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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金沙神功

  另一個比較粗壯的聲音道:「前面那四個人多半是金刀駱鏢頭的人,方纔他們趕過咱們時,連正眼都不瞧咱們一下,咱們若是到達了,豈不更要吃他們恥笑?」
  那聲音尖細的道:「若是明天碰上了崑崙山的那兩個蠻子,咱們要不要動手?」
  那聲音粗壯的道:「師父臨行時不是跟咱們再三叮囑不可輕舉妄動麼?」
  那聲音尖細的道:「那麼明天咱們若是碰上了呢?」
  那聲音粗壯的道:「假裝沒有看見就是了。」
  左冰根據聲音判斷,前面的人距他最多只有三丈之遙,竟是一點人影也辨不出來,可見雲霧之大。這時,前面的人忽然叫道:「到山頂了,到山頂了。」霎時之間,四面什麼都看不見,左冰低頭一看,連自己的鞋子都看不到,他心中忖道:「索橋下面是深淵,這時一個失足豈不是慘了。」
  前面那聲音尖細的道:「找到了,索橋就在這裡,師兄你快過來。」
  那聲音粗壯的叫道:「咱們過去吧,霧太大,千萬小心一點。」
  那尖細的聲音叫道:「不成不成,太危險了,咱們還是等霧散了再過去吧。」
  那聲音粗壯的道:「怕什麼,我走前面吧。」
  左冰這時已到了他們身後不及兩丈之處,他一聲不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就在這時,忽然之間,一陣輕風飄過左冰身旁,左冰雖然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是他敢斷言那是一個人施展上乘輕功由他身旁擦過,他心中暗道:「這是誰?莫非方才一直跟在我的後面?」
  他才想到這裡,忽然身邊又是一陣風起,顯然又有一人疾奔而過,緊接著他聽到前面的那粗壯的嗓子叫道:「喂,什麼人,咱們先到的,你怎麼不講理……」
  左冰暗道:「必定是方才從我身邊奔過的第一人要搶先過索橋,發生爭執。」
  立刻又聽到那尖細的聲音大叫道:「呀——這人跳下去了!」
  但是左冰並未聽到慘叫之聲,顯然那人急著搶過索橋,話都不說就跳落下去,如此大霧之中,他一躍而下,雙足正好落在單索之上而未失足,這份功力委實驚人。
  左冰心中暗忖道:「方纔那第二個從我身旁急奔而過的多半也要搶橋而過
  果然,立刻他又聽那粗壯的嗓子大喝道:「咦,咦,什麼人?又要搶先——」
  只聽得呼呼兩聲掌風,接著一個陰森的喝聲:「討厭,給我滾開!」
  接著那粗壯的嗓音一聲慘叫,左冰一聽到慘叫聲,忍不住立刻飛身向前躍去,他剛感到身達懸崖之邊,又聽到那聲音尖細的一聲慘叫。
  左冰在茫茫大霧之中搶到索橋的邊上,立刻感到一個人正要起步上橋,左冰低喝道:「什麼人在如此驕橫?」
  那人沒有答話,只是陰森森地一聲冷笑,左冰立刻感到一股極大的掌力直擊過來,他微一挫步,伸手就拿。
  那人掌勢雖猛,變幻卻是快如閃電,左冰手才遞出,他已換了一個方向拍來,左冰橫肘一擋,掌力陡發,與那人對了一掌。
  只聽得左冰一聲驚呼,整個人被震得飛出懸崖,他在與對方對掌之時,原來用的是一記神妙無比的岳家散手,但是當雙掌相觸時,他的內力一個配不上,所以立刻飛出了去,他身在空中,處於極其危險之中,但是他心中卻是在想著方纔那一掌,他想到那運氣之道與發勁之間的微妙,忍不出大喜叫道:「我懂了,我懂了!」
  這時左冰身已落下,四面茫茫一片,不知應該攀扶何物,他身落極快,若是等到能看見那根索橋時,伸手要抓已不可能。
  左冰只覺自己一落數丈,猛一睜目,隱隱看見那根索橋,但是身形已經極快地落過,他驀地大喝一聲,一口真氣陡然向上猛升,那如殞石流星般的下落之勢竟然在雲中停了一停——
  左冰伸手一抓,正好抓在索橋之上,這一招輕功絕學實已超出武術中輕身功夫的基本原則,除了左氏一脈,普天之下再無別人能夠做到。
  左冰手上微一帶勁,翻身立在索上,腳方立穩,猛聽到前面傳來那陰森的聲音:「小鬼頭,你還不投降?」
  緊接著,左冰感到前面有人掉頭對著他急衝過來,他心中大急,橋上絕無閃身餘地,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已經和他撞個滿懷。
  左冰伸手一抱,抱住那人的腰間,雙手向後一摔,把那人摔向空中,幾個跟斗飛落崖上,左冰自己卻是重心全失,一個立足不穩,翻落下去。
