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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龍初現

  玉蕭劍客道:「那廝年紀輕輕,但是一身功力委實太不得了……」
  白鐵軍道:「老實說,我若真要和他動上手,也不知能不能取勝哩。」
  梁四哥聽了這話,頓時豪放地大笑起來道:「你,何必替我遮羞,梁某從十三歲起開始走江湖,九死一生讓人打得奄奄一息也不知多少次了,難道還會再乎這一掌麼?哈哈。」
  白鐵軍一拍他肩膊,也豪放地仰面大笑起來,他們兩人問答之間,簡直旁若無人,少林寺的和尚們互相對望一眼,那眼光彷彿是在說:「丐幫的狂態終於重現江湖了。但他們卻想不出這姓白的少年究竟是何來路。」
  這時,那何先生忽然走上來,咳了一聲問道:「想不到這裡見到了丐幫令旗重現,何某斗膽問一句,閣下可是丐幫中人物?」
  白鐵軍抱拳道:「不敢,小可白鐵軍。」
  何先生一揖道:「白兄請了,丐幫中三俠駕到……」
  白鐵軍還了一揖,哈哈大笑道:「何先生此言白某如何當得起,便那白某自己來說,放著眼前名滿天下的點蒼何子方,竟然裝著翻白眼不認識,那豈不是有眼不識泰山?」
  何先生聞言歎道:「貴楊幫主故去,武林中久久不曾聽到這等豪氣的言語了。」
  那邊幾個少林寺的僧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個丐幫的新人——年紀才廿出頭的白鐵軍,他的功力,已大大震驚了全場。
  白鐵軍道:「白某人雖為丐幫一員,但楊老幫主的死對白某依然是一個不解之謎,望何先生教我。」
  他說著就拜將下去了,何子方聽了這句話臉上神色一變,他猛一伸手中枴杖,一股柔韌而強大無比的力道竟然從枴杖上橫生而出,擋住了白鐵軍下拜之勢,他重重把枴杖頓地,長歎道:「楊幫主在星星峽一戰受傷後,從此失蹤武林,何某緬懷故人,無一日不是縈縈在心,丐幫眾俠從此絕跡武林,今日令旗初現,何某心下萬分感慨。」
  白鐵軍忽然雙目牢牢盯在何子方的臉上,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何先生乃是星星峽之變的目擊者——」
  何子方縱聲長道:「白兄此話是什麼意思?」
  白鐵軍道:「白某不敢說有什麼意思,是這個不解之謎,存於武林中這許多年,在白某想來,答案必在列位當時目擊者腹中——」
  何子方雙目陡然精光暴射,他冷然道:「白兄可是對何某有什麼懷疑之處麼?」
  白鐵軍道:「小可不敢。」
  何子方冷笑不語,過了一會,忽然歎道:「楊幫主一生英風俠骨,一雙鐵掌打遍天下,何某與他雖然談不上什麼交情,但是楊幫主乃是何某畢生敬佩的英雄人物,想當年在燕然山上楊幫主獨掌劈四霸的神威,至今猶在何某心頭,他神秘地一去不復現,真是令人思之傷心……」
  白鐵軍聽他說得懇切,像是對一個逝去的老友追懷不已的樣子,他不禁微微一怔,全場望著這丐幫的三人,不論如何,丐幫的重現,連少林高僧們都怔然心凜。
  這時那個少林僧走了過來,一元大師合十道:「點蒼何施主隱居在此,貧僧居然得瞻英姿,真是三生有幸……」
  何子方還了一揖道:「何子方此刻心如止水,雖是俗世之人,卻與出世之士沒有區別,大師所見的不過是個真氣殆盡的羸弱老夫罷了。」
  一元大師轉首對白鐵軍道:「白施主少年英雄,彈指揮袖間能破強敵,老僧好生欽服
  白鐵軍道:「大師過獎。」
  老僧深深望了白鐵軍一眼然後道:「施主年齡方逾弱冠,卻已是一派宗師之身手,目下仗著衝霄豪氣,正好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十年之後施主大器已成,那時若是老僧命長,說不定咱們還能在少林寺中相見一場——」
  白鐵軍吃了一驚,怔然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他才問道:「敢問大師此言何指?」
