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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夜忽來黑衣客

  二楞子真不含糊,杯到酒干,眨眼的工夫,八九杯燒刀子下了肚。
  酒杯一放,運筷如飛,一直眉,一瞪眼,一伸脖子,三顆干炸丸子一口吞,這才大嘴巴一咧,笑笑道:「好酒,好菜!」
  王管家的三角眼擠成了一條縫,一面斟酒一面笑:「四海之內皆朋友,咱們是一見如故,恕我托個大,叫你一聲兄弟,別跟我這老哥哥客氣,儘管放量!」
  空了的酒杯又斟得滿滿的。
  二楞子,低下頭,「吱」的一聲又吸乾了杯中酒,摸著嘴巴道:「老哥哥,我領你這份情。」
  王管家眼珠滴溜一轉,道:「好兄弟,你到底貴姓大名!」
  「二楞子……」
  「二楞子?……」
  王管家的三角眼又擠成了一條縫,搖著頭道:「這不大像個名字。」
  二楞子抓抓頭皮,有點難為情的道:「另外,我還叫劉二混子,大概是因為我姓劉,喜歡混吃混喝,又有人說我傻不楞登的,就管我叫二楞子,我覺得二楞子比劉二混子要雅致得多,所以我就成了二楞子,老哥哥,姓名有什麼要緊,反正我就是二楞子,二楞子就是我,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得是,可是我還沒遇見第二個叫二楞子的!」
  王管家點點頭道:「好吧,二楞子,住在慈雲寺的那個小白臉是誰,那個又瘦又瘸的老頭子又是誰?」
  「嘻嘻……」
  二楞子咧嘴笑了半天,才道:「小白臉是位爺,瘸子是胡瘸子,跟我二楞子一樣,是侍侯爺的。」
  王管家眉頭皺起一大把,乾笑道:「就這麼簡單?」
  二楞子倒是著實不客氣,王管家不斟酒他自已斟,咕嘟咕嘟一連又是乾了三杯,舐嘴砸舌的道:「是很簡單嘛,爺是主人,我跟胡瘸子是奴才……老哥哥,聽說這裡府上的莊老員外以前在京裡做大官。」
  王管家嚴肅的嗯了一聲,道:「說出來會嚇你半死,老員外做過兵部侍郎。」
  二楞子兩隻死魚眼直勾勾的盯著王管家道:「還聽說莊員外做官以前是開鏢局的……」
  「叭」的一聲,王管家猛的一拍桌子,放下了臉來,但聲音卻低得只有二楞子才能聽到,王管家道:「兄弟,別怪我說你,你簡直滿口胡言,這種話要傳到老員外耳朵裡,拿帖子往府城衙門一送,不砍你的腦袋也得叫你一輩子住在大牢裡!」
  二楞子伸伸舌頭,又摸摸腦袋,誠惶誠恐的道:「老哥哥,我……我只是聽……聽……」
  王管家一擺手,打斷了二楞子的話。「這些謠言還是不聽為妙,俗話說的好:『禍從口出』。更不能混說。老哥哥我是愛護你,才和你說這些體己話。」
  二楞子雙拳一拱,低聲下氣的道:「二楞子感激老哥哥的關照,下次絕不敢再混說,可是……」
  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又道:「莊老員外可是只有一位千金小姐,再沒有別的親人近人了麼?」
  王管家老半天沒開口,一雙三角眼一霎不霎的瞧著他。
  二楞子被瞧得多少有點不大舒服,欠欠屁股,換了個坐的姿式,道:「老哥哥,您為什麼這樣看我?」
  王管家頦下的山羊鬍子高高的翹了起來,壓著嗓子道:「二楞子,你小子有點奇怪!」
  二楞子直眉瞪眼的道:「我奇怪?」
  王管家哼了一聲道:「今天是我找你來問話,不是要你來掘老員外的根,為什麼你老是打聽老員外的事?」
  二楞子傻傻的一笑道:「聊天嘛,老哥哥不拿我二楞子當外人,我才敢心直口快,想到什麼說什麼。」
  王管家哼了一聲道:「聽著,你別再打岔,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二楞子忙道:「好,我遵命,可是老哥哥得先告訴我,莊老員外膝前當真只有一位千金麼?」
  王管家微怒道:「二楞子,為什麼你還要追問這件事?」
  二楞子笑嘻嘻的道:「好奇嘛,老員外做過那麼大的官,應該是人丁興旺才對,以著我二楞子推想,老員外一定三妻四妾,七子八婿的,要是膝前真的只有一位千金,那……那不是……是……」
  王管家也忍不住一笑道:「是什麼?」
  二楞子抓著頭皮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是有點不大對頭,跟老員外的身份好像不合!」
  王管家哼道:「好吧,我告訴你,老員外就是只有一位小姐,現在該我問你了……」
  聲調一沉,凝重無比的道:「你那位爺姓什麼,叫什麼,是個什麼出身來路,為什麼來到洛陽城,又為什麼叫兄弟你跟那個瘸子天天到府前府後來探頭探腦……」
  二楞子嘻嘻的笑道:「老哥哥,你跟我簡直一樣的好打聽閒事,我們爺姓丁,叫丁棄武,是什麼出身來路,為什麼到洛陽城,這我可一點也不知道,至於我跟瘸子……」
  「等等……」
