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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老人之死

  左冰心中如起巨浪。他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不能自己,他喃喃地道:「他就是周公明?這個老頭兒就是周公明?」
  忽然之間,他發現了這一個驚人的線索,反倒是呆住了,他只是不住地思索著?
  「如果這老人是周公明,那麼他和銀嶺神仙在一起,好像是老朋友的樣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想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把當前的重點分析了一下,然後決定道:「天玄道長趕去爹爹那裡,路上一定不致出什麼岔子,倒是我這邊這一條線索萬萬不可放過。」
  正尋思間,忽然聽得外面有人走近的聲音,他連忙把一切恢復原狀,悄悄地躍了出去。
  過了一會,他看見那老人緩緩走回房來,開門進房,又關上了門,左冰這才施展輕功潛出客棧之外,然後裝著投宿的模樣,也住到這客棧中。
  左冰打發走了店小二,便悄悄躺在床上休息,他心中盤算道:「這周公明乃是關鍵人物,難得我今日誤打誤撞。居然找到這麼一條有力線索,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時間很快地過去,不多時已是夜深人靜,左冰依然沒有入睡,他怔怔地望著黑暗中,心中思考著許多謎一樣的問題。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左冰側耳側聽,卻又再聽不到什麼,過了一會,窗外又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左冰輕輕地爬起身來,他屏息閉氣把身體貼在木板牆上。
  這時屋外月光皓潔,屋內黑暗如漆,左冰從低窗上看到了兩個人影。
  左冰悄悄退到門邊,輕輕推開屋門,走過廊道,從廊底靠天井的小窗爬了出來,反繞到那兩個人影所在地的後方屋頂上,靜靜地伏著不動。
  只見那兩人站在院中指指點點低聲交談,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其中有一人忽然向左邊指了一指,左冰暗吃一驚,忖道:「他們指的那間房子,正是周公明住的。」
  那兩人似乎又商量了一陣,便悄悄走向左邊,走到周公明所住的那間房子外,停下身來。
  左冰暗暗緊張,不知這兩人是來幹什麼的,他弓著身軀,像一雙狸貓那麼輕快地從房屋頂上繞過去,也到了周公明那間房子的屋頂上,靜靜窺看。
  只見那兩人打了一個手勢,其中一人忽一躍而起,身在空中一個滾翻,已經輕巧地倒鉤在窗簷上,他伸手弄破了一塊紙窗,右手掏出一個長圓形的東西來。
  左冰暗道:「這兩人莫非是來行刺的?我可得小心了。」
  他伸手揭起一片瓦來,緊緊握在手中,只要情形不對,立刻出手救人,只見那人舉起手上那和圓形的東西,似乎是幌了一下,緊接著一團亮光隨之而起,左冰暗道:「原來是照明用的奇門傢伙。」
  過了片刻,那人一抖手,又恢復了黑暗,左冰正在暗中忖道:「看來這兩人不像是來行刺的,莫非是來盜財的?」
  那人忽的一個翻身,又飄落下來,底下那人立刻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如何?」
  那翻身落下的聲音十分蒼老,他搖搖頭道:「難說得很。」
  底下那人道:「怎麼難說法?」
  那蒼老的聲音道:「沒有把握——」
