,頓現肅穆。
  半晌,才又恢復靜態,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道:「那叛徒今晚,果然是要施用火攻了。」
  宇文傑見狀,內心不由極度不安,忙用一種慰藉的口吻,柔聲說道:「老師父,你不必害怕,那兩僧人所砍的柴薪,我已將它扔入溪水中了,屆時,就是撈起來,也燒不燃了呵。」
  靈伽見這少年,一片赤心,滿口稚語,甚是感人,不禁霽顏揚眉,掀髯長笑,滿臉慈祥的撫著宇文傑後腦,說道:「老衲並非害怕,只因今晚為護持三寶,將要造成一場浩劫,又恐累及小檀樾,無法出困,是以憂耳!」
  宇文傑一時激於義憤,聽得非常動容,不由忿然作色,厲聲說道:「老師父,請你放心,今晚,那叛徒如率眾來犯,由我去鬥他,代你清理門戶。」
  靈伽頷首微笑,說道:「小檀樾,不但心底仁厚,且義風可嘉,不過,武功一道,從來自有深淺。這歸功於各人的修為不同,而課其成就,故技之上焉者,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若圖一時之逞,實為智者所不取,剛才你在洞外,所擊出的幾記劈空掌風,聽來雖然聲勢雄渾,惜僅六七成火候,決非那叛徒的數十年修為之敵。今晚,最好於他全力對付老衲時,以乘機逃走為上,你應該珍惜己身,為亡親復仇,切勿涉此重險。」
  宇文傑哪裡識得厲害,聞言意頗不平,說道:「那鐵慧的武功,比之山東嶗山二聖如何?」
  靈伽搖首不語。
  宇文傑又問:「那江東雙義呢?」
  靈伽仍不作答。
  宇文傑見靈伽仍不答,遂又問:「比紅燈教主怎樣?」
  他這才回聲問道:「呵!小檀樾,你鬥過韋清風?」
  宇文傑只瞪著老人點點頭。
  靈伽說道:「那嶗山二聖武清揚,武維揚弟兄的武功,較之叛徒,怡如小巫之見大巫,殊不足道。
  至你所說的江東雙義,想就是那衝霄劍客傅九公,與青萍劍客翁一葦了,他兩人雖系當代武當名宿,惜技平平。不過,韋清風這人,卻又當別論,他雖非出身名門正派,但所具有一身獨特的武功,非時下一般武林末俗,所能望其項背。小檀樾竟鬥敗了此人,這又實出老衲意料之外,可是,他嫻習的武功種類很多,只不悉你擊敗他的是哪門功夫?」
  年輕人的心理,多半好勝,宇文傑當也未能例外,他聽罷這篇言論之後,才稍稍平息剛才的不忿,遂說道:「鬥他時,我並沒使什功夫,只是以一種迅速的手法,去切取他的脈門而已,不料一擊不中,他竟乘機跑了。」
  那靈伽邊聽邊轉動雙眼,仰望洞頂,內心似在思索什麼,及至宇文傑語音一落,遂驚問道:「你所說的那種切脈手法,極似武林久已失傳,我佛門上乘禪功雷音掌,小檀樾,師承是誰,可否見告?」
  宇文傑即肅然起立,躬身說道:「家師法號,上心下如,現在崑崙山臥獅嶺文殊下院參禪。」
  靈伽頻頻頷首,說道:「呵!難怪,你竟是佛門前輩心如大師的及門弟子,咦!這又不對了,小檀樾,你剛一進洞,老衲即見你遍身佈滿罡氣,露不沾體,風不飄衣,此乃崑崙山派道家玄功,難道你又是崑崙門下傳人?」
  宇文傑躬身說道:「我雖非崑崙派弟子,但確師從崑崙派掌門玉鼎真人,習過幾年武功。」
  「呵!這就是了。」靈伽呵了一聲,神情十分欣賞,繼又說道:「老衲剛才所說的雷音掌,的確屬武林絕學,小檀樾年紀輕輕,即蒙心如老前輩傳授蓋世不傳秘技的是前緣。」
  「不過,這掌法,用於制敵可收效,用於傷人則無功,若以之對那十惡不赦的叛徒鐵慧,則又非我佛慈悲,普渡眾生之意了,至於那紅燈教主韋清風,似頗識利害,故一交手,即捨敵而去。這並非他的武功不濟,只因他乃一幫之主,在江湖上飲譽已久,不願當眾受制於人,壞了名頭!」
  宇文傑聽得瞠目相向,木訥無語。
  同時,腹中一陣轆轉,頓感飢餓,回首向洞口一張,方知時已不早,日正偏西,忙解下乾糧,雙手向上一捧,請老禪師食用。
  靈伽笑道:「老衲停食煙火,已九年了,洞內遍生黃精,可隨時取用,小檀樾,請自便吧!」
  宇文傑一陣飽餐之後,這時光,日已壓山。
