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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江湖風雲

  錢冰微微一笑道:「大哥,分別之後,就是在江南遇不著你,小弟找遍天下也得和大哥見面,到那時也許咱們之間已再沒有隱秘哪!」
  白鐵軍哈哈大笑,錢冰望著他豪邁坦誠的面容,心中似乎流過一絲暖流,笑容不知不覺間浮上雙頰,他瀟灑地向白鐵軍揮一揮手,緩緩走遠了。
  江南山明水秀,風光明媚,人物俊秀,杭城為前朝開府建都之地,雕欄玉砌,深宅巨院,便是茶樓酒肆之間,也多前朝名士留跡,那西湖上,笙歌旦旦,道不盡風流,說不盡繁華。
  且說錢冰進了杭城,已是春去夏來,他久聞西湖風物。落了店問明途徑,便往西湖走去,走了頓飯時間,已見湖畔垂柳,錢冰囊中雖則不豐,但他瀟灑天性,自忖一生難得來此名勝幾次,何不盡情享樂,錢用完了,再想辦法,當下揀了一處最大酒樓,正好濱湖而築,上了樓頭,時當正午,艷陽普照,湖光山色,一目盡睹,錢冰放目遠眺,不禁心曠神怡,只覺景色可餐,連酒飯也忘記叫了。
  過了半晌,錢冰一回頭,見店顆侍候在旁,他心中愉快,也未轉身,順口道:「做幾樣拿手菜來嘗嘗,再來兩斤紹興酒。」
  忽然背後一個人接口道:「那紹興酒溫溫地像個娘們般,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但當豪邁奮勇,氣吞鬥牛,來,來,來,我請你大碗喝燒刀子。」
  錢冰一回身,只見樓角坐著兩個廿多歲青年,正在喝酒吃菜,那發話的少年,生得豹首環目,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另一個卻是方巾儒冠,清秀文雅,但舉止之間,另有一種風儀,令人生出好感。
  錢冰意在遊山玩水那喝酒只是淺嘗助興,此時天氣已暖,。喝烈酒又有什麼味兒?當下上前拱拱手道:「多謝兄台好意,只怕小可不勝酒力,不敢奉陪。」
  說話之間,那環目青年又仰頭喝了半碗白酒,錢冰只覺酒香四溢,他頗善飲,面對如此佳釀,如此豪爽之人,不禁也起了品嚐之心。
  那環目青年喝得紅光滿面,他見錢冰不乾脆,心中大是不悅,背轉頭來不再理采,錢冰討了個沒趣,心想這青年也真怪,人家不喝酒,他便如此氣憤,如果脾氣如此,不知這一輩子要嘔多少氣。
  他想到這裡,不由心中一樂,但見那儒裝青年面帶憂色,雖是長得單弱,但酒量卻也極大,一口口悶酒往肚內灌,臉色卻愈來愈白。
  錢冰不願打擾別人酒興,他怏怏退開,臨窗坐下,這時他要的酒菜都送上來了,卻是四樣菜餚,一盤酢餾魚,一盤冬菰雞,一樣炒鴨掌,還有一樣燒豆腐,熱騰騰地香氣撲鼻,錢冰食指大動,一手指壺,一手執著,一邊欣賞著美景,竟覺生平未有之樂。
  那兩個青年看樣子喝得差不多了,那環目青年擂得桌子道:「楊兄,瞧你怎麼老是憂容不展,咱哥倆分別十年,今日相會,難道你有什麼心事不能說出嗎?」
  那清秀青年歎口氣道:「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郭大哥,我心中煩惱,說出來也是惘然,來來來,人生難得幾回醉,你我兄弟今日不醉不歸。」
  那環目青年心中最有不得事,他聽那清秀青年言語消極,大異昔日經世濟民之懷,他對這幼時好友一向推崇極高,這時見他借酒消愁,只覺一肚子窩囊氣,用力一拍桌子,只震得碗盤四散,他怒聲道:「楊兄,你如當我是朋友,便將你心中之事說出,好歹有個商量,不然咱們今日一刀兩斷,從此不相來往。」
  錢冰聽他愈說愈凶,不由暗暗好笑忖道:「這人為友熱心,但天下那有這種硬手法?」
  那儒裝青年沉吟半晌,他見好友怒氣衝天,如果不說出心事,只怕他真的一怒而去當下附耳說了一段話,那環目青年起初暴跳如雷,但愈聽愈是沉著,最後他問道:「若新兄,你能保證她不變心?」
  那儒裝青年歎了口氣道:「小弟生平至愛,不意遊學歸來,伊人已屬別人,她家中貧寒,被吳姓商人購贈杭州將軍,唉,往事已矣,小弟總非太上,豈能無情。」
  他說到最後,聲調極是淒楚,那環目青年沉吟一刻忽道:「楊兄,你寫個字據,小弟這就替你辦件事。」
  那儒裝青年天資極高,一聽便知他話中之意,當下正要勸止,那環目青年兩目一睜,神光四射,凝視著儒裝青年,一言不發。
  那儒裝青年似乎被他目光所攝,向店伙要了筆墨,他乃是飽學之士,順手寫了一封短函,交給那環目青年。
  那環目青年笑著接過了,他拍拍儒裝少年肩膀,舉碗喝了半碗道:「這半碗回來再喝。」
  只見他疾步下樓,躍馬而去,錢冰聽得蹄聲得得,回看街心,那青年愈走愈遠了!