  老僧雙目牢牢注視著白鐵軍,白鐵軍只覺那目光中射出一種慈悲的光芒,他不知是為什麼,心中忽然有一些傷心的感覺,老僧這時忽然微笑道:「老僧胡言,施主但比過耳秋風罷了。」
  他雙手合十,舉步飄然而去,何子方叫道:「致上貴寺方丈大師。就說點蒼故人卓大江何子方祝福他萬事如意。」
  大師哈哈笑道:「出家人豈敢談什麼如意,貧僧謹代方丈謝了。」
  說罷便帶著受了傷的少林弟子離去了。何子方看少林僧去得遠了,轉過目光來道:「白兄請進莊盤桓數日,詳談一番罷。」
  白鐵軍道:「謝了,做叫化子的被風打雨是慣了,咱們這就告辭了。」
  何子方想說,但又覺沒有什麼好說,於是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才道:「如此,請便——」
  白鐵軍道:「白某才疏識淺,雖是萬難及得上楊老幫主之萬一,但是這個謎勢必要揭開的。」
  何子方冷冷一笑道:「何子方預祝順利。」
  白鐵軍微微一笑,帶著梁老四和湯二哥緩緩走去,何子方的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星星峽的往事,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謎啊……」
  他緩緩地走進莊去,這時,伐木的工人成群結隊地收工回來,有些人合唱著自己編的歌,腔調有高有低,就像一群鴨鵝一般,何子方微一瞥目,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一個氣質高華無比的少年夾在人中,也扛著一個斧頭大踏步走來,看他那模樣分明也是一個工人,但是他的氣資卻是令人一望而驚,他雖是穿著破爛的舊衣,然而一種天生的瀟灑氣質卻是隨著他一舉一動流露出來。他再一看,心中更驚這人怎麼會和師兄長得一模一樣,其實上次在南湖,何子方和錢冰已照過面,只是何子方當時沒有注意罷了。
  何子方憑著他幾十年的經歷,他暗暗對自己說:「這個人一定是個人物,絕不會是普通的工人。」
  這時,工人們都已走近了,何子方注視著那少年,只那少年正和一個大塊頭邊談著,那大塊頭拍拍他肩膀道:「喂,錢冰,我瞧你進步得真快啊,方幾天工夫,伐木頭的技巧已經趕得上我老兄啦。」
  錢冰笑道:「哈哈,還不是承列位大哥悉心教導得好,不過,做學生的也得要有一點天才,嘿,你說對不對。」那大塊頭重重地拍了拍錢冰,笑道:「對,對-…-」
  這時,錢冰遠遠地與何子方對了一個照面,何子方立刻發覺這個少年的目光中閃出一種令他心寒的光來,他不禁然怔住了——
  工人們都走到東院去了,何子方喃喃地道:「這少年叫錢冰……他叫錢冰……」
  工人們進入下房不久,便各自提著水桶出來打水洗澡了,錢冰提著一隻木桶,輕鬆地走到天井上的水井提水。
  他正提了一桶水上來,忽然,一聲咳嗽聲從後面傳來,錢冰一回頭,只見那何先生負手站在後面,錢冰微微行了一禮,正準備提水離開,忽然那何先生道:「汗巾忘了。」
  錢冰回頭一看,只見自己帶來的手巾忘在石井邊,於是他帶著謝意地對何子方一笑,返身去取那手巾,何子方忽然道:「錢小哥兒——」
  錢冰吃了一驚,停下身來,何子方突如其來地向道:「你可是從京城來?」
  錢冰微微一怔,隨即道:「不是——」
  何子方又問道:「你可從京城路過?」
  錢冰道:「小可從來還未到過京城哩。」
  何子方啊了一聲卻忽然轉變題道:「聽說你才到咱們這裡沒有幾天?」
  錢冰答是,何子方又道:「瞧你模樣倒像是讀書相公,做工的生活過得慣麼?」
  錢冰不知他問這些幹什麼,他一時想不通對方是什麼用意,便答道:「也沒有什麼不慣的,莊主待咱們工人十分厚道,咱們無一不衷心感激。」
  何子方道:「錢小哥兒恐怕不會長留這裡?」錢冰老實道:「說來慚愧,小可投此實是因為短了幾個川資,只等稍有積蓄就要趕路南行。」
  何子方點首優閒地道:「少年能有機會跑跑天下,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停了一停,似乎想等錢冰說下去,錢冰卻是只想離開,他沒有說話,何子方卻接著道:「便以我來說,這一生雖是沒有什麼出息,但是天下東南西北幾乎是無一處沒有走到,現在回憶起來,也真有趣得緊。」