  靈伽靜坐木榻,俯首沉思,半晌,猛一揚頭,又悶哼了一聲,狀似立意已決,遂由頭上拔下白髮一束。
  命宇文傑趁天色未黑,一根連結一根,結成一條約五七丈長的白線,他以一端繫緊宇文傑的頭髮,以一端綰握掌中,說道:「今晚,老衲與小檀樾,或葬身巖洞,或殲敵出困,均在此一舉,現已為時無多,你可隱身洞口左旁岩石伺候。當洞外陣勢法力消失,叛徒大舉進犯之際,暫勿現身,只要有人計算進洞,儘管出手狙擊。來人中如別無高手,想那一般僧家,當非你之敵。那叛徒形貌,極易辨認,他乃是個身形修偉的虎面僧人,若與之交手,即須當心,他那一身雄渾的武功,和數十年精邃的修為,乃本門第十八代弟子中之佼佼者,是以,慧字輩的徒眾,多由其代師傳藝。今晚如眾僧不敵,他必親自出手,屆時,老衲當助你一臂之力,殲此巨凶,以為篡竊法統,泯滅師倫者戒。不過,小檀樾與之交手時,切記,勿離開洞口,如必須出洞,也只可到達坡下為止,並切記,不可絆斷腦後這根長髮,至要!至要!」
  宇文傑即將渾身衣服拾扎停留,又將腰帶繫緊了一系,遂蹲身洞口,靜觀變動,轉眼間,兩個更次過去。
  揣摸時光似已中夜,但洞口外,仍舊一片青濛濛的濃霧迷漫,任甚景物,均看不真切。
  驀地聽自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吱吱喳喳的嘈雜聲息,忖度方向,恰在洞口當面那條水溪對岸,暗想:「果真那話兒來了哩。」
  心念未已,就聽得有個洪亮的口音,說道:「宏林,宏昶呢,你們準備的油柴,怎麼燃不著了?」
  旋又聽得有人,像似十分恐懼地說道:「啟稟師尊,弟子等今天一早便已經將柴砍好了,而且灌罷桐油,擺在溪邊,可是,不知道是誰將它扔入水裡去,現已浸透,怎生用得。」
  接著,那個洪亮的口音,沉聲罵道:「你這兩個無用的蠢才,壞了洒家大事,待一會,不揭你們的皮才怪,呆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快約同宏元、宏禮,將寺中所有的乾柴,搬來應用。」
  這時,突瞥見洞前那大片草坪上,中央及四角地方,忽現出斗大的五蓬青光,衝向空中,一閃即逝。
  宇文傑方暗自納罕,不旋踵即霧散霾收,月明星朗,眼前景物,頓感一新,這才領悟到靈伽禪師所說的,是那五行迷蹤陣,法力消失的現象。
  他又向水溪對岸探首望去,即見幾團燈籠炬光下,映出人影幢幢,正紛紛躍過水溪,向巖洞這面撲來,約計人數有十五六人之多,暗忖:「這些和尚,想儘是法華寺中的高手。」
  不由精神陡然緊張,忙提氣行功,蓄勢以待。
  剎那間,那嘈雜的人聲,和眩目的火光,已齊集坡前,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忽然眼角人影一晃,已知有人撲近洞口。
  宇文傑蹲身暗處,猛抬右臂,覷定來人,呼的一掌,向洞外全力拍出,只聽得一聲大「蓬」,接著,就有人一陣悶哼,一團黑影如斷線風箏般,由洞口坡上,被掀起兩三丈高,直向坡前人叢中落去。
  人群中突閃出一個身形魁梧的黃袍和尚,雙臂一張,一把接住那團黑影,沉聲喝道:「有奸細,師弟們留意!」
  坡前僧眾,一聞此言,頓起了一陣騷動。
  宇文傑伏在暗裡,這才看清發話那人的形貌,原來就是昨晚在羅漢堂,主用火攻的那個虎面和尚,心想:「這禿驢,大概就是鐵慧。」
  那鐵慧此時,精神顯得有點緊張,情緒也有點不寧,兩手放下那個受傷的大弟子宏智之後,沉聲呼道:「德慧師弟呢?」
  旋見由鐵慧身後,閃出一個身形瘦長的黃袍和尚來,轉身雙手合十,說道:「貧僧在,師兄有何吩咐?」
  鐵慧一手攀轉那德慧的身形,令其面向巖洞,一手指著洞口處,說道:「洒家剛才瞥見洞內擊出的掌風,並非那老和尚的手法,卻是另外有人,本寺的佛前三寶,是否還在洞內,煞是可虞。這個匿身巖洞,出掌傷人的奸細,異常重要,今晚,我們非得將他擒住不可,你先上去看看,盼格外小心!」說罷,又指揮身後左右僧家,向這小小巖洞,采扇面形勢包圍,堵截逃逸之人。