  底下那人道:「瞧不清楚麼?你可以走進去瞧個仔細呀——」
  那蒼老的聲音道:「瞧是瞧真切了,只是事隔多年,這人的面目似乎變得蒼老得出乎意料——」
  底下那人道:「到底像不像呢?」
  那蒼老的聲音道:「像是象的,就是比我想像中老得多,是以無法決定。」
  底下那人道:「看來咱們還是得進去仔仔細細搜一搜,也許在他的行李東西裡可以找出點什麼名堂來。」
  那蒼老的聲音道:「不錯,我也是這般想法。」
  底下那人道:「你替我把風,讓我進去。」
  那蒼老的聲道:「依我看,要搜屋子還是明天白天來比較妥當,只要老頭兒一離開出去吃飯散步什麼的,咱們就可以動手,再說——」
  底下那人道:「你說右邊五號那小子。」
  左冰聽了這話,又是大吃一驚,暗道:「右邊五號房……右邊五號房……那正是指我——原來這兩人早已注意上我了?」
  那蒼老的聲音道:「不錯,那小子形跡有點扯眼,還不知道是那一路的人物,咱們夜裡行事耽擱得太久總是不妙,莫要讓他疑了心察覺。」
  底下那人道:「老哥你這種顧慮大有道理,咱們就這麼辦。」
  兩人輕聲說完,便悄悄繞道而退,左冰索性潛身不動,瞧瞧這兩人究竟到那裡去,只見那兩人繞過廂房,先後躍上房屋,落入天井。
  左冰暗忖道:「他們既上了那邊屋頂,只消輕輕一躍就能出去,但是他們跳跳落天井中,可見這兩人也是落腳住在這客棧裡的——」想到這裡,左冰不禁搖頭歎道:「唉,到底薑是老的辣,我只是一投這店,人家可就立刻注意上我了,而他們就也住在這店中,我卻完全不知道……」
  一想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一事,頓時大大緊張起來,暗忖道:「這兩人繞向東走的話,一定曾經過我那房間,說不定會偷看看我在不在房中,我要趕快從外面繞回去!」
  他輕飄飄地躍落地上,快若閃電地斜裡一倒,整個人已到了三丈之外,再一起落,已到了那房門臨外的牆角下。
  只見他略一飛身,伸手抓住了屋簷,輕推簷下小窗,一點聲息也沒有發出,已經到了屋內。
  他方才扯開被褥睡好,走廊上已傳來輕微的聲響,左冰暗笑道:「經驗沒你們老到,輕身功夫可比你們要高明一籌。」
  過了一會,那兩人聲音遠去,左冰暗忖道:「他們方才在外面商量的分明是想斷定那周公明的身份,如此說來,莫非他們也是在尋找周公明?」
  想到這裡,左冰又有些不解了,他暗中思索了一番,想道:「看這兩個人武功未見得特別高明,周公明又是個完全不懂武功的老人,怎會跟普通的武林中人扯上關係?」
  左冰想了想,得不到什麼答案,便不再想它,索性好好睡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
  他匆匆梳洗完畢,走出房來,正好看見昨夜那兩個漢子迎面而來,左冰仔細打量了一下,只見一個是四旬左右的矮小漢子,滿面透著驃悍之氣,另一個是六旬左右的老者,一臉橫橫斜斜的皺紋,那兩人瞟了左冰一眼,本來正在談的活便停止不談,左冰若無其事的和兩人擦肩而過。
  走到前面,只見那周公明正捧著一包熱氣騰騰的包子回房去,左冰等他走人房內,才走入大廳,胡亂買了幾個饅頭充飢。
  吃過早飯以後,左冰又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心中暗忖道:「那周公明昨天向店小二打聽洛陽來的鏢隊,只怕就會出去會那駱金刀——」
  他半躺地坐在床上,耳目卻是全神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過了一會,街上忽然傳來一陣人聲馬嘶,一個嘹亮的嗓子拖著長音在喝喊著:「威——鎮——四——方——」
  左冰暗道:「駱老爺子的鏢隊到了——」