  左冰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岳家散手又救了他一命,只見他翻肘轉腕,有若電光石火,以令人絕難相信的速度一把抓住索橋。
  立刻左冰感到手上一痛,已有人踏著他的手指衝過索橋,他知道是那聲音陰森的人倒奔過橋,追趕方才與自己撞個滿懷的人。
  一想到這裡,左冰忽然想起方纔那人身體纖細得緊,而且體重也甚輕,想到這裡,他鼻間彷彿還有-絲餘香,他暗暗想道:「莫非那人是個女子?」
  他手上用勁,再次翻上了索橋,聽那邊的聲音,似乎是一逃一追,愈跑愈遠了。
  不多時,太陽升了上來,那茫茫大霧在片刻之間就散得乾乾淨淨,左冰走回那邊懸崖上查看,只見崖上躺著兩具屍體,一個虯髯黑漢,一個年輕文弱少年,竟被那聲音陰森的人在一個照面之中下毒手擊斃。
  左冰望著那兩具屍首,心中忽然氣憤起來,他心中暗道:「這兩人與那聲音陰森的傢伙可謂素昧平生,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為什麼該這樣死去?」
  左冰近來一連三次像這樣對著屍首,死去的人對他又是陌生又是熟悉,三次看到別人死,對左冰的心理都有甚大的震動,然而這一次的感覺是最深刻而奇怪了,他望著那虯髯大漢的臉,似有無窮無盡的冤屈和憤怒無得發洩,又像是有滿腹的不平與不解無法想通,左冰忽然之間,整個人的心情似乎被這兩個冤枉暴斃的武林人所打動,他默默想道:「從前錢大伯對我說,武以止戈,我那時只覺沒有道理一笑置之,但是照現在我所見所聞的情形看來,人類是太過殘忍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流血,就有人被殺戮,強者天生是來欺侮弱者的,弱者天生是來被人欺侮,這跟野獸在本質上有什麼區別?」
  他這樣想著,似乎忽然之間想通了許多,許多事原來就是這樣的,只是在左冰年輕的幻夢中,被蒙上美麗之面具,兩個沒有生命的屍首躺在左冰的腳前,沒有一個人與左冰有任何一絲關係,然而左冰卻在這一剎那間整個人大徹大悟,他想到許多,也為以後自己該怎樣做定了粗略的腹案。
  這個「大徹大悟」未必是一件可喜的事,因為一個善良的幻夢被殘酷的人性驚破了,一顆善良的心因接觸冷酷而懂得了乖戾,但是,一個上上的奇才終於走上了成為武林一代宗師的大路。
  左冰帶著異樣的心情。離開了兩具屍體,走過那索橋,施展上乘輕功向棲霞頂峰奔去。
  繞了幾個彎,眼前一片蒼松翠柏,左冰已到了棲霞峰頂上,他穿過樹林,只聽到人聲陣陣,林子外面一片草坪上三五成群地聚集了許多人,左冰不禁暗暗納悶,心想:「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趕到棲霞絕頂來?難道這裡有什麼武林聚會麼?」他繼而想道:「聽那飛月老僧之言,似乎他與那銀髮婆婆之約乃是私人秘約,怎麼牽涉到那麼多人?」
  他抬頭一看,並未發現那飛月老僧所說的銀髮婆婆,忽然之間,他卻發現那天在小市鎮上與鳩首羅剎的兒子方一坤爭鬥的一批人,左冰連忙別過臉去,尋一棵大松樹下坐了下來。
  一坐下來,伸手在腰間一摸,忽然發覺腰間多了一個小袋,左冰不禁大覺奇怪,取下小袋子來打開,一看,內見袋中放著一顆又大又紅的桃子。
  左冰仔細回想,實在想不通那個桃子怎會跑到自己腰間來,他望著那個又大又紅的桃子,忍不住有些垂涎起來,不知不覺間就把那桃子遞到嘴邊吃了起來。
  那桃子又香又甜,入口生津,舌喉之間有一種涼涼的感覺,左冰把桃子啃完了,正要把手中的桃核甩掉,忽然發現那桃核有些奇怪,仔細一看,那桃核與尋常桃核大大不同,那桃核從側面看去,竟生得如同一個胖娃娃的臉,眼鼻俱全,而好似正在張口憨笑,左冰覺得那桃核可愛,就把它收入懷中。
  這時,又有兩個武林人物坐到左冰不遠處的草地上來,其中一個胖子伸了一個腿道:「大哥,你可瞧見駱金刀手下的四大鏢頭也來了?」
  另一個面色臘黃的漢子道:「看來這次跑來湊熱鬧的人可真不少,名門正派武林高手也頗來了些人,大家還不曾瞧瞧大漠金砂功的威風。」
  那胖子道:「武林中的消息傳得真快,大家的記性也真好,那年飛月和尚在沙漠大孤峰上與一個老太婆拼掌七天七夜不分勝敗,結果定好了今日之約,偏巧被一個崆峒弟子伏在石後看了七天七夜,他一回中原,繪聲繪形地吹了一大陣,誰不想來看看大漠神功究竟厲害到什麼地步?」