  德慧奉命一步跨上山坡,行至坡腰,即止步停身,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說道:「弟子德慧,前來參謁師尊。」
  語音甫落,眼前人影一晃,一條瘦小身形,擋著洞口,橫身而立,大聲叱道:「什麼人?」
  德慧不由暗自一驚,忖道:「鐵慧果真厲害,竟能於昏黑暗影中,察聲辨色於頃俄,其功力之精湛,實非己身之所能及。」
  今又見這一黑影,自洞前現身,這人竟先鐵慧而闖過谷底禁制,來此洞中,顯然,定有所為。
  是以,對三寶的得失,師父的安危,著實惦念,遂亦沉聲說道:「貧僧乃仙霞嶺法華寺的僧人德慧,前來參謁師尊,汝是何人,為何深夜闖入本山禁區。」他邊說邊運功蓄勢,伺隙襲敵。
  那宇文傑一個丁八步擋立洞口,左手叉腰,右手戟指德慧,喝罵道:「你們這般欺師滅祖的賊和尚,今天碰到我,才真是天網恢恢,報應不爽,我若不叫你們個個吃盡苦頭,你們哪會知道天高地厚,舉頭三尺,尚有神明。」
  鐵慧猛一抬頭,目露精光,急出手去扣拿宇文傑正戟指著他的右腕脈門,時促勢驟,黑暗裡,實令人猝不及防。
  和尚一招得手,方自心喜,哪曉得,這一出手,恰恰碰上了切脈的專家,卻大大地觸了個霉頭。
  宇文傑當下不禁暗笑:「你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隨即抖臂較勁,猛轉右腕,反一下扣住了德慧的脈門,加力一緊,只見他立時屈腰蜷腿,全身抽搐個不停。
  他一手提起德慧,一手托著他的屁股,著力向外一扔,那德慧就像被拋繡球般,在空中轉了幾轉,直向坡前衝著那鐵慧撞去。
  鐵慧閃身上前,急伸雙臂,接住空中飛來的德慧,向地上一放,頓時面蘊慍容,暗忖:「德慧的武功,縱怎的不濟,也不致一交手,就悶聲不響,被人拋出圈外。」還以為他身懷二心,不肯出力。
  接著,那德慧週身痛楚已失,毫無異狀,爬起身來,滿面羞慚的向後一退,鐵慧見狀,更認為所料不差,只恨的瞠目切齒。
  正待發作,這時,肩後忽閃出一僧,合十當胸,說道:「師兄,貧僧欲去會會那個少年。」
  鐵慧一看來人,乃師弟慧本,也是本寺一等高手,論武功不在德慧之下,但仍不放心,扭頭見站在身旁的,恰又是本寺一高手,師弟慧永。
  遂說道:「你們兩人,可分左右同上,待酒家再與你接應,今晚非得將那娃娃擒住不可。」
  宇文傑今晚對這場拚鬥,是居高臨下,先就佔了地勢之利,故打來輕鬆,毫不吃力,眾僧情況,適得其反,所有行動,隨時都在對方監視之下,目標顯著,易受狙擊,且系仰攻,更覺費勁。
  那慧本的武功既高,人又狡黠,深知這場拚鬥,己方人數雖多,因失去了地勢之利,故一上場,就折了兩名高手,利害顯明,不容大意,乃踱至慧永身邊,附耳密語,然後分途行事。
  宇文傑見這兩個和尚,鬼鬼祟祟,定有陰謀,忙暗自提高警覺,一步跨出洞口,耳邊即聽得一陣絲絲細語,說道:「小檀樾,勿離開洞口太遠,免致危險。」他聽罷,也不管什麼叫做厲害,只就洞口外,橫身一站,蓄勢戒備,嚴陣以待。
  兩僧見狀大喜,慧永即縱身一躍,搶上山坡,猛向宇文傑迎面劈出兩掌,掌風呼呼,直衝洞口。
  那慧本又就地擰身,向右一閃,來到洞旁左側山巖腳前,將身形拔起三丈,掄開雙掌,由左上方凌空下劈,捲出一團勁風,向宇文傑當頭撞至。
  這兩個世外高手,如此明攻暗襲的聯手出擊,在使對方腹背受敵,首尾不能兼顧,以為這少年的武功再高,也非要落敗不可。
  那慧本用計,雖然至毒,只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開始進攻,即取錯了方向,且終嫌遲了一步。
  不獨未能收雙管齊下,腹背制敵之效,卻反予對方以各個擊破之機,及至猛醒過來,方感不對,但為時已晚,無法剎時變招。
