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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冤家路窄

  白鐵軍的心情可不同了,他時時刻刻記掛著的,乃是義父的血海深仇,薛大皇薛大皇,原來是他下的毒手,每一念及此,白鐵軍卻有一陣不能自抑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好在白鐵軍生性豪放爽明,一路之上和左冰說說談談,兩人本來極為投機,早已成為莫逆之交,這一來又有機會暢談同行,心情上的鬱悶到底開放了不少。
  左冰最感欽佩的,乃是白大哥對於自己左臂的殘缺,似乎絲毫也未放之於心。
  這種天生的英雄氣概,左冰是徹底的心服了,他一直將白大哥視為心中的偶像,一天一天,這種觀感真是有增無減,不斷地加深呢!
  這一日兩人來到一個市鎮,休息了一夜,清晨再行趕道。
  微微的輕風拂在兩個人的身上,左冰忍不住深深呼吸了兩口空氣,喜聲道:白大哥,這塞北的平原好生遼闊啊!」
  官道兩邊都是一望無限的平原,偶而在農田中間有一兩棟莊稼房屋,倒愈發點綴出平原的廣大。
  這一帶乃是黃河中原,這時天氣轉寒,清晨行人甚為稀少,兩人行走在官道之上,只覺心胸開闊無比。
  白鐵軍微笑著望著左冰道:兄弟,這塞北一帶,說來你應當十分熟悉呢!」
  左冰笑道:我在塞北落英塔生活整整十多個寒暑,雖說在塞北生長成人,但卻甚少步出落英塔外,這一帶的風光,還不曾有這種的閒興予以欣賞呢。」
  白鐵軍嗯了一聲道:那一年師父在大漠收養了我,二十年朝夕苦練武學,對這等大自然風光也從無注意過呢。」
  兩人一邊行走,一邊觀看這塞北風光,時光如梭,晨去昏盡同連好幾日,滿目全是這等景色。
  這一日兩人又來到了一處小鎮集,只見鎮中人馬粉亂無比,好不熱鬧。
  白鐵軍心中暗奇忖道:這小小鎮集之上,居然陡然有這許多人聚集,而且瞧來往行人的神態,彷彿都是武林中人!」
  他暗暗將此事告訴左冰,兩人找了一個店伙打聽,原來是西北大豪喚做鎮三關洪伯江的七十生辰,三山五嶽,有頭有臉的武林人士均趕到祝壽。
  白鐵軍此刻威名滿震天下,武林之中,有誰不知丐幫「天下第一」幫旗重現武林這事?
  雖說他行動總是單獨來往,但難免會還是有人認得,白鐵軍懶得麻煩,便關了房門坐而不出。
  左冰也坐在屋中,隨口相問道:白大哥,這洪伯江是怎樣一個人物?」
  白鐵軍嗯了一聲道:洪伯江麼?我曾聽湯二哥說起,此人交遊遍天下,為人相當正直,俠名甚善,可算得上一號英雄人物呢。」
  左冰點了點頭道:難怪會有這許多武林人物趕來為他祝壽道賀。」
  白鐵軍嗯了一聲道:「這麼一來,咱們可真悶住了呢!」
  左冰笑道:白大哥,你不願露面,我總沒有人認得吧,我倒要出去瞧瞧熱鬧去!」
  白鐵軍見他說得好笑,點點頭道:你去瞧吧,可得早些回來,叫店伙送晚飯進房來,可別忘了。」
  左冰笑著出門而去。
  他才一走入大廳,只覺人聲沸鼎,不由微微一皺雙眉,正待起步之時,陡然大廳之中好像中了魔一般,霎時安靜了下來。
  左冰吃了一驚,還道是由於自己的關係。
  他怔怔一抬頭,陡然心中大大震動,只見廳門一啟,走進一個人來。
  那人面色清,頦下銀髯根根,左冰看得清切,竟是那銀嶺神仙薛大皇!
