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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紅綾宮燈

  眨眼來至那囚人的秘室,但見室門大開,室中地上,倒著一個身穿白衣的老人,渾身僵然不動!
  巫飛蛾連遭挫敗,不禁怒憤攻心,大喝一聲:「氣死我也!」
  但聽「拍」的一聲,這女魔頭竟因怒極發狠,硬生生將一根蛇杖震成兩截,擲於地下。
  宇文彤一掠上前,一腳將「白衣怪叟」身子踢翻過來,身子半蹲,俯身察看死因……
  康澤對葛青霜、易晟二人微一示意,著他們留神戒備,就在此時,一樁奇事發生了!
  此際,宇文彤正湊近「白衣怪叟」的胸口,突然發現「白衣怪叟」的眼皮眨動了一下,竟緩緩張了開來……
  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奇事,竟然出現在眼前,眾人幾乎疑心所見的,乃是一種因錯覺而產生的幻相。
  宇文彤心頭雖也是詫愕至極,但他藝高人膽大,更不信鬼神之說,是以臉上仍然極力保持鎮靜,星目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白衣怪叟」的變化。
  只有巫飛蛾袖手站在一旁,醜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詭笑!
  這時,在「白衣怪叟」的目光中,卻呈現著一片茫然之色,兩片嘴唇微微顫抖著,喉嚨中發出一絲極為細弱的聲音。
  至此,死人復活之事,已無庸置疑,眾人不由精神一振,宇文彤更是側耳湊近傾聽。
  只聽「白衣怪叟」喉嚨中,斷斷續續地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你……好狠……竟……投……玉……蕊……還……」
  他囈語至此,喉中咯咯地響了半天,竟仍未能繼續下去。
  宇文彤心中好不焦急,猛然目光一瞥,才發現自己整個上半身,已幾乎壓在「白衣怪叟」胸上,以為他之所以不能繼續出聲,乃是這個原因,當下,忙一挺腰,仰起身來……
  那知——他身子剛一離開,驀聽「白衣怪叟」喉頭「撲」的一聲輕響,便寂然無聲,一片茫然的眼睛,倏地一合,全身又復僵硬不動!
  這種死而又活,活而又死的怪事,頓令眾人目瞪口呆,就是再怎樣想也想不通這其中是何道理……
  內中就只巫飛蛾這女魔頭,看出了其中原因,此際,見眾人的心神都集中在思索「白衣怪叟」這種離奇之事上面,不由暗自狂喜。
  這女魔頭年老成精,她心念電轉之下,深知時機稍縱即逝,遂微一挫腰,閃電般欺到宇文彤身旁,獨臂疾探五指迅如石火電光,倏向宇文彤懷中攫去……
  康澤雖因「白衣怪叟」之事而心神略分,但監視巫飛蛾的目光,卻並未稍瞬,見狀,忙一掌遙擊過去,口中大喝:「掌門人留神老鳩婆!」
  他話剛出口,宇文彤業已警覺,頭也不回,揮臂向左後方一掌劈去。
  巫飛蛾眼看事已不濟,忙剎住前衝之勢。
  就在康澤和宇文彤打出的兩股強勁掌風即將及體之頃,倏地一弓腰,雙足微墊,猛施「一鶴沖天」輕功絕技,直拔三丈,讓過二人攻來的致命一擊。
  她飄身斜落尋丈之外,獨眼一轉,臉色陰沉地說道:「兩位何故對我老婆子突施暗襲?」
  宇文彤劍眉一揚,便待發作……
  康澤已沉聲喝道:「老鳩婆!你今天若不交待明白,老夫便饒你不得!」
  巫飛蛾輕蔑地掃了康澤一眼,道:「老鬼要打架,我老婆子隨時候教,不過方纔我一片好心,卻讓兩個不知好歹……」
  宇女彤霍地站起身來,叱道:「住口,你要伸冤便好好說話,不得信口雌黃!」
  巫飛蛾冷笑道:「可笑你身懷至寶,卻不知利用,眼睜睜看著這唯一的線索,竟因你無知而斷送!」
  宇文彤冷哼了一聲,道:「你說話最好當心一點!」
  巫飛蛾雖然發覺宇文彤臉上已隱泛殺機,卻是毫不為意地又道:「你們可知『白衣怪叟』為何會死而復活?為何剛活轉來又死了的原因嗎?」
  巫飛蛾掃了眾人一眼,桀桀怪笑道:「諒你們這些孤陋寡聞之輩,也不會知道,好!讓我老婆子指點你們吧!」
  語音微頓,望著宇文彤,又道:「『白衣怪叟』固然已經臟腑盡碎,名登鬼錄,但因你身懷天地奇珍『地肺寒玉』之故……」
  葛青霜忽地插嘴道:「地肺寒玉乃是一種孕育天地神靈之氣而生,吸收兩極陰陽之氣而長的天材地寶,成形之後,色作翠藍,狀如佛手,大僅盈握,須千萬年方能自行出土,飛昇……」
  葛青霜「啊」了一聲,心道:「原來就是這東西!」一雙美目,不由自主地向宇文彤懷中瞥了一眼。
  宇文彤倒也不懼巫飛蛾弄鬼,坦然從懷中取出那枚手形奇物,朝巫飛蛾一晃,道:「你說的可是此物?」
  巫飛蛾獨目中陡然射出一股貪婪的火焰,定晴瞧著那手形奇物,道:「不錯,正是此物,它功能伐寒祛熱,起死回生,化解百毒,再者,它本身因吸取了大量『地極』之氣,故又能攝取五金。方纔這『白衣怪叟』因死去不久,體尚未僵,其他官能亦未完全失效,是以當你俯身察看之際,你懷中的『地肺寒玉』靠近了他的心臟,於是……」
  葛青霜聽說至此,忙不迭對宇文彤道:「彤哥,還不快將這『地肺寒玉』再拿去試試!」
  巫飛蛾哼了一聲,道:「這時才試,還有個屁用!」
  宇文彤冷冷道:「為什麼?」
  巫飛蛾冷笑道:「他被你這一無知耽擱,此刻體已僵冷,官能失效,縱然閻王將他的鬼魂放回,也無法復體回生了。」
  康澤怒喝道:「胡說!明是你這老鳩婆想出手暗算我掌門人……」
  巫飛蛾哼了一聲,獨眼一瞪,道:「我老婆子豈是這種人?」
  康澤冷笑道:「嘿嘿!老夫今天才知你老鳩婆就是這種人!」
  巫飛蛾陰陰一笑,獨眼中凶光隱射,緩緩說道:「我老婆子不看你主人的面上,憑你這一句話,就非斃了你不可!」
  康澤哂然道:「老夫倒不相信你就能斃得了我!」
  巫飛蛾冷笑一聲,不再理會康澤,轉對宇文彤道:「當時,你不知這『白衣怪叟』的復活,乃是『地肺寒玉』的妙手,反在最緊要的當口仰起身子,距離一遠,寶氣隨之中斷,故他又馬上死去,當時,我老婆子若出聲言明,便要耽擱時間,這才逼得出手,打算從你身上取出這『地肺寒玉』來救他一命,不想你們竟愚蠢至斯,夫復何言!」
  宇文彤冷冷道:「你這一番解說,前半似乎有點道理,後半截卻使人難以完全置信。」
  巫飛蛾冷笑道:「你要不信,那是無可奈何之事。」
  宇文彤也報以一聲冷笑,道:「你雖有奪寶之圖,姑念你徒勞無功,我也不和你計較。」
  言罷,也不理巫飛蛾反應如何,收起「地肺寒玉」,轉對康澤道:「方纔這『白衣怪叟』所說的話,老先生可曾聽請楚?」
  康澤點了點頭。
  宇文彤又道:「老先生可知他說的那個『他』是什麼人?『玉蕊』兩字,作何解釋?」
  康澤見問,拿眼角看了巫飛蛾一眼,沉吟不語。
  巫飛蛾見狀,不由冷笑道:「老鬼不必裝模作樣,就算你真的猜出了這死鬼的話中之意,我老婆子聽了也絕不會檢這便宜的!」
  宇文彤哼了一聲,接口道:「諒你也不敢!」
  隨對康澤道:「老先生如真有所知,只管說出好了。」
  康澤道:「這『白衣怪叟』的話語,本屬非常明顯,他口中的『他』字,自然是指下手害他之人,故而,我們只要查出他是怎樣死的,便不難追索出那下手這人是誰了。」
  宇文彤接口道:「適才我察看這下,發現死者前胸上,有似被火烙一般,呈現出一隻手印,這種功夫似是……」
  言還未了,康澤及巫飛蛾同時脫口叫道:「『摧心掌』!」
  那巫飛蛾更是臉露詭異之色,獨眼睨視著康澤,口中桀桀怪笑不止。
  宇文彤掃了巫飛蛾一眼,對康澤道:「不錯,死者正是斃於『摧心掌』下,老先生對此種絕功的來歷,想必知之甚稔的了?」
  康澤方待開口,那巫飛蛾突然冷冷接口道:「老鬼豈止知之甚稔而已,他本身便練得有這種邪門功夫!」