  只見宇文傑右掌由內向外橫勢一掃,即聽得慧永一聲悶哼,被掀起空中兩丈高,摔落坡前,跌地不起。
  又見他左掌使出一招「犀牛望月」,向上虛虛一挑,慧本頓感一股急勁無儔的潛力,向胸前猛衝過來。
  那飄懸半空,正待一擊扑落的身形,這時反被震起丈餘高,像風車般,一陣轆轆向外直捲。
  竟衝出七八丈遠,才剎勢下墜,黑暗裡,只聽得「撲通」一聲,摔落塵埃之後,即杳無聲息,似已昏死過去。
  當下三人這場拚鬥,都是使用急勁猛烈的路子,來勢固速,去勢更快,是以,兩下掌風,一經接觸,即如電光火石般砰然作響一閃而逝,四下僧眾,幾曾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驚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那鐵慧見狀,只氣得三屍冒火,七竅生煙,一聲暴喝「上」,兩旁僧眾,只得一擁而上,搶攻山坡。
  他本人平地一躍,將身形拔起丈餘,撲上洞口,掄開那雙巨靈鐵掌,向宇文傑當頭猛力劈下。
  宇文傑見來勢洶洶,銳不可當,頓感一陣狂飆,挾著一股疾勁絕倫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迎面撞來。
  立時令人窒息難耐,忙揚起雙臂,連集全身功力,硬去接那一掌,同時,忽覺腦際有股熱流,沁透胸腑,直下丹田。
  又如萬馬奔騰般,回竄四肢,兩臂力道徒增,似乎大得出奇,一接上對方劈來的掌勢,即聽得「蓬」的一聲,震得兩旁僧眾,紛紛倒飛,已身也被震得連步後挫,忽又覺洞中竄出一股力量,堵住洞口。
  他經這一擋,才穩定身形,當下心頭不禁駭然,暗忖:「這賊禿果直不凡,若非靈伽禪師暗裡相助,若僅憑一己之力,這一下不死亦傷。」
  再一看那鐵慧,可更慘了。
  只震得他一個倒栽蔥,撞下山坡,雖使了個鯉魚打挺,勉強糾起身形,仍然拿樁不住,雙手撫著胸口,連連後挫。
  他一見,機不可失,忙使出一招「飛燕掠波」,凌空一躍,由洞口竄下山坡,這時,忽覺腦袋不由的向後一仰,靈伽神師綰在他頭髻上的那根長髮,已被無形掙斷,方始想起頭上還有這件東西。
  但時機一瞬即逝,已不容他多所思索,一念方罷,仍繼續向前撲去。
  耳邊忽又聽得一陣密聲細語,說道:「小檀樾,你忘記叮囑,掙脫髮線,老衲已無能為力再助你拒敵,盼好自作為,如感不支,仍以趁機逃走為上,代本寺清理門戶一舉,老衲心領。」
  宇文傑無暇理會這些,身形尚未著地,即猛伸右手,切取鐵慧的腕子,那鐵慧到底了得,他雖已身負奇重的內傷,猶能強自按納,抑制胸口的潮湧,今瞥見對手已凌空撲至,忙又提口真氣,掄臂吐勁,迎著來人,一掌拍出。
  他作此困獸猶鬥,已成強駑之末,所劈出的掌力,威勢大減,宇文傑身懸空際,就勢一翻手腕,扣住他的脈門。
  雙腳著地,又加力一緊,只見他痛苦的咧嘴呲牙,額汗如雨,一口真氣按納不住,哇的一聲,嗆出一口鮮血。
  宇文傑又並指向他腦後「玉枕」穴上一戳,鐵慧那條龐大的身形,即摔倒就地,人事不知。
  宇文傑制住了鐵慧,反身躍上山坡,背洞而立,揚聲喝道:「你們這般叛師孽徒,還有不怕死的嗎,一起上,好了!」
  那靜坐洞中的靈伽,聽得外面聲息,知宇文傑已經得手,不禁喟然歎息,默默中似有無限感慨。
  這時,以一種蒼老衰頹,愀然無力的語音,向洞中揚聲說道:「小檀樾,請命本寺的廣慧僧進洞,來見老衲,有關叛師重罪,只及鐵慧本身,其餘僧眾,請念在我佛慈悲份上,不必深究。」
  宇文傑舉目向坡前一掃,問道:「你們當中誰是廣慧,快出來,隨我進洞,見你師尊。」
  人群中即閃出一個身形瘦小的灰袍和尚,來至坡前,合十當胸,向上說道:「小僧宏慈,系廣慧大師的弟子,家師因抱病在寺,今晚恐不能來,如何是好。」
  宇文傑說道:「你師祖今有面諭,他也得扶病前來,你趕快回寺去請,我們在此立等。」
  他又對坡前四下僧眾,高聲說道:「你們誰都不准稍動,等廣慧師父到後,再作安排。」