  左冰這一震驚,可真是非同小可,這時那薛大皇步入大廳,有兩個相識者恭恭敬敬站起身來道:薛老爺子您好!」
  薛大皇揮了揮手回禮,這時大廳之中微微又有低微交談之聲,交談之語不外乎是暗暗心驚這塞北第一號人物薛大皇居然也駕臨,看來這鎮三關洪伯江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左冰抑止不住心中突突直跳,他看看那薛大皇,好在薛大皇剛步入大廳,還未四下打量,目光沒有轉到自己這一方面來。
  左冰緩緩吸了一口氣,輕輕收回身形,反身便去回房屋之中。
  白鐵軍望著左冰去而復返的身形微微笑道:熱鬧已瞧過了麼?」
  左冰面上神色肅然,低聲說道:白大哥,他也來了!」
  白鐵軍怔了一怔,低聲問道:「誰來了?」
  左冰沉聲道:那薛大皇,方纔我看見他啦!」
  白鐵軍只覺大大一震,一股古怪的感覺流過全身,只覺雙手登時便微微發冷,半晌說不出話來!左冰頓了一頓說道:「看來薛大皇也是要去呢!」
  白鐵軍吶吶啊了一聲,口中喃喃地道:真中踏破鐵鞋無覓處,是來全不費功夫了!」
  左冰低聲說道:白大哥,機會到了,咱們可不能放過。」
  白鐵軍沉重地點了點頭道:今晚,咱們今晚便行動。」
  左冰嗯了一聲,那薛大皇的名聲和功力他是深深知道的,雖說白大哥的功力造詣也是出奇的高強,但對手強如薛大皇,白大哥的把握也不一定有多大了。
  白鐵軍倒沒有留神左冰在想些什麼,他個人的思想霎時之間反變得十分冷靜而細密了。
  他略略沉思了一會,緩緩說道:兄弟,今夜你去引他出來,我先在預定之處相候,見事之後,兄弟你可不許插手……」
  左冰茫然點了點頭,喃喃地道:可是,白大哥……」
  白鐵軍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左冰在說些什麼,左冰只覺得他面上掠過鮮紅的異彩之後,慢慢地,又逐漸恢復於平靜。
  淡淡的月光,在大地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銀色。
  夜色正深,萬籟俱靜,忽然之間一條黑影輕輕地閃在屋角之上。
  那黑影的身形好不輕靈快捷,幾個起落之下,已來到大廳後側的廂房一帶。
  那黑影原是一身黑衣,連面上也罩著一層黑巾,起落之際,真是好比一片枯葉,這種輕身功夫,恐怕只有左氏家傳才能辦得到。
  左冰長長吸了一口氣,身形一飄而出,竟然凌空掠過了兩間屋脊。
  這時他緩緩落下足來,勻勻體內真氣,只因他知道立刻將須要全力施展。
  他雙足一鉤,輕輕搭在雨簷之上,整個身形倒翻而起,頭下足上,輕輕伸手一扣,抓在木架窗檻之上!
  雖是輕輕一下,但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中,卻也碰出了聲響。
  左冰心中一緊,全神貫注,屋中卻是絲毫沒有動靜。左冰這時江湖閱歷大有所增,絲毫不覺心急只是靜靜地等候。
  約摸過了片刻工夫,仍是毫無動靜,左冰右掌一伸,掌心吐出暗勁,「喀」地將窗戶震開。
  窗戶才分,一條人影好比脫弦之箭急衝而出,原來屋中的人早有了準備。
  好在左冰隨時提氣在胸,那人影才出,左冰雙腳用力一翻,整個身形凌空一掠,倒竄而出,口中低低吼了一聲道:請跟我來!」
  這一式輕身功夫極為佳妙,左冰身在半空,半側面看了那衝出窗戶的一眼,果然是那薛大皇。
  左冰說完話,身形急向前掠,他知那薛大皇決對不會平白放過自己。
  果然只聽身後一聲冷哼之聲,陡然風聲大作,一霎時間薛大皇已趕近了好幾尺距離!
  左冰吃了一驚,忽地一振雙臂,身形再快,急向前衝,太過迅速的身體劃過半空,竟然發出「噓」地一聲怪響。
  薛大皇似乎吃了一驚,料不到對方的輕身功夫竟快捷如斯!
