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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海上奇遇

  他正胡思亂想,忽然樓梯動處,走來一對少年男女,左冰眼快,早就認出他倆人來,正要起身招待,忽見這兩人神態親眼,似乎沉醉在柔情蜜意之中,對於四周人眾,根本並未絲毫注意,倒不好意思打擾他們。
  這對少年男女年紀極輕,那男的長得挺拔秀逸,真如臨風玉樹,那女的貌美如花,臉上一片純真,恰如濱水白蓮,他們這一出現,整個酒樓中人眼睛都是一亮,心中一陣舒服,暗自喝聲彩道:「好一對璧人。」
  那少女微微一笑,向眾人投過一瞥友善的目光,便選了一處雅坐坐下,那靠近她陣的桌客人,心中不由沾沾自喜,各自暗暗忖道:「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兒肯靠近我坐,可見我的氣質也自是不凡。」
  左冰見他倆人無恙,心中也是高興得很,心中想道:「董敏更出落得標緻了,這太湖姓陸的不知前生積了何德,如此美人傾心相許。」
  想到此又感自己甚是無聊,舉杯飲了一口酒,又想道:「看來這姓陸的巨毒已解,董二先生膝下只有這一個寶貝孫女兒愛屋及烏也不知為他化了多少心血,唉,多麼幸福的一對人!」他想著想著,不由連連喝了幾杯,臉上泛起微紅,心中更是開朗,只聽見那董敏點了幾杯價廉清淡之菜,那姓陸的少年臉上神色頗不自在。
  那堂店叱喝下去,董敏柔聲低語道:「陸哥哥,咱們可得省點兒,這一路上化費太多了,不要川盤花盡,回不了家才慘哩!」
  她低聲細語,整個酒樓中就只有左冰內功深湛,能夠聽得清楚,那太湖陸公子不以為然低道聲:「天天都吃這種粗濫之食,敏敏,我怕你人會憔悴了,婆婆不氣才叫怪哩!」
  董敏嫣然一笑,柔聲道:「我從小便節省慣了,陸哥哥,你不要以為婆婆怎樣,他雖出身大貴之家,但一向也是樸素淡泊,她雖然有許多許多值錢的玩意兒,可是從來也懶得穿呀戴呀的。」
  那陸公了臉上表情微微尷尬,也柔聲道。
  「我錯了。」
  董敏一伸手便要去握陸公子,但忽然想到這酒樓上人人都在注意她,手伸出一半便自縮回來,臉上一紅,嫣然一笑,低聲道:「陸哥哥,你對我好,我心裡知道。」
  陸公子也是多情地一笑,兩人目光相對,心曲早已相通。
  他倆人說話聲音雖低,只有左冰能夠聽見,但倆人那種摯愛相守,至死不渝的表情,卻是人人都能領會得到的,左冰心想:「這兩人摯愛對方,已達不能自己的地步,在他們心目之中,對方的重要早就超越過了自己本身,那麼自己本身也是為對方活著,那存在也自不甚重要了。」
  左冰心中甚是感動,那董敏和陸公子邊吃邊談,歡喜之色溢於言色,董敏道:「陸哥哥,我婆婆很有錢,你知道她的錢是那裡來的?」
  陸公子輕笑道:「總督之女,那賠嫁之財物,那便足以令人吃驚的了。」
  董敏一吐舌笑道:「陪嫁之妝當然是有一些兒,但你可要知道,我外祖公是本朝第一大有名氣的清官,雖說久官自富,但究竟有限,我婆婆在家中種了數百株果樹,年輕時又和爺爺他們出海捕魚,每年著實撈了一些,這樣多年,自然相當有錢哪!」
  陸公子道:「婆婆真好,她在咱們離島之時,偷偷在我行囊中塞了四錠金子,我昨夜整理行囊,這才發現了。」
  董敏高興笑道:「你敢出手如此闊綽,原來還有藏私,喲!四錠黃金可也不少啦!」
  她高興之卞,聲音不由高昂一些,眾人都自樂了,陸公子柔聲道:「我從前伸手向母親要錢,開口錢到,從不知道打算什麼,現下可好了,有你在身旁.終身也不會為這身外之物打算。」
  董敏白他一眼笑道:「你這樣有把握麼?」
  陸公子道:「看來了!」左冰聽這一對小情侶談笑,心中卻想到:「上次白髮婆婆一下子便給我四綻黃金,原來她樸素如斯,這人竟己以厚待人,真是天生高華,名門閨香。」
  』左冰吃得差不多了,他想起身會帳,順便和這對小情侶打個招呼。