  說罷,就坐在洞口守候,以防變故。
  宏慈領著宇文傑傳出的師祖面諭,轉身回寺,途中又將正奉命搬柴的宏林,宏昶,宏元,宏禮等四僧,攔回寺來。
  到羅漢堂,禪房各處,尋找師父,均不見蹤跡,最後尋至「戒性禪院」,始見他正與在這戒性禪院已禁錮了九年的師兄宏達在內談話。
  原來這「戒性禪院」,是專為禁錮本寺不法僧侶之所,在十三年前,宏達和尚發現鐵慧的陰謀,遂不憚艱巨,不計危險,透過了師父德慧和師伯廣慧的意思後,暗將師祖同三寶,護送至五峰尖冷泉谷巖洞隱藏。
  自靈伽禪師及三寶,一夕失蹤之後,那鐵慧怎肯就此罷手,他所處心積慮,朝思幕想的就是要攫取三寶。
  至於老和尚的存亡安危,卻都不在心上,是以,對本寺僧眾,以及凡與本寺有淵源交往的處所,無時不在嚴密探察之中。
  至於其左右心腹,如平輩的慧本、慧通,晚輩的宏元、宏昶、宏林、宏禮等,全是他的助手。
  三寶之與鐵慧,怎恁般重要?原來那第一件寶物,卻是一柄白玉如意,乃本寺開寺以來,傳下的「如意佛令」。上面鐫有第一代師祖的諭示:「無此佛令者,不得接掌本門住持,門下弟子,見此佛令,應服從傳令人之指揮,並接受其賞罰。」
  如鐵慧得有此令,不但即可身為本門住持,指揮門下五百僧眾,並可掌握本寺一筆富可敵國的廟產。
  第二件寶物,即是靈伽禪師,在前面對宇文傑所說的那本「楞嚴秘典」了,由於上面記載有九種絕世武學,不但本寺視為鎮山至寶,即一般江湖豪客,武林異士,亦莫不虎視眈眈,心存覬覦。
  至於秘典上的記載,武功種類既多,經文又極玄奧,欲全部悟解,實非朝夕之事,故本寺僧眾的武功修為,高如靈伽禪師者,也不過參悟其中十之七八而已,這還是他盡其畢生所學,現已壽達百歲高齡所獲的成就。
  不料到後來,因一時失慎,還落個走火人魔半身不遂的結果,其餘各人,僅學得四五成,或三四成功夫不等。
  鐵慧是個醉心武功的人,懷恨師父藏私不肯傳授秘典中的絕學,早就存心攫奪,好參悟其中秘奧,稱霸武林。
  那第三件寶物,卻是一柄古劍,劍名「赤索」,不但能斬金切玉,犀利無比,最奇特處,是一經舞動,即風雷交鳴,聲勢奪人。
  是以,這三件寶物,在鐵慧心目中,看得異常重要,勢在必得。
  也是合當有事,九年前的某一天,鐵慧循例集合寺中慧、宏兩輩僧眾,在經堂請經上課,諸僧齊至,就只差宏達一人。
  他還以為事出偶然,未予留意,時間一久,數次未到,這才犯疑,他記在心裡,也不聲張。
  有一天,又值清晨上課時間,卻臨時中止,暗自伏在寺後一株大樹上窺覷,居高臨下,鳥瞰全寺。
  不一會,果見宏達掮著一包物品,翻出寺院,閃身疾走,直奔山後而去。
  鐵慧躡蹤身後,一直跟到冷泉谷,見宏達進了一座巖洞,良久,才又見他空手出來,他則躍上山澗,宏達猛一抬頭,即見師伯鐵慧,立身當前,衝著他一陣冷笑之後,沉聲喝道:「你在幹什麼?」
  宏達知事已敗露,也不再作隱瞞打算,遂合十當胸,說道:「弟子不打誑語,師祖在此洞中參禪,弟子掮送供養。」
  鐵慧一聽,略現驚容,轉眼恢復常態,說道:「隨我來。」
  宏達沒法,只得又跟在身後,來到洞前,那鐵慧一步跨上山坡,雙手合十,說道:「師父!弟子鐵慧參謁。」
  「好孽徒,你還有臉來見老衲。」旋得風聲呼呼,由洞中捲出一陣狂颼,震得鐵慧拿樁不住,一個踉蹌,栽下山坡,宏達趕忙向前將他扶起,他慢慢站起身形,又釘立當地,暗自調息了一會。才扭頭向洞口瞥了一眼一聲悶哼,對這巖洞,似懷有無限仇意,當下,遂由宏達扶著恨恨而歸。
  鐵慧回到寺中,即集合佛前四大護法,內外兩院監寺,羅漢堂中四老,以及五殿和知客等,當眾宣佈宏達罪行。
  同時詢問應該給以何種懲罰,監寺雲慧,深怕宏達吃虧,忙合十說道:「本寺弟子,在寺中犯了盜竊行為者,得視其情節輕重,依例定一至三年的禁錮不等,今宏達所犯,應予禁錮一年。」
  鐵慧本要廢卻宏達的性命,又恐施刑太重,眾意不服,他平時心存畏忌三分的是那羅漢堂中四老之一的廣慧。
