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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卻被連城璧一哼止住。
  雲中慧已先回到內屋,把符振揚平放在塌上。
  學忠兄弟與思義兄妹當然也早已驚起,由於事出非常,驚恐之下,除了學謙在門口向外探望外,都被學忠與思義拉著,硬是不讓他們及她們出門一步。
  這時,都擁到房門口,被章夫人一揮手,吩咐道:「你們都回房去,不要怕,符叔叔只是氣昏了,你們好好靜下來。」
  學謙剛叫了一聲:「娘」
  雲中慧沉聲道:「快回房去,你爹沒有什麼。」
  學謙一面退下,一面問:「爺爺那裡去了?」
  他們當然不知知道爺爺已死了!而且是慘死,屍骨無存,毛髮皆化!卻以為是爺爺出去找放火的賊人去了,父親著了急才弄得這樣!
  至於父親為何在門外與汪叔叔手打架?他們是一頭霧水,只有在又驚駭又疑惑的慌亂心情下,遵命回房去了。
  學忠與學悌,眼紅欲淚。
  思義、思賢低頭發呆了。
  思淑、恩懿連面都嚇黃了,只是流淚。
  只有學謙,負氣地獨自站在房門口,轉著眼珠,似在思索,雙拳緊緊地握著。猛一怔神,匆匆轉身由抽屜中取出汪浩然給他的小玉瓶,剛走到門口,便聽乃母哦了一聲:「我倒忘了,只是他送的東西,可靠麼?」
  一頓,沉聲道:「是謙兒麼?你為何」
  學謙一伸手中玉瓶,道:
  「娘,可以給爹吃下去麼?」
  章夫人移步,接過玉瓶,一面點頭道:「倒底是謙兒聰明懂事,一點不害怕,真虧得他立即想起這個」
  雲中慧接口道:「謙兒,你回房去,乖點,千萬不可出大門去。」
  學謙應了一聲:「知道,汪叔叔」
  雲中慧接口疾聲道:「記住,千萬不可再接近他,聽娘的話,唉」
  學謙惘地退回去。
  章夫人在燭光下仔細地反覆照看玉瓶,又仔細聞嗅了一會,道:「慧妹,依我看,這是真天正的『空青玉蓮丸』,決無差錯!」
  說著,一面撥開密封瓶拴,倒出二粒碧綠丹丸,承在右掌心,走向雲中慧,道:「你看,清香透腦,入鼻心涼,決不會有意外的?」
  雲中慧似在沉思著,聞言微搖螓首道:「儀姊,不知怎的,我對這人由心底討厭,有一種難言的傾感,卻又不能說出所以然」
  章夫人接口道:「慧妹,這是你先入為主,以一個人有了成見,就處處有防人之心」
  雲中慧道:「就算如此,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寧可不接受這份武林至寶之一的聖藥靈丹,讓我靜下來想想。」
  「銀河飛星」萬方儀看了酣唾的符振揚一眼,又深深地凝視了雲中慧一下,只見雲中慧星眸微合,神色平靜如水,已知她心上在運用智慧,在凝神思考,她能在這種危疑震撼,驚人大變的連串意外下,尚可迅速地恢復冷靜頭腦,憑這一點,萬方儀就由地自歎不知。
  她為免擾及雲中慧的冥思默想,只好收好丹丸,一聲不吭聲輕輕移步,抱起昏睡的學仁悄然地出了大門,暗暗屏住氣,窺探著百十丈外的師徒三人。
  依稀雪花飄灑下,隱約可辯地,只見汪浩然仍是跌坐著,二徒卻一左、一右,各呆立在風雪中,也未見有半點動靜。
  萬方儀芳心連動,暗道:「這是慧妹太多慮了,為了昔年一點芥蒂、耿耿在心,不能釋懷,以他夫婦的胸襟超脫,她為何至今仍是記恨?符叔叔尚能推誠相待,姓汪的似已經改過向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就給他誠心悔過的機會才是,如他真是心術不正,惡習難改的話,也不會先救符威老人家於垂危之際,更不會捨得武林視為至寶之一的『空青雪蓮丹』了!」
  一想到此丹有起死回生之功,能解百毒,只要一口氣未斷,雖臟腑移位,心脈將停,此丹一人腹,也能迅速復原,像符振揚這樣一時痰涎上湧,悲怒攻心的症狀,此丹一服,當可霍然成春,雲中慧為何執意不願利用呢?