  左冰在前疾奔而行,那薛大皇心中驚疑不定,自是緊緊跟隨而來。
  左冰盡量保持身體向約定的地方疾奔,他心知只要薛大皇追出四五十丈以外,一定便會下定決心緊追到底,所以在這一段距離中,左冰故意讓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不少,左冰清晰可以聽見薛大皇奔時衣袂的帶起的破風之聲。
  奔了一陣,薛大皇冷冷的聲音道:朋友止步!」
  左冰身形微微一頓,半側過臉來,在布幕之後沉聲說道:就在前面不遠了……」
  薛大皇冷冷說道:「朋友,你究是何人?」
  左冰道:你不會認識在下,在下乃是奉命而來……」
  他口中一邊說,足下可不敢停頓,那薛大皇追問了兩句,不見左冰回答,不由怒哼一聲道:朋友,你可是自討苦吃了!」
  他話聲方落,陡然之間整個身形一躍而起,好比巨鳥凌空似的一霎時之間,已然躍至左冰背後不及五尺的上空。
  左冰突然感到背後一股猛烈的勁風響起,心中吃了一驚,呼地猛吸一口真氣,整個身形突然向前一射而出。
  薛大皇身形在半空之中,斗見那黑衣人身形猛然加速,那身法輕靈美妙之極,自己一撲之式居然完全落空,不由心中暗暗吃驚,但心頭的怒火,卻也因而提高了幾分!
  左冰暗暗喘一口氣,默默自忖道:這薛大皇果然是名不虛傳,我千萬不能大意分毫。」
  他心中思念,足下盡量加快速度,那左氏家傳輕功何等佳妙,那薛大皇緊追不捨,兩人身形似箭,在黑暗之中疾劃而過,不一會已奔至近荒郊之處。
  左冰微微判別一下方向,身形略略向左斜飛。
  又奔了一會,只見不遠之處有一座黑乎乎的屋宇矗立,左冰心知已到目地,身形一閃,凌空翻了一個身,落在一株大樹之下,對著追趕而來的薛大皇。
  他才一住足,那薛大皇也已衝至,一頓雙足,呼地落在左冰身前二丈開外之處站定。
  左冰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時月色淡淡,四周景象尚算清楚,薛大皇四下一望,只見正前原來是一外荒廢的小祠堂。
  左冰默然而立,那薛大皇四下打量了一會,轉過頭來望著左冰冷冷地道:朋友,跑到了麼?」
  左冰點了點頭道:「不錯。」
  薛大皇冷然道:你引老夫至此有什麼事快直截了當說出——」
  他話未完,薛大皇陡然一步跨上前來,左冰左足微微向後一挪,右手一伸,呼地將蒙面黑巾拿了下來。
  薛大皇閃目一望,那面孔入眼識得,竟是左白秋之子,他心中吃了一驚,口中說道:原來是你!」
  左冰點了點頭道:「正是在下。」
  薛大皇道:是你父親要你引老夫至此麼?」
  左冰搖搖頭道:不是,在下一位朋友,想見見薛先生。」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你既知老夫居處,何不就在客棧相見,深夜引老夫至此荒郊……」
  左冰不待他說完,微微一笑道:客棧之中不方便,此處甚佳。」
  薛大皇雙眉一皺,冷冷說道:左小哥兒,看你父為老夫療傷的面上,老夫不同你計較,你叫朋友出來吧!」
  他話聲方落,只聽左方枝葉簌然一動,薛大皇呼地轉過身來,只見一個人影站在三丈之外,白色衣衫,左手衣袖飄飄垂下,正是丐幫新主白鐵軍。
  薛大皇嗯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白鐵軍這時面上神色肅然,他緩緩上前了幾步,沉聲說道:薛大皇咱們又見面了。」薛大皇微微頷首道:「你要見老夫有什麼事?」
  白鐵軍緩緩吐了一口氣道:在下只想請教薛神仙一個問題。」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你請說吧。」
  白鐵軍面色一沉,直截了當地道:二十年前楊陸幫主北出星星峽,中途中伏,是否薛神仙下的手?」
  薛大皇只聽得內心巨震,登時面孔上也變了顏色,他望著白鐵軍卻發覺對方的面上神色並不如想像之中那樣激動,只是陰沉沉反到看不出深淺!