  他才一起身,忽然門簾掀處,走進一個華麗女子,全身珠光寶氣,明艷照人,眾人眼前不由又是一亮。
  那華麗女子年紀也是極輕,看來不過十八九歲,但她那身打份,珠垂翠冠,長裙垂地,卻是非絲非帛,隱隱泛著柔柔光彩,更托得這女子似仙似幻。
  左冰心中好奇,不禁又坐了下來,打量了她兩眼,那華麗女子有意無意之間對左冰一笑,左冰只覺眼前一陣目眩,便如突入寶山,遍地珠寶,應接不暇。
  左冰忽覺心內恍然,有一種從來未有的願望,要多看這女子一眼,如果能和她說下一句話,那真是死亦瞑目了,他迷糊了一陣,忽然聽到董敏輕輕地道:「陸哥哥,這女子項上那串珠子,只怕少見。」
  左冰心中一凜,長吸一口氣,他是自幼修為上乘內功之人,當下靈台一陣清淨,暗暗驚忖道:「好厲害的迷魂大法!」
  只聽見太湖陸公子道:「我將來也替你弄一副來,那珠子項鏈掛在你身上,一定比這女子美十倍不止。」
  董敏連忙道:「我才不希罕哩!陸哥哥,你知道我爺爺給婆婆定情之物是什麼?是一赤銅環兒,那時候爺爺雖是名震天下,其實兩袖清風,身上甚是不便。」
  他雖是如此說道,但女子愛好珠寶奇巧之物,乃是天性所至,偷空又瞟了那女子項上珠數眼。
  那華麗女子一招手吩咐店伙道:「來一桌全席,乾果四碟,時下水果四種,再炒八碟下酒之菜,我說全席是:熊掌、鴨舌、鹿脯、猴腦、燕窩,那魚翅、海參便不必了……」
  她邊說那店伙邊記,記到後來眼都發直了,等她說了一個段落,那店伙傻傻地道:「那熊掌、猴腦、鹿脯……都是稀貴之菜、姑娘要請客大宴麼,客人什麼時候來,如果來得太早了,小店無法準備齊全。」
  那女子一怔道:「我那裡要請客了?我一個人吃啦!」
  那店伙的心中一呆,幾乎碰倒桌上茶壺,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道:「這一桌可要花上數十兩大銀,再說……再說……姑娘一個人也……也吃……不了這……這許多。」
  那女子臉一沉道:「你-嗦什麼?你這店子號舟山珍海味齊全,如果少了一樣,當心姑娘一把火把你這黑店燒光。」
  她橫蠻不講理地說著,眾人確覺女婦傲氣凌人,但美人無論輕嗔薄怒,蠻橫刁難,都自有一番美麗,是以並未生出反感,那店伙不由得看呆了。
  那女子又怒道:「喂,你看什麼?快下去吩咐廚房!」
  那店伙癡癡地道:「小人……小人看姑娘……姑娘生得實在好看……」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自樂了,左冰心中暗暗替那店伙擔憂忖道:「這刁蠻女子,怎容得這小子口舌輕薄,一定會大發雷霆。」
  但等了一會,卻只見那女子笑嗔道:「呸!你懂得什麼好看不好看!」
  店伙唯唯諾諾下去了,左冰心中忖道:「這女子不知是何路數,看她一身打扮,實在是像來自深宮的金枝玉葉,但行事之間漫無法度,全無皇家閨秀之氣派,這倒奇了。」
  那女子無意間又瞟了左冰一眼,臉上笑意盎然,神情又似善意,又似嗔嗔,左冰被她笑得不自然起來,心中頗為不安,那女子轉頭對董敏笑了笑,逕自走上前去。
  董敏臉色微變,雙目凝視那女子,看她有何舉動,這百忙當兒還不忘注意那心上人陸公子的表情,只見他臉上淡淡然毫不慇勤,心中不由一喜。
  那女子走到董敏桌前,自己拉出一張椅子竟自坐下,董敏冷冷地道:「不知這位姊姊有何貴幹?」
  那華服女子笑道:「我見小妹妹生得像花一般好看,便忍不住前來瞧個清楚。」
  董敏見她年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居然倚老賣老,而且大凡像董敏這般半大年齡的少女,最忌別人以小孩視之,當下心中有氣,正待發作,但見那女子笑靨如花,語氣友善又稱讚自己,實在罵不出口來。