  那面黃漢子道:「飛月和尚坐鎮金沙守數十年,從不在中原現身,不知他功力究竟如何?」
  那胖子道:「奇怪!怎麼雙方都仍不見現身?」
  左冰坐在一旁傾聽,恍然知道這些人是來觀戰的,他暗暗忖道:「我得先找到那銀髮婆婆才行。」
  於是他悄悄從樹於後向前望去,卻是始終找不到,他回想飛月和尚的話,那銀髮婆婆肩上掛著一條黃帶,於是他忖道:「也許那位銀髮婆婆是化了裝來的,我還是找那根黃帶子來的方便。」
  於是他順著次序東至西一個個察過去,堪堪普察了一遍,仍未發覺那根黃帶,在這時,忽然人群外走進一個人來,
  左冰目光一瞥,立刻發現了那人肩上掛著條顯眼的黃帶——
  左冰精神為之一凜,但是再仔細一看,不禁又驚又駭,當下就怔住了。
  原來那紮著黃帶的那是什麼銀髮婆婆,竟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大漢,再看他的面孔,正是那日在市鎮上萍水相逢的方一坤。
  左冰把幾乎要站起來的身軀又坐了下去,只見那方一坤緩緩走到場中,所有的人眼光都注視著他,他只若未覺地似乎也在人群中尋什麼人。
  那邊那一批曾在鎮集中買劍與方一坤打起來的人立刻就發現了方一坤,霎時鼓嘈起來,方一坤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一個人站在場中,頗有一種傲然漠視天下英雄的味道,那一批人中終於有人喝道:「姓方的小子,竟敢跑到這裡來?」
  方一坤回頭望了他們,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道:「我是不會跟你們動手的。」
  左冰聽他一開口還是這句話,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默默忖道:「人若是學了一身上乘武功,真能克制住自己不與人動手麼?」
  那批人中買劍的那人衝了出來,大喝道:「姓方的,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有種的……」
  他話尚未完,方一坤哈哈一笑道:「你們眾人來這裡是幹什麼的?」
  那批人怒目而視,大喝道:「咱們來見識一下大漠金沙功。」
  那方一坤微微笑道:「我是來會一會飛月和尚的大漠金沙功。」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左冰更是一躍而起,他心中一陣狂跳,凝目望著那方一坤肩臂上的黃帶,暗暗忖道:「原來真是他,莫非飛月和尚所說的銀髮婆婆乃是方一坤的母親鳩首羅剎?」
  他大步走上前去,這時全場肅然,全都注視著方一坤,左冰走到他的前面兩丈之遙,停下身來。方一坤一看是左冰,正要開口,左冰已道:「方兄請了。」
  方一坤抱拳道:「山不轉路轉,左兄,咱們又碰上啦。」
  左冰道:「請問方兄,剛才方兄所言,今日是來會一會飛月和尚的大漠神功,這話怎麼講?」
  方一坤皺了皺眉頭道:「左兄可記得小弟曾說過,除了一人以外,小弟發誓絕不與任何人動手,這人,就是飛月和尚。」
  左冰道:「方兄今日是來找飛月和尚的還是早約定?」
  方一坤長歎一聲道:「約得太久太久了。」
  左冰心中再無疑問,走上前去低聲道:「既是如此,則方兄可回去了。」
  方一坤大吃一驚道:「左兄此話怎講?」
  左冰低聲道:「飛和月尚已於前夜在百里之外荒祠之中圓寂了。」
  方一坤一聞此言,似乎如雷轟頂,他顫聲問道:「你……你……此言可真?」
  左冰道:「是我親眼所見,如何不真?」
  方一坤雙目圓瞪,怔怔然注視著左冰,臉上的表情由驚疑漸漸變為相信,由相信漸漸變為絕望,最後他雙目一抬,又射出懷疑的眼光。
  他指著左冰道:「你——你與飛月和尚是什麼關係?」
  左冰道:「萍水相逢,非親非故,大師圓寂時,小弟適在旁邊,如此而已。」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掏出那紙包來,遞向方一坤道:「飛月大師路遭突襲,可憐金沙一門全軍覆沒,飛月大師臨終之際,要在下將此物帶給棲霞山頂的銀髮婆婆。」
  方一坤道:「是誰殺了飛月和尚?」
  左冰道:「沒有人知道。」