  錢冰敷衍著道:「古人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何先生足跡遍天下,真是學問滿胸腹了。」
  何子方笑道:「我那稱得上什麼學問,不過各處的名山大川看過,胸襟氣度自然會開闊起來,以我個人來說,江南美景雖如圖畫,卻是終不及塞北的浩瀚壯景——」
  他搖頭擺腦地接著道:「塞外遊牧之民以狼煙為聯絡訊號,有時數個山頭狼煙齊舉,真是壯觀……」
  錢冰聽他說到塞北狼煙,不自覺地嘴角掛上一個微笑,答腔道:「有時煙柱衝上雲霄,彷彿和天都接在一起哩。」
  何子方道:「一點也不錯,我就喜愛那種景色……啊,你瞧我只顧聊天,耽誤了你時間……」
  錢冰提桶道:「沒有,沒有,我這就走……」
  他轉身欲走,何子方忽然道:「錢冰,你可以是從塞北來?」
  錢冰驟然吃了一驚,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何先生要這樣繞著圈子盤問他,他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但他立刻微笑道:「不,不過我曾經去過關外。」
  他提著桶轉身離去,卻仍舊忘了拿那石井邊的汗巾,這一回,何子方卻沒有再提醒他。
  錢冰走出了天井,何子方依然凝視著他背影消失處喃喃地自語:「他是從塞北來的,為什麼我一提他從塞北來,他就臉色一變?……」
  他在天井中踱了幾步,緩緩走到左邊的小花園中,這時,花園中菊花正放,黃白相間之中,一個苗條的少女正在澆灌花圃。「容瑛,你在澆花麼?」
  那少女歪過頭來,甩了甩一頭秀髮,叫道:「何叔叔,你不是看見我在澆花麼?」
  何子方笑罵道:「你對我這個叔叔是愈來愈沒有禮貌了。」
  蓉瑛放下手中水壺,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侄女蓉瑛給叔父大人問安——這總可以了吧?」
  何子方笑道:「你爹爹呢?」
  蓉瑛道:「不知道呀,整整一下午不曾見他影子?」
  何子方忽然故作神秘地低聲道:「蓉瑛,你可知道咱們莊裡的工人中有一個瀟灑無比的少年?」
  蓉被聽了這話,眼前馬上浮出錢冰那帶著微笑的臉孔,她的臉上忽然不自主地現出紅暈。
  何子方哈哈笑了起來,似乎十分得意的樣子,這時,花圈的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何子方望了望,只見前面小徑上來來了一個少年,一襲青衫,正是那錢冰。
  何子方面上神色微微一變,沉吟了一會兒道:「蓉瑛,你走過去對那少年說一聲,叔叔要找他一談好麼?」
  蓉瑛怔了怔,她也發現了錢冰,這時錢冰正負手背站著,面對一堆假山石,並沒有察覺自己正在看他,於是對何叔叔道:「找他作什麼?何叔叔?」
  何子方搖頭道:「叔叔自有用意,侄女,你儘管去叫他吧——」
  蓉瑛看了看何子方,發覺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相當沉重的樣子,心中不由吃了一驚,想了一會,也不得要領,便滿懷疑念的點了點頭緩緩走去。
  何子方望著她走遠了,輕輕移動足步,走到一株大樹下面,這時秋意正濃,樹上黃葉密集,他望了一會,心中默默計算妥當,只聽那邊交談了兩句,錢冰便走了過來。
  何子方雙目一閃,只見錢冰走了過來,文文靜靜,微風拂起那青布衣袂,更透出一股清挺之氣,心中不由暗暗讚道:「這少年真是一表人材——」
  正轉念向,錢冰來得近了,抱拳一禮道:「何先生喚叫在下有何教示?」
  何子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忽然踏著了一粒光滑的圓石子,身形傾倒在那大樹上。
  錢冰啊了一聲,忙一把扶了去過,何子方右手的竹杖一伸,點在地上,錢冰身形才動,他已扶著樹幹站穩了,大樹一陣搖動,簌簌掉下枯葉。
  錢冰收回雙手,何方子搖搖頭道:「年老力衰,唉,站都站不妥當了——啊,你的身上一片落葉,老夫幫你拂去!」
