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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好!」書生點頭道:「我相信你這一句,馬上,帶我去見他!」
  「可以,不過,家師已到苗疆去了!」
  「這麼巧?」
  「實話,一個月前動身的,二個月內會回來。」
  「沒說謊?」
  「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你,早該死了!」
  「少俠如要見家師,可以計時訂他,咱可轉達。」
  「也罷,實限他到端陽節,就在這裡『河神廟』,三更見面,不敢來,也別想逃上天去!哼!」
  隨著哼聲,那雙星眸,重瞳放光,如刀一樣飛閃一下。
  「一定轉達,半字不漏。」
  「那未,主使你師父的又是誰?」
  「沒有呀,天下誰能主使家師?」
  「你又不老實了?」「天理良心!」
  「你這句話,如被你們那個『主人』聽去,你不怕?」
  吳百用剛緩過一些的神色又一變,下意識裡四掃一眼,書生啞然道:「如何?」
  吳百用忙掩飾著:「笑話!除了家師,沒有人能使咱還有少俠例外!」
  「你不實說,可見你並不怕我!」
  「咱知無不言了。」
  「好,我放你的生,屆時跟你那師父來見我」
  「一定,一定」
  「慢著,我告訴你,如果由現在起,被我發現你說了謊的話,你可」
  吳百用一個寒噤,忙道:「聽憑處置,少俠手下留情,就此謝過。」
  一拱手,就要走。
  『你小心就是了!滾!」
  那聲「滾」字,震耳驚心,把吳百用震得掩耳不及,一回頭,書生已在幾十丈外,閃了兩閃,已隱沒在百十丈外的一家巷口。
  吳百用一手冷汗,一身衣衫早已濕透,那是三次受刑,拚命忍著,掙命掙出幾身大汗,一想剛才身受,還有餘悸,被冷風一吹,又打了一個冷戰,定定神,陰笑出聲,自己發著狠,切齒道:「好個小狗,等著好了!」
  話剛落,猛聽一聲哼,把他嚇破了膽,撲通跪下,急叫:「咱該死,少俠饒命」
  只聽二十丈外的墳堆後一聲冷哼:「滾過來,太丟人了,該死的東西!」
  聲音不對,卻很熟悉,嚇昏頭的吳百用,卻比書生再現身還要膽裂,慌不迭地立起,竭力鎮靜自己,惶聲道:「原來是堂座!屬下拜見。」一面循聲走去。
  一座巨墳之後,森森一笑,道:「免了,到廟裡再說。」
  「遵命!」
  吳百用快步向「河神廟」,頭也不敢回。
  河神廟遠在二里外,吳用有了這一段時間,心神大定,肚裡已有了鬼八卦。
  你看他,頭也仰起來了,剛飄身上了廟脊,一條幽靈似的人影,已比他先一步,向天井射落。
  吳百用剛落穩步子,便聽身後冷哼一聲:「百用,你可知罪?」
  「屬下認罪,但亦有功。」
  「罪有應得,功從何來?」
  「堂座聽稟。」
  「本座早知你鬼計多端,連帝君也常說你如非功不夠,若論智計,比輔佐宋公明,指揮一百○七條好漢的智多星吳百用還要高一著」
  「堂座過獎了!」
  「本座話尚未完,你今日為何如此膿包現世?不但丟盡令師的臉,也坍了本座的台」
  「堂座暫息雷霆,屬下有大功報喜。」
  「且看你有什麼鬼話,你要明白,令師本有列名第九護法之議,為了輕敵失手,被帝君降了三級,與十二巡風使者對調,差往二詔請人,你又這麼不爭氣,本座雖然與令師交稱莫逆,在私誼上該關照你,在公事上,本座決不徇情,依照教規,單是你剛才一套,已夠受解屍之刑,別想在本座面前亂打鬼主意。」
  說時,聲色俱厲,加上陰森的腔調,在黑漆漆的廟裡,真叫人頭皮發炸。
  「黑手吳用」吳百用毫無懼色,面對一身便服,只有一臉易容藥膏的「玄武堂」堂主,沉聲道:「屬下不敢,堂座聽完報告再降罰不遲!」
  「哼,本座適逢其會,當那酸丁對付你時,本座就已隱身在側,聽了半天,你明白點,別想飾詞抵賴!」
  「黑手吳用」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篤定泰山地道:「原來如此,堂座神功通玄,在咫尺間,那酸丁毫不知道,但是,堂座眼看下屬被人逼供老半天,為何袖手不管?」
  這一記回馬槍,夠辣。
  黑影中,雖不見「玄武堂主」脹紅了臉,惱羞成怒之狀,益於言表,只聽他斷喝道:「百用,好大膽,想反扣本座一頂帽子?