  方一坤雙目中閃出更多的懷疑之色,牢牢盯住左冰,額上青筋暴跳,忽然,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地逼出來:「你——可是你殺的?」
  左冰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是當他碰到方一坤那理智全失的目光時,他知道事態嚴重,一個應付不當,只怕要弄得不可收拾。他望了方一坤一眼,冷靜地道:「你要不要再看一件東西?」
  方一坤一言不發,忽然猛一伸手,向著左冰猛攻過來,眾人只看到他的身形略為一晃,手指已探到左冰面門,那出招之迅速瀟灑,已有一派宗師的風範,觀看的人不禁全都驚呼起來。
  左冰料不到他忽然動手,他反手一拎,內力暴發,身形同時退了三步。
  方一坤雙目圓睜,冷冷地道:「好個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你這一發之力不是金沙神功是什麼?」
  左冰在昏迷之中,被臨死的飛月和尚強用上乘大漠神功打通了任督雙脈,現在左冰身上大漠神功的功力,便是二十年以上的功力了。
  方一坤不待左冰說話,立刻喝道:「姓左的,你不該欺騙於我——」
  左冰知道要想立刻解說清楚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在腦海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淡淡地道:「方兄是不肯信我的了?」
  方一坤仰天大笑道:「飛月和尚死了也好,不敢來也來,反正他的徒兒來了,來來來,就咱們來解決掉吧。」
  左冰知他誤會自己是飛月和尚的徒弟,心想要一下子說出那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來,倒不如不說的好,他只輕聲道:「我不是來與你動手的。」
  方一坤冷笑一聲道:「你是代替飛月和尚來赴約的,是也不是?」
  左冰道:「不錯」
  方一坤道:「那就好了,飛月和尚到這裡來就是要與家母一決死戰。」
  左冰搖首道:「飛月和尚只要在下交給令堂一物而已。」
  方一坤似是悲憤膺胸,大聲喝道:「你叫飛月和尚出來。」
  左冰道:「飛月和尚已經圓寂了。」
  方一坤不信地喝道:「天下那有那麼巧的事——」
  左冰打斷他的話,冷冷地道:「是啊,天下那有那麼巧的事,偏偏在約期將到之時,令堂也過世了。」
  方一坤一聞此言,頓時呆住了,他一味不相信左冰的話,但是他自己這一方面也是一樣的,他的母親可以突然去世,難道飛月和尚便不可能?」
  方一坤呆呆地想了一會,說不出話來,左冰拿著那皮紙包送上前去道:「飛月和尚囑托在下之事,便是將此物交給令堂,如今令堂過世,就交給你吧。」
  方一坤望著那皮紙包,卻並未伸出手去接,他口中喃喃自語,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過了一會,他忽然大聲喝道:「不行!家母與我辛辛苦苦等了這許多年,我曾發誓不與世人動手,只除了一個人——那就是飛月和尚,咱們今天還是得幹一場。」
  他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用白布裹起來的長杖解了開來,他抖手在地上一頓,手中鳩形頭的長杖發出噹的一聲沉響。
  左冰退了一步。正在這時,忽然人眾中一聲驚呼。
  「啊——鳩形杖!」
  接著有一人一躍而出,大喝道:「原來是鳩首羅剎的兒子,你與我住手!」
  方一坤回首一看,只見一個清老者走了上來,方一坤冷冷道:「閣下是誰?」
  那人冷哼一聲,並不答話,他瞪著眼打量了方一坤一番,然後道:「昔年鳩首羅剎仗她乖戾之氣大鬧華山的事,你可知道?」
  方一坤道:「啊,原來是華山派的前輩,家母對於昔年誤會及魯莽行為一直深感不安。」
  那人冷笑一聲道:「方纔聽說鳩首羅剎已經過世了?」
  方一坤道:「家母不幸於日前罹疾去世……」
  那人長歎一聲道:「鳩首羅剎一枝直搗華山雷靈洞,毀我百年神器,這奇恥大辱叫我向誰去找回來?」
  他又望了方一坤一眼,搖了搖頭道:「難我葉飛雨還要找她的兒子算這筆帳麼?罷了,罷了……」
  他說著猛一頓足,反身就走,群眾中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全都驚訝地大呼起來:「華山神劍!」