  那儒裝青年心中又是緊張,又是後悔,他從小和那環目青年相交,一向佩眼他勇武魄力,十年不見,一定又學了不少本事,這時雖知杭州將軍府中戒衛森森,但絕望中也存了一絲希望。
  他坐立不安,大約半個多時辰,街上一陣蹄聲起了,連錢冰也趕忙去看,只見那環目青年,身著輕鎧,手執短戟,一手抱著一個年輕女子,直往西湖畔奔來。
  那儒裝青年心中狂跳,便是錢冰也為他們慶幸不已,那環目少年意跑愈近,後面跟著四匹馬,上面坐了四個武將。
  環目青年坐在馬上,凜凜生威,雖是年輕,但隱約間已有一派大將之風,那儒裝少年心中忖道:「原來他是將軍了,剛才他披了一件外衫,我一點也看不出。」
  環目青年跑近樓頭,下馬抱著女人上樓,雙手捧著那女子交到儒裝青年面前說道:「小弟不辱使命,親交上嫂夫人一員。」
  儒狀青年和那年輕女子對面看了很久,真不知是真是幻,想不到今生還有相會之期。
  那環目少年道:「楊兄,為今之計,咱們先離開杭州,一離杭城,便是小弟部隊,那杭州將軍雖是驃悍,但總還不敢到軍中來搶人。」
  那儒裝青年好生感激,他頭腦冷靜,應變之力極強,又是學富五車,智如瀚海,當下飛快度量形勢,只有這一條路最妥善。
  環目青年引先下樓對街心上四個武將道:「高、言、余、李四兄請替小弟斷後。」
  那四個武將齊聲應好,這四人年紀也才廿多歲,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當下眾人一聲吆喝,飛騎往杭州城外而去,連酒資也忘付了,店工並不阻攔。
  正在此時,從雅座中走出兩個中年書生來,其中一個道:「於兄,人言『南船北馬』,江南兒郎儘是無縛雞力之輩,今日看來,此言大大不對。」
  那被稱為「於兄」的中年書生,相貌清,一臉正氣,臉型也是端端正正的同字臉,確是令人見而生敬。
  那「於兄」頷首道:「東南精英豈可輕視,小弟自信眼力無差,適才那兩個少年兒郎,一文一武,異日都是廟堂之器。」
  另一個中年書生道:「於兄法眼,名滿京師,便是小弟也覺那戎裝少年,出類拔萃,相貌不凡,確是人傑。」
  兩人邊談邊往樓下走去,那店伙恭身道:「諸位飯帳方大爺早已付了。」
  店伙說著向錢冰一笑,錢冰心中奇怪:「我此處無親無友,豈會有人替我會帳?不要是弄錯了人,那可有意思。」
  那面容清中年漢子抖抖雙袖,哈哈笑道:「黃兄交誼真是遍於天下,小弟不但飽覽湖光山色,嘗了蘇杭名餚,想不到兩袖一拂,又有人會帳,人生美事,何過於此,黃兄,小弟他日出遊,能附兄台之驥尾,於願足矣!」
  那姓黃的中年書生臉上也是迷惑之色,連連搓手,那店伙道:「今日是抗城方大爺六十整壽,方大爺號稱方益嘗,江南英雄盡集杭城,替方老爺子作壽,我們當家的招呼下來,凡是這三日來西湖畔的客人,都算方老爺子朋友,由他老人家請客。」
  那兩個中年書生對望了一眼,姓于的對身旁友人道:「杭城還有這等人物,小弟如非有急事,倒真想見識見識。」
  姓黃的點點頭。兩人微微感歎,相偕而去,那儒巾飄飄,好不瀟灑,店夥計走近錢冰道:「方大爺日落在此大宴天下英雄,相公定是趕來替他老人家祝壽的,何不先放舟湖上。煙波起時,再來此赴宴。」
  錢冰見他淡吐不俗,不由多瞧了他兩眼,心想江南人物,當真不凡,便是販夫苦力,堂棺走卒,言語都是彬彬有禮,當下忖道:「這方大爺如此好客,四海之內,皆是兄弟,我何不樂得享受?值此多交幾個朋友,看看江南英豪豈不是好?」
