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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守雷峰塔

  一鳴與沙利多,在「小雷鋒塔」頂層簷上,互較內功,一鳴顯將獲勝,忽然情勢互變,在七殺教眾人竊喜之下,眼看一鳴和莉娘就要雙雙罹難。
  在這種內力拚鬥上,就是沙漠之狐,亦無法施用詭計,當然更不是一鳴功力火候不夠。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原來正當一鳴將要擊敗沙利多時,忽然一鳴發覺,因為抵敵沙利多,而疏忽了為莉娘運功阻毒,以致莉娘忽然逆血亂竄,毒性又有攻破心經的危險。
  一鳴分神的這一瞬間,立刻情勢陡轉,變強為弱,火牆堪堪就要壓下,一鳴汗落如雨,眼看難予支持。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由於他求生意念的衝動,就像迴光反照一樣,精神突然顯得特別旺盛,而且佛門的「大空神功」,別具妙用,決非旁門左道的「七煞功」所能及。
  在這剎那之間,忽然火牆被阻在一鳴頭頂,凝滯不動。
  沙利多連連催動「煞」勁,一鳴由於旺盛的求生意念,而發出的「大空神功」,漸漸扭轉劣勢,火牆由停滯漸漸變為緩緩向沙利多逼去。
  從兩股勁力相擠發出的嘶叫聲,和火牆四周火花噴射的較前更烈,顯明地看得出來,雙方功力已施之極限。
  一鳴總算轉危為安,他也為自己的疏忽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火牆緩緩逼向沙利多,快恢復起初相持不下的情勢時,一鳴已經感到心餘力拙,無力反逼了。
  因此又成了相持不下之局。
  時間並不保持多久,雙方都感到內力不繼之際。
  倏然,沙利多踞高臨下,看見彌勒城中火光幾閃,立即大火沖天,顯然七殺教盤踞之地,又被敵人乘虛而入。
  沙利多大吃一驚,精神分散,情勢立刻轉為不利,原來僵持不動的火牆,立刻就向他緩緩撲來。
  躲在塔內的丐幫幫主銀髯神丐多九公,見城內火起,知道自己幫眾已然發動,惟恐沙利多受驚不敵,骷髏幫不擇手段亂來,所以更加嚴密戒備,以防不測。
  沙利多的敗象,彌勒城的火光,立刻都為地面的哈瓦刺和毒美人陳雪等發覺,這些妖僧魔女,那裡會遵守武林規矩,兩人互一示意,立即雙雙騰身而起。
  當他兩人剛剛落到第四層塔簷時,眼看火牆已經逼到沙利多頭頂,沙利多兩眼凸出,汗滴如雨,雙手顫抖,失望之情,裹露無遺。
  哈瓦刺和陳雪兩人,正想促施殺手,不知何時一鳴身旁又多了一個銀髯飄拂的多九公,哈瓦刺一手握住九柄薄葉飛刀,陳雪一手掏出三枚「毒龍梭」,二人都想以暗器施襲,把沙利多從死亡邊緣拯救出來。
  這分緊張,危急,這一剎那時間的爭取,都必須把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將強弱互易,生死立判!
  就在此時,一鳴倏然喝斥道:「慢著!如果你們想偷襲,就在你們暗器出手之際,也就是你們喪命之時。」
  這幾句話立刻奏效,哈瓦刺道:「罷戰息爭,改期再鬥如何?」-
  鳴道:「要我手下留情,除非七殺教徒從此尊奉神龍七絕令主,嚴守江湖道義。」
  哈瓦刺厲聲道:「咱們可以另行邀約江湖英雄,武林高手,以武功決定中原盟主,如果你今天傷我師父,七殺教就是拼著整個覆滅,也要將你毀在這小雷峰塔前。」
  一鳴知道,自己不能分身抵敵,以多九公一人之力難與七殺教一爭短長,說道:「好吧,但三天內不得來此搔擾!」
  哈瓦刺道:「一言為定。」
  一鳴大喝一聲:「沙利多!去罷!」
  喝聲之下,「大空神功」立生妙用!原是泰山崩壓之勢,立刻變成輕輕彈震之力,只把沙利多震飛出簷外,九個翻滾,就往塔外墜落。
  哈瓦刺與毒美人雙雙飛身接住,沙利多雖驚出一身冷汗,卻未受傷,落地後立即作鳥獸散。
  霎時皓月當空,小雷峰塔前又冷落如故。
  一鳴謝過多九公,並為這場差點不能兩全的遭遇,感慨萬端。
  多九公知道一鳴需要調息,而且因有莉娘在一鳴懷裡,自己在一旁頗感不便,他於是到第五層塔簷上擔任護法。
  一鳴看看月色已近午夜,再看看懷裡睡態嬌美渾然無知的莉娘,無形中感到,他的生命與莉娘的生命,似乎更加休戚相關,不可分離。
  但是,一鳴忘不了他永遠屬於胡麗娘的誓言,如果胡麗娘幸而未死,他應該屬於麗娘,如果麗娘已死,他也該終生不娶。
  那麼,將純潔癡情的莉娘,置之於何地呢?