  王管家三角眼忽然瞪得圓溜溜的,滿瞼煞氣的道:「二楞子,你該識相點,我請你到府裡來喝酒,可是瞧得起你,憑你這個身份模樣,連大門坎也別想邁得進來……」
  二楞子連忙作揖道:「我知道,是老哥哥抬舉我。」
  「那麼你該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
  王管家摸著山羊鬍子,搖著頭道:「既然你是丁棄武的傭人,不能說對他的出身來歷一點都不知道,更不能不知道他為什麼來到洛陽城?」
  二楞子急得滿臉大汗的道:「你不相信我可沒辦法,您是不知道,我們那位爺整天苦著臉,有時候三天不說一句話,這一次我們是從京裡來,我也不知道是來洛陽,反正來到洛陽,我們爺忽然不走了,在慈雲寺一住就是十天,也許他是跟那位住持方丈投了緣,兩人常常在一齊打坐。……」
  王管家冷冰冰的接口道:「二楞子,你跟丁棄武多久了!」
  二楞子忙道:「快一年了……」
  不等王管家追問,又紅著臉接下去道:「那時我在秦淮河邊上得罪了幾位黑道上的人物,若不是爺過了我,世上早沒有我二楞子這個人了。」
  「那……胡瘸子呢?」
  「跟我二楞子差不多,也是爺救了他一命,為了感激救命之恩,才死心塌地跟爺當奴才的。」
  「現在該說說你們為什麼在府前府後天天來探頭探腦了!」
  二楞子笑笑道:「這可是老哥哥您多心,我跟胡瘸子常到這一帶閒逛是真的,探頭探腦頂多是瞧瞧府裡的勢派,可沒有別的意思……」
  說著站起身來,又深深一揖道:「老哥哥,今天擾了您這一頓,心裡實在不安,我該……」
  「你想走了?」
  「怕爺會找我,回去晚了……」
  王管家突然臉色一變,霍地站起身來,陰狠狠的道:「二楞子,我好心好意的酒飯招待,想不到你這樣猾頭,居然一句實話也沒說,這可是給臉不要臉……」
  雙掌交擊,發出了「吧、吧、吧」三聲脆響。
  但見人影晃動,前門後窗與左右內窗之中同時出現了四名勁裝大漢,但皆手持明晃晃的鋼刀,把二楞子圍在了核心之中。
  二楞子雙手直搖,結結巴巴的道:「老哥哥,「wuxia999.yeah.net」您……您這……是……干什……什麼?」
  王管家陰冷無比的哼道:「二楞子,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究竟說不說實話?……你看清楚,這四位都是府裡的護院武師,在江湖道上也是第一流的高手,只要我一句話,他們立刻就會把你亂刀分屍!」
  二楞子著急的叫道:「別,別……我說的都是實話。別動刀子,我……怕……」
  王管家咬咬牙關,沉聲道:「先扎他幾刀子!」
  四名武師一言不發,鋼刀齊揮,在燈燭照耀下,寒光閃閃,分別向二楞子雙腿扎去。
  四名護院武師果然武功高強,動作快得使人眼花,閃閃的刀光更使人睜不開眼,只聽二楞子驚恐失色的一聲大叫,身子跟著向下一縮。
  然而,四名武師的鋼刀俱都紮了個空,二楞子像是身子一縮鑽到地底下去了。
  四名武師大感意外,想不到這個身子臃腫,笨手笨腳的楞小子居然還有這麼一份身手,不由畫面相覷,呆了一呆。
  王管家眼快,三角眼滴溜一轉,大叫道:「快,那小子蹲在桌子底下!」
  原來二楞子當真在桌子底下蹲著,四肢一縮,活像一個肉球。
  四名武師看也不看,鋼刀閃電般齊向桌下搠去。
  二楞子性命攸關,身子雖然臃腫,手腳卻靈活得像隻兔子,但聽飄的一聲,由桌下直射門外,而後是灰影一彈,躍離地面,撲上了三丈多高的院牆。
  王管家直著嗓子叫道:「快追,不能叫他跑了!」
  其實,縱使他不叫,四名武師也知道是非追不可,當下四人各縱身手,就向房外撲去。
  但是,四名武師都沒有走出門去,原來就在他們向門外撲去之時,門口突然出現了一條黑影。
  自然,那是一個人,但卻黑衣蒙面,看上去有些陰森,加上他出現得又奇又快,在這黑夜之間,真像一個幽靈。
  四名武師前衝的身子,像是撞到了牆上,又像是受到了一股絕大的吸力,都在那黑衣蒙面人三尺之外停了下來。
  王管家愕然一震,伸手遙遙指著黑衣蒙面人叫道:「你……你是什麼人?」
  他手指發抖,聲音發顫,心裡恐懼到了極點。
  黑衣蒙面人並不答話,像是嘿嘿的笑了兩聲。
  笑聲不大,但卻使王管家心裡更加發毛,當下三角眼一轉,大著膽子叫道:「你們都是呆子,還不動手抓下他來?」
  但是,四名武師既沒應聲,也沒移動。
  黑衣蒙面人這回開了口,只聽他冷冰冰的道:「他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王管家從心裡冒出了一股涼氣,四名武師像被點了穴道。
  然而,接著他就發覺了,事實比他判斷的更糟,但見最後的一名武師身子搖了一搖,蓬的一聲平躺了下去。
  而後是另外三名,但都仰面倒地,臉上白得像紙,黃得像蠟,眉心之中有一道劍痕,鮮血順著鼻頭往下流,像在臉上劃了一條紅線。
  四名武師都死了!