  那女子笑道:「小妹子,你放心,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你心中愛的寶貝兒,別人說不定視為敝履,連瞧都不用瞧一眼。」
  那語中十分露骨,眾人見這兩個美極少女鬥心鬥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希望看個熱鬧,那本來已自用完飯的客人,都坐定不走。
  董敏勃然大怒,小臉脹得通紅,沉聲道:「咱們可認不得姑娘,也不敢攀這交情,你……你請去用飯吧!」
  那女子雖和董敏只相差一兩歲,但舉止卻極是老練,她
  小妹子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你有個天下最最了不起的爺爺,還有一個像神仙的婆婆,是也不是?」
  她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放低,董敏心中一驚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
  那華服女子道:「我可知道得清楚,這小子姓陸,唉,這樣的傻小子,偏有這等福氣,真叫人心中好生不服也。」
  陸公子臉上一紅,但他系出名門,自幼家教極嚴,怎能和一個女子鬥口爭長短,當下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董敏再也忍不住罵道:「你是什麼意思,有意找碴兒麼?姑娘可不是什麼好欺的人。」
  那華服女子只是打量著董敏,口中連聲讚道:「好一個玉貌姑娘,偏這生性這樣純潔多情,唉,如果有這麼一個姑娘替我梳頭,這一輩子也夠啦!」
  她聲音說得極低,董敏心中更是一驚,臉色愈來愈紅,暗自忖道:「我替陸哥哥在小溪邊梳頭的事也被她瞧見了,這女子跟蹤我多時,我怎麼卻未發現?」
  那華眼女子道:「小妹子,我真羨慕你能夠如此一心一意去愛那小子,你喜歡我與這珍珠鏈是不是,便算大姊姊送給你賠嫁之物吧!」
  她說完伸手解下項上珠鏈,放在桌上,董敏心中更是又驚又惑,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道:「這珍珠鏈子雖是價值連城,但如和小妹子一片純真的一顆心比起來,那又微不足道了,你推辭也是沒有用,姊姊想要做的事,從來都不會放手的。」
  董敏搖頭道:「那你這次可不行了,你我素昧平生,再怎樣我也不會接受你這名貴之物。」
  那華服女子笑笑不語,起身便走,董敏急叫道:「且慢!」那華服女子搖頭道:「我決定之事,從無人能夠改變。」
  董敏是少女脾氣,她雖極愛那珠練,但她生性並非愛好虛榮之人,這時少女性子一使,那還想到這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便是萬里錦繡河山請她去當皇帝,她也是不暇多顧了,當下拿著項鏈,趕上前硬要還給那女子。
  這時整個酒樓客人都呆了,先前因兩人低聲說話,是以並不知他們談些什麼,後來見那女子拿出珠練,人人屏息聚神觀看結果。人人心中都想世間竟有這等怪人,這等珍貴之物送給素昧平生之人,而別人竟不領受這般情,當真是天下奇聞了。
  那女子臉色一變怒道:「你受是不受?」
  董敏搖搖頭道:「偏偏不受。」
  那華服女子大怒叫道:「那別不識好歹,你當我這玩意兒沒有人要麼?」
  董敏倔強道:「管你有人沒人要,我便是不要。」
  那華服女子凶狠狠瞪著董敏,那陸公子走上前來,怕那女子突然撒野,董敏猝不防要吃大虧,左冰也是暗間戒備,心想這女子實在邪門得緊,如果她陡然動手,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觀。
  那女子怒視董敏,過了一會,忽然目光柔和下來,雙眼中充滿了懇求,半晌低聲道:「小妹子,我求求你給我一個面子。」