  錢冰一怔,還來不及尋看,那何子方左手一佛如風,有意無意之間對準他左前胸點去。
  何子指出如風,卻沾衣立停,他退後一步雙目一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錢冰。
  錢冰微微一笑道:「有勞何先生!」
  何子方目中神光一閃而滅,伸手入懷摸出一方布巾遞了過去道:「這是你的吧!」錢冰啊了一聲道:「正是正是,多謝何先生!」何子方微笑道:「那裡的話!」
  點了點頭,緩緩走開去,錢冰收起汗巾!也不再多言,慢慢走開,何子方待他走遠了,回到身來,望著他的背影發呆,好一會喃喃自語道:「若說這少年果真不明武術,來此毫無目的,老夫卻不承認老眼已花,但若果真深藏不露,方才在死穴受襲之下,面上陰陽不變,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測!」
  他呆呆想了一會,心中疑慮起伏不定,卻始終放不下心來,便緩步踱入房中。
  大風橫掃著,枯枝落葉被捲得滿天飛舞,錢冰獨個兒一個人走到了小丘的頂上。
  他默默計算著收藏在那個小布包中的銀兩,大約也有幾十兩了,若是用得省些,將就可以作一時的川資了。
  他站在山丘的頂上,向四面隨意地眺望了一下,肅殺之中透出一絲廣闊寂寞的味道,但是比起塞外來,卻是大有生意,錢冰默默地道:「愈向南走一分,山色便愈更綠一分了。」
  忽然,他看見前面一棵大樹下有一個人影,他不由得微微吃了一驚,想不到在這裡除了他以外,竟然還有第二個人在。
  於是他忍不位走近一些看個清楚,立刻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色,那樹下的人正是小梅。
  錢冰停住了腳步,他的心中暗暗忖道:「那天在那個小鎮上碰上她,她怎會也會到這個巨木山莊來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他見那小梅正倚在樹下,聚精會神地不知在想什麼,對於他的出現,似乎絲毫沒有發覺到,他也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小梅依然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裙,遠看過去就像在秋風中停立著的最後一朵黃菊,頭髮和衣帶隨風舞著,構成一種十分飄逸的致氣,錢冰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幅美景,不禁看得呆了。
  忽然他發現小梅的臉頰上流下晶瑩的淚滴,這使錢冰又吃了一驚,怎麼她一個躲到這裡來哭?
  只見小梅一個人哭了一會,就掏出手絹來擦眼淚,山風吹來,錢冰依稀聽到小梅輕聲地說道:「小梅,你不要再哭泣啦,哭有什麼用呢?……」
  錢冰聽了她這幾句話,雖誰不知道她是為何而哭,但心中隱隱有些感動的感覺,他忍不住要想上去安慰這女孩幾句,但是他還是沒有動,只是站在那兒。
  忽然小梅又喃喃自語道:「爹爹叫我到這裡來找卓伯伯,他老人家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來找我?這莊裡雖然待我好,可是我總是不作客呵。……」
  錢冰聽她說得愁苦,加上心中也有幾分好奇之心,便想上去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繼而一想,自己一個大男人躲在這裡偷瞧人家一個姑娘,又偷聽別人的心事……想到這時不覺有點慚愧,他搖了一搖頭輕輕便走遠一些。
  小梅卻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她略帶驚疑地問道:「是誰?……」
  錢冰不好意思再走了,他只好回過身來,小梅道:「是——是你——」
  錢冰生性磊落瀟灑,索性行了一禮道:「對不起,打擾姑娘清興。」