  一鳴茫然了,他無法想下去,他亦不能再想下去,他只覺人世坎坷,老天爺為何替人安排如此悲慘而難處的遭遇呢!
  一鳴正想收攝心神,調息一番,忽然塔下又有三個人影在樹石間奔騰追逐,歷久不停。
  三個黑影並未出聲,一個在逃,兩個在追,始終未能短兵相接,自然看不出雙方是什麼來路。
  轉眼間,逃走的一人,被兩個追的人攔在中間,三人換招過式都非常迅速,但打來卻殺氣欠濃,不夠激烈。
  三人在塔下打了很久,一鳴見多九公仍無動靜,心想多九公果真是閱歷豐富,老成持重,不愧為一幫之主。
  一鳴正全神貫注三人打鬥,萬萬料不到,突然身後發現風聲,一鳴揚手就要將金劍發出,忽然身後塔內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道:「難道這就是待客之禮?」
  這蒼老而低沉的嗓音,他一聽便知來者是准,不禁疑雲重重的道:「幫主駕臨,有何指教?」
  來人正是薔薇幫主,他仍是一副老人打扮,赭色的面罩中,兩隻眼睛閃閃生輝,他輕輕冷哼一聲道:「令主至情,莉娘雖死無憾。」
  一鳴慨然歎道:「請別稱在下為令主,在幫主面前,在下愧為令主。」
  按說薔薇幫主迭次相助救援,一鳴當然不願以令主之尊,而自以為高高在上,這話完全是出於一片誠意。
  薔薇幫主道:「一鳴!如果我要殺你呢?」
  一鳴微微一怔,淡淡一笑道:「幫主為何口出戲言?」
  「言出如山,決無戲言!」
  薔薇幫主答話斬釘截鐵,顯非虛言痛嚇,-鳴驚疑不定,又道:「幫主屢次相助,如今又要殺我,究竟為何?」
  薔薇幫主似有怒意,道:「不准問,只許答。」
  一鳴慨然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只聽微微地一聲勁嘯,薔薇幫主蛇尾鞭的茫球,準確無比地抵在一鳴左側的「藏血穴」上,他立刻急促地問道:「你找胡麗娘為何?」
  一鳴毫不讓步地道:「要殺請便,這與貴幫主無關。」
  「既有懷中的莉娘,為何又要找胡麗娘?」
  「以殺威脅,恕不奉告。」
  「我為你懷裡的莉娘抱不平,她為了替你找胡麗娘的下落,差點把小命送掉,你於心何忍?」
  一鳴幾乎無法作答,在情感上來說,這是一個難充啟齒的問題,但是一鳴想不透,薔薇幫主為何要過問這些事,而且要用死來威脅他?