  她此言一出,宇文彤、葛青霜、易晟等三人俱不禁一愕,齊將目光向康澤詫然望去。
  康澤微微一笑,道:「不錯!但近百年來,武林中練成這種絕功的,除老朽之外,尚有二人……」
  宇文彤等三人同聲搶著問道:「這兩個是什麼人?」
  康澤神態一肅,恭聲道:「第一位乃是老朽先師。」
  「啊!」宇文彤等三人神情也隨之肅然。
  巫飛蛾卻冷冷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康澤怒視了這個女魔頭一眼,隨即激動地說道:「另外一個,便是那陰險毒辣的『三影魔君』!」
  宇文彤等人乍聽之下,俱不由心頭一震。
  巫飛蛾又是一聲冷哼,道:「『三影魔君』也會這種武功,我老婆子倒是沒有聽見過。」
  康澤冷笑道:「你乃井底之蛙,自然見聞有限。」
  事情演變至此,已證明了「三影魔君」乃另有其人,與這「白衣怪叟」並非二而為一。
  宇文彤以「白衣怪叟」之謎雖解,但在這種情形之下,這條線索已等於中斷了,若要尋常「三影魔君」,又得重新發掘線索,忖念及此,不由好生懊惱。
  康澤搶白了巫飛蛾一頓之後,又自說道:「至於死者口中的『玉蕊』二字,不知是指人名抑是地名,恕老朽愚拙,現尚無法參詳得出。」
  說著,側顧易晟道:「易兄對此可有什麼高見?」
  易晟聞言,慚愧地搖了搖頭。
  葛青霜目光一掠那面露幸災樂禍之色的巫飛蛾,對宇文彤道:「彤哥,事情已很顯,如能解破這『玉蕊』二字之謎,則『三影魔君』之事也自然迎刃而解,我們還呆在這鬼地方則甚?」
  宇文彤道:「霜妹之言有理。」
  隨即對巫飛蛾嚴聲叱道:「老鳩婆!今後你如敢再插手『朱雀環』之事,休怪本少爺不講客氣!」
  巫飛蛾橫行江湖數十年,所向無敵,沒想到今夜竟栽了個連環觔斗,可說是她生平奇恥大辱,正自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聞言,更是火上加油,不由獨眼怒瞪,厲聲道:「娃娃少要發狠,這筆帳遲早非算不可,同時,那些偷襲的鼠輩,也一個都休想活命!」
  宇文彤冷然道:「你要想洗雪今宵一招之恨,本少爺隨時候教,至於你要尋那些鼠輩算帳,只不礙本少爺之事,本少爺也不管你,但如牽涉到『朱雀環』時,卻由不得你。」
  康澤也在旁接著道:「老鳩婆!老夫放著今夜有事,咱們的舊帳,改天再算!」隨對宇文彤躬身道:「掌門人請起駕!」
  這時,巫飛蛾這女魔頭雖然恨得鋼牙連挫,但衡量眼前情勢,委實不容她發狠,否則將招致更多難堪。
  只好冷冷地哼了一聲,恨恨道:「那麼,恕我老婆子不遠送了!」
  宇文彤也自微一抱拳,道聲:「打擾!」便當先大步離去。
  臨行之際,康澤微瞥了巫飛蛾一眼,發覺這女魔頭的獨眼之中,閃爍著一股怨毒詭異的光芒,不由心頭一動,遂暗自留神,隨後走出了莊院。
  這時,大概已是戌牌光景,天空彤雲密佈,星月無光,肅煞的秋風,刮起地面的衰草敗葉,盤空呼嘯!
  北國的深秋之夜,令人自生淒涼落寞之感。
  宇文彤等人展開身形,冒著呼呼朔風,循來路疾馳了兩三里路,在後面押隊的康澤突然超越上前,伸手一扯宇文彤衣袂。
  宇文彤愕然回頭,卻見康澤搖手示意,隨即向左方一指,眼看身形一折,竟轉朝左方疾奔而去。
  這左方乃是一疊長滿茅草的土崗,並非正道,同時也無路徑可行,宇文彤雖不知康澤為何捨了正道不走,但明白他此舉必有深意。
  當下,擺手和易晟,葛青霜二人一打招呼,緊隨康澤奔去。
  越過兩重小土坡,康澤忽地身形又是一折而左。
  宇文彤心頭暗詫在:這樣走法,豈不是走的回頭路了?
  但細察之下,卻又不然,因為奔行的方向雖是指著巫飛蛾的莊院,但距離上卻差著一兩里路,竟然是環繞著莊院而行。
  正觀察間,巫飛蛾莊中的燈光已在左方隱現,康澤忽然身形一頓,雙手指遙向左側兩丈外一叢高有丈餘的雜樹一彈……
  指風到處,但聽兩聲低沉的悶哼,枝葉一陣簌簌作響,便寂然不動。
  康澤已自飛越而過,宇文彤等人猜想那叢雜樹中隱伏這人已被制住,卻不知是何方的伏樁,但此時也不便出聲詢問,俱只好悶在心裡,緊隨奔去。沿路上,康澤時而疾奔若電,時而伏身緩行,不時掌劈指截,制住了十幾道伏樁暗卡,那巫飛蛾莊中的燈光,已遠遠拋在他們身後,不可復見。
  宇文彤估量距離,覺得最低限度,已繞出莊後四五里之遙,而康澤奔行的路線,早已拉直,同時速度也驟然增快,又飛馳了盞茶工夫,估量已遠出數十里外,地勢突轉荒涼,腳下越發崎嶇難行,眾人已進入了峻嶺重疊的山區。暗影沉沉,荒山寂寂,康澤依然朝前飛馳,了無停步之意。
  至此,宇文彤已然忍耐不住,霍地腳下加勁,趕上康澤,低聲問道:「老先生為何與來時背道而馳?」
  康澤低聲答道:「老朽忽然想起,那偷襲老鳩婆莊院,殺死『白衣怪叟』之人,必然是從莊後遁走,故此斗膽選擇這個方向追下去,看是否能獲得線索。」
  葛青霜在後面聞言,似乎不解地問道:「那麼老先生所制住的是些什麼人?」
  康澤道:「那都是老鳩婆莊上的伏樁,老朽惟恐咱們的行蹤被她發現,故此……」
  說話之間,眾人已奔進一道峽谷,突然「呼」的一聲,一股強猛勁風,從左側一塊巨石後面疾捲而出,朝康澤猛撞過來……
  變生倉猝,康澤倏然住口,迎著來勢一掌擊去,口中大喝:「什麼人敢暗算老夫?」
  喝聲中,雙方掌風勁力已經撞個正著,但聽「砰」的一聲巨響,頓時狂飆四卷,一片走石飛砂!
  康澤前奔之勢為之一頓,斜斜退了一步。
  巨石後面卻有人發出一聲悶吭,一條黑色人影蹌踉竄出……
  宇文彤等人驀見康澤被襲,俱不禁又驚又怒,立將去勢剎住,那知——「錚錚錚錚」一陣卡簧之聲驟起,突從石側危崖上面,「絲絲絲」地百數十縷銳風電射而至!
  宇文彤一聲清叱,衣袖一拂,立將射來的無形暗器震散,緊跟著騰身斜掠而起,直撲上危崖,凌空十指連連彈出,頓時——危崖上面數丈範圍以內,盡被指風籠罩,但聽「哎喲!哎喲!……」連聲慘叫起處,「叭叭叭」三條黑色人影栽落地上,寂然不動。
  宇文彤飄身落地,一瞥康澤那邊,只見他雙掌翻飛,直殺得那暗襲之人連連後退。
  陡聽康澤一聲大喝:「去!」鐵掌揮處,「砰」的一聲,那人胸口已挨了一掌,頓時口噴鮮血,慘叫了半聲,倒地不起。
  康澤隨將此人拖將過來,把他放在那三個從崖上栽下來的黑衣人一起,凝眸細一審視之下,不由一怔!
  原來這四個突施暗襲之人,全是身穿黑衣,臉塗五彩,形如鬼魅,根本瞧不出他們的本來面目。
  宇文彤一瞥之下,猛地憶起在巫山和康澤所遇見的怪人,也是與這四個死者一模一樣,不禁「噫」了一聲,脫口道:「這不是『千幻迷宮』的人嗎?」康澤雙眉緊蹙,點頭不語。
  葛青霜卻困惑地說道:「『千幻迷宮』出來的人,不都是女的嗎,怎地……」
  宇文彤笑道:「這些男人乃是『千幻迷宮』的外圍份子,他們全是各門各派的高手,賣身投靠……」
  一言未了,康澤忽地一拍大腿,欣然道:「對對對!掌門人一言點醒了老朽,想那魔頭必然是與『千幻迷宮』早有勾結!」
  宇文彤瞿然道:「老先生是指那『三影魔君』?」
  康澤點頭道:「不錯,這些人埋伏此地,顯然是替『三影魔君』阻截追搜之人……」
  葛青霜道:「以『三影魔君』武功而言,還懼人追搜嗎?」
  康澤道:「他們前途有事發生也說不定,如今事不宜遲,咱們快追下去看看再說。」
  話聲一落,人已掠地而起,疾逾飄風,向峽谷中追去。峽谷中竟然毫無異狀,俱不由有點奇怪起來,但腳下依舊向前疾馳,瞬即將峽谷遠遠拋在身後。
  時近子夜,風寒露重,天籟無聲,驀然間——突聞一聲鳴金戛玉的長嘯,響澈雲霄,靜夜之際,聽去直有破金裂石之勢!四人聞聲,腳下齊地一頓,舉目四望,只見夜色沉沉暗雲低壓,儘管嘯聲尚自裊裊空際,卻不知起自何方?