  「不敢!不敢!」
  「你以為本座怯敵麼?全是為了保密,同時要考驗你一下,本座奉命在身,有權衡量輕重緩急而定進退,你,單是那句冒瀆帝君的話,就活不了!
  還敢強嘴?給本座跪下領罪!」
  吳百用眼一眨,應聲跪下,惶聲道:「堂座明鑒,那只是隨機應變的脫身之計,何況屬下絕未洩密犯諱?堂座恩典,只你知我知,屬下當不忘這份情。」
  「玄玄堂主」本在暴怒之下,想先給吳百用一頓苦頭吃,一轉念,哼道:
  「你剛才說有什麼?」
  「綠玉馬已現世了!」直截爽快!
  「玄武堂主」瘦削的身形一震,道:「什麼?是說『空門四寶』中的雙玉馬?」
  「對!」
  「何處?」
  「鎮上!」
  「何人?」
  「馬家之後,卻改了姓牛的,在跑碼頭。」
  「得手了?」
  「龍分舵主已發信鴿飛報上去!」
  「沒用的膿包,這點小事,也要驚動帝君?」
  「如此大事,豈可不報?」
  「唔,倒確是大事,本座的意思,是指憑你們一個分舵之力,擺平不了一個二個小兒?」
  「屬下無能,但已撤下網,點子已答應坐候三天。」
  「堂座可是專為此事而來?」
  「也差不多,帝君得悉你們違令滋事,飭本座專程察看一下。」
  「茲事體大,請黨座先駕臨分舵。」
  「不馬上去找『點子』?」
  「時限還早,屬下得先打聽一下,那酸丁可能也是為此而來。
  「哼!領路,這檔事,如成功,可以折罪,對你師徒也許有好處。」
  「全仗堂座栽培。
  吳百用站起身來,兩條人影魚貫射出,另一條幻影如煙也一閃不見。天低得好像在頭上,又是欲雨欲雪天氣?
  掌燈時分,「嘉賓棧」中,最熱鬧了,高朋滿座,已先後有十多個鮮衣怒馬的過路貴客下了店。
  大年頭,就告客落,中房八大間,被這打客人包下了,通鋪也告滿,雖是統鋪,設備也比「吉星棧」的頭房好過倍數,至少,牆壁潔白,沒有臭蟲咬,而被褥也是乾淨的.還有燒得好炕子,可以找粉頭陪宿。
  夥計們忙得團團轉,臨時加了入手,分出小半的夥計專門伺候三間上房。
  在夥計們的勢利眼裡,拍第一號上房客人的馬屁,十分值得起勁,對二三號牛家父女與醜鬼龍武,是不得不周到,因為龍爺吩咐下來的,心情卻不同。
  龍武偏充大爺,除了牛老頭父女在房中自湊一席外,他自己又叫了一席在自己房裡大吃大喝,被窩裡頭放屁獨吞,好不窮快活。
  把夥計們支使得昏頭轉向,只好在廚下罵龍武這個醜鬼是天吃星,餓鬼轉胎,掌櫃的說得好:「耐著些,反正只有三天,使他們開心也好。」
  在第一號上房裡的少年書生,當然也是獨個兒享受,也只有他悠閒,他不開口,夥計還得不時去問還要什麼?人家是斯文一脈嘛。
  醜鬼龍武吃過晚飯不久,也不過初更時份,他又吩咐宵夜了。
  他好像除了吃喝外,沒事做,沒話說,連牛老頭處也沒去打個招呼,聊句天。
  姑娘也睹氣不搭訕,卻收起了平日的江湖兒女本色,難得的沉默,吃喝不下,盡發楞。
  牛老頭卻像平日一樣鴉鴉乎,除了吃喝,就是抽煙,姑娘叫了一聲:「爹!
  咱先歇憩了。」
  牛老頭點點頭,就和衣而睡。
  二更快到,人聲靜,燈也熄了,鼾聲此伏彼起。
  牛老頭聽到一聲耗子吱吱叫,一斜眼,猛古丁坐了起來,土牆粉壁上,靠炕對面,三不知透出一個小洞,一顆紙團,正由洞裡滾落。
  也正好落在另一頭沉睡著的姑娘發邊。
  牛老頭沒聲息地把昏黃油燈剔了一下,燈芯一亮,他展開了字團,老眼連閃,耳朵貼到房門上聽聽,沒人,他迅速地搖醒了小玉姑娘,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本是惺忪慵懶的星眸,連亮幾下,飛快地爬了起炕,牛老頭打個手多,先把父女倆的包裹輕輕向炕後拋去,姑娘定眸一瞧,差點笑了?