  此時尚未開口,還不知他心中另外有無主張,隨又一想,留著他的活口也好,以便慢慢探詢那三寶下落。
  可是,監寺所定的處罰太輕,心實不甘,遂說道:「刑期不定,可暫予禁錮,俟洒家接領本寺三寶之日,再行釋放。」
  雲慧尚待爭辯,鐵慧面容一整,揚臂一揮,沉聲說道:「洒家主意已決,師弟勿再多言。」
  宏達當天就被關進了戒性禪院,鐵慧旋又邀來茅山道士乙清,在冷泉谷底布下五行迷蹤陣。
  意在斷絕一切來往和供應,餓死靈伽,攫得三寶,想既周到,計亦至毒,陣式布成之後,除茅山道士乙清外,只有他一人明白陣法。
  其間,曾數度穿過禁制,至洞前窺伺,見靈伽始終好端端的,靜坐洞中,生活如常,不由一驚,疑有神助。
  他終忍待不住,又屢次現身洞口,勸說與威逼並用,要師交出三寶,否則,將施行火攻。
  但靈伽以死自明,不為所動,他深懾師父的厲害,既無法作進一步的威脅,更不敢多作其他嘮叨。
  每次前來,都是徒勞無功,廢然而退。
  禁制的冷泉谷,已是人跡不至,鳥獸絕跡,成了一塊十足的死地。
  那枯坐洞中的老人,武功再高,由於半身不遂,無法行動,加以外援已斷,如遇火攻,即有焚身之厄。
  但鐵慧之所以遲遲不行者,這倒不是為師父功行厲害所阻,而是投鼠忌器,恐因毀及三寶,反得不償失罷了。
  他籌思再三,對火攻一節,只有待至九年禁制失效之日,如老和尚仍如此倔強,再作最後一舉。
  誰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竟先一天,由自己的心腹,因砍柴準備火種,而引出這個武林煞星的宇文傑。
  不但當場破壞了他的大事,自己反而失手遭擒,實非他之始料所及。
  當天廣慧即托病不起,那鐵慧對這位師弟,尚有三分怯意。
  一因他的武功,較自己差不多少,二因他為人正派,在寺中人緣極好,自己於未得到三寶之前,此人開罪不得。否則,眾叛親離,定要吃虧,今一聽說有病,無論真假,均不便深究,他於晚間率同心腹,大舉進犯冷泉谷之後,廣慧即踱至戒性禪院,與宏達密商除奸大計。
  終憚於鐵慧的武功太高,合本寺慧,宏兩輩弟子之力,也均非其敵手,己方若無得力的外援,殊難操勝券。
  他師伯徒侄兩人,正談至緊要處,忽瞥見院中燈影晃動,及聽得一陣急驟的步聲,忙停止語音靜觀是誰。
  宏慈一步跨進戒性禪院,放下燈籠,雙手合十,說道:「師父!病癒了嗎?」
  廣慧一見來人,是自己的弟子見問,不由仰面長聲歎息,然後,才愀然說道:「為師的有什麼病!」
  宏慈說道:「弟子奉師祖面諭,請師尊即赴冷泉谷一晤。」廣慧聞言,愕然問道:「你那鐵慧師伯呢?」
  宏慈隨將那玄裝少年,洞口現身,以及師伯、師叔、師兄弟等人,受傷遭擒情形,躬身告稟一通。
  廣慧先是一驚,後又仰天長笑。
  他這時,精神顯的十分緊張,情緒也有點激動,手腕一把扭斷了木柵鐵鎖,放出宏達,沉聲說道:「好!我們三人,就此前往。」
  皓立坡前的僧眾,一見廣慧大師,率著兩弟子來到,紛紛向前,合十問訊,廣慧一面答禮,一面看到師兄鐵慧、師弟慧永、慧本和師侄宏智等人,受傷跌地的慘狀,不盡搖頭歎息,感慨無已。
  又一眼瞥見德慧,站立身側,遂說道:「師弟,你到底也來了。」
  德慧合十當胸,愀聲說道:「為了宏達之故,要減去大師兄的猜忌,我怎能不來呢?不過,師弟們以及眾門人所抱的委屈,還盼師兄代向師父剖白!」
  廣慧又不禁喟然一歎,說道:「這個自然,你們在此靜候片刻,待我叩見師父之後再說。」
  他仰首對坐在洞口的宇文傑,雙掌合十,說道:「小檀樾請了,貧僧廣慧,系奉召晉謁家師者。」
  宇文傑見這廣慧,卻正是晚上在羅漢堂中,以善言勸說鐵慧的那個清瘦和尚,不由地肅然生敬,忙起身抱拳,說道:「大師請進!」
  他步上山坡,此時週身激動得有點發抖,呼吸急促,一跨進洞口,即雙膝下跪,匍匐向前,伏身靈伽膝下,合十告稟,道:「弟子廣慧,昧弱不才,既未能申討叛徒於欺師滅倫之初,復未能身赴師難於坐困危谷之後,罪孽深重,無可贖貸,原請家法,領受峻責。」