  宇文彤忽地眼簾低垂,宛如老僧入定一般,靜立不動。
  他這一施展「攝影傳聲」搜亂之法,立時,周圍十數里內,風吹草動以及人獸呼吸之聲,均盡入耳際,方位距離,絲毫不爽。須臾,他雙目一睜,低聲喝道:「大家隨我來!」
  話聲中已自一挫腰,凌空躍起,雙臂一抖,迅似流矢劃空,直向左側數里的一座孤峰撲奔過去。
  康澤等三人知宇文彤已查出了嘯聲來處,聞言,立即齊展身形,隨後趕去。
  彈指之間,四人已奔抵那孤峰腳下,但見暗影中,一座黑壓壓的樹林矗立眼前。
  宇文彤身形立即倏然一頓,舉手向身後三人示意小心,然後閃身穿入林中,康澤等人凝神跟進。
  入林數丈之後,光影越發黑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四人饒是藝高膽大,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戒備著緩緩前行。
  未幾,忽然發現前方十數丈外之處,光景似較明朗,料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同時,眾人耳中業已聽出那片空地上,傳來一陣極為怪異的聲響,俱不禁為之心頭一動。
  至此,四人更是全神戒備,屏住呼吸,腳下不帶絲毫聲響,緩緩潛近空地的邊緣,各自找了一株大樹掩蔽身形,定睛一看,俱不由一愕!
  只見這塊空地當中,一東一西,相距丈餘之遙,靜靜地站著一男一女。
  東首那人生得面如冠玉,五綹長髯飄拂胸前,身穿一襲青色蜀錦短袍,腰繫鵝黃絲絛,手捧一柄白玉如意。
  宇文彤一瞥之下,立即認出此人曾一度出現於「九華山莊」
  廢墟,率領一批「天潢教」之人,意圖一網打盡前來尋覓「朱雀環」的武林高手,「天潢教」四王之一的蒼龍王。
  面對「蒼龍王」而立的女人,生得肌膚勝雪,貌比花嬌,一襲白色宮裝,越顯得清麗絕俗,一塵不染!
  這位宮裝麗人,宇文彤卻是從未見過。
  此際,這男女二人仍自凝目互注,身軀紋絲不動,彷彿兩尊石像一般。
  但宇文彤等人俱是大行家,一看便知雙方正以最高心法,運聚本身修為之功,在等待對方的空隙施襲。
  因為高手互搏,只要一方有隙可乘,則只須一擊,便立判勝負。
  宇文彤正窺看之際,耳中忽聽傳來康澤的「蟻語傳音」道:「掌門人,這女子可是『千幻神妃』?」
  宇文彤也用傳音之術答道:「不是,但從她的穿著及神態看來,極可能是『千幻迷宮』中的高手。」
  就在兩人對話之際,靜立空地上一男一女,已有了變化……
  那宮裝麗人嬌靨上盈盈笑意倏然消逝,黛眉微蹙,櫻唇緊閉,右手緩緩平舉胸際,五隻春蔥般的玉指,挽著簪花,鳳目凝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蒼龍王」。
  此際,「蒼龍王」那一張冠玉般的臉龐,已變得紅如染血,右手平平的前伸,手中的白玉如意指著宮裝麗人。
  雙方姿態甫自一變之頃,驀地——一聲沉喝!一聲嬌叱!
  「蒼龍王」形如電,右後一抖,白玉如意倏化萬點星光,飛灑而出……
  宮裝麗人衣袂飄揚,翩翩而起,皓腕輕舒——只見一縷洞金透石的勁銳指風,劃空生嘯,電射過去!
  一聲裂帛碎金的刺銳響聲過處,「蒼龍王」那柄白玉如意所化的星網光幕竟被指風突破,直襲他胸前「神封」大穴!
  「蒼龍王」心頭一凜,同時也認出對方這一指的來歷,當下,雙腳微錯,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奧妙無比的橫移數尺,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指!
  宮裝麗人輕笑一聲,突然停手,依舊凝神綽立。
  「蒼龍王」一隱身形,神色詫異地目注宮裝麗人,疾產喝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從何處學來的『元極慧指』?」
  宮裝麗人先是一愣,繼而嬌靨又泛笑意,嬌聲道:「只要你能勝得我一招半式,我自然會告訴你……」
  「蒼龍王」不由滿面漲紅,倏地臉色一沉,喝道:「好!你就再接老夫一招!」
  喝聲一落,白玉如意倏然前指,振腕一抖,數十年內外交修的功力疾透而出,頓聽——「叭」的一響,那一柄白玉如意的芒形頭端,登時震成粉碎,化作一蓬光雨,疾若星火,快似電閃,勢如雷霆,挾萬鈞內家勁力,向宮裝麗人呼嘯而去!
  他這手罕見罕聞的奇詭絕學,已經運用得出神入化,連在暗中窺看的宇文彤,也不由為之心折。
  那宮裝麗人雖然武功高強,但一來未防到「蒼龍王」會施展這種煞手,二來也被這種威勢所懾,忙不迭揚袖橫飄開去,閃電般脫出那蓬碎玉所化的星花銳風圈外。那知——她嬌軀才一移動,那「蒼龍王」陡地哈哈大笑道:「失陪了!」
  笑語聲中,人已破空而起,斜掠五六丈高,宛如大鵬展翅,一躍上樹,騰身再起,去勢如電,竟自踏著樹梢,望西方飛掠而去,眨眼人蹤頓杳。
  宮裝麗人再度失機,等到明白對方乃是以進為退,打算擺脫她的攔阻之時,對方已然鴻飛冥冥。
  這一來,不由她又急又恨,蓮足一跺,跟著騰身而起,那知——她右側林中突地一聲暴喝:「站住!」
  一條藍色人影,隨聲電射而至,將她去路攔住!
  宮裝麗人聞聲止勢,眼皮一撩,只見身前傲然綽立著一個藍衫美少年,對方且正向她怒目而視。
  她雖然不認得宇文彤,但從他的輕功身法及眼神氣度看來,顯然不是平凡之輩,她心念電轉,秋波一掠,嫣然笑道:「是你在招呼我嗎?」
  宇文彤沒料到她竟會笑語相問,不由一愣,只好霽顏答道:「不錯!」
  宮裝麗人笑意更濃,嬌聲道:「喲!有什麼事呀?招呼人是用不著那樣粗聲粗氣的啊!」
  宇文彤被她這般嗲聲嗲氣地一說,真是哭笑不得,當下,正臉色,道:「在下有一事欲向姑娘請教!」
  說時康澤和葛青霜,易晟等三人已從樹後走出。
  宮裝麗人秋波一掠,不由心頭暗暗微震,暗忖:「怎地林中來了這許多人,竟然絲毫不露痕跡?」
  心念又是一轉,方對宇文彤笑道:「什麼事你說來聽聽看,只要我知道的必然告訴你。」
  葛青霜一見他這般神情,不由黛眉微皺,立即接口道:「哼!只怕人家說出來,你又不敢回答了!」
  宮裝麗人瞪了葛青霜一眼,嬌笑道:「小妹妹,你怎知我不敢呢?」
  葛青霜瓊鼻一掀,方待反唇相譏,宇文彤已在旁朗聲道:「姑娘來處,想必是『千幻迷宮』,對嗎?」
  宮裝麗人臉上倏然掠過一絲驚詫之色,兩道秋波不停在四人身上流轉,半晌,方始輕輕一笑,道:「你問這幹嗎?」
  宇文彤沉聲道;「不要管,你最好老實實回答我的問話!」
  宮裝麗人笑道:「幹嗎這樣凶嗎?」
  葛青霜見這宮裝麗人對宇文彤說話時,那種輕顰淺笑,故意做作之態,不由心頭火起,迫不及待地向宇文彤說道:「彤哥,由我來問她!」
  說完,不等宇文彤表示可否,立即轉對宮裝麗人道:「我問你,『三影魔君』是不是和你們『千幻迷宮』有勾結?」
  宮裝麗人聞言,不由心頭一凜,秋波一轉,輕輕地笑道:「小妹妹,誰是『三影魔君』呢?」
  葛青霜玉面陡地一沉,冷冷道:「你倒真會裝傻,哼!反正心裡有數!」
  宮裝麗人仍然笑顏說道:「小妹妹,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葛青霜冷冷笑道:「明明『三影魔君』與你們『千幻迷宮』勾結在一起,你卻故意裝呆賣傻,我再問你,『千幻迷宮』之人,埋伏在那峽谷入口乾麼?」
  宮裝麗人似乎不曾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聞言愣了一愣,眉宇間陡然閃掠過一抹殺機,嘴角上卻仍然笑意未消,右手輕輕一理鬢邊亂髮,笑道:「小妹妹,你這樣毫不放鬆地追問,不嫌有些過分嗎?」說話時,雙肩微晃乍地白影一閃,人已到葛青霜跟前,纖掌一揚,迅如電光石火一般,直向葛青霜胸前拂去。
  這一招來勢如電,葛青霜驚覺之時,對方玉掌已距胸前不及兩寸,不由大吃一驚,腳跟微一用力,身形倏然而退。
  宮裝麗人冷笑一聲,右腕一挫,白綾羅袖電卷而出,直向葛青霜血門「商曲」穴拂去。
  葛青霜腳方著地,她的袖角業已拂到,這時候避讓已無可能,右手疾地上舉,硬向對方羅袖封去。
  宮裝麗人冷冷一哼,道:「你自趨死路,怨我不得!」
  羅袖一沉,袖角倒捲,迅如閃電一般捲住了葛青霜右腕脈門,緊接著往回一帶,左腳蓮鉤起處,猛向葛青霜小腹踢去!
  宮裝麗人變招之快,加之以她這條羅袖,運用得比手還靈活迅捷,是以葛青霜雖然早已防到她這一著,而仍不免失招落敗。
  就在葛青霜被帶得身子往前一僕,迎向踢來的腳尖,這危機一發之頃,宇文彤已閃電雙手一揚——宮裝麗人頓覺一股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直向胸前湧至,同時,她左足蓮鉤到處卻彷彿碰著一堵堅韌無比的氣牆,吸撞得玉趾隱隱作痛!