  他這想法也真瀟灑,當下連聲應好,那堂官見自己主意被人採納,甚是高興,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支竹笛,嗚鳴吹了幾下,遠遠湖面白浪起處,一條小舟如飛而來,划船的是個年青女子,布巾裹頭,面容俏好。
  錢冰向店伙道了謝,那店伙見他並不賞錢,心中大為高興,自覺身份被人看得不低,心想這少年年紀青青,江湖門,檻倒懂得多,當下對錢冰增了幾分敬意。
  錢冰輕輕上了船,那船娘連漿如飛,連轉幾個彎,前面又是一番天地。
  錢冰這人對任何人都能相適,就是妙齡少女,陌生不識,他態度誠懇親切,上去問幾句話或是幫個忙,最是自然不過,不但別人不覺他是在找機會獻慇勤,便是那少女也覺得應該接受他相助,那船娘落落大方,遇到錢冰這種隨和的人,不一會便談得極是投緣。
  小舟在湖上蕩漾,過了一重又是一重,西湖美景無邊,錢冰愈瞧愈是陶醉,話也少得多了,那船娘卻是對他極有好感,不時剝些嫩菱與他嘗新,錢冰一粒粒接過來,放在口中,只覺又香又甜,不由讚口不絕,那船娘嫣然一笑,船划得慢了。
  忽然湖上一聲絲竹之聲,迎面來一了只小舟,船尾坐著一個十八九歲少年,正在凝神吹簫,那小舟在湖中央不住打轉,簫聲卻愈來愈是動聽,真如春明日媚,鳥語花香都在眼前一般,錢冰聽了一會,聽不出是什麼曲子,只見那少年唇紅齒白,生得灑灑似玉。
  那少年吹了一會簫,高聲吟道:「山外青山樓外摟,西湖書舫三月舟,東風醺得遊人醉,莫把杭州作汴州。」
  他沉吟一完,簫聲餘音也自消失在空際,抬頭一看,錢冰正在注視於他,當下俊臉微紅向錢冰一笑拱手道:「小弟一時興至,胡亂弄簫,擾兄清興,該罰該罰。」
  錢冰和他客氣了兩句,那少年道聲晚上見,只見他用那支竹蕭在水中輕輕划動,小舟卻如箭矢一般,向前行得又疾又直,不由好生佩服。
  回頭船娘,正自掩口笑道:「你們兩人其實都很是傾慕對方,但卻礙於尊嚴,彼此盡說些沒意思的寒暄話,真是老大沒趣。」錢冰道:「你真聰明,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那船娘臉一紅道:「那少年公子是我們江南大大名人,他是太湖慕雲山莊的陸公子,不但棋、琴、書、畫樣樣皆精,水陸武功也是大大高手,提起太湖慕雲山莊說不定無人知道,但提陸家公子,江南仕女,卻沒有不知。」
  錢冰心中更是仰慕,那船娘低聲道:「您別盡發呆了,前面便是蘇姑娘的墓園。」
  接著便將蘇小小一些哀艷佚事,如數家珍般說給錢冰聽,這民間傳說本就曲折動聽,她是杭州姑娘,口舌極是便給,又講得十分生動,錢冰聽得津津有味,不自覺身子往前湊,那船娘嫣然一笑,心中很是高興。
  兩人談談說說,觀看西湖景色,那船娘和錢冰相處,絲毫沒有自卑身份的心情,直到夕陽西墜,湖上濛濛起了一層薄霧,這才划船回向酒樓。
  這回程中船娘默默划船,不再講話,四周十分寂靜,船愈劃近酒樓,那船娘臉色愈來愈是黯然,錢冰心中不解,他逗著船娘說話道:「今晚方大爺請客,一定是盡邀東南之美,能參加這種盛會,也算不虛此行了。」
  那船娘低聲道:「是麼?」
  運勁一撥水花,轉了一個彎,已見酒樓上燈火輝煌,喧嘩之聲隱隱傳了過來,又過一會,小船划近酒樓靠岸,錢冰一躍上岸,向船娘微微一揖道:「多謝姑娘小舟相載,今日之遊,實是平生之快,西湖之美,無邊無涯,他日再來,必當找姑娘敘舊。」
  那船娘連忙欠了欠身,黯然道:「這他日不知道是何日,公子珍重。」
  她說完再不敢逗留,只覺眼睛發酸,生怕會流下眼淚來,這時新月初上,忽然見天空一顆流星劃過長空,還來不及許願,便寂然不見了。