  薛大皇霎時心中思潮如電,他故意冷笑了一聲用以掩飾內心的不安,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白鐵軍的面上時,卻再也笑不出來。
  薛大皇緩緩吸了一口氣道:這件事,你聽什麼人說起的?」
  白鐵軍默然不語,薛大皇頓了一頓接著道:想來必是那魏定國告知你的了!」
  白鐵軍哼了一聲仍是不言不語,薛大皇仰天冷笑一聲道:這件事那魏定國首居其中,你不去找他,反倒找起老夫來了……」
  白鐵軍沉聲說道:別多說了,整個事實白某完全知悉。薛神仙,你在背後發掌偷襲楊幫主時是何等豪氣,怎到今日卻是不敢承認?」
  薛大皇被他說得呆了一呆,大吼一聲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還要多說什麼?」
  白鐵軍冷冷地道:白某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事——」
  薛大皇微微一怔道:「什麼?」
  白鐵軍沉聲一字一字說道:今日之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說得斬釘截鐵,薛大皇只覺得心中一震,他雖自恃功力,但對面的這一個死敵,卻是白鐵軍時,他委實有幾分寒意。
  那白鐵軍的功力他是領教過的,那一日在少林「大雄寶殿」之中,自己拚力發出「火焰掌」來,仍沒有奈何得了白鐵軍,當他便有一個感覺,自己對這少年,幾乎已是技窮了呢。
  白鐵軍雙目之中閃閃發出精光,站在當地。他明知這薛大皇乃是可怕的強敵,但此時心中沒有一線一毫怯疑之心,甚至連緊張的心情也減至最低限度,他只是冷靜地站立當場,強大的真氣在體內一遍一遍地流著,隨時隨地均可暴發出可怕的攻擊力。
  薛大皇緩緩吸了一口真氣,霎時之間他的衣衫之間好像灌滿了空氣一般膨脹了起來,整個身形也微微彎曲下來,薛大皇冷笑說道:「來吧!」
  他右腳一步上前踏出,右掌隨著這前進之勢急拍而進,左掌卻搖搖當胸,微微下沉。
  單憑這一式,銀嶺神仙薛大皇便真是名不虛傳的了。他右掌才遞,只聞一股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左冰在一邊觀看,禁不住吃了一驚。
  白鐵軍身形陡然一折,向左方平平彎低,同時間裡右掌一拂而起,使了一式「推窗望月」,自側面連打帶消,內力發出,登時便將對方力道帶斜了。
  他兩人出手之重,均是全力以赴,那一揮手臂,無比的潛力立刻泉湧而出,是以兩人雖是近處相搏,卻像是均以劈空掌力發招,這種激烈打法,真是前所未見的了。
  左冰只覺那呼呼破風之聲不一會凝成一片風雷之聲,聲勢好不驚人。
  薛大皇的內力造詣是不用說了,白鐵軍的武學也是走拳腳一脈,真是舉手投足之間,發出強勁氣流,左冰看著看著,真覺心神俱醉。
  兩人一連拆了十個照面,薛大皇突地一停。
  他這十招之中,全用右臂發出,左臂始終當胸而立,這時一停之際,左掌陡然沿著伸長的右臂,飛快的一削而出。
  只聽「嗚」地一聲怪響,霎時白鐵軍只覺一股古怪無比的回轉力道在自己身體四周產生。
  那力道之強,白鐵軍只覺若不借勢側身相讓,非得立受內傷不可。
  這一霎時他也無暇多慮,身形頓勢一側,照他心中所思,自己這一側身,對方找到機會,非得連環攻擊不可。是以他身形一側,立刻運足真力準備在身。
  那知只覺身上壓力一輕,對方不但未趁勢攻擊自己,反而頓了一頓。
  白鐵軍可說是身經百戰的了,交手經驗之豐富實是一流之境,但這一霎時也被弄糊塗了,不知薛大皇有什麼詭計。
  他思念如電,身形可不敢絲毫停留,急側半身,只見那薛大皇又是一掌疾削而出。
  那古怪的回轉力道再度發出,迫使白鐵軍不得不再度側身相閃。
  那薛大皇真又再次停頓,然後,第三度削掌而出!