  變生倉猝,不由她大吃一驚,忙不迭下挫右腕,收回羅袖,右腳一點地面,縱身疾退!
  就在她撤招倒縱之際,那一股壓向她胸前的無形巨力立時消失。
  這一來,不由她又是一愣,顯然這暗中出手之人,並未存傷她之意,何故?
  宇文彤並不管她的驚愕之情,側顧葛青霜柔聲說道:「霜妹請退下休息,且讓愚兄來對付她!」
  葛青霜粉面微紅,狠狠地瞪了宮裝麗人一眼,退至康澤身旁。
  宇文彤這才對宮裝麗人朗聲道:「姑不論你們『千幻迷宮』是否與『三影魔君』有所勾結,在下欲煩姑娘引領我們前往『千幻迷宮』一行。」
  宮裝麗人心神略定,聞言,「嗤嗤」一笑,道:「你自己想想看,這要求不太過分了嗎?」
  宇文彤劍眉微軒道:「姑娘如感不便,可將通達迷宮的秘徑相告,也是一樣。」
  宮裝麗人秋波再次一掠康澤等人,略一沉忖,輕笑道:「你想,我會告訴你嗎?」
  宇文彤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宮裝麗人聞言,忽地皓腕輕抬,羅袖掩口,「咯咯」嬌笑起來……
  忽一指來勢有如閃電,一縷疾勁指風,直襲向宇文彤前胸。
  宇文彤一聲冷笑,肩未晃,腿未曲,倏忽飄退丈餘,冷冷道:「姑娘如再不肯自動相告,在下說不得只好開罪了!」
  宮裝麗人咯咯一笑,道:「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敢這樣狂妄!」
  說著纖腰微扭,欺身而進,迅如電光石火般攻出三掌。
  宇文彤冷冷哼了一聲,腳下微挫,施展「追光逐電」身法,避開三掌快攻,右掌一揚,一股無形勁力,捲湧而去。
  宮裝麗人三掌落空,驀感勁風拂面,潛力如山,震得向後連退了五步。
  宮裝麗人不禁臉色一變,嘴角之間笑意已然收斂起來,雙肩微晃,衣袂飄風,疾比電光閃動,再次欺身而上,一挫腕,兩隻羅袖電卷而出,霎眼之間,袖影漫天,寒風四起,分向宇文彤全身各大要穴襲去。宇文彤萬沒料到對方袖上功力,竟有這等出乎意料的威力,宛如柄長達六尺的百練利刃,挾著內家勁力向他進攻一般!
  他不由雙眉一蹙,腳下微錯,身軀一個盤旋,掄掌回推,掌風繞身而起,立將四周袖影逼了回去。
  宮裝麗人眉宇之間隱現殺機,倏然一挫玉腕,收回擊出之勢,飄身後躍五尺。
  宇文彤心中一動,暗忖道,對方攻勢雖受小挫,但尚未致落敗,何故自動撤身?思忖中,已然收掌凝立。
  宮裝麗人星目流轉,殺機已起,口中卻咯咯一笑,道:「好精湛的內家掌力,再試試我這一掌一指如何?」
  話方落口,猛然一挫纖腰,白影一閃,人已欺到宇文彤近前,右手姆,中二指一圈,突地抖腕振指凌虛點出,而左掌也同時拍至。
  她這一指一掌,其勢不但迅快絕倫,而且在這一掌之中,尚且含蘊著一種極為歹毒的內家功夫。
  宇文彤那知就裡,掌指風即將及身的剎那,一聲冷笑,身形疾比電光閃動,橫閃三尺,左掌一掄,迎著來勢斜擊而出。
  雙方掌力半途方一相接,宇文彤突覺一股寒氣直逼過來,不禁心中大吃一驚,正待運功抵禦。
  誰知那宮裝麗人卻倏然撤掌後飄五尺,只見她那嬌如春花般的玉靨上,陡然間竟變成了蒼白之色。
  這時,一旁觀戰的葛、易兩人,只當宮裝麗人對掌之下,已受內傷,立時雙雙欺身而上,一左一右,分向宮裝人雙手脈門扣去。
  宮裝麗人秋波一轉,咯咯一笑,雙袖猛力一抖,人已凌空而起,拔起數丈,葛、易二人登時撲了個空。
  宇文彤一見宮裝麗人想離去,一聲清嘯,身形有如神龍般沖天而起。
  就在這時,忽聽葛青霜急急喊道:「彤哥小心暗器!」
  一點銀星,劃空飛至,宇文彤身懸半空,右掌迅揚,對準銀星來勢遙擊而出。
  只聽「波」地一聲輕響,迎胸而至的那點銀星,立被宇文彤劈空掌力震碎。
  銀星一碎,早見濃煙滾滾,向四外瀰漫開來,瞬間十數丈方圓內,皆已不辨景物,宮裝麗人業已隱入煙中不見!
  葛、易二人見濃煙散佈太快,如一但被濃煙籠罩,在敵我難分之下,很容易受到對方暗算,急忙雙雙飄身後撤。
  忽聽濃煙之中,宮裝麗人咯咯嬌笑道:「你功力雖然比我高強,可惜適才對掌之下,已被我掌力中的寒陰之氣侵入體內了,如不趕快行動迫出寒毒,不出十二個時辰,那寒毒即將侵入內腑,使你全身僵凍而死去。」
  卻聽宇文彤怒叱道:「在我未曾死去前,你也休想生離此地!」語聲方落,濃煙中忽傳呼呼掌風破空之聲!
  康、易、葛三人正想冒險穿入煙中,忽見濃煙翻滾,宇文彤疾逾飄風,已經由濃煙中飛掠而出。
  康、易、葛三人見狀不由大吃一驚,正待上前,忽見他悄然屹立,眼簾低垂,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葛青霜心頭一震,張臂飛撲過去,珠淚承睫,惶急叫道:「彤哥,你被那女人傷了嗎?」
  宇文彤雙目倏張,望著葛青霜帶淚的嬌靨,只覺一陣熱血沸騰,幸福充滿心頭,微笑道:「霜妹,我雖然一時大意,被她掌力中蘊聚的陰寒之氣侵入體內,但尚不要緊,少時行功逼出體外便沒有關係了,倒是若被她一旦逸去……」
  葛青霜在他懷中已如帶雨梨花般接口道:「彤哥,還是趁寒毒尚沒有攻入內腑的時候,趕快行功驅寒,其他的事,等你寒毒驅盡之後再說吧?」
  康澤這時也在一旁接口道:「事不宜遲,掌門人還是聽從葛姑娘的話為是。」
  宇文彤扶正葛青霜身子,微微一笑,道:「這寒毒運行甚是緩慢,一時半刻內尚沒有關係,倒是適才我用『攝影傳聲』搜查之法,察、知那女人由西北方面遁去,咱們先追人要緊!」
  話完,腳尖微點,身子已飛出去,凌空拔起數丈,空中一個巧翻,一斜身形,直落十數丈之外,接連幾個起落,早已遠出數十丈。
  康、易、葛三人不怠慢,飛身追去。
  四人展開腳程,身形如破空流矢一般,飛馳向前,大概有兩個時辰之後,已追到五龍山腳下,但仍不曾發現宮裝麗人蹤跡。
  此時一彎殘月已西斜天際,黯淡天光,反使四周景物更為迷濛。
  宇文彤停步一指山腰道:「看,那是什麼?」
  康、易、葛三人抬頭一望,發現山腰上隱現一盞紅燈,隨風不住左右晃動。
  康、易、葛三人不由失聲驚呼道:「紅燈籠!」
  字文彤詳為觀察一下,接口道:「是誰將紅燈高懸在一株巨樹上,這事透著奇怪,咱們不如前往一探,說不定會遇到一些意外收穫?」
  說完,率先登上了山路,康、易、葛三人心中也有些奇怪,當下緊緊的追在宇文彤身後。
  山路雖然崎嶇難行,但在他們三人腳下,卻如履平地,片刻之間,已距那紅燈不及一箭之遙。
  宇文彤目光何等銳利,雖然相距尚有數十丈遠,但他已發現那紅綾之上,寫了一個「玨」字。
  待得四人走到那株懸掛紅燈巨樹之下,驀聽走在最後的易晟驚呼道:「是他!」
  易晟緩緩收回望著紅燈的目光,輕吟道:「雲裡帝城雙鳳飛,雨中後宮一紅燈。」
  宇文彤和葛青霜怔怔的望著易晟,一句話也未說。
  易晟見二人神態,方察覺自己這二句似詩非詩的句子,四十歲以下的人實在無法瞭解,不由謙然一笑,道:「這二句似各非歌,似詩非詩的句子,三十年前卻轟動了整個江湖,因為『雲裡帝城』和『雨中後宮』,乃是受到舉世景仰的兩處地方,而『雙鳳飛』與『一燈紅』卻代表三個當時最負盛譽的青年高手。」
  葛青霜輕輕一笑道:「『一燈紅』想必便是這位懸掛紅燈的主兒了!」
  易晟讚譽道:「姑娘慧心蘭質,一猜便中。」
  葛青霜輕輕一笑,道:「易幫主過獎了,我不過瞎猜胡撞著了而已,這些武林舊事,易幫主如不嫌麻煩,何不講些出來聽聽?」
  易晟道:「當時我尚在師門學藝,故無機得見這三位最負盛譽的青年高手,只知『雙鳳』乃是武林至尊『一皇』的掌上明珠,姐姐叫慕容慧,妹妹叫慕容蘭,『一燈紅』複姓太史,單名一個玨,乃是『金關山』山主的愛子……」
  話至此處,空聞遠處傳來一個清朗的語聲,道:「難得,難得,塵世中尚有人認得老夫的名號,想必是個雅客,老夫今天破例接見你們三人。」
  就在這「人」字剛剛入三人之耳的時候,一盞做工精巧,大僅及尺,紅綾為面的宮燈,凌虛冉冉而至。
  這紅綾宮燈竟然好似有入托著一般,離地五尺,不沉不升,生似具有靈性一般,飄擺浮蕩於空際。
  四人目睹這奇異的景象,不禁為之一怔!