  他終於道:「這是你要殺我的藉口?」
  薔薇幫主道:「不見得不是理由!」
  一鳴道:「以此事而論,你沒有理由殺我!」
  薔薇幫主道:「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殺你。」
  一鳴道:「如果我們有深仇大恨,我不希望你饒恕我。」
  「你別嘴硬!」
  「如果你只為了一件事,用不著以殺威脅,我會遵命照辦。」
  薔薇幫主一再出手幫助解圍,一鳴心想自己辦不了的事,他決不會提出,能辦的就應該答允,所以如此回答。
  薔薇幫主遲疑一下,道:「你答應我,不再找胡麗娘。」
  「為什麼?」
  「你說過遵命照辦。」
  「不,除這個問題以外,我都可以答應。」
  「你身為七大門派崇奉的盟主,難道言而無信?」
  「那我總可以問,為什麼?」
  「為了免得你懷裡的莉娘失望。」
  一鳴突然變得欣喜欲狂地道:「那你的意思是說,胡麗娘還在人間?」
  薔薇幫主又猶豫了一下,忽然他蒼老的聲音亦變得悲咽顫抖,他露在面罩外的兩隻眼,也顯得淚光盈盈地道:「她不在了,她死了!」
  一鳴乍聽之下,立刻情緒激動,熱淚縱橫,仰著一雙淚眼,一臉企求之色地望著薔薇幫主,他喃喃地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一鳴突然靈機一轉,又急問道:「你是誰?」
  薔薇幫主道:「你好生看護你懷裡的莉娘,不然你又將終生遺恨。」
  薔薇幫主這一提醒,一鳴才想起險些忘了懷裡的莉娘,將尚未離開莉娘「中枉穴」的右手,趕快運功壓緊,低頭注視著莉娘,慶幸自己幸未鑄成大錯。
  倏然憑空爆發一聲尖叫:「薔薇妖賊,看錐!」同時三點寒星,帶著破空的勁嘯,向塔頂射來。
  一鳴迅捷絕倫地抬頭一瞥,原來是老巫婆薩菩陀凌空撲到,三枚「修羅神錐」,疾如流星地向薔薇幫主襲至。
  一鳴見老巫婆毒如蛇蠍,不由勃然大怒。
  薔薇幫主一支蛇尾鞭,明明抵在一鳴「藏血穴」上,老巫婆故意出聲發錐,這不是借刀殺人,顯然在逼薔薇幫主迅下殺手,而達其殺害一鳴之目的。
  「修羅神錐」堪堪就要襲至,薔薇幫主抽回蛇尾鞭,作勢就想將袖錐掃落,一鳴怒吼一聲:「慢著!」
  左手「大空神功」陡發,「以氣御物」,「修羅神錐」不進反退,反而向撲來的老巫婆疾襲而去。
  老巫婆這詭計,沒有想到一鳴會立即看穿,自己身形凌空前進,是萬萬躲不過這「修羅神錐」的突然回襲。
  老巫婆一生傷天害理,欺詐騙人,真是死有餘辜。
  但是,一鳴倏然靈智一閃,不能殺她!立即運氣招手,將「修羅神錐」硬生生地招回。
  這並非一鳴是婦人之仁,而是老巫婆才宣誓效忠「神龍七絕神令」,如今她以救一鳴之名而來,如果一鳴把她殺了,以訛傳訛,反而阻擋了後來者歸順之路。
  老巫婆一看自己毒計已被一鳴識破,趁「修羅神錐」被招回之際,凌空折腰,帶著一肚子的恐懼,向西鼠竄而逃。
  一鳴回頭再看薔薇幫主時,他已從塔窗內隱去。
  七殺教替一鳴帶來的是朗朗神州,胡虜橫行,而薔薇幫主替一鳴帶來的,卻是神秘和驚疑。
  薔薇幫主是誰?
  那低沉蒼老的嗓音,莫非是胡奎?
  不,胡奎明明在骷髏幫。
  他是誰了為何不許一鳴尋找胡麗娘?
  他為何知道胡麗娘已死?
  他對胡麗娘之死,為何有悲痛之意?
  很多疑問,變成了很多的不解之結,一直盤旋在一鳴腦子裡,縈迴不去。
  黎明,東方又呈出一片明朗的景色-
  鳴突然醒覺,鬧了半夜,為何多九公不見上來,莫非他遇害了?難道他池預知此事能化險為夷?-
  鳴喊下兩聲,未見回答,心中不免暗暗叫苦,自己受苦受難,受諒受險,都不要緊,丐幫幫主多九公索不相識,不過受願丐之托,來此護法,如遭不測,自己於心何安?
  既無反應,一鳴懷中抱著莉娘,又無法下塔,只好懷著一顆不安和煩寂的心,空對昏迷不知的莉娘,歎惜道:「-夜東風-夜驚,歎人間:世態炎涼,虎狼當道,春去矣!何處是桃源:戰亂不知處!」
  一個年輕人的雄心壯志,當然不可限量。但剛一出道,即遇到江湖上處處風險,鬼魅橫行,又有幾人能不作退隱林下之想!