  白鐵軍身形再側,這時他突然感到一股炙熱的感覺襲體而生,猛然全身似乎被燙了一下,回首一看,那薛大皇手掌邊緣上冒出白煙。
  霎時之間白鐵軍明白了,那薛大皇一生名震天下的「火焰神功」居然在三度削掌之時猝然發出。
  這火焰掌的威力白鐵軍曾領教過,心知是薛大皇從提氣運功,而後發出神掌,自己先有了準備,用內力硬拚尚可力敵,但卻萬萬不料薛大皇居然能三度迫使自己真力不能純集,然而不動聲色之中隨著掌勁一削之勢發出「火焰神功」,這一來自己立刻陷於極險的境地了。
  剎時白鐵軍額上沁出汗珠,他不得不佩服薛大皇這種功夫,但在這一瞬間,他唯一能考慮的僅是如何能逃出這生死大關!
  那火焰神掌一出,白鐵軍只覺自己陷入一貧熊熊的炭火之中,真力立刻有提之不上的感覺。
  薛大皇面上微微露出獰笑之容,他右手齊揚而出,呼呼聲中,滿天全是一股炙熱之風!
  這時候白鐵軍是完全處於挨打之境了。
  他想到再多撐一刻,自己內力更會提運不自如,若要脫離此險,真非得冒一次奇險不可。
  事實上也不容他再多考慮一時一分,他大吼一聲,竭盡全身之力,齊集在唯一的右掌之上,若是有人清楚地注視著他,必然會發覺在這一霎之間,他的面上泛起了鮮紅的血色。
  說時遲,那時快,白鐵軍身形好比狸貓一般,呼地一個側轉,右掌疾疾倒打而出,終於發出了楊陸的絕學「大擒龍手」!
  那「大擒龍手」威力之強,白鐵軍雖是運勁不純,但右掌邊緣升起一股白煙,「霹靂」好比平空響了一個焦雷,白鐵軍乘著這一掌打出,整個身形向下一彎直射而出,拚命用空著的右邊遮掩身體,一口真氣維持飛行了一丈之遠,整個身體離地不及半尺。
  這一招施得委實險之又險,他雖以「大擒龍手」抵消對方部份力道,但這時薛大皇優勢佔得太多,整個「火焰掌」的威勢已密密將白鐵軍罩在中央。
  白鐵軍一掠而至,只覺左邊一陣奇熱,肌膚一痛,天幸他左臂已折,那火焰掌威力整個將他一隻空袖平空點燃,只有一小部分傷及左側腰背。
  北魏魏定國當日施全力打折白鐵軍左臂之時,恐怕萬不料這一臂之折,今日反倒救了白鐵軍一命。真是天道好還,一分不爽的哩。
  白鐵軍脫出了火焰掌的威力圈,只覺左邊這一陣奇熱,真氣再也維持不住,呼地散了開來,整個身形平平跌在地上。
  他深深知道這一刻乃是生死交關之際,顧不得左側麻木的感覺,心中暗暗默禱一聲,拚命吸了一口真氣。
  他的內力造詣果然深厚已極,這一吸之下,居然又被他提上真氣,心中一陣狂喜,呼地翻了一個身,站起來大大喘氣不止,眼睛注視著薛大皇一眨不眨!
  只見薛大皇滿面驚色,似乎不敢相信白鐵軍居然能逃出自己的掌握之中。
  白鐵軍心中默默忖道:薛大皇方才施用火焰掌力,內力耗損一定不少,若是要反攻,非乘他內力尚未恢復不可,但我此刻真氣駕馭仍略有不適,唉,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我得立刻發動不可!」
  他心念一定,大大喘了一口氣,突在大吼一聲,身形疾飛而起,猛向薛大皇直撲而下。
  薛大皇靜靜地注視著白鐵軍的身形,待來得近了,雙掌一合向上虛虛一衝。
  白鐵軍身在半空,只覺一股強烈的內家真力凌空遙擊而至。
  他右掌一揚,猛可直劈而下。
  只覺右臂一重,竟識到已和薛大皇硬對了一記。
  他這時身在空中,一橫心索性單掌連揚,一路猛擊打了過去。
  薛大皇不閃不避,左右開弓齊揚而上,只聽「砰」然之聲連連響起,白鐵軍自天而降,一路打將下來,和薛大皇足足硬對了六七掌之多,落在地上,只覺一陣心跳氣喘,但距那薛大皇已只有半丈這遙。
  白鐵軍知道他的機會已然來到了,他不再多慮,努力均勻著喘氣,竟不再停留,身形再起,由上而下撲向薛大皇。