  不一會,街道上就熱鬧起來,駱老爺子的鏢隊從這小客棧前經過,走入鎮市中心去了。
  左冰輕輕推開門來,慢步走到店門口,然後裝著看熱鬧的樣子踱到路邊,過了一會,只見店門口那周公明也匆匆走了出來。
  左冰略為考慮了一下,他心中想道:「這時候,昨天那兩個傢伙必然潛入周老頭的屋中去搜查去了,我索性不管他們,跟著這老兒去瞧個究竟。」
  於是他遠遠地跟著那周公明去,走到市鎮的中心,只見大批馬隊停在一家頗有氣派的大客店前,周公明走到店門口,就有兩個全身綁紮利落的漢子上來攔住。
  左冰遠遠瞧見他們談了數句,有一個漢子進去了一會,想是去通報了,過一會,那漢子又走了出來,便帶著周公明走入店內。
  左冰暗道:「看樣子還得想個法子溜進去才是道理。」
  他打量了一下四面的情形,覺得從正面進去走不太可能,於是他便遠遠地繞到那客店的後側。
  那客店的後側是片空地,十幾個工人正在砌一幢磚牆的房子,幾個工人在大棵上面站著,一個工人把一疊一疊的磚往上拋。
  左冰走到那空地上,為了不引人注目,便把衣袖綰起來,長衫的下擺盤扎腰上,外人一眼看上去,倒也以為他是個工人,他正在思索如何混將進去時,忽然有在個工人對他叫道:「喂,喂,你是不是新來的工人?」
  左冰靈機一動,便答道:「是……是……」
  那人似乎是個工頭,只見他喝叫道:「趕快上來作工呀,你沒看見咱們忙得像猴一樣麼?」
  左冰道:「是,是。」
  他沿著那臨時搭的木梯走到屋樑上的木架,上面的工人叫人道:「接住!」
  一疊紅磚整整齊齊地飛送上來,左冰伸手輕輕接住,底下那工人翹起拇指讚了聲好:
  左冰暗道:「錯非我有這麼兩手,不然這工人也不是隨便混得過去的哩。」
  他一面接著底下拋上來的磚,一面打量外面那客店屋頂上的形勢,心中暗暗盤算著。
  這時,下面忽然有個工人叫道:「注意——」
  一大疊磚整整齊齊地飛向左冰後面一個工人,左冰忽的一彈手,一粒砂子破空而出,正好擊在那工人的肘脈穴上,那工人不知就裡,只覺得手臂忽然一麻,「哎喲」叫了一聲,那一大疊磚塊便飛落下去。
  底下的工人大叫道:「小心啊——」
  所有的工人都注意到那一疊失手飛落的磚塊去了,左冰卻在這一霎時之間低著身子一個翻滾,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
  那客店的屋背上,略一閃身躲在一個煙筒後面,再一讓身,到了屋脊的另一面。
  他貼著屋脊一口氣潛到客店屋背的東首,耳貼著向下窺看。
  只見下面一條走廊的首端,一間較大的房間門前插著一面三角形的紅旗,旗上用金絲線繡著一柄大刀。左冰忖道:「駱金刀大概就在這間屋內了。」
  他要想躍到對面那房間的屋背上去,但是他深知駱金刀的功力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會被發覺行蹤,是以遲遲不敢行動。
  想了一會,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冒險一試,他先打量了一下,下面並無人影,這才猛一提氣,全身依然躺在屋背上,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忽然騰空而起——
  奇怪的是他的身軀躍起極是緩慢,絲毫不像是縱躍而起的模樣,倒像是藉著什麼浮力飄浮而起,緩緩地飄過那天井,落到對面的屋背上,依然保持著平躺的姿勢,一絲聲音也沒有。