  炕後又是兩聲耗子叫。
  卻探出兩隻手來,把兩個包裹接住,還圈著手指,打了個怪樣。
  父女倆互看一眼,牛老頭一擺手,姑娘悄然向炕後下去。
  說也邪氣,也不知龍武是小偷世家出身?抑是挖牆腳的行家,還在牛老頭房炕後面拆開二尺許,尺許高的大爛污。
  姑娘滾出了,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寒噤,天在下著毛毛雨,伸手不見五指,想怪龍武為何不攙她一把?卻沒出口。
  牛老頭一口吹熄了油燈,躺上炕,打了幾個轉側,莊著喉嚨,說了幾句夢囈,蠻像,也一滾而出。
  原來,上房在後院一排,除了幾十株松槐樹外,就是一條溪,臨溪築了一道土圍牆。
  龍武除了著自己一個油布破包裹外,又背起父女倆的包裹,悄悄地,三人先後越過上牆,掠過小溪,隱沒在牛毛細雨絲中。
  打由中房一間廂房裡,對著這三間上房的一扇小窗,輪流有人在窺伺三間上房的門。
  他們就是今天靠晚才來棧的貴客。
  黑壓壓的一片林子,長約半里,就是「野豬林」,一條人影,當先射入。
  一輛馬車,赫然停在林徑之側,牲口的嚼口繫在一株老楊樹幹上。
  人影輕叫了一聲:「阿叔。」是龍武。
  沒人答腔,沒人,只有車與牲口。
  龍武吸了一口氣,父女倆女跟到了,剛坐好,龍武已拉韁緩放,一出了林子,就快加鞭,馬奔如飛,一口氣馳下十多里。
  小玉姑娘把吊著的芳心,慢慢放下,靠在牛老頭肩上,悄悄的一聲:「爹!
  他真行!」
  牛老頭漫應了一聲:「天光了再開口。」
  蹄聲密加炒豆,猛聽駕車的醜鬼龍輕哼一聲:「不行,還是怨魂纏足!」
  一聲尖銳的響箭繼起,劃空而過。
  姑娘一咬牙,道:「豁出去了!」
  伸手解包裹,不知擺弄一些什麼?
  牛老頭揭開車簾縫角兒,問:「怎樣?」
  「沒事!」龍武一抖疆,連加三鞭,接口道:「不過通風傳言罷了,刀山也得闖,有俺,班主!您老只管打盹,俺應付得了。」
  說得好輕鬆,牛老頭只嗯了一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孩子,得小心左右,背後。」
  「俺理會得!」
  牛老頭放下車簾,深深地噓了一口氣。
  確是的,又是一放十把裡路,不但沒有什麼伏擊奇襲,連刺耳的響箭也沒再聽到。
  牛老頭幾次挑開車簾瞧左右,想為醜鬼多兩隻照子,只見兩邊儘是麥攏,飛快掠過,平關大道,沒什麼岔眼的。
  由於車行甚速,顛簸也烈,姑娘如在搖籃裡,一有豁著拚命的心,倒不在乎了,濛濛地,竟偎在牛老頭肩上半醒半睡著了。
  那只綠玉小馬兒,不知怎的,打由她脖下墜了出來,隨著車兒顛簸,它山不住蕩鞦韆,晃個不住。
  牛老頭,瞧著馬,直想心事。
  一看到小馬,他就耐不住心頭陣陣難受,思潮混亂,想到它的老主人,想到另一配對的卻弄到現在生死難卜的地步!
  他沒有給她把玉馬塞進懷裡,怕驚醒了她,不時挑起車簾一角,看到坐在車轅,上身微向前傾或向後仰,接韁放馬的背影兒,使老頭頓生感觸!
  他想,如果這番能逃出虎口,又一時難以找到另一配對的那孩子,混江湖又沒個了局,姑娘家總得有個托忖,了卻這件掛在心頭多年的心事,他,就是伸了腿,也總算對得起慘遭大劫的老主人
  這兩天,冷眼看子玉,對這醜鬼也變了樣兒,並不像以前那樣事事厭棄,開口也客氣得多,雖沒說什麼話?多少已有點把兒關心他了,能得姑娘家放在心坎上的,多少已有三分光了,別瞧醜鬼不中看,心好,手下更行,武大郎擔元寶也有誘人的地方。
  如果,他為她安排,怎樣?胡思亂想,把這老江湖的牛老頭攪得頭大,還得不時耳聽八方,等待隨時可臨頭的「暴風雨」。
  又是快十里了,沒一點動靜,只有車輪轆轆,牲口喘息馬鞭的劈拍響,怪,龍飛這地頭蛇敢情是自知不是醜鬼對手裝聾?放他們一馬了?
  三更已過,前面仍是筆直的大路。
  牛老頭拉緊的心,慢慢兒鬆下了,他輕佻著車簾叫了一聲:「孩子,可慢點兒了,牲口累,人更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