  王管家也像死了一半,他想跑,但兩雙腳卻像是被釘到了地上,他想叫,但喉嚨裡像塞上了一塊石頭。
  這時,他才發現黑衣蒙面人手上拿著一把劍,劍尖映著燈光,寒得使人發毛,比四名武師的刀光至少亮過十倍。
  終於,王管家喘出了一口粗氣,吶吶的道:「你……你……殺了他……他們?」
  黑衣蒙面人又陰冷無比,嘿嘿的笑了兩聲道:「如果不是他們自殺的,那就算我殺的吧!」
  王管家吶吶的道:「你……你……」
  這次除了兩個你字之外,像是舌頭嘴巴都成了別人的,再也不聽使喚,什麼都再也說不出來。
  黑衣蒙面人冷冷的道:「我不想殺你,但也不能讓你活得太舒服!」
  王管家大驚,但不等他有所表示,眼前只見刺目的寒光一閃,左右雙臂像被冰冰了一下,一陣滲心的涼意過後,方才發覺他的雙手已經和身子分了家,齊肩以下被黑衣蒙面人鋒利的寶劍削了下去。
  雖然他沒有痛的感覺,但他卻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二楞子順利的逃出了莊府。這時大約已經二更天,他返身瞧瞧莊府那巍峨的大門,一排二十幾磴的高台階,用鐵葉子包者的朱紅大門,獸頭門環上馬石旗桿座,和那兩隻張牙舞爪的石獅子,有些羨慕,也有些鄙夷的呸了一聲,連打兩個酒呃,蹌蹌踉踉的向城外走去。
  那時是太平年景,入夜後雖然也關城門,但大門上開著一扇小門,二楞子就是從那扇子小門裡擠了出去,一路哼著小調,沒有多久就到了洛水南畔的慈雲寺。
  慈雲寺不是大廟,但建築得十分別緻,大殿後是松竹茂密的小院,禪房靜室,香煙繚繞,置身其間,使人俗念盡消。
  二楞子在山門外收住腳步,拉起衣襟揩汗水,扣好脖子下面的衣紐,又彈彈身上的塵土,方才擰身一躍,飄入寺內。
  大殿後的小院裡,正是住持方丈念慈的禪房,右面住著他的兩個徒弟,斜對面的西廂裡才是二楞子、胡瘸子跟他們的爺所臨時借住的地方。
  這時,正面禪房中一片漆黑,住持方丈和他的兩個徒弟想必都已沉睡,西廂裡閃動著燈光,二楞子知道,他的爺跟胡瘸子正在等他。
  果然,西廂的房門輕輕打了開來,開門的是胡瘸子。
  胡瘸子雖然只有五十幾歲,但看上去特別顯老,像是六十多歲的人,加上他腿瘸,更加老態龍鍾。
  他雖瘸,但不用枴杖,而且腰桿子也盡量的挺得很直,嘴唇抿得死緊,看上去有點驕傲,也有點可憐。
  打開房門,胡瘸子看都不看二楞子一眼,一跛一跛的走了回去。
  二楞子早就習慣了,胡瘸子跟爺都犯一個毛病,不愛說話,不愛理人,二楞子常常想,胡瘸子跟爺都該出家當和尚。
  想歸想,但此刻他卻顯得特別規矩,甚至有點彬彬有禮,一步步的走入房內,向著正襟危坐的丁棄武深深一禮,道:「爺,您還沒有睡!」
  被稱做爺的丁棄武,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有修長的身材,白晰的皮膚,挺直的鼻子,濃密的眉毛,眸子裡有一種逼人的光輝,英挺、俊逸,但眉宇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鬱。
  他淡淡的看了二楞子一眼,道:「唔……」
  若是往日,二楞子不必再看什麼,悄悄的走開去睡自已的大覺,但今夜不行,他要向爺獻功,首先,他有些得意的瞧瞧坐在一旁,正在閉目養神的胡瘸子,然後才清一清喉嚨道:「爺……」
  丁棄武又看了他一眼,皺皺眉頭道:「你又喝酒去了?」
  二楞子微微尷尬的笑笑道:「是的,爺,因為今晚上有人請客。」
  閉目養神的胡瘸子不由拾起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丁棄武道:「洛陽城裡也有你的朋友!」
  二楞子神秘的道:「不是老朋友,是新交的朋友。」
  「噢……」
  丁棄武微感興趣的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二楞子嚴肅無比的道:「莊員外府裡一個姓王的老管家。」
  丁棄武精神一振,立刻向他投去了一瞥冷電般的目光,道:「你似乎能幹了不少,結果怎樣?」
  二楞子受了誇獎,立刻眉開眼笑,全身的肥肉都抖動了起來,得意的道:「王老兒和我稱兄道弟,想套問爺的來歷……」
  丁棄或接口道:「你說了什麼!」
  「除了爺的姓名之外,我什麼也沒說。」
  「你打聽到了什麼?」
  「莊老員外從前是做過兵部侍郎,膝下果然只有一位小姐。」
  丁棄武雙目輕輕的閉上去,像是陷在沉思之中,幾乎有盞熱茶的光景,一直不言不動的。
  終於,他又睜開了雙眼。
  二楞子大大吃了一驚,跟爺已經三四年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爺有這種目光,像是兩支利箭,一直刺進了他的心窩。
  他趕緊低下了頭去。
  只聽丁棄武又道:「還有呢?」
  二楞子忙道:「奴才無用,只打聽出來了這麼一點點,我們也問過莊員外以前是不是開過鏢局,可是……」
  「他怎麼說?」「wuxia999.yeah.net」
  「他否認了,說那是謠言,還說要拿帖子送我到府城衙門裡去吃官司。」
  「唔!」
  「奴才本想再問問莊員外是不是不姓莊而姓白,可是……」
  「怎樣?」
  「奴才還沒問,那王老兒就翻了臉,召來了四名護院武師,奴才只好……就這樣溜回來了。」
  「唔!」
  丁棄武又閉上了雙眼。