  這正是鬼影子左白秋獨創的絕學,武林中所謂輕功高明,無非是在輕靈快速上講求功夫,像左冰這等緩起緩落的功夫,除了輕身功力須達爐火純青地方外,還得有極深厚的內家真力,與那些一躍數丈的輕功,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左冰到了對面的屋脊上,貼著耳傾聽,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點聲音,他想要尋個更好的地方,但是想到下面是威名天下的駱老爺子,只怕自己稍微一動便會壞事,便伏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他努力傾聽,只聽得那周公明的聲音:「……若非駱老爺肯允應,天下還有誰辦得到……」
  駱老爺子的聲音比較清晰,只聽得他道:「……此事非是我駱某不肯,實是另有原委……」
  那周公明道:「……此事關係重大,駱老爺難道……昔年土木堡……」
  駱老爺子道:「……周大人你不是該和薛大皇薛兄有約嗎,為什麼不找他?……」
  周公明道:「……若能找薛兄,我也不會來找駱老爺子了,薛兄遭人暗算,命在旦夕——」
  駱金刀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什麼?周大人你說什麼?」
  周公明道:「……本來我與薛兄已經約好動身,卻忽然來了兩個人,扯住薛老爺子在談些不知道什麼事,忽然之間,薛兄就被人暗算了一掌,倒在地上——」
  駱金刀打斷道:「是那兩人下的手?」
  周公明道:「好像不是,是有第三者埋伏在附近,突然下手——」
  駱金刀道:「你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麼?」
  周公明道:「那人來去如電,我這老朽如何看得見?」
  駱金刀沉吟了一下道:「後來呢?」
  周公明道:「後來那兩人抱著薛兄施救,我就趁機溜走了……」
  駱金刀勃然大怒,大聲道:「好哇,周大人大忠大義,你就趁機溜走了,薛大皇的生死也不顧了,嘿嘿,你那當大官的人眼裡,草芥小民一條命還不是跟一條狗差不多,你自己想想看,為了昔年那事武林英雄自相火並已到了什麼地步,你說得倒是稀鬆平常,老實說,我駱某是個起鏢的商賈武夫,我可不懂什麼國家薦亡君臣大義,當年若不是憑丐幫楊陸一言九鼎,我駱某今天替皇帝老兒拚命麼?太笑話了……」
  左冰在上面聽他大叫起來,不禁一怔,暗忖道:「怎麼忽然之間開罵起來了?」
  卻聽那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你聽我一言,試想老夫手無縛雞之力,那兩個人雖在替薛老爺子施救,卻是來路不明之人,老夫身上揣著如此重要的東西,除了趕快溜走有什麼辦法?……反正周公明這一條老命是早已萬死猶有餘辜的了!只要把昔年那段公案作了個結,周公明決心自刎以謝天下武林英雄……」
  屋內沉寂了片刻,忽聞駱金刀長歎了一聲道:「你先說說,那抱著薛大皇施救的兩人是什麼模樣?」
  周公明道:「一老一少,老的年約五旬,相貌十分清出眾,少的年約弱冠。」
  駱金刀想了一想,忽然問道:「那少年是否長得極是俊俏瀟灑?」
  周公明道:「不錯……」
  駱金刀沉吟了一會道:「……莫非是……北魏魏定國和他的徒兒楊群?」
  左冰聽了暗暗忖道:「你想穿腦袋也想不到那一老一少是爹爹和我。」
  且聽得下面駱金刀道:「周大人有一事你不知……」
  周公明道:「……什麼……」t
  駱金刀道:「昔日咱們離開落英塔的時候,老夫曾答應那神秘怪人發誓,發誓終生不踏入星星峽半步……」
  周公明道:「可是……」
  駱金刀打斷他的話道:「駱某畢生斤斤較量者,推一『信』字,你叫我駱某如何自食其言?」
  周公明道:「這件事大非尋常,駱老爺子你……你……」
  駱金刀道:「非是駱某執意不肯,這件事駱某已經沒有臉面再管下去了……」