  錢冰站在岸邊呆了一會,他不知那船娘為什麼會突然悲從中來,他那裡知道一個江南小兒女,為他隨和的性格、瀟灑的風度,構成了一個美麗的夢,那夢又幻滅了。
  錢冰聽得樓上喧聲熱鬧,他看那船娘,小舟划到湖心,便往樓上走去,才一上樓,只見整個樓中擺了總有百多桌酒席,坐滿了高高矮矮,各色各樣的好漢,還有婦女僧尼,好不熱鬧。
  錢冰走到近牆邊的一席坐了,向眾人作了一揖,各人紛紛道了久仰,其實他心中暗笑,這些人根本連他面都未見過,何雲久仰?
  這時主人尚未到臨,客人中有不少是好友至交,湊在一起,高談闊論,忽然樓下有人叫道:「方大爺到!」
  登時大家都寂靜下來,只聽篤篤上樓之聲,門口出現一個高大老者,面色紅潤,膚若幼童,他身後跟了四五個漢子。
  他這一出現,眾人歡聲雷動,他向四周大家作了一個羅圈揖,口中不住招呼:「『樂兄』『李兄』『王兄』、『馬兄』……任老……姚老…啊,天一禪師,儂老人家也格來啦,真是弗敢當,弗敢當,金老闆,最近財源可好?」「哈哈!」「陸賢兄,令堂腿疾好格啦?…」他不停的與眾人寒暄招呼,心中大為高興,江南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到齊了,也虧他記性好,這多人他卻識得十分之八九,而且能順口說出淵源。
  他一生慷慨任俠,這花甲之年,眼看這。多好朋友不辭辛苦來替自己祝壽,樂得呵呵直笑,老懷甚慰,走到樓當中堆放禮品的桌子上,一件件的賞玩,讚口不絕,每拿走一件,便向送禮的人道謝,但禮品堆積如山,一時之間,那裡看得完?
  稍時酒席開上,小孟嘗方老爺子坐在首席,席間都是江南第一流人物,有普陀山天一禪師,崇明島九指駝俠,金花三義兄弟,長江白帆幫幫主,太湖慕雲莊少主陸公子陪在末位。
  酒過三巡方,老爺子一再向眾人稱謝,那酒席是小天廚掌鍋師傅制的,這人祖上多代都是大內御廚,傳到他手裡,烹調手段,更是高明,他不願為官,便在杭州開了一家「小天廚」酒店,端的名聞蘇杭。他手段果然不凡,錢冰吃得大為過癮,那酒也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兒紅陳年紹興,倒在酒杯中,琥珀色如膠似醇,色香俱佳。
  又喝了一會,小盂嘗只要別人來敬酒,他都是杯到即干,他雖酒雖極大,但好幾百杯下肚,也不禁有些醉意,他站起身來舉杯道:「老朽賤辰,承蒙各位看得起,既弗辭跋跋涉,復賜以厚禮,此情此德,老朽永銘心中。敬各位一杯酒,大家干了,都是阿拉姓方個好朋友,他日有事,只管來找我方通天便是,要錢,三五十萬兩,要人,幾十條好漢子,我姓方個人還差遣得動。」
  這話說得極是豪爽夠味,小盂嘗萬通天在江南是一霸,何等身份,能和他交上個朋友,不但甚有面子,他日真個有事,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話,十份難題中有九分便解決了,實在是個大大後台靠山,人人聽他如此誠懇,都舉起杯來,一飲而盡,爆堂似的又喝起采來。
  那坐在方通天身旁的是普陀天一禪師,他是江南高僧,眾人都不知他有多少年齡,但倒有一半人的師長都是天一禪師好友甚至後輩,便是小孟嘗駱通天對他也執後輩之禮,傳聞他功夫深不可測,是江南第一高手,這席間專為他作了一份素食。
  天一禪師見酒過數巡,他站起身來合什向眾人作別,突然樓下了國嘈雜,一個全身黑眼,足踏布履的少年衝進來,他冷冷冷地打量了眾人一眼,一言不發越過各席,直往小孟嘗方通天席間走去。
  方通天臉色大變,席間蘇杭一帶的好漢,也都紛紛變顏,紛紛竊竊私語道:「又是這怪人,不知他來幹什麼?」