  這時,如果有一句鼓勵的話,一張笑臉,雖然無濟於事,但所能產生的無形力量,卻不可以道里計。
  可是,在這荒郊野外,孤妖出沒,血腥纍纍的「小雷峰塔」前,連個人影都不能見到。
  一鳴不過是一個年未兩冠的大孩子,要在這種無依無助之下,支持三天,如果不是有超人的毅力和耐性,任何人都會倒丁下去。
  愛的力量是無可比擬的,但必須是真誠純潔絲毫不帶慾念的愛,才會有如此的奇跡。
  一鳴的確是累了,也饑了,拿起身邊的食物水果狼吞虎嚥,匆匆填飽了肚子,立即閉目調息,養精蓄銳,靜待下一次的風暴。
  其實這是心理上的敏感和作用,整個白天都在安定和平靜中渡過,多九公也始終渺無消息。
  黃昏又已經到來,危險的陰影,隨同暮色的來臨。又籠罩了這陰森的大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夜色又給人帶來下安。
  月黑風高,更增加了這夜晚的恐怖。
  遠遠傳來二更的更鼓聲,這單調而沉悶的聲音,劃破了長空,夜顯得更寂寞了!
  倏然,一鳴又聽到塔內有輕微響動,他微微一怔,暗忖薔薇幫主為何又至此?
  只見塔窗內,白衫一閃,一鳴悚然而驚,原來是死對頭骷髏幫主到來。
  一鳴將金腸魚劍,握在手中,厲聲喝斥道:「骷髏幫主!你來此作甚?」
  骷髏幫主道:「一來索命?二來索取令牌。」
  一鳴道:「此話何意?」
  骷髏幫主道:「如果你不願付出你的性命,你就拿出你的神龍七絕令牌。」
  一鳴冷哼一聲道:「就憑你一人之力,能辦到嗎?」
  「你不妨看看塔下。」
  一鳴放眼塔下,在黑暗的樹林間,可以看見不少著灰衫灰罩的骷髏幫眾。他冷笑連連地道:「單憑血肉之軀,就連你骷髏幫主亦未必能在我飛劍下倖存。」
  骷髏幫主道:「沒有我的命令,他們決不會妄動,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立即就全在塔下放火施毒,你的飛劍也將無用武之地!」
  一鳴亦曾聽說過,骷髏幫的「屍毒魔煙」,一經施放,聞者除眼用獨門解藥外無救。
  但因施放「屍毒魔煙」,侵害範圍甚廣,而且施放費時,非藉火勢下能奏效,所以非有適當的地形和時候,不易奏功。
  如今一鳴坐在塔上,寸步難移,一鳴的飛劍又無法及遠。正是骷髏幫施放「屍毒魔煙」的最好時候。
  但一鳴豈會怕他威脅,他與旱天一鷂胡奎,宿有深仇大恨,他明明知道當面的骷髏幫主就是胡奎,但是他不願揭開他的真面目,因為那樣更促成幫骷幫主早下毒手。
  可是,如果不揭開真面目,就無法打聽出胡麗娘的下落。
  一鳴正在考慮萬全之策,骷髏幫主已感不耐,喝道:「小子!別裝傻,快答覆我的問題。」
  一鳴豈是威武所能屈服的漢子,他臨危不懼,鎮靜如常地道:「如果我兩者都不答應呢?」
  骷髏幫主高舉左手道:「你看。」
  一鳴只見塔下四處火摺閃亮,顯然就將施放奇毒無比的「屍毒魔煙」。
  一鳴一揚手把魚腸金劍祭在空中。
  這情勢很顯然,如果施放「屍毒魔煙」,一鳴就只好與骷髏幫主同歸於盡。
  雖然這是下策,但一鳴此際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骷髏幫主仍舉著左手道:「雷一鳴!你難道願意兩條命換取一條命?」
  一鳴沒有作答。
  骷髏幫主的左手緩緩下落,塔下更加人聲騷動,火種閃亮得令人心寒。
  時間一分一秒都在逼近死亡。
  這情勢簡直緊張得令人窒息。
  骷髏幫主下落的左手,更加緩慢,他陰沉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道:「雷一鳴!你還有答覆一句話的機會!」
  一鳴尚未作答,突然黑暗的天空,銀蛇亂舞,劃出極強烈的閃光,緊接著是震撼天地的霹靂巨雷。
  骷髏幫主驚愕得不知所措,高舉左手,怔立不動。
  泰山崩潰,天地變色,倏忽間大雨傾盆而至。
  一鳴收回金劍,雷雨之聲,亦掩不了他抖發的狂笑,只聽他沉聲道:「天意如此,胡奎!你還有何話說?」
  骷髏幫主看到一鳴收回金劍,他無可奈何地放下左手,鬆了一口氣,但是從他的動作上看來,並沒有因為一鳴突稱他胡奎而受驚。
  只聽他喃喃地道:「胡奎!誰是胡奎?」
  骷髏幫主本來有恃無恐,才敢登塔威脅一鳴的。
  如今,大雨突至,「屍毒魔煙」無法施放,他頓失憑依,如果不是一鳴無法行動,他早已倉惶逃去了!