  周公明長歎一聲,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忽聽駱金刀道:「周大人快請起來,大人如此,教駱某如何擔當得起?」
  在冰忖道:「想是那周公明在跪地苦求了……」
  只聽得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不答應,周公明惟有跪地不起。」
  駱金刀長歎一聽道:「周大人你先起來,聽老夫一言……」
  周公明喜聲道:「駱老爺子是答應了?」
  駱金刀道:「好,駱某答應你……」
  周公明道:「為受難吾皇,為蒼蒼萬民,駱老爺子請受老夫一拜。」
  駱金刀的聲音道:「不敢,不敢,老夫雖然答應你此事,但是老夫卻不能親自替你做到,不過你可放心,駱某是答應了這事,那是絕對要設法把這東西替你送到……」
  周公明道:「駱老爺子不肯親自出馬托別人只怕……」
  駱金刀道:「這個你放心,駱某將托這人,只會比駱某更加高強,絕不會有誤大事……」
  周公明似乎仍不放心地道:「敢問駱老爺子打算轉托何人?……」
  駱金刀哈哈一笑,然後一字一字地道:「天下第一神劍卓大江,你看如何?」
  周公明再拜謝道:「若得卓老爺子肯出手,周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駱金刀道:「咱們午時即將上路,你一切可放心吧。」
  周公明道:「萬事拜託,如此則老夫告退了。」
  駱金刀送他到房門口道:「為免被閒人看見,駱某不送了。」
  左冰偷偷往瓦背窺下去,只見周公明長揖倒地,垂淚道:「此事了結,周某將辭人世,駱老爺大恩大德,惟有來世結草啣環以報……」
  駱金刀也沒說什麼,只是長揖還了一禮,周公明躬著老邁的身軀緩緩走了出去,駱金刀轉過身來,對著房門前插著的那面金刀紅旗,怔怔然果望良久,然後輕聲長歎一聲。
  左冰因為伸首出去窺看,這時偷偷縮將回來,然後就只這一個動作,下面駱金刀忽然道:「房上的朋友,請下來吧!」
  左冰又驚又服,他略一沉吟,只得大大方方地飄身而下,他一揖倒地,口中道:「晚輩左冰,拜見駱老前輩。」
  駱金刀打量了他一眼,道:「起來起來,令尊大人可安好?」
  左冰心想自己與左白秋的父子關係大概江湖上都已知曉了,他連忙恭敬的答道:「托駱老前輩虎威洪福,家父身體尚好……」
  駱老爺子笑道:「你在上面大概已經不少時候了吧,哈哈,左白秋的兒子還有什麼話說。」
  左冰臉上一紅,連忙解釋道:「晚輩因為跟蹤方纔那位周老先生,這才冒昧……」
  他尚未說完,駱金刀打斷道:「跟蹤?你怎會跟蹤他?」
  左冰道:「駱老前輩有所不知,方纔那位周老先生所云的一老一少,正是家父和晚輩……」
  駱金刀睜大了眼睛,一手推開了門,對左冰道:「請進,請進,咱們進來詳談……」
  左冰只得跟著他走了進去,駱金刀道:「銀嶺神仙薛大皇現在何處?」
  左冰道:「家父抱著他去尋錢伯伯……」
  駱金刀道:「錢百鋒?」
  左冰道:「正是。可是家父說薛老前輩受傷過重,必須請武當掌教天玄道長來會同三人之力施救,方始有一線希望,是以命晚輩趕去武當求救……」
  駱金刀道:「你去過武當了麼?」
  左冰道:「晚輩到了武當……」
  他本想說出武當慘遇浩劫的事,但是想了一想,還是先不說為妙,便繼續道:「請到了天玄道長,正一路匆匆趕回,忽然在這裡發現了方纔這位周老先生的行蹤,便一人留下來想探個究竟。」
  駱金刀道:「天玄道長自己趕去?」
  左冰道:「不錯,晚輩這就準備追上去……」
  駱金刀道:「且慢,那偷襲銀嶺神仙的兇手,你可看清了面目?」
  左冰使把那前後經過情形略述了一遍,只見駱金刀雙目圓睜,額上青筋暴起,頰邊沁出汗珠來,他雙手按在桌上,一言不發,過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左冰道:「什麼……」駱金刀又喃喃地道:「當著左白秋的面,偷襲薛大皇,又從容而退,連面貌都不讓人看見,世上竟有這等高手?」