  「怕什麼?今天我們這裡高手如雲,要他好看。」
  那黑衣少年走到方通天身邊站定,小孟嘗也站起身來,急切間,衣袖將酒杯拂倒地上,砰的一聲,打得粉碎。方通天道:「尊駕有何貴幹?」黑衣少年冷漠地道:「我來要吳越魚腸劍。」
  方通天道:「自古寶物,唯有德者居之,我姓方的自度不夠份量,豈敢私藏,這魚腸劍,如落有德人之手,行俠可以救人無數,但!哼哼!如落奸人之手,只利於他一人為惡。」
  他語中帶刺,那黑衣少年絲毫不見動怒,仍是冷聲道:「如此說來,寶劍不在你手中了?」
  方通天正待答話,眾人大半不明這少年底細,只覺方通天怎的如此示弱?任這後生小生跋扈,將他攆出去便是,何必多費唇舌?
  方通天尚未開口,那普陀山天一禪師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問那魚腸劍麼?此劍煞氣太重,老衲開爐磨煉只差數日火候,待到爐火純青,便是大功告成,比美干將莫邪了。」
  他語氣平和,但另有一番氣度,將此事交待得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眾人中年輕的人,都沉不住氣了,這人單身前來求劍,既然別人拒絕,理應焦急憤怒才對,可是他偏偏無動於衷,那他到底是在弄什麼名堂?這種冷冷的神情,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比起怒罵暴躁,更令人不耐了。
  黑衣少年道:「不管怎樣,我是非要這玩意兒不可,方通天,你要想辦法。」
  眾人那還忍耐得下,紛紛跳了起來要上前教訓這黑衣少年,那少年不慌不忙道:「要群毆麼?我可不願意傷人。」
  方通天知道少年之能,又知他此言不假,他到底是花甲之年了,火氣已非年輕人,當下道:「今天是老夫賤辰,閣下好來好去,老夫可不願有人在此動干戈。」
  他暗示那少年討不了好,想讓他知難而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和尚,今日你算是此處最德高望重的人,寶劍又在你手,我是非要不可,你說個公道。」
  人叢中有人大叫道:「那就劃下道兒來吧,難道我們怕你不成?」
  「你有種等下不要叫饒。」
  那少年不動聲色道:「如說群毆,原是江南好漢的拿手好戲,但我可不能失手平白傷人,這樣好了……」
  他觸了眾怒,話未說完,有人喝道:「好什麼?狗小子狗話快講。」
  黑衣少年緩緩地道:「各位都是江南武林名人,你們推選出三個武功最高的人,我和三位過招,水陸功夫均可奉陪!我輸一陣,立刻走路。」
  這話實在太狂,他也給眾人一大難題。這些人中有許多高手都是自認為武功可列江南武林前茅,既不願毛遂自薦,又不願推舉別人,一時之間僵了,倒無人怒罵,只有蘇杭好漢見識過這黑衣少年,不敢說話。
  原來這黑衣少年,最近一個月才出現於蘇杭道上,他一身漆黑緊身衫,無論天氣多麼和暖明朗,總是這般打扮,加上他臉白得毫無血色,看起來便自有一種陰森森氣氛。上次方通天糾合蘇杭兩地好漢,和江南十惡不赦的江南浪子採花大盜文一歸在山谷死戰,正要得手,這少年不明事理,平空持強出手相助那淫賊,各人尚未瞧出他的門派家數,便被他將兵器完全夾手奪下,將淫賊救走。
  這事方通天大失面子,那同來的好漢都是江南武林中大有萬兒之人,當然都不肯張揚,當下抬起兵器回去了。
  過後這少年又出現杭城,大凡他看不順眼的人,他總是陰森森跟在你身後,無論你走到那裡,總是擺他不脫,跟他動手卻又是打不過,直逼得別人精神忍受不了,幾乎要發瘋了,這才罷手,但卻從不殺人。