  瞬際,這盞奇怪的紅燈已飛翔到三人跟前六尺遠的地方,忽地一頓,空然折轉向來路蕩了回去。
  宇文彤冷冷哼了一聲,毫不猶豫舉步隨著紅燈前行。
  康、易、葛三人不敢怠慢,緊緊隨在宇文彤身後。
  行行復行行,也不知走了多遠,飛翔在前的紅綾宮燈驟然停止不動,四人腳下也隨之自動停止。
  只聽那清朗語聲又再次響起,道:「沿壁而行,遇澗即到。」
  宇文彤等四人閃目望去,只見一片排雲峭壁之下,正有一條崎嶇羊腸小道,通往前面。
  四人互相望了一眼,仍由字文彤在前,康澤、葛青霜兩人居中,易晟斷後,邊戒備著邊向前行。
  時近四更,山高霧重,月色更為迷瀠。
  宇文彤忽然停步,一指前面,道:「此人甚顯雅趣,也虧他能夠找到這種地方來過隱士生活。」
  康、易、葛三人聞言趨至宇文彤身旁,放眼望去,只見數尺之外,橫隔著一條深澗,深達五六百丈,其下洪流滾滾。
  兩崖相距,大概有五十餘丈,在深澗對面,展現出一片數畝大小的平崖,在叢叢翠竹之中,隱現茅舍數間,裡面透出螢螢燈火。
  看樣子這位隱居山林的武林奇士,正挑燈候客。
  但兩岸相距如此寬廣,卻無橫渡之物,葛青霜不由訝然道:「這深澗又深又廣,如何過去嗎?」
  宇文彤接口道:「此人既能飛渡過去,我們就也能過。」
  易晟一旁端詳了半天,這時接口道:「一個人輕功再好,要想毫無憑藉飛渡到對岸,也是絕不可能,除非是身懷『凌空飛攝』的絕世奇學……」
  話剛說到這裡,驀聽有一聲朗笑道:「澗邊草叢之中,備有飛渡之物。」
  百丈之仙空人跡,發話的人顯然是以「千里傳音」絕藝把話渡送過來,這門極難修習的神功,最少也需要三十年的時間,方能習有所成。
  四人依照所示找去,果在深澗邊的叢草中,找到數十片石塊,易晟俯身拾取了一片,大家一看,這石塊大若手掌,厚僅五分,似經人工修磨而成。
  易晟哈哈一笑道:「拋石墊腳,飛渡深澗,既安全又省力,這倒是最佳妙法。」
  葛青霜一笑道:「如此就請易幫主以石作鏢,由我先來試一試。」
  易晟笑道:「我看這等大號暗器,還是請康兄施展吧?」
  康澤呵呵笑道:「易兄倒會推卸,不過兄弟也有多年未曾使用暗器了,日久年荒,不知是否尚成。」
  說話之間,就草叢中拾了四五片石塊,略顛了顛,轉對葛青霜道:「葛姑娘請注意!」
  話完,雙手一翻,由掌心各施出一片,並排向上斜升而去。
  容這兩石塊升至空中一丈五六的時候,康澤突地雙掌並著向外一拱,迅捷發出其餘二片,去勢奇快,眨眼追上先發二石。
  四石相擊,發出兩聲輕響,突見四石片同時迅速下落。
  當四石片墜落比崖岸略低時,怪異之事立見,四石片忽由下往上翻起而成為一線,每片相距數丈。
  慕青霜香肩一晃,疾逾流矢,飛掠而出,左腳尖正好落在最後一塊石片上,一提氣,腳尖一點石片,二次縱身前探。
  那石片受力往下一沉,只不過沉下尺餘,忽又斜斜升起,而且迅速向前射去,轉眼間超過前面三片。
  這時只見葛青霜如巧燕掠波,由石片上飛渡而過。
  這種打暗器的手法,奇特而神妙,連宇文彤也為之欽折不已。
  四人渡過深澗,奔向茅舍。
  就在四人快到茅舍的時候,那屋門「呀」地一聲打了開來,一位神態出塵,貌相奇古,白髮長髯的高大老者當門而立。
  四人中,易晟疾快越前,抱拳一禮,道:「我等打擾了前輩清修,尚望海量包容。」
  那老者正是三十年前,譽滿江湖的「一燈紅」太史玨,聞言一撫垂胸的長髯,朗朗一笑,道:「老朽隱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早被世人遺忘,我這天心坪更是從未有人來過,今宵你我相遇,也算是自此有緣了。」
  說完,舉手讓客,四人不意對方以禮相待,當下也不再客氣,同入茅屋。
  那茅舍一排三間,一甲兩暗,屋中家俱全是就地取材,以竹木製成,左側屋角的竹架上,堆滿了書籍。
  而右邊牆壁上,卻掛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紅綾宮燈。眾人進入屋內,宇文彤目光頓時被正面竹壁上,懸掛中央的一幅丹青吸引住了,茫然呆立當地。葛青霜正好緊靠在宇文彤左側,目睹斯情,立時察覺到其中有異,急忙隨著他目光望去,只見那幅丹青之上,畫了一個雲鬢高堆,貌似天人的黃衣女子。
  女子善妒,這一發現,她不由疑竇叢生,只覺一股無名酸意,立從心底泛起,嬌靨也變了顏色。
  他二人這種失常的神態,首先被太史玨發覺,當下微微一笑,道:「兩位是否覺得我這屋內的布設,有些不倫不類?」
  宇文彤聞言一驚而覺,急忙收回目光,臉上微微一紅,接口道:「哪裡,哪裡,晚輩乃因一時為一樁意外之事所惑,失禮之處,尚望老前輩見宥。」
  太史玨一面讓座,一面含笑說道:「小兄弟為何事所惑,可否對老朽一言?」
  宇文彤入座後,目光再次一瞥高懸壁間的那幅丹青,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冒昧,有一事敢瀆清神,向老前輩請教。」
  太史玨奇詫地望了宇文彤一眼;但口中卻笑著說道:「小兄弟儘管發問,老朽必定知無不言。」
  宇文彤神色莊肅地問道:「這壁上丹青,想必是三十年前之了?」
  太史玨訝然問道:「小兄弟莫非見過畫中之人?」
  宇文彤默默注視著畫中少女,心道:「這少女連眉目間的神韻,都與千幻迷宮主人毫無二致,雖然事隔三十年,畫中人至少已年四旬,但一個內功精湛的人,看去自然比實際年齡較輕,何況天下往往有著很多巧事。」
  當下,緩緩說道:「晚輩所遇之人,實酷肖畫中少女……」
  太史玨神情立現激動,但不知何以突又黯然歎道:「空山纖情三十餘載,不想一提伊人,立即失態,倒使諸位見笑了。」
  隨又問宇文彤道:「小兄弟是在什麼地方遇到她的?」
  此老想必對畫中人情懷難忘,是以宇文彤只不過說出所遇之人酷肖畫中人而已,但他語意之中,已然直指為她。
  葛青霜這時也目不轉晴地緊看宇文彤。
  宇文彤略一思忖,隨將被陷在千幻迷宮之詳細經過說出,其中卻隱起絕色麗人對他挑逗之事。
  葛青霜聽完之後,那嬌艷的玉靨上,突又浮現出春花般的笑容,她這種心理的變幻在場的人誰都沒有注意到。
  太史玨聽完之後,仰望屋頂,久久不發一言。
  這時屋內顯得寧寂已極!每個人都在盼望著他的回答,是!或不是!終於,太史玨收回目光,低聲歎息道:「是她,想不到她的性情一變如此,竟以千幻為號,開宗立派,但錯在誰呢?」
  宇文彤極欲多知道些千幻神妃的身世,當下接口問道:「老前輩能否相告?」
  太史立朗聲說道:「諸位既欲知道她的身世,老朽自是知無不言。」
  隨見他一整臉色,緩緩說道:「她!正是方才諸位曾談起的武林至尊『一皇』的掌上明珠慕容慧,這位名重江湖的女中英傑,不但武功極高,而且性情溫柔,美似天人,是以追求她的江湖俠士,多如過江之鯽,但她卻鍾情於她父親門下惟一傳人。」
  眾人聽到此處,忍不住齊聲問道:「誰?」
  太史玨神情黯然,接道:「此人複姓季孫,單名一個瑜字……」
  宇文彤詫然接口道:「是恩師他老人家!」
  太史玨微現錯愕之色,道:「小兄弟是季孫兄的傳人?……」
  宇文彤恭謹地答道:「晚輩是六年前投在恩師門下的。」