  說到後來,竟是語音發澀,秀目中孕育淚光,董敏心中一軟,歎口氣道:「你真是怪道得很,這樣名貴之物,去買些錢豈不甚好,偏偏要送我,這是幹什麼了。」
  那女子一喜道:「小妹子,那你是答應了。」她笑嘻嘻地又道:「小妹子,除了你之外,又有誰有資格戴此?」
  董敏這人天性最是吃軟不吃硬,她見那女子楚楚可憐求她,心中再也硬不起來,收起那串珠道:「多謝姊姊,請教姊姊尊姓大名。」
  那女笑笑道:「名姓乃身外之事。何足掛齒?」
  董敏也頗乖巧,當下也不再追問,半晌道:「姊姊!咱們共飲一杯,以祝你我相會之緣如何?」
  那女子拍手叫好,伸手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黃酒,舉杯一口飲盡,董敏喝酒,從來只是沾唇而已,此時不願失了面子,拼著一條命也是一口飲下。
  那女子豪爽地道:「小妹子,你我一見如故,異日有事,愚姊自當效力,我送你一件物事,你行走東南沿海,只要示出這玩意兒,包管一路上管吃管用。人人像接公主娘娘一般善待你!」
  董敏也不推辭,她這人最是異想天開,此時既有心和這女主相交,便不再俗套客氣,伸手接過,原來是塊碧翠玉牌,放在手中,泛泛生輝。
  陸公子在旁一見這王牌,當下神色一變,半晌道:「姑娘來自東海?」
  那女子哈哈大笑道:「你這傻小子見識倒還不差,糟了,糟了,我可露出底來,我是真心和小妹子結交,你可別庸人自擾,推三阻四,大家都是無味。」
  她說到後來,只見董敏顏色不善,心知自己所言辱及那傻小子,是以這個寶貝姑娘心火了,當下心中一陣感觸,悵然不樂忖道:「咱們吃飯了,這便走啦!」
  轉身向那女子道:「姊姊,咱們這便別過。異日有緣,一定會在江湖上再逢。」
  那女子道:「妹子珍重!」
  她目送董敏兩人走下酒樓,影子消失在街心之中,忽然悲從中來,感覺哽咽無語的滋味,過了一會,整桌菜餚都陸續送上來了,她用筷子隨便拾吃了幾口,拍手便找店伙接帳。
  正在此時,酒樓上又走進一個二旬七八青年來,左冰打量這人面色白淨,長得倒是清秀不凡,但眼神不時露出陰柔之色,氣質也有些庸俗。
  那青年走近那女子桌前滿面喜容地道:「凌姑娘,你要我做的事都辦妥了。」
  那華服女子淡淡地道:「我要你打聽那人來龍去脈,你都弄清楚麼?還有那馬寡婦一家七口都安置好了麼?」
  那青年臉色微變低語道:「凌姑娘,此間非談話之地,咱們晚上三更時分,在東郊『貞婦橋』頭會面如何?」
  那女點點頭道:「也好!」
  那青年忽然滿面謅媚之色道:「我替姑娘做的事辦好,姑娘答應我的事呢?」
  那華服女子媚笑道:「你放心,我忘不了。」
  她一笑之下,真是媚態橫生,那青年不由瞧得呆了,左冰也覺眼花繚亂,回頭一看,酒樓中人臉上都是不屑之色望著那青年,紛紛結帳離去,那青年卻視若無睹。
  那青年低聲笑語道:「能得仙子垂青,小生萬死莫辭。」
  那華服女子也笑道:「嘴上說得好聽,誰不知你天性風流,喜新厭舊,最最無情無義。」
  那青年急得指天發誓,恨不得掏出心肝來看,鬧得十分熱烈,左冰忽感心內有點不舒眼,他不願再看這醜劇,邁步下了酒樓,大街上找了一家清淨客舍中,洗滌一番只覺疲倦非常,倒在床上,一燈如豆,不多時昏昏睡去。
  睡在二更時分,忽然窗欞一響,啪一聲破空而來,左冰行走江湖多時,他內功又甚深湛,雖在沉睡之際,一有異動,立刻醒將過來,當下屏息凝神,雙手一運動,身子有若狸貓一般,平空橫起,貼在穿側牆邊,忽然又是啪的一聲,白光一閃,左冰驀然長身閃到窗前,雙掌一合一推,施展「隔山打牛」的上乘內功,直擊而去。
  只聽窗外咦了一聲,左冰推開窗戶,窗外月色一片皎潔,靜悄悄那有一個人影,他長身而去,四出搜索一番,卻是毫無結果,他心中忖道:「來人能硬接我一記『隔山打牛』內功,身手大是不弱,說不定又是北魏那群徒子徒孫跟上我了。」
  沉思一會,走入屋內,點起燈來,只見桌上一紙素箋,上面寫道:「妾閱人多矣,未見若公子之秀外慧中者,公子身在危境,切吩謹慎,今宵東郊有約,公子有興,翩然蒞臨,作一壁上觀,則賊眾無所用其技矣,豈非快事,知名不具。」