  二楞子不由有些失望,滿以為爺會大大的誇讚幾句,甚至會賞二兩銀子酒錢,誰知道爺就是說了那麼一句:你似乎能幹了不少。連胡瘸子也只是看了自己那麼一眼,對自已這份功勞,一點都不羨慕。
  二楞子站了一會,覺得無聊,打了個哈欠,道:「爺,夜深了……我給你鋪床。」
  丁棄武站起身來,淡淡的道:「不用……」
  西廂是一明兩暗,丁棄武住在右手的暗間,胡瘸子和二楞子則住在左手的暗間,丁棄武走到內室門口又轉頭道:「你們也去睡吧!」
  二楞子連忙陪笑道:「是,爺。」
  丁棄武沒再說什麼,進入內室,掩上了房門。
  內室中陳設得簡單雅潔,一榻一幾,幾上插著一瓶將開未開的梅花,淡淡的香味充溢滿室。
  丁棄武並沒有真的去睡,他在室中輕輕踱了幾步,微喟一聲,由牆上摘下了一柄長劍。
  長劍出鞘,一縷光華耀眼欲花,丁棄武輕撫劍身,又是一聲喟歎,同時,兩顆眼淚滴到了劍刃之上。
  他似乎微微一震,連忙收劍入鞘,自已強裝出一副笑容,暗道:「丁棄武呀,丁棄武,忘記爹爹的話了麼?英雄流血不流淚!你怎麼哭了?」
  他跌坐在床上,那柄長劍就橫在他的雙腿之上。
  母親的話又響在他的耳邊,那是一串嘶啞微弱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一柄利刃,在戮戳著他的心頭:「順子,咱們家門不幸,才會遇上這種橫禍,丁家是七世單傳,只有你這麼點骨血,聽娘的話,別再拿槍動刀,娘受了一輩子的苦,只巴望著你長大成人……」
  他知道丁棄武是娘替他取的名字,這意思十分明顯,可是,他沒有聽母親的活,身邊的寶劍就是最好的說明。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娘,如您在天之靈有知,該原諒我,原諒您的孩子。我不是不聽娘的話,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娘和爹……死得好慘……」
  他還是哭了,淚水像開了閘的河水,再也忍耐不住。
  三更天,他束起寶劍,揚身而起,輕輕推開了後窗,而後,他像一縷輕煙,從慈雲寺中失去了蹤影。
  王管家悠悠的醒了過來。
  他只覺得雙肩像火在燒,意識漸漸的恢復,他想起了二楞子,想起了四名護院武師,想起了突然出現的蒙面人,更想起了自已被削斷的雙臂。
  睜開眼來,只見鬍鬚花白的老員外正俯著身子坐在他的床前。
  在老員外身邊,是淚眼盈盈的小姐白采萍,另外,房中還站著四五名僕婦,和三個雄赳赳氣昂昂的佩劍漢子,正是老員外的二弟子齊白英、五弟子路白平、六弟子何白瑜。
  王管家雙肩包紮著白布,但殷紅的鮮血還是滲了出來,由於失血過多,使他的面如白紙,但他還是掙扎著叫道:「員外爺……」
  老員外皺皺眉頭,道:「王忠,你覺得怎樣?」
  王管家喘吁著道:「老奴……生死都沒關係……但……但……」
  老員外連忙按住他過:「你傷得太重,不論什麼話,等好一點的時候再說吧!」
  「不……」
  王管家掙扎著叫道:「是丁……丁家那孩子找來了,他……叫丁……棄武……」
  老員外雙肩微微抖了一抖,采萍姑娘則杏眼睜得滾圓,眸子裡有淚光,也有怒火,嬌軀一抖,靠在了老員外身上。
  老員外雙目微閉,撫著采萍姑娘的秀髮,喃喃的道:「也好……」
  王管家咬咬牙關,掙扎著又道:「老奴……先是拉……攏丁棄武……的手下人……用話套……他,他不……肯說,老奴……才使人……用強……」
  老員外微吁一聲,道:「養傷要緊,王忠,還是不說吧!」
  說著就要起身走去。
  王管家奮力叫道:「員外爺,老奴……也許……不……行了,一定……要說個……清楚。」
  老員外只好停了下來。
  王管家喘口粗氣,道:「那人叫二……楞子……功夫不弱,四名……武師……拿他,硬叫他……跑了,就是……那時候……丁……棄武到了……門口,黑衣……蒙面,用的是一柄寶劍……殺人的……手法,高……高明到了極點……」
  又喘吁一陣,著急的道:「員外爺,您……快走吧……」
  老員外滿面沉肅,苦笑道:「埋名隱姓,已經夠丟人了……我白展堂在江湖上是鐵錚錚的漢子,在朝廷裡當過一品大員,如今竟被那姓丁的孫子逼得東逃西躲,這……這……」
  老臉上紫中泛青,激動無比。
  原來老員外不姓莊,而是姓白。
  采萍姑娘杏眼含悲,一疊連聲的叫道:「爹,爹,您消消氣,別為著這點事先氣壞了身子……」
  接著又轉向王管家道:「那個行兇的人當真是丁家的小順子?」
  王管家掙扎看道:「不是他還有誰?絕錯不了,他叫丁棄武!」
  「他自己說的?」
  「他……沒說,一進門……就動手殺人,……又凶又……狠!」
  被殺的四名武師,大家都看到了,手法不但高明,當真是又凶又狠,但是,這其中卻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殺了四名武師,斬去王忠雙臂,他卻不聲不響的走了?
  老員外沉思不語。
  王管家又叫道:「員外爺,你……帶著小……姐快……走……他一定……還會來的!」
  采萍姑娘銀牙緊咬道:「王忠,你好好養傷,我會勸爹走……」
  扶著老員外又道:「爹,咱們廳裡談去。」
  老員外點點頭,踱到了外間的大廳之上。
  廳裡沒有點燈,除開王忠的房裡之外,到處都是一片漆黑。
  三名弟子緊隨在老員外之後,也跟到了大廳之中。
  氣氛相當沉悶,一時之間,誰多沒有開口。
  終於,還是采萍姑娘幽幽的道:「爹,王忠的話不假,您……還是走吧!」
  白老員外猛的一拍桌子道:「丁棄武要來就來,他要報父仇可以,只要能破得了我的『白家劍』……」