  難道是為了女人天生的愛面子,重矜持麼?
  以雲中慧的平素為人來說,決不會拘此小節的。
  難道雲中慧別有發現?對汪浩然不止於昔年的成見麼?那又根據什麼呢?
  再仔細分析,思索汪浩師徒的到來,一言一行,並無可疑之處,倒底為何?只有等待雲中慧開口決定了,可能自己的智慧,實在遜於雲中慧一籌?
  抑是雲中慧聰明過度?多疑誤事呢?
  萬一延誤過久,痰凝成塊,符振揚又在穴道被制之下,輕則心脈壅阻,影響一身功力,重則有瘋狂難救,真氣走岔之危!
  她心中一凜,不敢再往這方面想下去。
  她腦中一掠,想起了自己的夫君「八荒一劍」章大鈞,他該在除夕夜趕回家過年的,卻不料,去年空等了一天二夜,他竟沒有回家,符振揚卻在除夕夜的三更時候回家了,大年初二又走了,難道夫君會有意外?為何不回家?
  她機伶地一戰,雪花飄落在她的玉頸後,刺骨北風掠過,使她由心底直到全身,一陣陣冷,一陣寒噤,實在不敢想下去了。
  往外一看,汪浩然師徒三人仍不見動靜,顯然,汪浩然內傷極重,甚至腑腑移了位,正在全力調息行功,芳心不由一陣悵惘,忖道:「他還不是為了阻止發瘋的振揚,卻反而在振揚狂怒失常之下挨了打,他也算夠朋友了,如果符振揚再加一掌或一指的話,他非連命也送掉不可,卻沒半句氣話,和昔年大不相同,為什麼雲中慧仍對他恨憾如仇?」
  她迅速地退回,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匆匆地抱著學仁,走進那間使人毛髮皆豎,老人化去的臥室。
  燭光搖曳中,倍感陰沉湊滲。
  她推開虛掩的房門,先把學仁輕輕放門邊的椅上,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翻開紅綾被子,她芳心一陣悸動,又暗自叫險,且喜學仁是睡在靠床壁內面的一角,另有一條綠綠軟棉被,零亂地半展在一角,是學仁被尿漲醒後,自己爬起來的,如此,倖免一條小命!如果是與老人同睡在那條大而厚的紅綾被子裡,以這種化骨奇毒,沾肉立爛,學仁也早已夭折了!
  她又一驚,猛想起,學仁適才也曾經叫冷,又說爺爺潑了酒在床上?難道他已摸到那些骨肉化成的毒水?
  她迅即回身,抱起學仁仔細查看,先看兩隻小手,還好沒有任何痕跡,真是奇怪。
  目光偶瞥,芳心一緊,她看到了在學仁的內衣後領上,露出了半寸許的紅紙。
  她一手抽出,卻是三寸多和的疊盛開卷的紅紙條,紙上是用女人用的眉筆寫了幾行潦草的小字。
  她就著殘燭之光,看下去
  本人略施小計,使符矮鬼死無葬身,聊代警告,如果不在三日內把四家藏寶送到河神廟神像肚裡,當再使符家絕後,血洗章符,勿請言之下預也,特此留告。
  符氏夫婦
  共鑒
  章氏夫婦
  雖是寥寥數行,卻似一字一刀,把章夫人看得雙手抖動,那不是怕,而是驚、怒氣交雜的反應。
  她呆呆地反覆著再看了一遍,迅忖道:「天下有此奇事?世上有如利害的人?怎麼能夠從容地把字條放入學仁的衣領裡?