  普陀高僧天一禪師唱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好豪氣,老僧受方施主之托,要將此劍尋一真英雄相贈,小施主大顯身手,讓老衲開個眼界,到時名劍配英雄,別人自是無話可說。」
  黑衣少年道:「好,老和尚,我便算一個,還有兩個是誰?」
  天一禪師微笑不語,人叢中走出太湖陸公子,他對黑衣少年道:「在下倒想和尊駕比比水性,但只怕機會不多。」
  他話中之意,天一禪師定能一舉將這狂妄後生打敗,那他只有知難而退,自然談不到和自己過手了。
  那黑衣少年好像根本不懂他所說,滿口叫好,似乎因找到對手而高興。
  普陀山天一禪師笑道:「小施主如能接過老衲三掌,老衲返身不管此事如何?」
  黑衣少年道:「大和尚,咱們就這麼辦,我輸了立刻向眾位叩頭陪罪,大和尚,你發掌吧!」
  天一禪師見他絲毫不作勢,他就默默運了一口真氣,心中不但詫異,而且微微有些寒意,他是得道高僧,慈悲為懷,口中喊道:「小施主留神!」
  黑衣少年露出一絲冷笑,天一禪師交手當胸一合,一股勁道緩緩發出。
  那黑衣少年道:「佛門金剛伏魔掌,大和尚,你是五台山僧人。」
  他開口說話,既無法運氣防禦,又不見他出手反擊,那天一禪師掌力,擊在他身上如石沉大海,眾人心中一震,對那少年再也不敢輕視。
  天一禪師之驚更甚於眾人,他這金剛伏魔掌,實是生平絕技,剛柔並濟,比起少林大力金剛掌並不多讓,他浸淫此道數十年,自忖已入化境,無堅不摧,適才心存厚道,雖只用了五六分勁道,但那少年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接了下來,半點未曾受傷,這少年內功難道已到了極點,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那少年如若無事,面對著天一禪師,準備接他第二掌,天一禪師長吸一口真氣,運到了十分,他生平對敵,從未如此持重。只見他光光的大腦門,裊裊熱氣冒出,這一掌竟有點遞不出去了。
  黑衣少年一手扶著樓上柱子,臉上仍是冷漠一片。天一禪師大喝一聲,僧袍鼓起,雙袖抖處,激起一股狂飆,四周氣流呼呼發響,那少年身子動也未動,眾人只聽見卡嚓一聲,那少年身子向左一躍,樓上屋頂震動,整個個酒樓搖搖不止。
  待得搖動稍止,眾人定目一看那少年適才所扶徑約尺餘的圓木柱,已從中拆斷,他立腳之處,深深陷下兩個腳印。
  天一禪師臉色灰敗,長眉垂下。半晌他喃喃說道:「移物傳力,移物傳力!」
  他對黑衣少年道:「老衲輸了,施主如能再勝兩局,往普陀山金頂寺去尋老衲要劍便是。」
  他說完向眾人合十為禮,下樓走了。黑衣少年轉過身來對太湖陸公子道:「來來來,咱們來比水性。」
  眾人剛才聽天一禪師點出,這少年竟施出失傳的武林絕藝,借物傳力,這是極高武學,眾人只聽說過,真想不到世間還真有這功夫,這少年年紀輕輕,不知是何路數,有些自命高手的人,卻暗自慶幸,適才幸好沒有出陣,不然非要出醜不可。」
  那太湖陸公子,喝了幾杯酒,臉上白皙膚色中透了一片酡紅,更顯得人美如玉,他沉著的走了上前,對黑衣少年道:「請尊駕指出一個比法。」
  江南好漢都眼睜睜望著太湖陸公子,陸家水中工夫江南第一,南人善水,那江南第一,也就可稱為天下第一了,此時眾人對那魚腸寶劍倒並不重視,但對陸公子勝負卻看得極重,因為這關係著江南武林名聲,如果這小子連敗了三個江南頂尖人物,這消息傳將出去,江南群雄的臉往那兒擱去?