  左冰道:「家父也是大為驚駭,他說便是南北雙魏只怕也沒有這等功力。」
  駱金刀彷彿沒有聽見,只是自言自語地道:「左白秋的身法是駱某畢生僅見的了,竟有人當著他的面出手傷人,傷的又是銀嶺神仙薛大皇,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他緩緩站直身體,雙手從桌面上放開來,只見那楠木八仙桌上竟然留上兩個半寸深的手印,指掌清晰無比。
  左冰看得不禁駭然,只見駱金刀站在那裡默默昔思,自己要想趕快趕回客棧去,卻又不好啟口,駱金刀忽然道:「那周……周公明住在那裡你知道嗎?」
  左冰道:「就在不遠處一家客棧……」
  駱老爺子道:「快去找他來,我還有話要問他。」
  左冰道:「晚輩去找?只怕有些不方便……」
  駱老爺子伸手抓起一隻筆來,寫了一張便條對左冰道:「你叫店家交給他即可,越快越好。」
  左冰接過字條,轉身就走,匆匆走出店來,店門口那兩個鏢局的漢子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是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盤問進來的人,對左冰只望了幾眼,倒以為他原先就在店中,是店主家裡的什麼人,便也沒有盤問。
  左冰匆匆趕回客棧,走進去立刻看見昨夜那兩個漢子所住的房間,房門大大敞開著,裡面空無一物,像是已經搬走了模樣。
  左冰連忙拉住一個店小二問道:「喂,小二哥,這間房裡的客人搬走了麼?」
  那小二道:「剛剛結帳搬走沒多久。」
  左冰心中立刻感到不妙,他匆匆走到周公明的房前,只見房門緊閉,裡面一點聲息都沒有。
  左冰心中猛跳,強自鎮靜下來。繞道到了天井裡,四顧無人,便輕輕躍上那房間的窗簾上,推開氣窗,飛身而入。
  一入室中,左冰順時就呆住了,只見周公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沒有血跡,但分明已經氣絕。
  左冰環目四顧,只見屋中空空如也,周公明行李包袱全都不見了。
  他暗恨自己晚到一步,摸了摸周公明的軀體,只覺上身軟綿綿的,分明是吃最上乘的內家掌力震斷了脊骨。
  他暗忖道:「恁昨夜那兩塊料,分明不可能懷內家掌力,莫非又有第三者來到?」
  他把全屋仔細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便偷偷循原路退了出來,走到自己的房前,又拉住一個小二,問道:「方纔走的那客官可有什麼朋友來找過他們?」
  那小二翻了翻眼,懷疑地望了左冰,左冰連忙掏了一錠碎銀塞過去,那小二這才道:「不錯,不錯,有一個長得很標緻的公子來尋那兩位客官,三個人進屋去談了一會,然後便一起結帳走了。」
  左冰道:「向那個方向走的,騎馬還是步行?」
  那小二道:「向市鎮中心那邊去了。好像沒有騎馬。」
  左冰打發走了店小二,飛快地回屋,到帳房結了帳,匆匆走出客棧,他心中想:「先得去通知一聲駱金刀……」
  他停下身來,就在駱金刀那張字條的反面寫道:「周突遇暴死,兇手北逃,正追蹤。」
  他走到那鏢局落腳的大客店前,那兩個把門的漢子迎了上來,左冰把字條遞過去道:「請二位把這紙條交給駱老爺子,敝姓左。」
  那兩人奇怪地打量左冰幾眼,左冰卻是轉身就走,沿著那條官道追了下去。
  這時左冰心急如焚。他暗暗忖道:「那三人若是沿著這方向而去,應該走得尚不太遠。」
  這時他也顧不得什麼驚世駭俗,沿著路邊展開輕身功夫拚命前奔。