  悠然一歎,又道:「當年殺他爹爹時,我是含著眼淚殺的,憑良心說,我很喜歡丁子傑,可是他犯了十惡不赦之罪!」
  采萍姑娘道:「可是二叔折磨過他的娘!」
  老員外又一拍桌子道:「我也已處死了你的二叔!」
  采萍姑娘著急的道:「不論怎麼說,爹爹還是躲一躲的好。」
  老員外的二弟子齊白英幾次想要開口,一直沒有機會,此刻方才湊了上來,滿陪著笑臉道:「師父在家來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要不然到開封去住幾天,大師兄去年就想接師父去……」
  老員外點點頭道:「去開封也可以,但要正大光明,此後我白展堂絕不能再偷偷摸摸了!」
  采萍姑娘含淚道:「這又何必呢,爹,您最好現在就走……」
  齊白英目光一轉,笑道:「師妹,你去收拾收拾吧,我陪著師父,等師父的氣一消,你就陪師父……」
  白采萍咬咬牙笑道:「師兄,你弄錯了,你該陪爹爹去,我不走。」
  「什麼……」
  齊白英一怔道:「師妹,你……」
  白采萍仍然咬著牙道:「我要等小順子,跟他評評理,問問他白家哪一點上對不起他,就說他爹爹的事……」
  白員外大喝道:「不必說下去了,還不回房……」
  白采萍忽然像受了委屈般的撲到老員外懷裡,哭道:「爹爹……」
  老員外歎口氣道:「這是白家家門不幸,但爹爹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再藏藏躲躲,等他來吧,就算他不來,明天我也要去找他!」
  事情更加僵住了,三位弟子急得抓頭撓腮,但卻無計可施,老員外不肯走,白姑娘也不肯走。
  齊白英向老五老六使了個眼色,道:「我出去看看。」
  意思十分明顯,老員外今夜是不會走了,他必須出去佈置一下,由於四名武師的被殺,已使白家上上下下惶亂不安,雖然還有十幾名護院武師,但武功並不比那被殺的四名武師高明多少,他是老員外的二弟子,責任重大,為了老員外的安全,他應該特別小心。
  天色陰沉,齊白英各院巡查了一遍,除了十幾名武師之外,所有的男女僕婦也都派上了用場,每人都徹夜不睡,分配在院子四周,手中抓著銅鑼、鐵盆等物,只要發覺有人,立刻就敲擊傳訊。
  雖然人心惶惶,但還各守崗位,齊白英心頭略定,立刻折回了老員外所在的大廳之中。
  老員外面色似乎開朗了不少,已經十幾年不用的寶劍又擺在了面前的桌上,采萍姑娘也把長劍束到了肩背之上。
  一見齊白英回來,老員外撫弄著垂胸的長髯道:「過來。」
  齊白英連忙恭謹的道:「是,師父。」
  老員外目光一轉,又道:「你們都來。」
  路白平、何白瑜也連忙恭應一聲,湊到了老員外面前。
  老員外微吁一聲道:「為師一生之中,經過不少的風險,年輕時,單槍匹馬的闖過天下,後來保過鏢,開過鏢局,再後來,帶過兵,打過仗,當過兵部侍郎,四十多年以來,江湖上沒遇到過對手,戰場上沒吃過敗仗,我就不相信如今會栽倒在丁家那孩子手上!」
  白采萍吶吶的道:「可是,爹爹如今老了!」
  老員外哈哈一笑道:「不錯,爹爹已經六十歲了,可是……」
  伸手一拍桌上的寶劍,道:「爹爹人雖老了,劍法可沒老,『白家劍』在江湖上還是第一流的劍法,沒有人敢跟白門弟子結做仇對!」
  廳中又陷入了沉悶之中。
  齊白英等不得又想到了王管家口中的黑衣蒙面人,一出手劍中四名武師眉心的高明手法。
  老員外又歎口氣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改名易姓,躲著姓丁的那孩子!」
  沒有人開口。
  白老員外也沒有要他們開口的意思,緊接著又道:「丁子傑死有餘辜,但他的妻子無罪,老夫原想把他這孩子栽培成人,叫他懂得是非善惡,可是想不到我那不成材的堂弟……」
  長長的歎了一口粗氣又道,「卻瞞著我折磨死了丁子傑的妻子,又要殺害小順子那孩子,這一點使老夫一直對他負疚,所以我……寧肯躲他!」「wuxia999.yeah.net」
  白采萍急道:「既然如此,爹爹還是……」
  「不……」
  老員外打斷她的話道:「躲也有個限度,如果那孩子懂事,他應該懂得出這個道理,如果他苦苦相逼,爹爹也只好會他一會……」
  白來萍吶吶的道:「可是他……一定不會懂得這些道理……他只知道替他的爹娘報仇……」
  老員外點點頭道:「如果他只是為了報仇,也還情有可原,他應該直接找我,不該慘殺四武師,斬去了王忠的雙臂!」
  白采萍咬牙道:「所以我要跟他評理!」
  「胡說……」
  老員外叱道:「爹爹還沒死,用不著你出頭,就算爹爹死了,也還有你的師兄們……像丁棄武這種殘狠的手段,已到了爹爹容忍的極限……」
  白采萍一驚道:「爹爹要……殺死他?」
  老員外搖頭微吁道:「至少,我要廢了他的武功,使他不能繼續做惡!」
  齊白英慨然道:「師父說得是,但……」
  瞧了他的另兩位師弟一限,又道:「有事弟子服其勞,這該是弟子們的事,師父……」
  老員外搖搖頭道:「雖然你們都得到過我的真傳,但以他劍刺四武師的手法看來,你們只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齊白英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去。
  老員外哈哈一笑道:「白家劍沒有什麼深奧秘密,只在乎火候的深淺,同樣的一招劍法,施展起來各有不同……」
  說著長身而起,抓起了桌上的寶劍道:「來,今夜為師讓你們看著真正的白家劍法。」