  太史玨繼續往下說道:「季孫兄雖然才華絕代,但人已接近中年,加之他有感於師門恩重,故平時對待慕容姐妹,可說是儘是長兄照顧幼妹之責,至於慕容慧對他的情意,卻被誤會為是幼妹在師兄面前撒嬌……
  但她表兄卻在暗中單戀著她,有一次她到外婆家中作客,她表兄忍不住向她表達愛意,但卻被她堅拒了。」
  葛青霜心中已猜出這表兄是誰,口中卻仍然問道:「不知她這表兄是誰?」
  太史玨道:「此人就是老朽,當時老朽在想,誰個贏了她的芳心?……等老朽得知是季孫兄後,心中好生不悅,立即約期季孫兄在一處隱密地方比武,季孫兄雖不願意,出言推辭,卻受不住我再三相逼,終於應約前往。」
  宇文彤道:「有沒有其他的人在場?」
  太史玨道:「沒有,但老朽卻在激戰了半個時辰之後,方受挫令師一式怪招之下,事後,他卻友善的問我約他比武的原因。」
  宇文彤接口問道:「老前輩告訴了家師?」
  太史玨頷首道:「自然告訴了,而且我發誓在想出破解那怪招的方法時,還要與令師重新較量,那知這一招卻使我苦想了三十多年,方始想出。」
  語聲略頓,目光微掃了壁上紅燈一下,又道:「在我隱居到此間前兩年的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一盞小巧精緻的紅色宮燈,燈上附了一張紙條,說這宮燈乃是她(指慕容慧)親手所製,專為酬謝我對她的情意。」
  眾人這才知這位武林前輩何以偏愛紅燈之故。
  這時,一個奇怪的意念突然在宇文彤腦際一掠而過,當下開口問道:「慕容老前輩除被人尊稱為千幻神妃外……」
  太史直接口道:「千幻神妃的名號乃是在老朽隱逸之後的事了,當年江湖上都稱她『玉蕊香妃』。」
  宇文彤暗中不由叫聲:好巧呀!真個是踏破鐵靴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下山之時,恩師曾交一個密封的錦囊,吩咐自己在遇到叫玉蕊香妃的女人時,才能開看,自己正愁不知何處去找此人,不想今宵卻意外獲此訊息……
  正自心中思忖之際,耳際間忽聽太史玨朗聲笑道:「小兄弟既是季孫兄的傳人,老朽有一言冒昧,不知當不當說?」
  宇文彤微愕道:「老前輩有何事指教?」
  太史玨淡淡一笑,道:「時隔三十多年了,季孫兄的神功想必已通與化,惜我兩人均立下了重誓,不再重現江湖,彼此重較武技已是無能,你既為他的唯一的傳人,季孫兄一身不世絕藝,自當全部傳授與你,今宵且由你代替季孫兄賜教幾手,也好了卻老朽一樁心願。」
  宇文彤驚道:「老前輩與家師親如家人,晚輩豈敢如此放肆。」
  太史玨道:「這不過惜你之手,印證一下老朽與季孫兄兩人所學而已!」
  宇文彤略一沉吟道:「老前輩一身武功已然超凡入聖,實非晚輩這種武林末學所能望其項背。」
  太史玨淡淡一笑,道:「小兄弟如再推卻,便是認為老朽不堪承教了。」
  宇文彤見無可推辭,只得接受,當下朗聲慨然說道:「老前輩既然如此說,晚輩只好敬遵方命了。」
  他說話的神態,既謙遜,又豪放,不卑不亢,儼然一派宗主的風度。
  太史死也為他的氣度所折,只見他正容道:「小兄弟人中龍鳳,將來必能光大武林,領袖群倫。」
  宇文彤聞言急忙謙遜道:「晚輩豈敢當得老前輩這等過獎之言。」
  太史玨道:「小兄弟英華蓋世,氣宇絕俗,老朽別無所長,這雙眼晴尚有識人之明,時已不早,我們開始吧?」
  話完,徐徐起立。
  宇文彤也忙離座而起,恭身道:「恭請老前輩指示較功方式。」
  太史玨道:「老朽想先領教小兄弟掌上功夫。」
  宇文彤莊容道:「悉遵老前輩之意,請賜招吧!」
  話完,移到下首,肅然屹立。
  太史玨微微一笑,雙腳未動,上身微傾,出手攻出三招,拍肩、劃胸、戳腰、著著指襲宇文彤「肩井」、「俞麻」、「帶脈」三處要穴。三招雖有先後,卻宛似同時攻到。
  於文彤左腳微滑,沉肩、仰身、扭腰三個動作一氣呵成,迅速避過對方凌厲攻勢,然後一長身,雙掌並出,一連攻出五招。
  這五招全是「十八金剛手」中精妙絕招,招招虛幻莫測,掌掌勁力無儔。
  太史玨淡淡一笑,仍然原位未動,身子宛如風中楊柳,或避或擋,意態從容的全予化解開來,緊接著雙肩微晃,欺身而進,迅如電光石火般攻出三掌。
  這雖僅只三掌,但卻灑出漫天掌影,叫人不知攻向何處,這正是太史玨威震武林的「萬相掌法」。
  宇文彤凜然微驚,施展「追光逐電」的身法,避開三掌快打,雙掌一錯,接連施展「十八金剛手」中的「任意縱橫」,「大千幻境」,「量周沙界」三絕招,搶手還擊。
  康、易、葛三人,俱各看得呆了。
  兩人交手十數招,依然未分勝負……
  宇文彤陡地一聲清嘯,身形宛如輪轉,倏忽之間,連攻了二十多掌。
  這二十多掌,不但沒有一招虛打,而且快得只見一片掌影。
  太史玨也驚訝對方攻出手法怪異奇詭,一聲朗笑,腳下微錯,身形閃晃間,若粉蝶穿花,錯掌反擊,攻入漫天掌影之中。
  這兩人攻拒手法,只看得易、葛二人目瞪口呆。兩人又互攻了數十招,依然難分勝負,太史玨突然收勢後躍,又是朗朗一笑,道:「小兄弟身法靈巧,掌法奇奧,若在三十年前,老朽早已甘拜下風了。」語聲略為一頓,望了宇文彤一下,神色莊肅地續道:「最後老朽擬向小兄弟領教一種絕世奇學?」
  宇文彤這時心中也開始佩服這位與恩師同一時代,稱雄江湖的武林前輩了,聞言肅容道:「老前輩請吩咐好了。」
  太史玨道:「令師想必已將他精研獨創的『奪魄十三式』傳授與你,而老朽也窮畢生之力,創出『紅燈十三式』,是以老夫想以這兩種獨門武功作最後一搏。」
  宇文彤萬料不到對方最後的要求,竟然是向師門精創不世絕學「奪魄十三式」挑戰,當下不由一愣。
  須知宇文彤自習成「奪魄十三式」後,迄今也僅不過施展過兩次,每次施展時,在心念微動之下,招式即隨意念發出,其迅速的程度,簡直了無跡象可尋,實已達到「余影幻覺,視之無形」的最高境地。
  如今對方竟然指明要一較這功奪造化,絕塵寰宇的不世絕學,對方縱然不是自信有必勝把握,也必然在他那獨門奇學的招式之中,創出了破解「奪魄十三式」的手法。
  自己一旦應了對方要求,若真敗了一招半式,豈不有損師門威望,是以不覺猶豫了一下,但他生性卻是個寧折不曲的人,略一思忖之後,立即躬身道:「晚輩雖然承家師恩授獨門絕學,惜因限於天賦,實難及家師萬一,少時尚望老前輩多予指正。」
  葛青霜與宇文彤相處了不少時日,徒沒有見過他似今天這般說話,不但謙讓,而且透著世故,忍不住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宇文彤望去。
  這時太史玨已自朗朗一笑,道:「小兄弟休要太謙,季孫兄能有小兄弟這等弟子,已叫老朽羨煞,如今時已不早,就請小兄弟快些賜招吧廠宇文彤臉色一整,移步走到下首,氣定神閒地垂手肅立,俊臉上泛映著一抹奇異的神采,靜靜地凝視著對方。
  太史玨微微一笑,腳踏子午,氣靜神凝,身軀半轉,雙掌合十當胸,指法相對,莊嚴中,隱蘊著一種凜然神威。兩人目光凝注著對方,靜如山嶽,像是泥塑木雕一般。
  時間在靜寂中溜了過去!」
  但兩人依然靜立如故。
  康、易、葛三人緊張得像是停住了呼吸似的,只覺心頭頻頻顫跳不已!
  屋內沒有人開口,沒有人移動,更聽不到點滴聲息。
  驀地!