  「原來他就是葉飛雨!」
  左冰驀地一聲大喝:「葉老爺子,慢走——」
  葉飛雨猛可停下身來,他回過頭來望左冰,微笑道:「左兄弟久違了。」
  左冰道:「葉老爺子這一向可好——」
  葉飛雨苦笑一聲道:「浪跡天涯無家可歸的人,有什麼好不好可言。」
  左冰道:「葉老爺子若非急於要走,請稍待片刻。」
  葉飛雨想了一想,點了點頭,左冰正要對方一坤說話,方一坤忽然猛一伸掌,對準左冰便拍了過來。
  左冰見他畢竟動手,暗暗歎了一口氣,單足微閃,伸手向他腕上拿去。
  眾人見兩人動上了手,全部靜了下來,在他們想像中這兩人乃是鳩首羅剎與飛月和尚的傳人,看不到鳩首羅剎與飛月和尚決鬥,能看到他們的傳人拚鬥,亦可一睹兩派神秘稱絕的奇功。
  方一坤掌出如風,一口氣之間已經推出了三掌,這三掌換掌之快,出招之準,端的是妙入微毫,眾人才一安靜下來,立刻又發出一片驚呼之聲,鳩首羅剎不常現武林,但是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在武林中留下無數神奇荒誕的傳言,但是方一坤這一連三掌接踵而出,立刻令在場各門高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因方一坤這連環三掌早是飄飄地拍出,但是其中內涵之神妙實可當爐火純青四字而無愧,鳩首羅剎雖有盛名,但在眾人心目中,似乎還未見得能達到方一坤這般上乘地步,所以眾人一望之下,立刻大叫起來。
  左冰只覺忽然之間,自己彷彿陷入了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之中,他心中生出一種感覺,就如置身在狂濤巨浪裡,除了接受擺佈以外,沒有抵抗的餘地。
  他一面驚服方一坤神奇的功力,一面不由自主地猛一伸掌,回身一旋之間,一股令他難以自信力道隨著他一轉身之間揮袖而出,方一坤沉聲低叱,雙掌又變,左冰在這時雙袖同舞,捲起一片金沙……
  「金沙掌!」
  「大漠神功!」
  眾人全忘形地大叫起來,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目睹這傳聞中的塞外奇功,左冰聽見眾人全都大聲喝起彩來,反倒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他對自己施出大漠神功完全不知覺,只是在方一坤威猛的攻勢下,不由自主地自然反應,他不知道飛月和尚在臨終之際用畢生浸淫大漠神功中的精華內功打入了他內脈之中,在危急之際,金沙神功立刻自然發動,在場人個個驚絕,他自己反倒一無知覺。
  方一坤招招換式之中,瀟瀟灑灑地攻出了五招,眾人萬萬沒有料到世上又多了這麼一個年輕高手,一時之間,直看得目眩心震,連喝彩都忘了。
  左冰奮力抵抗了幾招,他出手全是岳家散手的精華,莫說方一坤從未見過,在場各派英雄那麼多人中,就沒有一個能看出左冰到底施的是什麼手法。
  方一坤猛一發掌落空,掌力正擊在丈外一棵粗松樹上,只聽得嘩啦啦一聲暴響,那棵松樹齊腰而折,斷口之處平整有如利斧所砍。
  眾人看得相顧駭然,沒有人敢相信鳩首羅剎的後人會有這麼超凡入聖的功力。
  左冰見他威不可當。回首一看那棵斷松,不禁心已寒,他暗暗忖道:「這方一坤好厲害的掌力,除非白鐵軍大哥在場,否則只怕很少有人能硬接他一掌了。」
  他既無打鬥經驗,心中怯意又起,根本就不知所措地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只見人影一花,方一坤已伸手抑住了左冰的腕脈,眾人頓時呼叫起來,方一坤冷冷地問道:「姓左的,你為什麼不還金沙神掌?」
  左冰苦笑搖了搖頭道:「因為我根本不會。」
  方一坤冷笑一聲道:「你以為你不用金沙神功,我今日便會放過你麼?」
  左冰尚未答話,方一坤大聲道:「從來沒有聽說過做徒弟的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連師門的武功都不敢用了,哈哈哈哈,飛月和尚,你教的好衣缽徒弟……」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全都紛紛議論起來,難道飛月和尚的徒弟真是那麼一個窩囊廢?