  小梅伸手在臉頰上飛快地摸了摸,發現淚痕確已完全揩去,這才放心地道:「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又碰著啦。」
  錢冰微笑道:「正是,在下也覺得好生湊巧,敢情咱們是有……」
  他想說「有緣」,但是立刻想到這話如何說得,便住口不說了。
  小梅已經聽懂了,不由臉上一紅,連忙岔開道:「這莊院也真大,咱們都是作客的,竟然互不知道——」
  錢冰笑道:「不,不,我不是這莊上的客人,我是在這裡伐木作工的,姑娘自然不知了。」
  小梅睜大了眼望著她,怯怯地道:「那麼你從那麼遠趕來只是為了作工?」
  錢冰看她那不好意思問的模樣,哈哈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走到這裡,身上銀錢用完了只好停下來作些零工賺一點川資。」
  那時整個社會是個士大夫思想的社會,讀了點書的人誰肯瞧得上做工的人?錢冰這人竟是一點難以為情的想法也沒有,是以在小梅聽來,反倒覺得新奇有趣了。
  她羨慕地道:「你們男人真舒服,沒有錢了馬上就能自己賺……」
  錢冰見她說得天真,便故意逗她道:「咱們在這裡作工除了有錢可賺,那大林子裡簡直好玩極了。」
  小梅臉上馬上顯出怦然心動的模樣,過了一會道:「那天你帶我去看一看好麼?……我一定不會妨礙你們的工作。」
  錢冰道:「你是莊裡的貴客人,怎麼能跟咱們工人一塊兒混,要去你叫莊主的女公主陪你去看便了。」小梅喜道:「正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
  錢冰道:「這個莊主也著實有派頭,這個一片林子全是他的財產。」
  小梅道:「卓伯伯才是個大人物哩,我聽爹爹說過……」
  她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口,似乎在考慮可不可以說下去,錢冰看她的神氣,立刻知道她在想什麼,便裝得滿臉興趣盎然的樣子問道:「你說什麼?你爹爹說什麼?」
  小梅忍不住要賣弄一下胸中的見識,便繼續說下去了:「我爹爹曾經對我說過好些卓伯伯的事,反正……反正他就像一個神仙那麼厲害。」
  錢冰道:「卓莊主的大名是什麼?」
  小梅笑道:「你替他作工,卻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錢冰道:「又沒有人告訴我豈會知道?」
  小梅道:「我怎好直呼他的名諱,這樣吧,我寫給你看。」
  她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著,錢冰低首一看,只見三個娟秀的字:「卓大江」
  他的臉上微微一變,小梅低著頭正在把三個字擦去,錢冰抬起眼來,正好碰上小梅的目光,他心有所思,便胡亂道:「你的字寫得真漂亮。」
  小梅搖了搖頭表示否認,錢冰默默在打算著心中之事,一時想不出再說什麼話好,小梅忽然道:「我——我要回去了。」
  錢冰道:「啊——啊……慢慢走啊。」
  小梅也有些發覺他的心不在焉,她望了他一眼,便走下山丘去了。
  她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道:「過了幾天我要卓姐姐帶我來瞧你們伐木。」
  錢冰道:「好呀。」他心中卻在道:「過幾天?……也許明天就該上路了。」
  他目送那黃衫的背影走到了山丘下,他心中默默地道:「原來卓大江就住在這裡,真省卻我許多腳程。」
  錢冰那溫和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種堅毅而嚴肅的神色。
  寒風依然吹著,錢冰走到方才胡小梅倚立的大樹下,他靠著樹幹坐了下來,心中開始盤算起來。
  忽然,一陣人語聲隨著西風飄了過來,錢冰不由吃了一驚,他坐在樹下不動,過了一會,從那邊走上來兩個人,這兩人走到小丘頂上一塊高石上,向著那林木叢叢後的大莊院指指點點。
  錢冰循風細聽,只聽得那兩人談話聲音甚低,而且是一種完全聽不懂的言語,不時夾著一種鏗鏘的口音,聽來似乎不是中原漢語。