  這一次他的身形變為飄忽不定,整個人身形在半空中左右飛蕩著,正是楊陸的絕學「回風舞柳」。
  他身形左右飄動,呼地接近薛大皇頂門之上,他右手疾伸一抓而下。
  他這一抓雖是貫足了十成真力,但卻留有收勁,果然那薛大皇向左閃電般一挪,兩人身形一錯,白鐵軍一抓落空已飛到薛大皇身後。
  薛大皇身形立刻疾飛而起,緊緊跟隨著白鐵軍去勢已殘的身軀,右手運足了內家真力,遙空向在前不及五尺的白鐵軍背上擊去。
  白鐵軍正是要他如此,他一口真氣整個運之於背,口中默默呼道:義父在天之靈保佑!」
  勉力向前一衝,只聽「噗」地一聲,他雖前衝了半尺左右,薛大皇內力及遠,仍然擊在他背心之上。
  霎時他只覺全身一麻,一口鮮血仰天急噴而去,神智似乎一昏,一刻時間他似乎覺得死過去一樣。
  但他的潛意識立刻使他清醒過來,他知道薛大皇果然內力消耗甚多,一掌不足以致已之命,最後的關頭果然來到。
  他在半空中一口真氣生生轉了回來,強大的氣流一直衝入右臂指節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他整個身形在跌到地面前一霎時,猛地側過身來,右手自左肋之下疾翻而出,拇、中兩指扣圈猛彈,對準那正值內力吐盡身形猶在半空中的薛大皇一擊而出。
  南魏魏若歸一生謎一般的絕學,這睨視天下的「修羅指力」終於在最後關頭,被他一生唯一傳人白鐵軍拚命發出!
  只聽嗚地一聲短促疾響,薛大皇還來不及意識怎麼一回事時,胸前好比受了鋼錐一擊,悶哼了半聲,呼地便在地上。
  白鐵軍落在地上,一個踉蹌,全身有一種散功的感覺,上下骨節無一不疼,那受傷之後強用內力的結果,迫使得雙目視線都模糊起來。
  有一個意識,他必須確定那薛大皇已經斃命,這個意識使得他一步一步走到薛大皇倒身之地,俯下身去一探,那不可一世的銀嶺神仙已在「修羅指力」下再也不活了。
  白鐵軍只覺勁道一鬆,再也忍耐不住地吐了一口鮮血,仰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鐵軍只覺神智逐漸清醒了過來,他勉強睜開雙目,只見左冰焦急的面孔印入眼簾,他勉強問道:「咱們在什麼地方?」
  左冰吁了一口氣道:白大哥你醒過來了,咱們在客棧之中哪。」
  白鐵軍啊了一聲,欲言又停。
  左冰忙道:昨夜你受傷,迄今已足足有六個時辰了……」
  白鐵軍點了點頭,心知左冰將自己背回客棧而來,他思索了一會,腦海之中儘是些打殺的場面,不由歎了一口氣道:「那薛大皇呢?」
  左冰說道:我已將他埋了,一時大約不會為人所知,白大哥,你快靜心休養幾日吧。」
  白鐵軍點了點頭,心想這內傷還不致要了我的命,白鐵軍生來便是要內傷外創,不論大小,非得嘗遍不可,不由苦笑了一下,默默忖道:這一身皮肉也經得打殺哩!」
  漸漸地,他的思慮想及自身的事,義父的大仇總算報了,可是還有那塞北呢,魏定國、魏定國,他不斷地默默呼喚著,一直到再度入睡為止。
  靜靜地過了兩日,白鐵軍的傷勢慢慢地恢復過來,已可以開始運氣了。
  又過了兩日,傷勢恢復了一半,也不知是否那洪老爺子的壽慶如何,總之店內清靜得多了。
  整整過了半月,白鐵軍的傷勢痊癒,兩人終於又出了客棧。
  兩人一路行走,白鐵軍的心情輕鬆多了,薛大皇已然斃命掌下,現在的目的,左冰要看看凌姑娘,白鐵軍則準備到塞外去接應左白秋和錢百鋒。
  兩人同袂而行,準備到塞北之時再分手。
  這一日兩人來到一個山野地區,山路甚是崎嶇,左冰執意叫白鐵軍慢慢行走,不可多運氣怕影響初癒的內傷。