  不待話落,大步向院中走去。
  白采萍與三位師兄一齊跟了出去。
  院中十分寬大,幾樹枯枝在夜風中微微顫抖,有牛毛細雨輕輕飄著,一片淒涼的夜色。
  老員外興致勃發,撩起長衣,撥出了長劍。
  白老員外拔劍在手,目光閃電般四外一掠道:「白家劍最厲害的是那幾式劍法?」
  齊白英忙道:「首推奪命三劍!」
  老員外點點頭道:「不錯,你們師兄弟三人,加上你師妹,一齊用奪命三劍攻來,記住,盡量施展。……」
  齊白英忙道:「這……最好換用竹劍!」
  老員外大笑道:「不必,你們別擔心傷到我,只怕你們還沒有那個火候!」
  師兄弟三人齊把目光投注到白采萍的臉上。
  白采萍苦笑道,「爹爹既然說了,咱們就遵命吧!」
  說著自已當先撤出了劍來。
  齊白英等也只好各自拔劍,分在四周圍住了白老員外。
  白老員外爽朗的大笑道:「出劍,猛攻,一點不要藏拙!」
  齊白英等無奈,當真齊喝一聲,四柄長劍匝地攻去。
  但見寒光閃閃,劍氣瀰漫,數丈方圓之內一片寒意凜人。
  白老員外已被包圍在劍氣之中,除了聽到他呵呵的大笑聲之外,幾乎已經直不到他的身影。
  突然,只聽他一聲大喝道:「脫手!」
  但聽一片鏗鏘之聲過後,劍氣突消,寒意盡斂,齊白英師兄弟三人與白采萍姑娘手中的長劍都被震得飛了開去。
  老員外持劍大笑道:「如何?」
  齊白英紅著臉道:「師父劍法如神,弟子等望塵莫及!」
  老員外搖頭道:「其實,為師用的不過是『白家劍』中最平凡的一招『秋風乍起』,所不同的只是火候……」
  目光炯然一轉,笑笑又道:「只要你們繼續琢磨勤加練習,總有一天會及得上為師!」
  齊白英等忙道:「弟子一定悉心苦練。」
  老員外笑笑道:「你們現在還替老夫擔心麼?」
  齊白英忙道:「丁棄武雖然霸道,自然及不上師父……」
  「未必!」
  這聲音來得突然,而且陰冷無比,聲音中充滿了恨意。
  齊白英等大吃一驚,但他們被老員外震飛的長劍還沒有撿回來,一時不禁手忙腳亂了起來。
  老員外仗劍大喝道:「誰!」
  但見一條黑影陡然自房脊上撲了下來,身法疾捷,落地無聲,一身黑衣勁裝,腰下佩著一柄金鑲玉鏤的寶劍,兩道眸光,像夜空中的寒星,使人心頭發慌。
  老員外沉聲道:「想必你就是丁子傑的兒子小順子了!」
  黑衣人咬牙道:「我叫丁棄武。」
  白采萍一旁大叫道:「小順子!你……」
  但老員外如雷的吼聲打斷了她,只聽他厲喝道:「你還不回去!」
  白采萍著急的叫道:「爹爹,您先叫我跟他評評理!」
  老員外怒道:「除非我死了,你們誰都不許多口,不許多事!」
  這話不但是對白采萍說,也對齊白英等三人說的,因此齊白英等雖然已經撿回了震飛的長劍,但卻不敢湊上前去。
  白采萍咬咬牙,也退到了大廳門邊。
  老員外覺聲道:「丁棄武,你深夜之中闖入私宅,意欲何為?」
  丁棄武冷冰冰的道:「你承認你是白展堂,不是姓莊的了!」
  老員外有些愧色的道:「不錯,老夫是白展堂。」
  丁奔武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該明白。」
  「那麼你是報仇而來了!」
  「自然。」
  老員外長歎一聲道:「老夫是殺死了你爹爹,但他強xx寡婦,罪大惡極,老夫含淚加誅,是為了大義!」
  丁棄武哼道:「我爹爹冤枉。」
  老員外冷笑道:「證據俱在,有什麼冤枉?」
  丁棄武道:「那是有人栽誣……」
  聲調一沉,又道:「只怪你老朽昏庸,只聽一面之詞,既不容我爹爹申辯,也不肯詳查真象,狂妄凶殘!……」
  「住口!」
  老員外怒叱道:「你懂什麼,那時你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丁棄武咬牙道:「我知道我爹爹是堂堂正正的英雄,是心地光明的男子漢,絕不會做出那種傷風敗俗之事!」
  向前逼近了一步,又道:「就算我爹爹當真做出了那種事來,也罪不致死!」
  老員外哼道:「淫為萬惡之首,何況被害的是個寡婦!」
  丁棄武冷冷的道:「那麼我母親的事又該怎麼說?」
  老員外又長歎一聲道,「就是這一點使我負疚,我才易名改姓躲開你,不過,那是白展才那壞蛋……」
  義正詞嚴的頓了一頓,又道:「老夫並不徇私,已經將白展才處死!」
  丁棄武搖搖頭道:「那並救不了什麼……」
  牙關一咬,又道:「我只知道我父母都是死在你白氏兄弟之手,今天你該還出一條命來!」
  老員外平靜的道:「如果你是堂堂正正的為雙親報仇,就該直接找我白展堂,你不該殺四武師,斬去王忠的雙臂,只憑你這惡毒的手段,老夫才決定等你!」
  丁棄武皺眉道:「你等我我很感激,但我卻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老員外冷笑道:「你應該知道,那是你自己做的事,老王忠還躺在房裡,四名武師的屍首也還沒收斂!」
  丁棄武憤憤的道:「白展堂,你下必瞎扯,今夜說什麼也救不了你,最好你自己了斷吧!」
  老員外長劍一搖道:「丁棄武,老夫念你父母雙亡,身世不幸,不願跟你計較,但以你的做為而論,老夫卻不得不替武林除此大害!……」
  聲調一沉,道:「還不拔劍,等待何時?」
  丁棄武冷然一笑,當真刷的一聲,拔出了劍來。
  長劍出鞘,但見寒光四射,森森逼人。「wuxia999.yeah.net」
  老員外點點頭道:「老王忠說得不錯,你果然有一柄寶劍!」
  丁棄武牙關緊咬,長劍一揮,疾刺而至!