  追了不多遠,果然看見前面三個人急急忙忙地走著,靠左邊兩人正是昨夜那兩條漢子,右邊的一人年紀輕輕,卻是十分俊秀。
  左冰大叫道:「楊群,你幹的好事!」
  那三人同時吃驚回頭,楊群一看是左冰趕來,哈哈大笑道:「姓左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左冰道:「你殺了人就想跑麼?」
  楊群道:「奇怪,我殺了什麼人?姓左的你不要含血噴人。」
  左冰怒道:「悅來客棧裡你幹的事還想混賴麼?」
  楊群道:「是我幹的又怎麼樣?」
  左冰道:「今天你休想一走了之。」
  楊群冷笑道:「恁什麼?」
  左冰道:「你不信就試試。」
  楊群臉色一沉,開口罵道:「討厭!」
  他話聲才出,已經呼的一掌拍到,左冰身體略一側轉,竟然搶偏鋒以攻為守。
  楊群掌勢一沉,竟然不借換招易式,連打帶拿,直取左冰肘腕。
  這一招變化精微已極,楊群信手施來,有如行雲流水絲毫無滯,端的是美妙之極,左冰心中暗讚,身形卻如無骨之物,胸腹之間一收而過,一掌仍取敵上盤。
  楊群駭然還掌,他絕料不到數月不見,左冰竟然練成如此精奇的掌法,他大喝一聲,雙掌連揮,再也不敢絲毫狂妄。
  左冰正式習武,雖是最近之事,但他從小鍛煉的一身左氏輕功和上乘內功卻是驚人之極,是以雖然不曾習過拳掌招式,但是練起來卻是一日千里,楊群心中以為仍是不懂武功,一試之下竟是大出意料,難怪他要駭然變色了。
  左冰雙掌連揮,偶而夾著幾招錢伯鋒自創的歹毒招式,雖然配合不上,卻是霸道無比,楊群小心翼翼和他過了五十招,竟是招招守多於攻,不知左冰的深淺。
  五十招後,楊群已摸得清楚,他發現左冰雖然出招厲害得緊,卻像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每每輕易放過上風優勢,而且招式之間不甚連貫,破綻百出。
  於是楊群大喝一聲,攻勢忽然如雷霆萬鈞之勢湧了上來,當今天下武林之中,少年高手除了丐幫幫主白鐵軍,只怕就要算楊群了,他這時放手一打,只見妙招毒式如巨浪滔天,舉手投足無一不是妙極天下的絕學。
  左冰與他對了二十招,已經不支,楊群心中默算,再有十招,必可教左冰立斃掌下。
  然而奇怪的是十把過後,左冰依然如故,總是手慌腳亂地招招被逼得逃命,可是楊群就是無法傷著他一肌一毛。
  楊群暗自咬牙,默默忖道:「再有十招。你這小子不倒下我就服了你。」
  十招過後,左冰被打得狼狽不堪,楊群卻是依然傷不了一他,只是看到左冰東歪西倒,潰不成招,然而在緊要關頭,總是被他想出一記又怪又妙的絕招脫險而去。
  楊群奮力攻了五十招,依然沒有把左冰怎樣,他漸漸發覺左冰的掌招漸漸是越打越是中規中矩,抵抗之力比開始時強了一倍有餘,楊群又惱又怕,心想:「再一直打下去,他豈不要成神仙了——」
  只見他猛一咬牙,決心和左冰內力相拼,這時左冰一掌拍來,楊群突然棄之不顧,運起內力掌擊左冰正胸。
  左冰吃了一驚,連忙也運勁相抗,這一來,正中了楊群之計,他掌力暴吐:「烏烏」然怪嘯驟起,左冰奮力一推,轟然暴震,竟是不分上下。
  楊群掌落掌起,第二掌又到,左冰不料他來得如此之快,慌慌張張相架,頓時被震退三步。
  楊群如風捲殘雲一般,第三掌陡然又至,左冰怯意忽生,轉身想躲。
  楊群是何等功力.掌力一揮,如網而下,左冰怯意中犯了大忌,竟然抽身而退,楊群的掌力立刻如影附影,左冰在危急中躲無可躲,眼看就得遭殃——
  忽然之間,只聽得左冰一聲長嘯,也看不清楚他怎樣作勢用勁,也不知道他從如網掌力中如何縱起,只看到他整個身形如同陀螺一般一陣亂扭,接著便一衝而起,竟然高達五丈,斜落在七八丈外。
  左冰死裡逃生,不禁呆住了,楊群也呆住了,他還要畢生第一次看到這等不可言喻的輕功。