  白鐵軍拗不過他,只得緩緩而行。
  兩人走著走著,忽然只聽不遠處有人聲微微傳來。
  左冰與白鐵軍對望了一眼,只聽那聲音原來是一個在慢聲吟詩:清露微曦笑芙蓉,白雲悠變送金風,臘殘枝心展無力,遙對青山夕陽紅!」
  聲音淒切,吟詩之人似乎十分寂寞,白鐵軍與左冰聽了一會,只覺聲音入耳相當熟悉,不由暗暗心奇。
  兩人想了一會,左冰拍拍白鐵軍,低聲附耳說道:「白大哥,這聲音好熟。」
  白鐵軍道:嗯,我也正在思索。」
  左冰忽然想到,輕輕道:白大哥,你聽這聲音,是不是與楊群的聲音有些相似!」
  白鐵軍一掌差點擊在大腿上,點頭不迭道:不錯不錯,必定是他。」
  左冰嗯了一聲道:這楊群原是楊幫主嫡子,白大哥,那他也是你的義弟了!」
  白鐵軍苦笑道:說來應當如此了,只是他是否如此承認,就不得而知了。」
  左冰嗯了一聲道:看來他近日不甚得意呢。」
  白鐵軍道:這時候他一人在山區之中,不知為他什麼?」
  左冰道:白大哥,不如我去問他一問。」
  白鐵軍考慮了一刻,點了點頭道:不過你得留神。」
  左冰點了點頭道:那麼白大哥,你還是藏身此地。」
  他緩緩站起身來,四下一望,只見那邊站著一人,果然便是楊群。
  左冰輕輕移動足步走上前去,那楊群負手獨立,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
  左冰故意向左方一移身形,低低咳了一聲。
  楊群覺察有人走近,轉過身來一看,只見左冰站在二丈之外望著自己,不由微微一怔。
  左冰緩緩開口道:「咱們又見面了。」
  楊群皺了皺眉道:你來此作甚?」
  左冰微微一笑道:我麼?路過而已。」
  楊群冷冷道:你獨自一人行動麼?」
  左冰默然不語,頓了一頓卻開口反問道:若是我猜得不錯,你是自嵩山而來的了。」
  楊群微微吃一驚道:你如何得知?」
  左冰低聲道:那神算子,顧老三兩人我均遇上了……」
  楊群呆了一呆,插口道:他們對你說什麼?」
  左冰嗯了一聲,緩緩說道:什麼都說給我聽!」
  楊群微微退後了一步,面上神色登時變得相當難看,過了半刻,他突然曬然一笑道:那兩個老人胡說八道,你不用信。」
  左冰只是不言,楊群頓了頓,忍不住又道:那兩人可是向你單獨說的麼?」
  左冰搖了搖頭道:「在場的共有四人。」
  楊群啊了一聲,左冰緩緩說道:錢百鋒前輩,我和父親,以及白鐵軍大哥均在場。」
  楊群聽到「白鐵軍」三字,心中不由一跳,好一會也說不出話來。
  左冰道:楊兄相不相信此事?」
  楊群只覺心中紛亂無比,二十年來魏定國撫育之恩在心目之中早已根深蒂固,但這突來的事實,似乎又不容他否認,這幾日來,他每天從早到晚思紛紜,仍是不能開脫。
  左冰見他遲遲不答,面上神色陰睛不定,知道此時他胸中情緒紛亂,一時也不再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楊群吸了一口氣,帶著微微顫抖的口音緩緩道:那白鐵軍……他們對此事看法如何?」
  左冰道:自是信以為真了,那神算子與顧老三委實沒有胡說的理由。」
  楊群拂然道:那倒未必。」
  左冰微微一笑,雙目注視著楊群,緩緩說道:在下與楊兄也曾交過手,楊兄的功力絕倫,一身功夫出自北魏之門該不地錯吧!」
  楊群怔了一下道:「不錯又如何?」
  左冰道:那年魏大先生威迫楊陸幫主,楊幫主公而忘私,不受其協,日後他見楊兄資材上乘,竟動了傳授之念,這一點是很明顯的。」
  楊群想到楊群自己一生身世不明,這楊姓何來,魏大先生每不作答,若是照如此一說,豈不是清清明明地解釋了麼?