  錢冰不禁大為奇怪,他悄悄扭頭望去,只見兩個身穿單衣的漢子立著高石上,分明正在談論著丘下的山莊。
  左面一人年紀甚輕,看來最多二十多歲,長得身高體健,英俊的的臉上透出一種驃悍之氣,右面的一個是個約三旬的.矮胖子,雙目中不斷地閃爍出令人心寒的神光,只是他們二人的言語卻是完全聽不懂。
  錢冰暗暗奇怪,這兩人分明是異族之人,卻不知何以會出現在此地,他坐在樹下不默出聲,只是靜靜注視著。
  那兩人談了一會,忽然右面那矮子說了一句漢語:「……依你說當真是丐幫重現?……」
  左面那人也用漢語道:「多半是的。」
  錢冰聽得又是一愣,只聽那兩人又用那奇怪的語言談了一陣,然後一齊走下石來。
  錢冰皺著眉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他微一移動,只聽得一聲大喝:「誰?什麼人?」
  只見那兩人如兩支飛箭般直飛過來,錢冰沒有料到這兩人耳力如此之強,他索性不動,依然坐在樹幹下。那兩人落在錢冰五步之外,指著道:「你是什麼人?」
  錢冰坐著微一拱手道:「小生姓錢兩位兄台,請了。」
  那兩人對望一眼左面那矮子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錢冰道:「此處居高臨下,好一片北國秋色,二位高人雅致,必是同好,來來來,請坐請坐。」
  他說著挪動了一下身子,似乎讓出位置來讓那兩人坐,那兩人又對望了一眼,那矮胖皺了皺眉道:「師弟,他說什麼?」
  那青年道:「他說這裡風景好,邀咱們一同觀賞。」
  那矮胖子呸了一口道:「媽的,酸得討厭。」
  這時那青年忽道:「又有人來了——」
  只聽得一陣悠悠簫聲傳來,那兩人一齊向後望去,只見一個青年,一面吹著竹簫,一面往丘前走過,那青年道:「這人也是丐幫的……」
  他們再回頭時,一件令人驚駭的事發生了——
  坐在樹根下的錢冰竟在這一剎那之間不見了!
  兩人驚得話都說不出來,四面觀望,竟是不見那「酸秀才」的蹤影。
  矮胖子和那青年相顧駭然,過了半晌才道:「世上竟有這樣的輕功……」
  黑夜中,萬籟俱寂。
  整個山莊在黑暗中像是蟄伏著的巨虎,山風嗚嗚地在空中呼嘯著。
  這時,在正廳的後角上,有兩人正用最輕細的聲音在密談著。
  左邊的一個撐著一支枴杖,正是那何先生,右邊的一個卻是這巨木山莊的卓莊主,只聽何先生低聲道:「……想不到以我幾十年的功力和經驗,竟然一點也試不出這少年的來歷來,我始終不信他是真沒有武功……」
  莊主的聲音:「可是你運功疾點他中樞死穴,試想只要是練武的,那能做到無動於衷?這是絕對不會錯的鐵證呀!」
  何先生道:「所以說這就奇怪了……」
  莊主道:「待我去試一次吧——」
  何先生道:「可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讓他認出你來。」
  莊主道:「這個自然,這個少年如此深不可測真不知混到咱們這裡來有什麼用意。」
  何先生道:「你想想看,他難道真是跑到咱們這裡來作苦工賺錢的麼?這未免太不通了。」
  莊主點了點頭,過了一會道:「那麼就這麼辦了,我就去試他一試——」
  他說到這裡,忽然苦笑了一下,低聲道:「想不到天下第一劍半夜三更去摸一個少年的海底,簡直丟臉極了。」
  他揮了揮手,卓大江走到了東廂的平房,他從左面數起,到了第五間房前停了下來。
  這時月亮當空,老莊主的影子斜斜灑在地上,他走到那房前,突然一伸手在穿門上彈了一下。只聽得「叭」的一聲,屋內響起一個朦朧的聲音:「誰?」
  老莊主沒有答話,他的臉上戴著一幅蒙巾,伸手又敲了兩下,屋內人又問道:「誰?」
  接著便是起床的聲音,呀然一聲,屋門開了,老莊主欺身而入——
  「你是誰?」
  沒有回答,屋裡的人聲音提高了一些:「你是誰?」
  這時,又是一條人影如狸貓一般閃了出來,那人輕功之妙簡直駭人聽聞,一絲聲息也沒有地附攀在窗欄之上,悄悄向內窺看,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竟是那武功深不可測的白鐵軍!