  左冰聽了這一句話,一股熱血忽然從心底裡湧了上來,他在忽然之間,心裡上彷彿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飛月和尚的衣缽弟子,雖然飛月和尚沒有傳過他一招半式,但是他是飛月和尚臨終惟一所托的人。
  那時候,飛月金沙門下弟子全軍覆沒,金沙一脈的一切全交在左冰這個陌生人的手上,憑著這一點,左冰的心中激發起一種難以形容的責任心,他昂起首來,對著方一坤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打敗飛月和尚?」
  方一坤道:「這是方某平生惟一的願望。」
  左冰不再言語,他雙目仰望天空,默默沉思,眾人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反倒靜了下來。
  左冰把真氣提聚丹田,岳家散手中的一招招奇妙的功夫和運氣道理流過他的腦海,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左冰大喝一聲:「放手!」
  他振臂一抖,方一坤只覺眼前一花,虎口一熱,左冰已掙脫了他的控制,瀟瀟灑灑地立在半丈之外。
  霎時之間,眾人大聲喝彩起來,左冰在這一剎那之間,忽然變得大無畏了,他的武功與方一坤比起來無異天壤,但是左冰此刻卻確實認定自己不會敗了,因為在他的心目中,飛月和尚不會敗的。
  他出手搶攻,出姿雖然幼稚拙劣,但是他手上的招式和妙絕天下的輕身功夫卻在這一霎時之間密切地配合,令四周武林高手看得如癡,目瞪口呆。
  方一坤還了兩掌,怒聲喝道:「這仍不是金沙門的功夫……」
  左冰不再答話,一口氣攻了十幾招,身軀卻在空中足不落地的飛了五圈,方一坤出招如雷,力發如山,到了十招之上,猛地一虛一實,伸手又扭住了左冰。
  左冰閉目不語,方一坤的冷笑疾喝,四周眾人的呼囂叫鬧聲似乎全遠離了他,潛伏在他身內那絕頂練武功的天賦在這時被逼著發揮了出來,他閉著雙目,但方纔交手之中從頭到尾雙方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晰晰地深印他的腦海,他把那印象從頭到尾想了二遍,然後睜開了眼,冷靜地對方一坤道:「你還沒有贏!」
  方一坤一驚,左冰忽然又是一聲大喝:「放手!」
  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左冰又掙脫了方一坤的控制,立在半丈之外。
  方一坤心中又驚又駭,在左冰喝聲「放手」的那一剎那之間,他感覺到一種神奇無比的力的衝擊,這種力的衝擊使得他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感受,尤其令他驚駭不解的是,那種奇異的內力,絕不是金沙門的大漠神功!