  說罷,叩地不起。
  靈伽眼皮一閃,又復垂閉,雖然長髮覆面,五官全遮,仍無法掩蔽那沮喪憔悴的神情,顯然,心裡蘊有一股不可宣洩的沉痛。
  半晌,才雙目復啟,微露笑意,滿臉慈祥地說道:「徒兒,這事怎能怪你,咎由為師的道行薄弱,自招魔障使然,終因我佛慈悲,及歷代師祖靈感,本門這場浩劫,卒化險為夷,亦不幸中之大幸,現已為時無多,快快起來,邀諸弟子進來,為師有要事交代。」
  廣慧不禁一愕,暗忖:「師父出言有異,料得當前將有什遽變。」
  不敢多問,只得遵命退出洞外。
  宇文傑以此地事情已了,剩下的僅是他師徒們的商量,自己不便涉身其間,遂躬身說道:「老師父!現叛徒成擒,大事已了,弟子就此拜辭,此次誤入妖陣,身遭困厄,多蒙點化,得以不死,此恩此德,當銘感五衷,永誌不忘。」
  靈伽猛一揚首,雙目陡露精光,一把握著他的手腕,說道:「小檀樾,請稍待,老衲還有重事相托。」
  宇文傑說道:「弟子因為身負父母血海深仇,久未昭雪,可謂寢食難安,此次不遠千里不避星霜,是要及時趕往湖南,尋找那仇家,現己虎口餘生,不宜久留,敢請多多諒宥。」
  靈伽說道:「親仇雖重,也不忙在一時,老衲之要小檀樾稍留片刻者,正有所贈與,這於你洗雪親仇,關係至大。」
  這時,洞外眾僧,已魚貫而入,羅拜榻前。
  靈伽鬆了宇文傑的手腕,向眾弟子掃了一眼,復一手撫著廣慧的頂門,說道:「為師解脫在即,今有要事三樁,你能遵守嗎?」
  廣慧雙手合十,恭聲說道:「弟子願聽師父諭示!」
  靈伽鬆了手掌,合十當胸,宣了一聲佛號之後,說道:「叛師滅倫,只罪及鐵慧一身,你們將他解回寺中,集合全體弟子,按本門規律,予以應得之罪,其餘脅從,一律免究,此其一。為師解脫在即,此洞即是我長息之所,遺體切勿移動,只須將洞口用泥石封周即可,此其二。」
  他反手自身後抽,出松紋古劍一口,左手掌著劍鞘,右手握住劍柄,「嗆當」一聲,拔出劍鋒半截,即閃出一片眩目精光。
  然後,又將劍歸鞘,雙手緊握,審視良久,才偏過頭來,滿臉慈祥地笑向宇文傑,說道:「小檀樾,請過來!」
  宇文傑只得向榻前湊進了一步。
  靈伽又向空中歎息一聲,面容一整,頓現肅穆,說道:「老衲之與小檀樾,這一夕之會,可說是夙緣。」
  他至此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老衲未入佛門以前,幼年頗嫻先天太乙神數,嗣皈依三寶以來,即捨而未習。自叛徒在此布下禁制之後,曾幾度推漁,開始是:震離示警,寅午用事,白虎當頭,卦象凶極。到後來,青龍騰驤,坤坎相應,震卦裡忽被甲辰一衝,反衝破原來的震離爻命,全卦頓變為兩儀添順,六合大吉。不料這甲辰一衝,卻應在小檀樾身上,豈不是前緣,卦象雖吉,但又算來,這場浩劫消弭之日,亦即老衲解脫之時,這也歸諸定數。」
  靈伽說了這篇卦理,宇文傑聽的如「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只瞪著兩眼相向,默默無語。
  靈伽右手擎著長劍,左手指著劍柄,對宇文傑說道:「這口劍,劍名『赤索』,劍柄中央,鐫有赤索二字古篆,它不但功能斬金切玉,削鐵如泥,且一經舞動,即風雷交鳴,聲勢威猛,為克敵致勝無上利器。本門系峨嵋東極支派,此劍即系由本寺一代主持,亦即本門第一代掌門人,自川中攜來,列為本寺佛前三寶之一。規定只限掌門人使用,本待以此相贈,奈祖規極嚴,不敢違拗,茲又因小檀樾護法功大,有造於本門者實深,無以為報。是以,老衲甘冒不韙,願將此劍,借你使用二十年,然後歸還本門,以了卻老衲生前知恩酬德之念。」
  宇文傑聞言大驚,忙雙手連搖,急聲推辭,說道:「老師父,使不得,此劍乃貴寺至寶,雖說是借與,我也不敢領受,務祈收回成命!」
  靈伽雙目陡睜,沉聲說道:「小檀樾,你就不思手刃親仇嗎!想你那對頭仇家,定是個江湖上極難沾惹的人物,不然,你的一身武功,怎能得自禪道兩門的培植,聽老衲之勸,將劍收下,屆期歸還本門就是。」