  蒙了面的莊主在屋內一言不發,突然「嗆」的一聲抽出長劍來——
  「喂,你是幹什麼的,怎麼一言不發?你是啞子麼?」
  蒙面莊主陡地一抖手中長劍,那長劍發出嗡然一聲巨震,門窗也簌然而響。
  暗伏在窗外的白鐵軍暗暗地讚歎道:「就憑這一下起手式,已不愧了天下第一劍這個名頭!」
  只見蒙面莊主猛可一揮手,長劍有如出海蛟龍一般直射而出,那劍尖在黑暗中跳動著構成一片駭人的劍影,房中人慌亂地說道:「喂,有話好說呀,何必動劍!」
  蒙面莊主的劍子已到了他的面前,劍風嘶嘶作響,顯然卓大江在劍上是用上了真功力,只在瞬刻之間,已經點到了房中客的喉前——
  突然之間,呼呼風起,接著一聲「哎喲」,那房中客似乎腳下絆倒一物,摔了一交,然而卻正巧躲過了那一劍——
  卓大江心中疑雲頓起,舉劍準備再試一招。
  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輕輕鬆鬆地又遞出一劍,卓大江的劍道已到了舉手投足全是妙著的地步,他這一招看似輕輕鬆鬆,實則軟硬兼俱,已是最上乘的絕著——
  那屋中客一陣慌亂,那劍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卓大江信手一收,那劍上力道全消,瀟灑無比地停在房中客咽喉前半寸之處,這待收發自如的瀟灑,實已到了爐火純青境了。
  房中客一直退到了牆邊,那劍尖依然抵在他喉前,卓大江心中又開始疑惑起來,他默默自忖:「瞧他這慌亂的樣子,難道真不會武?」
  他微微抖腕,長劍又是嗡嗡一震,劍尖在那房中客咽喉前跳動,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間,那房中客突然貼著牆角開始向左一閃——
  卓大江是何等功力,那劍尖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緊跟著向左一偏,依然半分不差地抵在那人喉前,在這種情形之下,只怕天下沒有人能逃得出卓大江的劍尖。
  房中客一言不發,開始貼著牆遊走起來,卓大江也不用劍,只是如電閃雷擊一般地緊跟著他,劍尖依然不離咽喉。
  只見他愈轉愈快整個上人如貼在牆上一般,卓大江的身形也愈轉愈快,轉到第二圈,時,陡然一種奇異的怪風響起嗚的一聲劃破空氣,卓大江一劍竟然完全了落空,那人從他的劍尖下如一縷輕煙一般突然消失——
  卓大江的額上全滲出了冷汗,他看都不看也知道那人已到了他的背後,卓大江號稱天下第一劍,那劍道上的功夫,武林之中委實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卻不料這種情形下被人閃出了劍下——
  他當機立斷,一言不發地猛然把長劍一插,背對著門看也不看忽地一個倒竄,整個身形如彈丸一般飛出了房屋,落入黑暗之中。
  房中的人卻呆呆地立在屋正中,臉上全是茫然之色,他不解地喃喃自語道:「這蒙面人是誰?這蒙面人是誰?……他為什麼要行刺我?……」
  窗外的白鐵軍又如一支狸貓一般地翻上了屋背,這個逐漸將成為武林人士目光焦點的高手,臉上竟露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驚駭之情,他喃喃地道:「錢冰竟有這種輕身功夫?世上竟有這種輕身功夫?……錢冰,他到底是誰?」
  日又暮了,伐木的工人扛著斧頭,沿著夕陽余暈,一步步往莊中走去,錢冰心不在焉的拖著腳步走著,心中想到白大哥不告而別,不知是什麼原因,算算這些天來工資也著實賺了幾文,無意中又找到要尋之人,自己也該離開了。
  吃過晚飯,錢冰漫步在中,走著走著,不覺走到莊主居所附近,只見門口一棵數人合抱古松,亭亭若傘,松下坐著兩個老者正對奕,正是莊主和那夜在南湖畔所見病容滿面何先生,旁邊站著的卻是可愛的小梅姑娘,輕輕揮動蒲扇,替兩人趕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