  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左冰,左冰的腦筋中卻在這時如閃電雷擊震撼跳動,又如巨浪洪濤不斷洶湧,霎時之間,他似乎懂了許多道理,由於懂得太多,一時之間竟使他有無所適從的感覺。
  方一坤暗下決心道:「這一回,即使他不用金沙神功,我也要出掌斃了他!」
  左冰心中想道:「我的武功比方一坤差了何止數倍,但是照我所想的,我怎會地有不會敗的感覺?我自己能深深地感觸到,這絕不是心理作用或是精神作用,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想像到一招一式的情形,我雖絕不能勝他,但我總能逃得掉的,這是什麼道理呢?」
  左冰在心中惑迷著,但他怎明白這其中的微妙道理?金沙神功的真正絕學乃是世上僅存的幾種威力最猛的神功之一,大漠金沙門中的九音神尼和飛月和尚都因真諦失傳而難臻上乘,反倒是一代奇俠董其心從西城凌月國得到了金沙掌的真傳。董其心歸隱之後,苦思金沙神功與他董家絕學「震天三式」之間的關係,但是他終無法將二大神功融合為一,只因震天三式乃是天下掌力之至剛,金沙神功卻從運氣開始即不按中州內功原則,所以要想把二者硬行融合,實是不可能之事。
  但若天下有一種邪門的內功而成就不在董家神功之下者,配以金沙神功同時修煉,則可在最短時間內發揮最大的威力,左冰在數月前仍是個文弱書生的少年,卻正好具備了這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受飛月大師臨終的畢生內力修為打通了任督雙脈,而他身上另具的一種內功玉玄歸真,卻是得自當今天下武林第一魔頭錢百鋒的真傳,落英塔中左冰陪著錢伯伯共渡歲月,不知不覺間錢百鋒的一身神妙內功就傳給了左冰。
  左冰他自己怎會知道,這兩種內功碰在一個人的身上馬上就發揮了無可思議的相輔作用,天下端沒有第二種方法能使一個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突然登於高手之堂。
  那一天左冰在絕谷中連想都沒有想第二遍就把那千年難得的異寶棄若敞履地埋在土中,他放過了一個一夜之間成為高手的機會,但是老天注定他要成為一代高人,那是躲都躲不過的?左冰望著方一坤,方一坤道:「咱們再試一招。」左冰點了點頭。
  方一坤一伸掌,直取左冰的胸前,左冰雙目凝視,舉手就拿,方一坤掌上試著微吐內勁,左冰卻在一翻腕之中自然而然地發出了內家真力。
  方一坤一觸就收,心中驚駭得無以復加,先前兩次拿住他時,左冰似乎只靠一兩招救命絕招躲身,然而這第三次相接時,左冰的招式中自然已有致敵死地的伏筆,厲害之極,方一坤忍不住心中暗暗忖道:「難道他是一直在裝傻?」
  方一坤功力深厚之極,他一面想著一面招出如風,左冰竟然-一化解,有守有攻。
  全場人雖然都以不解的眼光注視著這一場拚鬥,然而其中最迷糊的莫過於方一坤本人了——
  他發覺左冰的掌法零碎不堪,像是絕好奇著,卻又忽然破綻百出,等他趁隙一攻而入時,左冰總是滿面驚惶地用他那不可思議的轉身功夫堪培避過,等到左冰第二次又施出這一招來時,那個破綻就不再出現了。
  這樣拚鬥了幾十招,表面上看來,左冰被打得東躲西逃,全無還手之力,但是方一坤心中知道,自己終不能傷他一毛,而他這一手亂七八糟的掌法,已經快到無懈可擊的地步了。
  左冰驀地大喝一聲,他雙掌一分,開始有條有理地反攻起來,這時他心中充滿了無數奇招妙式,雙手揮舞之間,一一連接起來,方一坤知他已達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暗提一口真氣,雙掌內藏小天星內家重手法,開始從正中突破過去。
  左冰不管對方如何,只是自顧自在出招髮式,完全陶醉在狂熱之中,方一坤便在這時忽的抓住了一個極小的破綻,伸手再扣住了左冰。
  左冰彷彿從夢中驟然驚醒,他怔了怔,然後吶吶地道:「你又擒住了我——」方一坤左掌揚起,呼的一掌對準左冰頂門拍了下來,左冰躲無可躲,眾人全都驚叫起來,這時方一坤身後三丈之遙發出宏鍾般的聲音:「住手!」
  方一坤被這一聲「住手」震得心頭一顫,但他的掌勢已發,收也收不住,直落左冰頭頂——
  只聽得一聲尖銳的嘯聲剎空而過,緊接著方一坤感到手背肘背上一十八個要穴被一股寒氣所迫,幾及於膚。
  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收手,回首一看,只見背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方纔那華山神劍葉飛雨,另一個卻是一個錦衣繡袍的老人,手中提著一支長劍,倒垂於地,態度有說不出的瀟灑。
  方一坤是背對著的,是以沒有看到這人後三丈之外一躍而至的精彩身法,但是四周眾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那人從出「住手」起,到飛身落在方一坤身旁,不過是一吸一呼之間,只見他人劍合一,發生一片尖銳嘯聲就到了方一坤身後,他長劍微抖,正好在方一坤肘背腕背上一十八個要穴虛刺而過,卻是控制著劍勢半分不過,恰到好處而收,劍上功夫真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眾人齊聲歡呼起來!