  那字體娟秀灑灑,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筆,左冰微一沉吟,恍然大悟忖道:「定是那女子引我出屋,這才入室投書,這人輕功之佳妙,竟能逃過我之搜索,當真也不容易。」
  轉念又忖道:「他說我身在危境,我卻漫無感覺,這倒是令人不安之事,左右無事,這便往東郊一行,看個熱鬧也好。」
  當下盤算一定,披上一件長衫,越窗而去,這夜月色甚好,清風徐徐,左冰長吸一口氣,胸中大是舒暢。他行了一會又自忖道:「我難道是真想去瞧熱鬧?看來只是想去探探那女子海底,但我為什麼會對此感到興趣?」
  他想到此,心中不覺悵然若失,那巧妹多情的眸子又浮上眼底,左冰加緊腳步,再也不敢多想。
  他輕功極俊,不多時已走到郊外,又東行了半盞茶時光,只見月已當空,正是三更時刻。
  左冰抬眼一望,忽郵前面遠遠之處人影一晃,他放慢腳程,緩緩找那暗蔽之處躍進,不一會果見前面一座雙石獅子鎮守的石板橋,橫跨那潺潺小溪之上。
  左冰找到一處蔽身之處,過不多久,一條人影飛快而來,還沒有走到橋上,忽然暗處又竄起一條人影,口中低聲招呼道:「是凌姑娘麼?」
  那先前黑影一身緊身夜行衣,更現得體態苗條,正是左冰在酒樓上見到那個華服女子。
  那女子答道:「是啊!金公子,咱們這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那在暗處竄出的人正是酒樓上後至的青年,當下一聽那姑娘口中說得不倫不類,只好嘿嘿乾笑兩聲應道:「姑娘說笑了,哈哈!」
  兩人低聲談了半盞茶時光,那凌姑娘媚笑道:「金公子,辛苦你啊!數日相離,你可清瘦了些,喂,你走上前讓我瞧瞧看。」
  金公子聽到這美人款款柔情關心自己,早就魂飛魄蕩,急忙走上前道:「幾日不見,姑娘更出落得標緻如……嘿,你……你……你真……真狠心」
  左冰只聞砰的一聲,那金公子直挺挺臥在地下,凌姑娘冷冷地道:「你一生不知毀了多少女子貞節,折散了多少美滿姻緣,死有餘辜,怎怪姑娘心狠。」
  黑暗中左冰心中直跳,他萬萬想不到這般貌美如花女子,卻有殺人不眨眼的心腸,看來那金公子定是遭了暗算,死多活少了。
  他對那姓金的青年其實甚是厭惡,但此時目睹那女子下手狠辣,不禁大大不以為然,身子不由自主閃出,上前察看可否挽救回一條命來。
  他才一現身,那女子笑吟吟頭也不回地道:「左公子,是你來了麼?」
  左冰心中納悶,冷淡地應了一聲,那女子極是敏感,當下碰了一個釘子,大覺失去面子,冷冷地道:「這廝被我點中死穴,你本事再大,卻也救他不得。」
  左冰不理他說話,彎身一探那金公公子脈息,果然氣息已斷,早就斃命,他緩緩站起身來,凝視那嗔容滿面的凌姑娘,歎口氣道:「這人罪不至死,你何必下此毒手?」
  凌姑娘冷冷地道:「姑娘要誰死,誰也逃不掉,你婆婆媽媽像個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左冰啞然,他從未碰到這等橫蠻不講理的女子,只好自認晦氣,一言不語,垂手而立。
  那女子見左冰不理不睬,自己喝罵他也無動於衷,羞憤之下,竟是口不擇言罵道:「姓左的,你別自以為了不得,像你這等人,我手下多的是,誰不聽話,我便殺誰,從無人敢哼半聲。」
  左冰心道:「你再狠別人當面假裝敬你畏你,背後還不是落個『母夜叉』,『女羅剎』而已,你這人不懂道理,那女子三從四德聖賢之道和你講,那真是對牛彈琴,白費口唇。」
  忽然心中想到一事,忍不住道:「凌姑娘,你說誰不聽你話你便殺誰,是也不是?」
  那凌姑娘見終於激得左冰說話,心中怒氣早消了幾分,當下裝得凶霸霸地道:「正是。」
  左冰道:「這姓金的對你唯命是從,奉承之極,你幹什麼又要殺他了?」