  隨即將那柄古劍,向他胸前一遞。
  宇文傑見老禪師詞意堅決,無法推辭,只得躬身接過,連連稱謝。
  靈伽這才頷首微笑,又自懷中摸出一本八寸長,五寸寬,兩寸厚的白玉函匣,上面鐫有「楞嚴秘典」四字古篆。
  他喚著廣慧的法號,說道:「本門佛前三寶,除那『赤索寶劍』已由為師作主,借與宇文傑檀樾,使用二十年,屆期再由本門收回外,其餘二件,今當眾授你。師門規定,這楞嚴秘典,必須由掌門人親自閱讀,然後將參悟所得,再傳授門下諸弟子,規戒綦嚴,切須恪遵。」
  他最後才由身後取出一柄長約一尺八寸的白玉如意,雙手齊眉捧著,宣了一聲佛號,說道:「這如意佛令,親授與你,可即日接掌本寺主持,今後即為本門第十八代掌門,盼好自為之,為師的,也就言盡於此了。」
  廣慧雙手接過如意佛令,對榻前伏身下拜,說道:「弟子謹遵師令,敢不竭心盡智,全力以赴,以求光大佛法!」
  拜畢,仰面一看,見師父垂臂合目,雙掌掌心向上,擺放胸前,靜坐不語,他立起身來,尚待有所請示。
  忽覺師父呼吸已停,鼻息全無,伸掌一探,果已氣絕,遂轉身對眾說道:「師父已經圓寂,我們速料理後事。」
  遂又由廣慧率領眾弟子,羅拜榻前,朗誦經文,一時梵唱,響徹山谷。
  站在一旁的宇文傑,一見老和尚死了,先不禁一呆。
  接著雙目低垂,默默沉思,想到傷心處,竟嚎啕痛哭,也隨著眾僧,就地匍匐,頂禮參拜。
  按宇文傑之與靈伽禪師,在此巖洞不期而聚之後,雖為時僅一晝夜的功夫,這在一般世人心目中,不過是三餐一覺的時光,乃人生全程裡,極短暫的一瞬而已,本不值得什麼,可是這一晝夜的時光,在他們一老一少看來,卻十分寶貴,迥異尋常。
  在靈伽初衷,本打算毀滅三寶,與叛徒同歸於盡,主意已決,待時而發。不料宇文傑誤入禁制,來此荒谷後,兩下裡推誠相見,互為扶持,當時,這小小巖洞,即充滿了一種生死與共,患難相從的溫暖氣氛。
  及至宇文傑因激於義憤,銳身急難,冒出一股初生犢兒不怕虎的蠻勁來,要為靈伽剷除叛徒,清理門戶。這益使那靈伽四大皆空,平靜無波的禪心,不由地又燃起了一縷煙火塵緣,對眼前這位天真無邪,誠實憨直的少年,既感動且喜愛。
  是以,他竟不惜以本身數十年的禪功修為,暗借佛門中「縷絲傳真」的上乘心法,助長宇文傑的功夫,較前精進於無形。
  事後,更甘冒本門大不韙,以三寶之一的赤索寶劍相贈。
  如老禪師活著,還不怎樣,今一旦死去,正所謂「已而已而,悲失知音」,這怎不叫宇文傑百感交集,五內俱崩,而傷慟哀哭。
  廣慧見宇文傑哀傷逾恆,實有不忍,便命師侄宏遠,將他扶出洞外休息,以便眾僧處理師父後事。
  宇文傑只得挾起寶劍,隨著宏遠出洞,在一株矮松下坐息。
  這時,已是辰已相交的時光,太陽已爬得很高,照得這冷泉谷西面,那片平滑如鏡的巖壁上,霞光眩眼。
  他正打算向宏遠探聽劫馬賊人,和那黑馬訊息時,忽瞥見那巖壁上面,很清晰的,突映出兩條碩長人影。
  肩上似都插有兵刃,忙暗將宏遠的袍袖一拉,向壁上一指,附耳說道:「巖上來了兩個武林人,待我上去看看,那鐵慧的武功已廢,不必害怕,一半天,我如不能轉來,你們可將他帶回貴寺,處置便了。」
  巖壁間的兩條人影也同時隱去。
  他說畢即向宏遠拱手告別,背起長劍,擰身一躍,凌空渡過水溪,上了山澗出口,又兩個起落,直向那邊山巖剛才兩條人影存身處飛竄過去。
  巖邊確有兩人,掮著兵刃,俯向谷底窺覷,當時聽得洞中一陣禪音高唱,以及又見鐵慧和另外三僧,受傷跌地情形,已忖度法華寺昨晚所進行逼師交寶的一場拚鬥,顯然沒有成功。
  那兩人看了半晌,見時過境遷,當事人又似已死去,也就不想再淌這渾水,立即離開當地。
  宇文傑趕上巖邊,果見前面遠處有兩條人影,在一叢樹林邊際,一閃而逝,遂提口真氣,催運「龍步雲程」輕功,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