  「天下第一劍!」
  「天下第一劍!」
  「卓大江!」
  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卓大江在武林中號稱「天下第一」豈是僥倖得來,他雖然歸隱多年,眾人中看過他的並不在多,但是只要看他這亮劍一揮的一手,立刻知道是卓大江到了。
  方一坤對這個老人方纔那一手是又驚又服,他望了卓大江一眼,道:「你——你要怎樣?」
  卓大江指著左冰微笑道:「這個少年與老夫是好朋友,怎能讓你給宰了?」
  方一坤道:「他乃是飛月和尚……」
  他話尚未完,左冰忽然又喝一聲:「放手!」
  他身形一退一進,已經掙脫了方一坤的掌握,反手又扣向方一坤。
  方一坤舉掌一貼,內力陡發,左冰只覺掌上收力一吸,立刻就和方一坤掌心相貼,再也分不開來。
  方一坤的內力緩緩加強,左冰只覺全身如置烈火之中,他只拼出全力將自己的內力迎了上去,只聽得耳邊卓大江一聲大喝:「分!」
  他一劍直勢而下,方一坤和左冰同時感到一股寒氣直從掌心中一流而過,兩人同時向後一跳,兩人的內力一部分抵消,一部分傳到卓大江的劍上,他揮劍平劃一圈,化去餘力
  卓大江這一劍疾如雷電地從方左二人相貼之掌心間劈過,兩人掌心分毫未傷,這取招落劍之大膽,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劍的名頭,四周武林各門高手全都轟然叫好起來。
  左冰望了卓大江一眼,心中又敬又惑,他這一抬頭,正好碰上方一坤的眼神,他發現方一坤的目光凶狠中帶等一種遲純,似乎已經把自己看成了血海深仇一般,他不由暗暗打了個寒噤。
  想想自己受了飛月和尚臨終之托趕上棲霞山來,沒有想到會弄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來,他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是無法好言以談的了,想到自己還得趕路去見爹爹,不禁心中一涼。
  一想到爹爹,他的心中便是一顫,立刻覺得索然,恨不得馬上掉頭就走,但是眼前這團糟的情況,他如何走得開?
  他想了想不知該怎麼辦,忽然之間,一個古怪的念頭鑽入他的腦海之中:「只有一個法子,設法殺了方一坤!」
  這念一閃入他的腦中,立刻就被他否決了,但他是忍不住震驚了——
  「我怎會產生這樣的念頭?我怎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左冰不自知,雖然他立刻否決了這個念頭,但是只要有這種念頭就夠了,從此他正式變成了個武林中人,他現在熱愛武學,靈感如流,更重要的在必要時他想到,殺人!
  他再抬起頭來望了望方一坤,但是這一抬頭,他看見了另外一個人,這使他幾乎狂叫起來——
  只見遠處的高地上,一個布衣芒鞋的老人瀟灑地走過,他口中高聲唱著:「放生魚鱉逐入來,無生野花處處開,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船解與月徘徊,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閒勝暫閒,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比好湖山!」
  歌聲之豪放灑脫,令人聞之驟生出塵之慨,左冰只在心中狂呼大叫:「爹爹,爹爹,是你,是你……」
  他心中再無法想第二件事,忽地躍身而起,這一躍足達五丈,飄落之處已在七丈開外,眾人驚呼如潮,但是左冰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只聽得見自己心底裡的狂喊:「爹爹,你的傷已好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他身形如流星追月,片刻已到那高地之上,那布衣老人忽地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左冰,如鷹隼般一瞥,忽而不見。
  眾人雖都是武林中成名之士,但何曾見過這等神仙的輕功?卓大江睜大了眼,抓著葉飛雨的衣袖,口中不斷喃喃地道:「是他,是他,他還沒有死,謝天謝地……」
  就在這時候,江湖上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兒,雄霸東南水路數代的太湖慕雲山莊給人毀了,陸老夫人母子雙雙失蹤。
  太湖七十二塞,水路繁歧,有如天上繁星。而且是經過前輩高人心血所聚,每條水道都暗合奇斗八卦,五行變化,非得莊內人允許,便是大羅神仙也難入內,但來人在短短一夜之間,將這固若金湯之大寨,殺得落花流水,一把火燒得冰消瓦解,太湖數百英雄好漢,沒有一個人逃生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