  最使她難以理解,錯愕驚駭不止的,不是留字人能夠留下字條,如何放入衣領的?最奇怪而不可思議的事?是有人能進此室。證明雲中慧在章家所佈的土木消息沒有用。
  還有,當今之世,有誰能這樣神鬼不知的情況下從容來去?而且,既是覓仇而來,能對『銀鬚矮仙』符威慘下毒手,又怎會放過舉手可斃的符學仁。
  以最殘酷的手段慘殺老人,卻放過小孩,也是出於常情的「警告」。這張留字,顯然是昨夜老人醒轉後,學仁留下為老人捶背,一直到大家入睡這段時間裡放入的,也即是有人潛入內室,在對老人下手放毒之後,把字條塞入正在熟睡的學仁衣領裡。」
  就算來人深知土木消息的秘密,沒有觸發埋伏,又能瞞過她和雲中慧,但,在書房中挑燭夜話的符振揚,汪浩然師徒,豈是可以瞞過的?因為,符汪二人一身所學,是江湖上稍知底細的人都共認的當代武林數一數二高手。
  便是她自己雲中慧也不過略遜符汪一籌而已。
  也即是說,來人能在當世四大高手臥榻之側,從容來雲,就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
  由此,也可證明雲中慧對汪浩然的『空青雪連丹』不信任,甚至懷疑老人之慘死系由空青雪連丹中另有花樣的「假定」也不攻自破。
  怒思潮電閃,迅即抱起學仁,回到自己房裡,只見雲中慧仍在沉思中,神色陰晴不定,可見心情很複雜。
  萬方儀悄然到了她身邊,先把學仁遞過,再把字條一遞,沉聲道:「慧妹看看這個,是有人放在孩子的衣領中。
  雲中慧茫然地接過學仁,親了一下,聞言一怔,接過字條,一看,目光連閃,道:「儀姊,會有這等事,除了姓汪的師徒外,決無外人敢於進入」
  玉牙一咬,霍地起立。
  萬方儀忙道:「慧妹,當局者迷卻認為是外人進入,而且就在昨夜我們入睡後,來人害了公伯後」
  雲中慧接口道:「儀姊,你也不想一下,誰能進入這裡而不觸發消息,又有誰能瞞過他和姓江的耳目?」
  萬方儀失笑道:「愚姊智慧雖不及你,這點當然早已想過了,我認為老汪不可能在符叔叔面前弄鬼?也無此膽量與能力,不過潛入的賊子十分高明,在害人後再留下這張字條而已。
  雲中慧搖頭道:「我一百個不信,我最清楚姓汪的一套,人是很聰明,聰明誤用過字度,就成大奸大詐,我後悔不該讓小孩子見他的,振揚太信任別人了,他一生就是吃了太誠意正心的虧,阿公也常說他中了書毒。」
  萬方儀靜靜地聽到這裡,緩聲叫了一聲:「慧妹,你知道振揚學貫天人,一代奇才,誰道他連這點也弄不清麼?我想,必是他另有什麼見解或深意?
  你知道,他一向鬼神不測之極,決不會引狼入室,忠奸不分的,姓汪的再高明,也決高不過振揚」
  雲中慧截口道:「這很難說,智者也有一失之時,一別十年,誰知道姓汪的在做什麼?如以有心來計算無意,防不勝防,我一定要振揚疏遠此人,他的丹藥,絕不可用,我已疑心阿公服了他的丹藥後才出此意外的!」
  星眸一紅,聲音也一哽而止。萬方儀道:「老汪內傷極重,還在外面調息,依我看,他如果對我們有什麼私心不滿的話,何必先解救符伯公於群賊圍攻之危境?又何必捨此靈丹,慧妹,你明明看到伯公已經醒轉的,明顯是此丹解毒之效,至於猝發之事,當然是後來有人在三更後潛入所致,不論如何,我們要快解決振揚的事!」
  雲中慧點頭道:「當然,閉穴不能太久,我寧可用別的法子,決不再用別人任何丹藥。」一頓,又道:「我回家去一趟,書庫中的鐵箱,似末遭火劫,我去去就來。」
  萬方儀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也好」