  老員外揮劍疾迎,但聽啷的一聲,火星四射,雙劍互擊了一招。
  丁棄武冷笑道:「白展堂,別以為你的白家劍厲害,丁某要在五招之內取你的性命!」
  又是刷的一劍,斜劈而至。
  老員外心頭微驚,由於方才一招過手,他已試出了丁棄武與他想像中的大有差別,當下心頭一狠,使出了奪命三劍。
  但丁棄武一劍刺出,招式忽變,老員外驟感眼前一花,奪命三劍未及使滿一招,劍身上又看了一劍。
  這一劍似乎比方纔的力道大了十倍,白老員外只覺右腕一麻,長劍脫手而飛。
  丁棄武一劍得手,手腕又是一番,劍尖反撩,挑向老員外的下腹。
  老員外大驚失色,斜身疾退,向左側閃去。
  他躲得雖快,但丁棄武的寶劍更快,只聽哧的一聲,老員外右肩上巳被劃中了一劍。
  守在一旁的齊白英等三人,一見老員外遇險,奮不顧身,疾湧而至,三柄長劍齊向丁棄武背後刺去。
  丁棄武返身揮劍,三柄長劍頓時被削成了兩半,而後他再度揮劍向白老員外前胸刺了過去。
  從他與老員外交手以來,動手快如閃電,這些事不過僅在眨眼之間。
  老員外自知不敵,雙目一閉,靜靜等死。
  但在這千鈞一髮之間,白采萍姑娘忽然像游魚出水一般,一躍身撲了過來,擋在老員外的面前。
  丁棄武劍出如電,見狀急忙回收。
  然而,收劍又快,也還是刺中了采萍姑娘的前胸,但見鮮血泉湧,衣衫盡濕。
  老員外急忙扶住白采萍,喃喃的叫道:「孩子……孩子……」
  齊白英等也連忙奔了過去,但由於強敵當前,一時不知該怎樣才好。
  白采萍雖受重傷,但未死去,只見她掩著胸口叫道:「小順子……你……好……好……狠……」
  丁棄武也像被人刺了一劍,他沒有辦法再出劍去刺白老員外,那柄劍在他手上忽然變得有千萬斤之重。
  最後,他頹然收劍入鞘,一步步向前走去。
  誰都沒有動,因為丁棄武的武功太高了,白宅內外守著那麼多的人,他仍然從容而至,沒有一個人發覺,老員外的「白家劍」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可是在他手中仍然走不滿三招。
  但丁棄武的步履也十分沉重,他的面色慘白,加上那一身黑衣,真像是一個午夜中的幽靈。
  他站到了老員外與白采萍的面前,俯下了身子,相距是那樣近,近得最多只有一尺的距離。
  他遲疑著伸出雙手,去抱白采萍。
  齊白英等雖然守在一旁,可是沒有人敢開口。沒有人敢移動,因為在丁棄武的手下,他們實在不堪一擊。
  白老員外又驚又怒的道:「你想幹什麼?」
  丁棄武平靜地道:「她的傷太重,你們救不了她!」
  白采萍則掙扎著叫道:「殺了我吧,別碰我,小順子,你這狠心的強盜,讓我替我爹爹死吧!」
  丁棄武沒有開口,仍然伸手抱起了白采萍。
  白采萍雖然叫罵,但卻沒有能力掙扎。
  白老員外歎口氣道:「丁棄武你可以殺我,可不能侮辱我的女兒!」
  但他口中雖如此說,卻也沒有出手反抗,竟然任由丁棄武把白采萍輕輕的抱了起來。
  這是一個尷尬的場面,幸而很快的就過去了。
  丁棄武雖然抱了一個受傷的白采萍,但他卻像抱了一個紙人,雙肩微動,身子平飛而起,有如一團黑雲疾掠而去。
  丁棄武馳出白家,穿房越脊,仍然像一團黑雲,他並沒有走城門,卻是由十丈多高的城牆上疾掠而過,到了洛陽城外。
  他並沒有回慈雲寺,卻是向不遠處的另一座廢寺中馳去。
  那是座香火久絕的破寺,但正殿還算完整,丁棄武把白采萍輕輕的放到了神前的供台之上。
  白采萍並沒有昏去,咬咬牙關道:「小順子,你這算什麼意思!」
  丁棄武冷冷的道:「我叫丁棄武!」
  白采萍掙扎著叫道:「我只知道你叫小順子,不知道你叫丁棄武,小順子,小順子!哎喲……」
  由於用力呼叫,震動了傷處,痛得白采萍哎喲一聲,當真昏了過去。
  丁棄武歎口氣,遲疑了一下,先撿些枯枝,在殿前生起了一堆火來,而後方才走到了白采萍身邊。
  白采萍昏迷未醒,鮮血又從她胸前湧了出來。
  丁棄武不再遲疑,輕輕解開了她的衣紐。
  不大時光,白采萍已經上身赤裸。
  豐滿的胸部,白嫩的香肌,使丁棄武有些眩感,他幾度轉開頭去不敢正視,但最後卻還是揩去了血跡,壓住傷處,使鮮血不再流湧,方才由懷中取出了一瓶粉紅色的藥粉,在
  她傷處輕輕撒了一些。
  說也奇怪,那藥粉果是療傷的聖品,一經撒上,鮮血已是慢慢的止了下來。
  丁棄武歎吁一聲,匆匆掩好她的胸衣,又取出一顆白色的丹丸,按開白采萍的結喉穴,使她吞服了下去。
  等這些事做完,白采萍又悠悠醒了過來。
  丁棄武坐在她不遠的地方,俯首沉思。
  白采萍喘吁了一聲,咬牙道:「小順子,你……」
  原來她發覺自己的胸衣有被解脫過的痕跡。
  丁棄武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微微一頓,又道:「除了我的藥之外,沒有人能救得了你,那一劍刺在心肺之間,假如再不止血,最多你只能活上半個時辰!」
  白采萍掙扎著道:「為什麼你殺了我又要救我?」
  丁棄武歎口氣道:「我要殺的是你爹爹!」
  白采萍忽然大笑道:「要殺我爹爹,你還不如殺了我,只要我活著,你就休想殺我爹爹!」
  丁棄武淡淡的道:「你最好不要開口,要不然你還是會死,那傷處再震壞了,我的藥也無法救得了你!」
  白采萍咬牙道:「我不怕,我寧肯死掉算了!」
  丁棄武不再理地,轉開身去撥動著熊熊的火堆。
  火光照在他的臉,白采萍看得十分清楚,一幕幕十年前的往事,在她的腦海中盤旋蕩漾。
  終於,她幽幽的道:「小順子。」
  丁棄武皺著眉道:「你該叫我丁棄武!」
  白采萍近乎撒嬌的道:「偏不……」
  幽幽的歎息了一聲,又道:「叫你小順子才能使我想起十年前來,十年前的事你還都記得?」
  丁棄武淡淡的道:「唔!」
  白采萍夢囈般的道:「你記得十年前你叫我什麼?」
  丁棄武皺皺眉頭道:「黃毛。」
  白采萍真想笑出來,但最後卻是一聲悠長的歎息,喃喃的道:「不錯,你叫我黃毛,爹爹叫我黃毛丫頭,那時候我才八歲,頭髮又黃又稀,誰都知道我叫黃毛!」
  丁棄武沒有開口。
  白采萍停頓了一陣,又道:「小順子。」
  丁棄武無可奈何的道:「嗯!」
  白采萍道:「那時候我們無優無慮,你跟我好,我跟你好,雖然你比我大一歲,但是你會保護我,沒有人敢欺侮我!」
  丁棄武道:「唔!」
  白采萍忽又激動的道:「小順子,我爹爹是個好人,為什麼你要殺他?」
  丁棄武道:「我父母難道是壞人?」
  「不……」
  白采萍叫道:「我沒有說你父母是壞人,你該記得你跟你……母親在遇難的時候……」