  他望了左冰一眼,只覺左冰面上毫無敵意,想起前兩個月時,兩人相遇真是水火不能相容,奇怪的是自己對他也提不出一分怒恨之心。
  左冰心中卻正思索道:看來他心中早有八成接受此事,但魏定國對他之恩卻牢牢在他心頭之上。」
  心念微轉,又開口道:楊兄嵩山之行不知結果如何?」
  楊群心中一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過了片刻,才緩緩答道:沒有碰見什麼僧人。」
  左冰啊了一聲道:「咱們可遇上了呢!」
  楊群吃了一驚,急忙問道:詳情如何?左……左兄請說。」
  左冰說道:白鐵軍大哥與錢百鋒大伯同上少林,巧遇金剛院主持,曾說及昔年之事。」
  楊群說道:昔年之事……」
  左冰嗯了一聲指著向下說道:僧人雖未針對此事說明,但卻證印了昔年許多秘密之事。」
  楊群道:「昔年之事?便是土木之變麼?」
  左冰點了點頭道:「不錯。」
  楊群啊了一聲說道:可是那僧人對在下身世這事,卻始終未能作明確之說明麼?」
  左冰道:那金剛院主持對事此知不甚詳——」
  楊群吐了一口氣道:此事只有一人——」
  他脫口說到這裡,忽然有所警覺,感到若是說出,豈不等於已自我相認?
  他倏然停下來,左冰微微一頓,仍不見他開口,於是緩緩說道:此事只有一人知之甚詳,便是那少林方丈。」
  楊群大吃一驚,大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左冰道:「那方丈與北魏有約在先。楊兄,就算你找著了那方丈主持,他也不會說的。」
  剎時之間楊群驚震得好像呆了一肌,腦海之中立刻現出師父一再到少林寺,那方丈主持大師所說的話來:大師,二十年功夫雖是不短,可是你卻不會忘記那事吧!」
  少林方丈冷冷地聲音也好像又在耳邊清晰地響起說:「魏施主,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左冰說起師父與方丈主持大師昔年有約在先,原來這兩句話,這兩句話所指便是如此!
  這一刻楊群的心都變冰冷了,他的眼前似乎微微發黑,幾乎有一種支持不住的感覺。
  耳邊又響起左冰的聲音:可是,方丈大師是二十年前便已說了出來。」
  楊群又是一驚,這一次震驚,反倒將他適才的震動過度的心情平復了一點。
  他緩緩抬起頭來,問左冰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左冰道:二十年前,這一切經過便已記在一本書冊之上了。」
  楊群驚道:「一本書冊?你看過了?」
  左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楊群道:那書冊上……」
  忽然一個念頭閃入他的腦際,他想起師父命自己一再追殺無敵金刀駱老爺子,為的是他所攜帶的一冊書,剎時他忍不住脫口道:「那冊書可是由駱金刀所帶?」
  左冰重生地點了點頭。
  楊群只覺再無不信之理,他怔怔地望著左冰,說不出一句話來。
  左冰吐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冊書上明白寫出此事,百無一先。」
  楊群只覺這一句倒沒有如何重要了,只因他已接受了這一個事實。
  他默默無語,心頭的感覺古怪得連自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他忽然仰天大笑道「你胡說,你胡說……」
  話聲未完,忽地一欺身形,右掌一伸,點向左冰面門要穴。
  左冰吃了一驚,不虞他驟然發難,呼地一挪身形閃開五尺之外。
  那楊群此式卻是虛招,一點既收,左冰身形才退,他反身便走,向來路疾馳而去。
  左冰被這一個變化驚呆了,他忘記喊出聲來,只感覺右後方呼地一聲,原來是白大哥跳出來,楊群已跑遠了,白鐵軍提氣大吼道:「楊群……」
  楊群疾奪著的身形回側過來看了一眼,只見白鐵軍魁梧的身體站在大石堆上,左冰只見他身形震動了一下,但仍舊奔去了。
  白鐵軍呆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一會左冰緩緩說道:「白大哥,方纔的話你全聽見了麼?」
  白鐵軍默默點頭。
  左冰吁了一口氣道:你說,白大哥,楊群相信此事了麼?」
  白鐵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微風拂面,朵朵烏雲佈滿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