  楊群一步步向近,左冰忽然想起白大哥對他說的話:「打不過,逃呀!」
  他向前跨一大步,猛然大喝一聲,翻身拔足就逃,片刻已在里外。
  左冰停下身來,看看後面並無追兵,才放心緩下腳步,他默默想道:「打你不過,跑起來你可追不上我。」
  他走了數步,腦海中忽然浮起剛才激戰中一個招式,霎時之間,他像是一個木偶般呆住了——
  他眼前清晰地浮現著那一個對招從頭到尾的情形,只是當時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然而此刻在他的眼前都是緩緩然清清楚楚的慢動作,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寶貝一般叫了起來——
  「是呵,是啊,我原應該這樣的,我原應該這樣的……」
  於是他的眼前又浮現了另一個招式,漸漸地,他又徹悟了這一個招,於是左冰像是著了魔一般,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方纔那場激戰的經過情形,一招一式重回到他的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左冰從如癡如狂中醒轉過來,他不自知自己在這一場幻夢中武學增進了多少,他只是喃喃地自語道:「楊群,楊群,再碰上你,可沒有那麼容易被你打敗了……」
  他站起身來,忽然發覺日已偏西,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在這裡呆坐了大半日。
  他暗自忖道:「此刻快些趕到爹爹那裡去了。」
  於是他施展開輕身功夫,飛快地向北而去,不一會走上了一個山坡。
  當他登到山坡頂上時,他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幾乎令他當場狂叫出來——
  只見遠處有一個人飛快地從山坡下在奔而過,那速度快得令人駭然,但是那身形姿態,他卻是認得清清楚楚,那人竟是銀嶺神仙薛大皇!
  他大叫一聲:「薛老前輩……」
  但是那人早已如箭一般消失在薄暮中,左冰連忙趕了下去,但是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蹤跡,他忖道:「薛老前輩不是受了重傷麼,他怎會在這裡出現?我方才絕不可能看錯的,難道武當天玄道長趕到爹爹那裡,那麼快就已治好了他的傷?」
  他想,天玄道長先他而去已經兩日,這個可能性倒也並非沒有,但是問題是,如果是如此,爹爹他們呢?
  左冰趕快趕向和左白秋預定的地方,月正中時便已達到,但是到了那裡,一間茅屋空空如也,爹爹、錢伯伯、天玄道長沒有一人在,也沒有留下一字半語。
  左冰站在茅屋當中,滿腹狐疑,風吹著半掩的竹門,咿呀之聲令人聽了覺得神秘中帶有幾分恐怖。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緩緩地走出來,這時明月當空,四周如死般寂靜。
  左冰喃喃地對自己道:「總得先找到爹爹他們才是道理。」
  於是他回到茅屋中留了一行字,拖著疲乏的身子走上了路,走了兩三天,並未發現三人蹤跡,他素知爹爹之能,倒也並不但心,心想一路尋去,一定能探出個究竟,他盤算既定,便又若無其事一般北去。
  左冰邁步而行,日頭愈來愈暗了,他心中盤算,再趕半個時辰,如果找不到客棧投宿,今夜又只有露宿了。
  夕陽完全沉沒下去了,向晚涼風,寒氣漸漸沉重起來,左冰一提氣,望著前面是茫茫無盡的路,忽然心中感到孤單起來。
  忽然遠處林中一陣淒迷的歌聲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