  三人眼前一花,倏覺一陣微風拂面而過……
  待得風靜聲寂,三人急忙定晴看時,眼前一切依舊。
  宇文彤和太史玨二人,仍然靜立原地,只是一個目中神光已斂,一個臉上泛現的奇異神采業已隱去。
  寂靜中,太史玨突地明朗一笑,道:「今宵一搏,才知老朽星星之光,難與皓月爭輝,令師武功蓋世,學究天下,實可譽為古今第一奇人。」
  康、易、葛三人不覺為之訝然。
  這情景只有宇文彤心裡明白,表面上看去,太史玨那悠閒從容的神態上,業已勝了宇文彤半籌。
  其實太史玨以數三十年的修為,僅只搏上個難分軒輊,以徒論師,難怪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但此人的磊落胸懷,以及豪放氣概,也令人欽折無限。
  宇文彤肅容說道:「晚輩雖然未能目老前輩當年威震武林的神勇,但家師每一提及老前輩,推崇備至。」
  太史玨笑道:「令師如此謬獎,老朽不勝汗顏……」話至此處,倏然住口,冷笑一聲,隨手抓起幾上茶杯,反臂揚腕,一蓬猶若米粒的白點,穿窗而去。
  這陡然而來的變化,使素來自負的宇文彤,也不禁為之一呆。
  以他聽覺之聰,縱然針墜葉落,也難瞞過他耳目,如今有入侵入附近,竟然毫無所悉,來人武動之高,已可想而知了。
  那知他這一蓬猶若米粒的碎杯瓷塊,破窗穿出之後,卻有如沉海沙石一般,聞不到半點回聲。
  太史玨雙眉一皺正待出聲喝問忽聞窗外不遠處,響起一聲冷笑,道:「三十多年未見了,仍然這般小家子氣,也不怕老朋友見笑麼!」
  太史玨神色微變,朗朗一笑,道:「方外故人,可是神山封二兄麼?」
  只聽窗外又傳來一聲陰側側冷笑,道:「老二在對澗相候,封清光來知會一聲,太史兄千萬不要使我弟兄太過久等啦!」
  太史玨此時反而神色泰然道:「封大兄可否稍候兄弟一下……」
  話方出口,人已原式不動凌空而起,翩若驚鴻般,直向房門飛躍而去。
  宇文彤望了康、易、葛三人那還怠慢,不約而同晃肩作勢,蹤身而起,迅如雷奔電射一般,一掠之下,已到門外。
  但見月色淒迷,夜風拂面,竹香沁心,茅舍前一片靜寂,太史玨和宇文彤兩人身影早已杳如黃鶴。
  三人不再遲疑,立即放開腳步,向深澗奔去。
  剛到澗邊,一眼便看到對岸數丈之外,人影幢幢,劍光閃閃。
  在太史玨和宇文彤身前數尺之外,並肩站著兩個長髮披肩,鷹鼻鷂眼,瘦骨嶙峋的老者。
  這兩人不但相貌相似,一身衣著打扮也無一不同,全是半短麻衣,赤腳草鞋。
  在這兩個麻衣老者身後,屹立著數十個麻衣披髮漢子。
  康、易、葛三人默點了一下人數,竟然有四十九人之多,每個人氣定神凝,屹立如岳,一式右手托劍,左手掐訣,雙目凝注著劍身,一瞬不瞬。
  平崖之上,雖然站著數十人,但卻聞不到點滴聲息。
  靜寂中,只聽左旁那個麻衣老者冷笑一聲,道:「咱們之間的舊債,一拖便是三十多年,現在也該來次總結了。」
  太史玨聞言朗朗一笑道:「舊夢已隨流水遠,荒山一燈伴我眠,昔日恩恩怨怨,早已在三十年前化為雲煙,不想兄弟昔年一招之失,兩兄至今尚耿耿於懷。」
  那麻衣老者鷂眼一翻,冷冷道:「太史玨兄倒真會說風涼話,哼,哼,哼!我兄弟當年可被這一招之失,弄得三十多年埋首窮谷,無臉重見江湖同道!這筆帳我兄弟若不算清,恐怕死後都難心安。」
  太史玨又是朗朗一笑,道:「封二兄,兄弟願以一言警告兩位,三十年前兩兄所作所為,願兩兄能在三十年幽谷隱逸的歲月中,有所醒悟,方不致辜負古前輩對兩兄十年的授藝之恩,何況兄弟昔年與兩兄一搏之約,尚另含深意,兩兄並非不是不知。」
  語聲略為一頓,目光一掃封氏昆仲,又道:「兄弟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至於今宵罪我,諒我?端視兩兄的明鑒了。」
  這兩位三十年前雄霸江湖的黑道盟主,豈能為太史玨三言兩語打消一掌之恨,老二「神山鶴」封柿臉色一變,道:「任你舌底生蓮,我兄弟也無動於衷……」
  他那一言未了,宇文彤一旁接口道:「兩位既是為洗雪前辱,在下願代太史玨老前輩一會兩位!」
  「神山鵬」封清傲然望了宇文彤一眼,冷冷道:「娃兒,你還不配與老夫動手過招。」
  宇文彤淡淡一笑,道:「兩位若只是論年紀,在下的確相差太遠,可是武功一道,就要看師承,修為,以及個人的天賦了,這配與不配,單憑空言無用,必須動手才知。」
  封清鼻孔冷冷一哼,輕蔑地問道:「娃兒,你師承何人?」
  宇文彤道:「在下為顧全師門威望,勝負未分之前,恕難奉告。」
  封清厲聲喝道:「娃兒,你這是在找死!」
  喝聲中右臂倏舉,立待翻掌擊出,封柿突然上前阻止封清發掌,轉對宇文彤陰側側一笑道:「娃兒,你雖然狂妄無知,但尚罪不至死。」
  語聲略頓,極快地向封清交換了一下眼色,又道:「老夫給你佔次便宜,你若能破去老夫所列的奇陣,不但饒你狂妄之罪,我弟兄與太史玨之間的舊債,一筆勾銷,從此不再向他尋仇。」
  太史玨深悉兩人為人,若無十成把握,斷不會如此輕易許諾於人。
  加之他深悉天下各種陣法,而此刻卻認不出對方所列的陣式,是以聞言之後,不待宇文彤口答話,已朗聲說道:「兩兄弟既然不肯接納兄弟忠告,兄弟願一闖兩兄所布奇陣,但不知方才承諾是否仍然生效?」
  封柿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陰鷙深沉地接話道:「當然生效,兩位誰願闖陣?」
  宇文彤陡然轉過身子面向太史玨,肅容說道:「老前輩能否賞給晚輩一次薄面?」
  太史玨聞言略一思忖,然後微笑說道:「小兄弟既然欲闖陣,-老夫謹有一言奉贈。」
  宇文彤卓然屹立,恭謹受教。
  太史玨緩緩地說道:「兵法有道,敵未動,我不動,敵已動,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小兄弟能確實掌握此一要點,縱不能立破敵陣,已先立於不敗之地矣!」
  突然改以「傳音入密」之術,接道:「小兄弟,少時動手之時,最好能予人改過之機,善於化解。」
  宇文彤微笑躬身,道:「老前輩既存此心,晚輩自當遵命。」
  話完,轉身緩緩向封氏昆仲身前走去。
  封清倏然一聲長笑,與封柿突往左右一閃。
  宇文彤腳下一頓,閃目向陣中望去,只見四十九名披髮麻衣漢子,此時分作七撥,每撥七人,毫無規律地縱橫而立,紊亂之極。
  似又參差有序,不由暗忖道:「此陣必然變化精奇,威勢絕大,如不解其中變化,縱有絕世武功,也不易破解此陣……」
  正自思忖之間,忽聽封清冷冷說道:「娃兒,為何停止不前了?」
  宇文彤聞言劍眉一軒朗朗一笑,腳下宛如御風,去勢如電直向陣中撲去,人未到,右掌一揮,動勁如刃,捲湧而出,直向陣前撞去。
  陣前七個麻衣倏地抖腕揮劍,灑出一片耀眼精芒,向那猛烈掌風迎去。
  「嗡……」
  七劍聯手,雖將那凌厲無儔的掌勁化解開,但他們七個人已經被那強勁一擊,震得右臂發麻。
  宇文彤腳下毫未停留,左掌護胸,右手蓄勢,轉眼便已逼近七人跟前。
  陣前七個麻衣漢子陡地旋身一閃,讓開去路。
  宇文彤又是一聲朗笑,去勢如電,直衝入劍陣之中。
  劍風劃空,精芒閃耀,那七個麻衣漢子身形暴轉之下,七柄利劍已指襲到宇文彤背後七處大穴,來勢奇快絕倫,而且認穴奇準。
  宇文彤聽風辨位,一沉丹田真氣,倏止去勢,挫腰俯身,身軀斜斜一傾,雙掌隨勢一齊擊出。
  避招,出手,迅准無比,他快,身後七人更快,雙掌方住,七人已齊地沉腕,撤劍、滑步、從容閃避開去。
  就在這同一剎那之間,人影閃動,劍芒電漩,又是七柄長劍,挾著銳嘯之聲,由宇文彤右側迅疾攻到。
  宇文彤一長身,腳下微錯,驀的跨前兩步,右臂橫掃,看也不看地揮掌擊出。
  他雖然隨手一揮,但一股疾勁潛力,已激湧而出!
  但七劍來如電光石火,去似白雲歸壑,未等到潛力撞上,七劍已經迅速撤回。
  宇文彤出掌落空,歹禁心中發起急來,忖道:「這四十九人群攻之勢連綿不絕,永無休止,而且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永不作正面硬拚,縱然不致傷在對方劍下,時間一久,累也要活活累死……」正忖念之間,驀聽陣外響起一聲長嘯,聲裂金帛,響澈雲霄!
  緊隨著這一聲長嘯之後,四十九人一齊轉動起來,登時人影電漩,劍勢如虹,一片森森劍氣,滿空激盪。
  宇文彤但覺眼前一亮,跟著身外四周湧起無盡無止,無可形容的潛力勁風,直向心中壓來,猛然心頭一震,急忙錯身形,展開追光逐電的身法。
  只見他展逢騰移中,雙掌連續施展出十八金剛手中精絕招式,猛向四外壓迫而至的潛力勁風,不斷地迎撞過去。
  他連番硬拒強攻,雖將劍陣一陣猛攻之勢遏阻住了,但卻因不解陣法的奧秘,反逐漸被誘入劍陣中心腹地。
  就在這時候,只聽一聲如雷喝聲,由陣外傳來,聲甫入耳,全陣由迅速的動盪,突然靜止下來。
  這些麻衣漢子,在他四周數尺之外,環繞成一道一道的內牆,每個人仍然是一式右手托劍,左手掐訣,原地屹立不動。
  出奇的寂靜,反造成了無比的緊張氣氛!
  宇文彤愕然四望,心中不解對方何以突然停止下來!沉寂中,陣外驀又響起一聲長嘯!