  丁棄武接口道:「受人恩惠,永生難忘,那一次我母子餓了五天,是你送去了吃食,等於救了我們母子一命,雖然我母親仍然不幸慘死,但是……我感激你!……」
  白采萍幽幽的道:「小順子,就算看在這一點上,你……該放過我爹爹吧!」
  丁棄武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白采萍叫道:「但你要殺的是我爹爹,你忍心見我做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何況我爹爹絕不是壞人,當初……」
  丁棄武咬牙喝道:「不要再提當初……」
  停頓了一會兒,歎口氣道:「我已經報了你的恩了!」
  白采萍道:「你是說以後還要殺我爹爹?」
  丁棄武冷冷的道:「你應該明白。」
  白采萍大叫道:「我不要你救我,還是讓我死了吧!」
  一面哭叫,一面就去捶自己的胸部。
  丁棄武大吃一驚,急忙長身而起,抓住了她的雙手。
  白采萍漸漸平靜了下來,歎口氣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該抓我的雙手!」
  丁棄武聞言一震,連忙放了開來,道:「為了救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白采萍哼了一聲道:「你放開也沒有用,你把我抱出來,還……解開了我的衣服!……」
  丁棄武道:「那也是因為止血沒有辦法!」
  白采萍道:「你如今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應該什麼事都有辦法,為什麼會沒有辦法!」
  丁棄武瞪她一眼道:「為什麼你要說這些?」
  白采萍道:「你侮辱了我,就不該再殺我爹爹!」
  丁棄武寒著臉道:「你耍賴!」
  白采萍咬牙道:「這是事實,你破壞了我的清白,我已經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
  丁棄武仍是寒著臉道:「我問心無愧,你還是救不了你爹爹!」
  白采萍叫道:「反正你不先殺了我,就殺不了我爹爹!」
  丁棄武轉開身子道:「在下已經說過,對你的恩已經報了!」
  白采萍哼道:「這是說下次仍會殺我!」
  丁棄武沉聲道:「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報仇,否則……」
  「怎樣?」
  「我會把他也當成仇人!」
  「那四名武師就是這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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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懂!」
  丁棄武正色道:「丁某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除非惡積昭著,罪大惡極,丁某不會動手殺人……」
  聲調一沉,又道:「眼下我要殺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的爹爹白展堂,雖然他也許不算壞人,但我卻是替父母報仇!」
  白采萍眼珠眨了一眨道:「把王忠砍去兩條胳臂的也不是你?」
  丁棄或冷冷的道:「丁某不肯掠人之美,也不願代人受過。」
  白采萍皺眉道:「這就怪了,那一個黑衣蒙面,手使寶劍的人又是誰?」
  丁棄武沒有開口,他不太重視這件事,幾乎完全沒有理會。
  白采萍忖思了一下,又歎口氣道:「小順子。」
  丁棄武皺眉道:「你該靜下來,再過半個時辰,你就可以回去了!」
  但白采萍卻沒有理他,掙扎著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木偶。
  那是一個用樹根雕刻的玩具,形狀十分滑稽,雕工也很粗劣,但卻能夠看得出是個男的。
  丁棄武心頭一動,轉開了頭去。
  白采萍幽幽的道:「你不記得這件東西了?」
  丁棄武沒有開口。
  白采萍幽幽的道:「十年以來,我一直留著,不論黑夜白天,它都在我的身邊,小順子,你那一個呢?」
  丁棄武壓抑著心頭的激動,仍是沒有開口。
  白采萍頹然道:「你早丟掉了,我知道。」
  丁棄武站起了身來,冷冷的道:「你休息半個時辰,你就可以回去了!」
  說著邁步就走。
  白采萍大叫道:「小順子,你回來,你……」
  丁棄武並沒有轉頭,但卻收住腳步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白采萍含淚道:「放過我爹爹,他老人家夠可憐的了!」
  丁棄武沉重的搖了搖頭。
  白采萍嘶聲叫道:「你好狠……」
  丁棄武的心頭在流血,但他無所表示。
  白采萍長歎道:「那麼,你什麼時候再……去殺我爹爹?」
  丁棄武從牙縫中迸出了兩個字來,道:「現在!」
  白采萍大叫一聲,霍然起身,撲向了丁棄武。
  丁棄武雙眉深鎖,伸手扶住了她。
  但白采萍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她已經雙淚俱下,咬著牙道:「小順子,我跪下來你,你該知道,雖是我爹娘面前,我也沒給他們下過跪,今天我卻要跪下求你!」
  丁奔武同樣的牙關緊咬,道:「你別逼我!」
  白采萍大哭道:「我是求你,求你高抬貴手……」
  哽咽了一陣,又道:「既處你決心把我父女置於死地,我不敢偷生,但是我求你寬限三天,三天之內別去我家,三天之後任你所為,行麼?」
  丁棄武過:「行,我答應。」
  話雖說了出來,但卻說得十分無力。
  白采萍收淚道:「我相信你,我們父女還可以再活三天……」
  丁棄武困難的道:「我要報的只是父母之仇,對象是白展堂!」
  白采萍大聲道:「但我們父女相依為命,殺了我爹爹,也就等於是殺了我!」
  丁棄武沒有開口、但他的心頭在滴血。
  白采萍幽幽的叫道:「小順子,不……大俠客,你可以走了!」
  丁棄武歎口氣道:「姑娘珍重,你的傷……」
  白采萍苦笑道:「謝謝你的關心,但是,你已報了我的恩,我珍重與否,也就與你無關了,是不是?」
  丁棄武終於大步而出,離開了那座廢寺。
  身後傳來了白采萍嚎啕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