  陸公子只覺上面八方射來的眼光都是誠懇的期望,一時之間,他覺得肩膀沉重起來,那黑衣少年道:「比水性非看誰能在水中潛伏得久,也用不著真個兒下水去弄得一身濕,咱們來比比闊氣便得。」
  陸公子道:「好極,好極。」
  他水性極佳,但這少年武功實在太強,當下一絲也不敢大意,那少年道:「咱們倆互相將手探在對方胸前,自可察覺對方有無呼吸,如果一方先吸了氣,那便是輸了。」
  陸公子點點頭,忽然一個幼嫩的女聲叫道:「那不行,如果有一個人不遵守規矩,運內勁逼對方吐氣抵禦,那不是敗了?」
  眾人覺得她說得大有道理,紛紛向她瞧去,原來是個十六七歲少女,生得頗為秀氣,但臉上頑皮極了,正向她父親金華三義中老大扮鬼臉。
  那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說得也是,依你說便怎樣?」
  眾人這才看到他露出微笑,倒不難看,那少女卻想不出計較,急得俊臉通紅,半天才想出一段話道:「我看你一定不是陸公子對手,別比算了,不然你準會賴皮。」
  陸公子聽那少女說得雖不講理,但維護自己很是明顯,當下向那少女笑了一笑道:「多謝姑娘,這位公子豈是暗箭傷人這輩,再說,他如暗施偷襲,我難道不會依樣畫葫蘆?」
  少女萬萬想不到被自己人碰了一個軟釘,當下小嘴嘟起,心中氣道:「我管你死活,你如輸了,大夥兒跟著丟臉啦!」
  陸公子不再多言,伸手按在黑衣少年胸前,兩人同時長吸一口氣,雙雙趺坐地下,眼睛閉起。
  過了半個時辰,兩人仍是未分高下,那少女到底關心陸公子,忍不住尖叫道:「啊,黑小子,你看你背後是什麼怪物?」
  她尖聲怪叫,臉上驚悸未消,那黑衣少年忍不住回頭一瞧,黑壓壓地儘是江南好漢,那有什麼怪物,知道著了小姑娘道兒,他心神一分,只覺胸前微悶。但他功力深湛,立刻又恢復過來。
  又比了半個時辰,陸公子臉色愈來愈是酡紅,那黑衣少年卻仍然面色未改,眾人心情跟著緊張起來。
  過了半晌,陸公子只聽到耳畔有人說道:「你水性很不錯,如果再閉氣,雖還可支持一會,但過後便成內傷,咱們一塊起來,算個平手如何?」
  陸公子見對方喉間微動,這當兒還能密室傳音,心中驚得呆了,他原準備背城一戰,不惜犧牲內力,拼著爹爹昔日所傳收縮肺臟之功,但這能支持多久,自己從未用過,卻也是一個未知之數。
  陸公子見對方神色安詳,好像隨便支持多久都不成問題,又不斷向自己示意,當下心中暗歎一聲,左手一撐站起身來,就在同時,那黑衣人也站起來道:「這算是平手。」
  眾人憂喜參半,太湖陸家公子到底不凡,能和此人持平,但這少年水性也是如此高超,實在令人心寒。
  不意那陸公子搖搖頭道:「小可不是閣下對手,尊駕贏了。」
  他說完,只覺喉間一甜,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那少女掩面尖叫不敢看,這回她可是真的叫了。黑衣少年面色一寬道:「不妨事了!」
  小孟嘗方通天連忙上前扶持陸公子,那少女罵道:「明明說好不准用詭計,黑小子,你暗箭傷人,要臉不要,臭黑小子,你在江湖上混,連江湖道義都不懂,還混什麼勁?」
  那黑衣少年聽她亂叫亂嚷,心中氣憤,但他自恃極高,豈肯和這小姑娘一般見識,怒哼一聲不語。
  那崇明九指駝俠緩緩上前,慘然向小孟嘗低聲道:「小弟只有勉力一試了。」
  方通天找不出一句話來鼓勵他,正在此時,突然樓下有人大聲叫道:「雁蕩三劍單大爺、左二爺、劉三爺前來拜壽。」
  方通天心中一震,幾乎疑是聽錯了,只聽見樓梯篤篤響處,魚貫走上三個中年漢子來談,方通天心中忖道:「我可沒這大面子能請來雁蕩三俠,但既來之,有人可煞這小子威風了。」
  眾人中有的未見過雁蕩三俠,但聞名已久,這名震天下武林的三劉,一塊兒出現,眾人無形中都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