  伸手再抱過學仁,雲中慧立起身來,猛聽百十丈外揚起汪浩然一聲怒嘿,「快拿過來,好賊」二位夫人剛一愕,又聽汪浩然哼哼地:「原來是這老魔頭做的好事?大約他走的匆忙,竟遺落這東西」一頓,揚聲道:「振揚兄,好了麼?小弟已知道兇手是誰了,可恨!可恨!」
  說著,已走向大門。
  雲中慧悄聲道:「且看他的」
  又把學仁接過,往床裡一邊放,萬方儀已先迎出門外,笑道:「汪叔叔,不妨事麼?」
  只聽汪洗然在正廳裡哈哈道:「不妨事,不妨事,振揚兄的掌力比前更不可當,若非是我,若止吐幾口血?震翻內腑麼?我調息一輪迥,已差不多復原了,這麼久,符兄該已好了吧!」
  雲中慧整整衣,冷然地走出,看了汪浩然師三人一眼,道:「他還在睡。」
  汪浩然道:「多睡下更快,嫂夫人,你看,這是小徒阿璧由那邊已倒下的大樹附近發現的,二位嫂夫人可知此物的主人是誰?也就不難道是誰對符老伯下此人神共憤的毒手了」說著,一手由袖底取出一物,隨手放在桌上,霍地站起,切齒有聲地道:「我誓必助振揚兄一臂之力,把這老魔血祭符老伯之靈!」
  頓腳,把地下雕花磚踏碎幾塊,失血的玉面一紅,苦笑道:「失態了,我今天沉不住氣,實在可恨,可惡!」
  雲中慧與萬方儀也不管他自說自話,目道目光,早已集中注視桌上那件東西。
  那件東西,毫不起眼,不過是一把小巧玲瓏的白玉鼻煙壺,二位夫人同時移步近前,才看出壺嘴是上好的朱紅密臘做的。約值千金。雲中慧目光一閃,看了萬方儀一眼,道:「儀姊可知?」
  萬方儀凝眸一想,失聲道:「難道這就是『無毒先生』孫無量的『神不知』?」
  汪浩然哼一聲:「不是這老鬼是誰?二位嫂夫人不妨再細看一下壺嘴。」
  雲中慧已湊近注目,在燭光下,壺嘴兩邊果然現出蠅頭小楷的細字,乃精於金石的名手所攜。
  左面是量小非君子後面是無毒不丈夫。
  還有一行更小得幾乎目力不可辯的五字,是孫無量謹志。
  萬方儀沉聲道:「是這老鬼?據說他全身是毒,這把鼻煙壺乃老鬼心愛的隨身之物,更是毒不可言,汪叔叔怎麼」
  汪浩然接口道:「嫂夫人說得是,姓孫的老鬼,連衣上也有毒,一點沾不得,就是這把壺沒有毒,他雖有噴煙殺人的一套,乃是在煙絲中藏毒,牙齒裡藏毒,所以能夠噴人,咳唾也殺人,卻與這把煙壺無關,不然,我那敢沾手?小徒也早完蛋了。」雲中慧道:「老鬼雖毒,一向奸詐,豈有落此物而不自覺的?奇怪!」
  汪浩然苦笑道:「這就非我可以判斷了,也許,這老魔做賊心虛,知道振揚兄和我在此,急於溜走,但是,這老鬼一向自負,是他下毒,決不推賴,一定會留下什麼記號,也許這把壺就是他故意留下來的。」
  萬方儀目光一閃,向雲中慧道:「慧妹,那字條」
  雲中慧欲阻不及,汪浩然已訝聲道:「好大膽的老鬼!他還必敢留下什麼字條麼?給我看看或能分出筆跡!」
  雲中慧只好由袖底取出那張字條,放在桌上。
  汪浩然疾伸手拿起一看,厲笑一聲:「果然是這老鬼,垂誕四家老友藏寶,哼哼,快請振揚兄出,我與他合計一下,也許這老鬼尚藏身附近。」萬方儀看了雲中慧一眼,道:「符叔叔還在睡著,慧妹妹快解開他的穴道吧?」
  汪浩然了一聲:「怎麼,嫂夫人只點了他的穴道?不怕痰凝結在心脈麼?
  自己在腰間摸了一下,道:「慚愧,我僅存的丹藥送謙侄了,如用一粒,振揚兄馬上可以復原,還可增加功力」
  萬方儀目注雲中慧,叫道:「慧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