  餘音未絕,宇文彤但覺眼前一花,那四十九名麻衣漢子已然身影杳渺,眼前只是一片眩目生輝的強烈光芒。
  這突然而來的變化,使得聰穎過人的宇文彤,也不禁為之一呆,忖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新的意念突然在腦際一閃而過,不由心中一凜,心道:這眩目耀眼的強烈光芒,莫非由那些人劍身發出,如今雙目難睜,如何對敵……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際,耳際間驀然傳來封清陰惻惻的笑聲,道:「娃兒,速即束手就縛,老夫恕你狂妄無知之罪。」
  宇文彤不由怒火陡起,揚聲狂笑道:「我倒不相信這小小劍陣,便能困得住我!」
  只聽封清一聲冷笑,道:「如今雙目難睜,看你娃兒如何應付。」
  宇文彤聞言怒火反消,暗忖道:「對呀,我空自忿怒有何用處,敵暗我明,如不能思一對策,縱然有蓋世武功,又復何用。」
  驀然,入陣前太史玨對他所說的那些話,電閃般在腦際掠過——對!以靜制動,以慢對快,以不變應變,縱然雙目難睜,如能利用超人的聽力,以耳代目,眼前這一切又復何懼。
  陣外封清見宇文彤久無動靜,反似老僧入定一般,不問不聞,當下不由大怒,立時高聲長嘯。
  只見那些屹立不動的四十九名麻衣漢子,緊隨著長嘯之聲後,移動開來,一時人影,劍氣漫天。
  耀目精芒陡然盛大起來,圍繞宇文彤身外的圈子,也越縮越小。
  宇文彤仍然原地凝立不動,毫不理會四外滾滾人潮,只是神凝氣定,傾耳靜聽。驀地!
  七縷森森劍氣,自那眩目精芒中,雷閃而出。
  宇文彤聽聲辨位,陡然身子一縮,斜飄開去,身形一折,又已綽立原地。
  原來他已逐漸悟出一些端倪來。
  蓋這四十九個人組成酌劍陣,攻守變幻之間,往往七人聯手合擊,渾然一體,故威勢顯的特別強猛,雖交錯行走,變化移位,但七人聯手之勢,始終不亂。
  同時他已察覺出,對方劍勢雖然凌厲無倫,但攻襲的招術,往往虛多實少,有時他方揚掌,對方已撤劍移位。
  是以他已逐漸醒悟,對方顯然利用劍陣的變化,耗磨自己真力。
  每當劍襲至時,僅以二成力道向後劈出一掌,人卻斜飄開去。
  七劍旨在逗引對方耗消真力,是以不待掌勢迎上,迅即收招後撤。
  宇文彤料敵已定,雙腳方一落地,立即弓腰抖臂,腳跟微一用力,隨又折回原處,恰巧避過剛自左側襲來的劍勢。
  這種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敵未動,我不動,敵已動,我先動的制敵妙策一奏效,只見他在這人潮劍影之中,忽進忽退,倏起倏落,起如驚鴻一瞥,落似沉雪瀉地,直把身外劍影人潮,視若無物。
  這些麻衣漢子原來就個個劍法高強,對陣法的變幻也極其熟練。
  故雖旨在耗磨對方的真力,但出手之間,如虹劍勢仍有似浩渺無際的千頃怒濤,光湧翻騰,威勢如風雷進發。
  這時一見對方識透內情,採取只守不攻的策略,立即改虛為實,瞬息間劍風劃空生嘯,森森劍氣直欲裂人肌膚。
  宇文彤突然一驚,奮力劈出數掌,逼退四周人潮,睜目望去。
  那令人神搖目眩的強烈精芒已隱,但身外劍氣宛如驚濤駭浪洶湧而至,使人居身其間,直似感受到無數股無可形容的潛力壓迫,宛如投身在巨大的漩渦中,身不由己地隨著旋轉。
  宇文彤一面運功護體,一面將「十八金剛手」連綿施展開來。
  這一來他雖然扳回劣勢,逼退四外潛力巨壓,但卻耗力至極。
  這些麻衣漢子一見奏效,更是加緊施為。激戰約有頓飯光景,宇文彤額頭已經出汗!
  不過他卻已經窺出陣法變化的奧秘來,蓋其中有一組七人,始終不曾與他正式接觸過,而且不管陣式如何變換,這七人始終旋轉在他左右。
  他這一發現,猛然省悟,暗自叫聲:慚愧!這不正是天罡北斗陣法嗎?這七人正是策動全陣的樞紐。
  心念電轉,破陣之策已悟,就在身後七劍襲至之頃,陡地一聲清嘯,跺腳凌空而起,直拔三丈五六,猛一擰腰,身形竟自懸空一個轉折,頭下腳上,俯衝而下,凌空雙掌齊發,一股強勁絕倫的掌風,勢如雷霆怒發,向右側那七人迎頭下擊。
  位居斗柄的兩撥麻衣漢子,目睹宇文彤凌空下擊之勢,如此威猛,不由心中一凜,齊離位欺上,匯同右側七人,齊揚臂揮劍,二十一柄精芒耀閃的長劍,幻化出一片劍幕,向著宇文彤凌空下擊之勢迎去。
  宇文彤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氣,倏然收回擊出之勢,懸空一個觔斗,斜落五尺之外,恰好落在那撥從未接觸過的七人跟前。
  他那雙掌平均一錯,暗勁疾吐,一股潛力勁風,直向七人胸前勢如排山倒海一般,捲湧而至。
  這陡然而來的變化,這七人迎拒已然不及,逼得撤身「天樞」位上移去。
  宇文彤佔了「北極星」位後,迅即身形半轉,雙掌交錯迅速地向「天罡」星位上的七人擊去。
  這七人立腳木穩,掌風已經跟蹤襲至,連忙轉向「天璇」星位上移去。
  穩持樞紐的七人連連躍閃,居中策應無人,全陣登時散亂。
  宇文彤一見陣式已亂,迅快絕倫地又連續劈出了六掌,掌掌如巨斧開山,俱有石破天驚之勢。
  劍陣一呈亂像,掌風所至,立時響起一片驚呼之聲,晃眼之間,已經潰不成陣。
  宇文彤朗朗一笑,穿出陣外,悠閒從容地對封氏昆仲拱手說道:「在下僥倖闖出兩位所列的奇陣,兩位與太史老前輩間的恩怨,尚望化干戈為玉帛,握手為友。」
  封清封柿兩人,突然喟然長歎,道:「長江後浪逐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我弟兄三十年埋首窮谷,嘔心瀝血練這天罡北斗劍陣,從無一日中斷過,自以為重出江湖之時,也就是稱霸武林之日,不想……唉!……」
  太史玨微笑接口道:「兩兄可知這位小兄弟是誰?」
  封清神色黯然地說道:「正想請教。」
  太史莊笑著止住正想發話的宇文彤對封氏昆仲道:「這位小兄弟複姓宇文,單名一個彤字,現任鐵骨門第三代掌門人。」
  語聲略為一頓,向面露驚詫之色的封氏昆仲看了一下,又道「若論這位小兄弟的師門,更會出乎兩兄意外,數十年前人稱『宇內雙絕』的季孫兄,便是這位小兄弟的授業師尊。」
  此言一出,果然使得兩位三十年前雄霸江湖的黑道盟主,驚訝更甚,半響,封清陡地哈哈笑道:「今宵這一場仗敗得我弟兄口服心服,季孫恩兄學究天人,玄功通神,強將手下無弱兵,何況宇文彤老弟還是季孫恩兄唯一傳人哩!」
  宇文彤不想兩人竟然與師門有舊,連忙恭身一禮,道:「晚輩跟隨師門學藝雖然六年,但恩師從不曾向晚輩談及當年之事,尚祈兩位老前輩恕晚輩無知冒犯之罪。」
  封清封柿齊還一禮,道:「宇文彤老弟身為一派掌門,如此多禮萬不敢當,況且季孫兄對老朽兄弟恩同再造……」
  太史玨一旁打斷兩人話鋒,淡淡一笑,道:「兩兄幾時學起斯文來了,這等客套話要說到什麼時候才完,如不以蝸居簡陋,過澗一敘如何?」
  封柿哈哈笑道:「三十年的隱士生活,太史兄可比我弟兄過得舒服多了,寶居自然要去造訪,不過兄弟每餐非肉不食,太史兄若無葷菜待客,兄弟可得先行自己預備了!」
  太史玨笑道:「惡客登門,我這作主人的不破財也不行,走!今天任你吃個夠。」
  哈哈笑聲中,四條人影宛如燕子凌空攝虛般,由深澗上空飛渡而過,會合康澤等三人,奔向茅舍。
  四十九名麻衣漢子,直待六人身影消失在竹林中後,然後就地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茅屋內,主客笑談之聲不絕於耳。
  歡笑聲中,殘月已墜,夜漸逝去……
  終於,東方天際隱隱現出一絲魚肚白色。
  主客暢飲已近尾聲!只是上首位上的封柿笑對宇文彤說道:「我那四十九個門人,全都是自幼便投入我弟兄二人的門下,如今老朽兄弟承太史兄相邀,堅留隱居此間,盛意難卻,故決定在此隱居,這四十九人正當壯年,豈能再跟我二人過隱士生活,宇文老弟復門之初,需用人手,這些人如能跟隨老弟可算得一舉兩便。」
  太史玨也插嘴說道:「小兄弟復門之事任重道遠,這些人對你不無幫助,小兄弟尚祈勿再固執。」
  宇文彤連忙微笑致謝,即向太史玨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