  那女子一時語塞,她一向獨斷獨行,從未想過為什麼?這時吃左冰用言語套住,一時之間,沉吟無計,只有嘴硬到底道:「姑娘高興了!」
  左冰冷冷地道:「原來姑娘是個嗜殺成癖的魔星,算我看走了眼。」
  他懶得在多說,伸手懷中取出一支短劍,蹲下身子,運起內勁,挖了半天,挖成一個數尺方圓深坑,將那金公子葬了。
  他平好最後一層土,心中甚是零亂,這姓金的適才還是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此刻卻是魂遊地府,黃泉路上,一定大大含怨生恨的了。
  他心中想道:「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操縱別人的生命,人命襲於天,難道本事高,功夫強的人便可殺人如於草芥麼?」
  但轉念想到北魏這幫人手段之毒狠,隱隱間又應該有正義俠士挺身而出,鋤滅這些敗類。
  他喟然歎息,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將殘,東方朝霞萬道.黎明將至,他抬著沉重步子,正要啟程回客舍,忽然暗處一個柔和的女音道:「左公子,我問你,你剛才說什麼話?」
  左冰一怔,暗忖這女子怎地仍然逗留在此,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思,當下脫口道:「我說我瞧錯人了。」
  那女子驀地目泛奇光,半晌化為萬道幽怨,盡在左冰面上注視著,左冰道:「小人這就別過姑娘。」
  那女子放聲叫道:「左公子且慢,聽妾身一言。」
  左冰本待不和她多事糾纏,但見她身著單薄,晨風中不住抖栗,楚楚可憐,心中又是不忍起來,停立而住。那女子道:「左公子,你知這姓金的是什麼人?」
  左冰搖搖頭,那女子道:「此人是朝廷一品大員之子,自幼好武,從名師學了一身本事,但卻陰狠缺德,性好漁色,這一帶大姑娘,小媳婦,被他持強壞了貞節的人何止萬干,人人恨之入骨,但他有官家撐腰,本事又強,高來高去,大家也奈他不何。左公子,你不見他一上酒樓,人人都露深惡痛絕之色?」
  左冰點點頭,那女子接著道:「上次我和他相逢,本想出手除了他,但心想他幹的缺德事太多,如果毫無所補償,豈不大大便宜了他?他持強和我動手,想要強來,我故意和他打得難分難解,後來握手言和,他答應依我三事。」
  她侃侃而道,左冰愈聽愈是慚愧,自己不明就裡,不分清紅皂白,硬把罪狀往她身上派,那是太不公平的了。
  那女子又道:「第一件事是凡被他欺侮過的女子,如果未羞憤自盡的,一律償銀五百兩,第二件事打聽一個人身份,這人和官府關係密切,托人打聽消息那是最有效的,第三件事便是救出馬寡婦一門七口,那馬寡婦有個女兒被縣裡捕頭看上,硬要討為姨娘,馬寡婦不肯,那捕頭便污她通匪,全家下獄,姓金的這廝為討好我,大大出力,親自找縣令疏通,判過無罪釋放。」
  她口才極佳,說得有條不紊,左冰心中暗暗佩服不已,那女子說得興起,接著道:「我和他交換條件,如果他辦妥這三事,我便答應……答應……」
  她說到此,忽然臉色緋紅,再也說不下去,左冰瞭然於胸,心中暗目忖道:「這廝色令智昏,和這女煞星打交道,不但生意作不成,連老本也蝕盡了。」
  轉念想到一事,心中不由暗暗失笑:「這女子性子倒是直爽,她說得高興,幾乎連那不能出口的全脫口而出,雖是如此,但話中之意誰也聽得出來。」
  那女子見他臉帶笑意,還當他在嘲笑,心中又苦又羞,竟是眼簾低垂,再也抬不起頭來。
  左冰瞧了她一眼,只見他雙頰紅得有如東方朝霞,羞澀之態,別自一番美麗,令人神往,但想到她素簡中所言:「妾閱人多矣!」又是一陣不自在。
  兩人默默相對一刻,那女子道:「我這去還有要事,前程總有相會之期,危機重重,公子珍重,咱們這便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