  一鳴選擇了這個時機,揭開了「骷髏幫主就是胡奎」的底牌,當然不怕他驟下毒手,殺一鳴滅口。
  不料,骷髏幫主卻說出:「胡奎!誰是胡奎?」這一來連一鳴也糊塗了!
  按理說骷髏幫主應該是胡奎。
  但是,如今看來,不管是內心的表現,或者是外形的聲音和動作,都不像當年大王莊的旱天一鷂胡奎-
  鳴道:「你不知誰是胡奎?」
  骷髏幫主只是搖搖頭。他似乎因驚於這個謎,而消除了敵意?
  雨越來越大,雷電更加驚人,真似天崩地裂,連「小雷鋒塔」似乎也震撼得搖晃不定,
  天候的巨變,使得敵對的兩人,為探究「誰是胡奎?胡奎是誰?」而轉變得和平起來,
  一鳴和莉娘衣衫盡透,趕緊移身進塔。
  骷髏幫主退至一旁。
  一鳴想一想道:「貴幫中有無胡奎其人?」
  骷髏幫主道:「我知道胡奎為大王莊莊王,但敝幫從不呼名道姓,也不示人真面目,當然不知道胡奎是否在敝幫。」
  一鳴道:「骷髏幫主有幾人?」
  骷髏幫幫主道:「只有一人。」
  一鳴驚訝道:「上次我在這塔前,揭開幫主面罩,他即自擊天靈蓋而亡,以後仍然有幫主出現,這是何道理?」
  骷髏幫只驚「啊!」一聲,一拱手道:「骷髏幫必取閣下性命,你我後會有期!」
  說罷,即穿出塔窗,在暴雨中逸去。
  一鳴幾次有驚無險,但更多了些疑惑不解之事。
  這些疑惑之事,足能消磨一鳴這孤寂的時日。
  塔外雷雨不停,聲勢似乎越來越大,「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這正是一鳴處境最恰當不過的寫照。
  倏然,從山那邊,遠遠傳來敲鑼擊鼓,悲呼慘號之聲,在這大雷雨中,更增加宇宙行將毀滅的恐怖。
  雷雨聲中,忽然夾雜著一陣連續不斷的「轟隆……」聲,在閃電照映下,一片白茫茫的洪水,蓋天漫地而來。
  人禍未止,又緊接著天災,這真是一個悲慘的世界,不知有多少生命財產,蕩然無存!
  洪水直對「小雷峰塔」衝來,塔身堅固,建築又高,但洪水中夾帶著的沙石和大樹,沖在塔上,使塔身也動搖不定。
  最使人亡魂喪膽的是,驚天雷電中,還夾雜排山倒海的洪水沖擊聲,這種天翻地覆的慘景,幸而塔尖上坐的是一鳴,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不能自持,豈能為莉娘保命!
  這一對死亡和恐怖中的同命鴛鴦,如果幸生不死,武林中佳話,定會傳之千萬年不朽。
  倏然,一個極強烈的閃電一照,一鳴差點嚇昏過去。
  洪水都不能影響一鳴的定力,是什麼能使一鳴驚駭莫名?
  任何人在這一瞥之下,早已會嚇破了膽。
  原來是修煉千百年的怪獸,龐然大物的地底「蛟龍」出現。
  這種傳說不知有過多少次。
  「蛟龍」在地下修煉,一旦修煉成功,就是龍歸大海,出現時,必然雷電交加,山洪爆發,「蛟龍」順水下海,帶給人們不可想像的災害。
  一鳴一瞥之下,清楚地看到,這「蛟龍」真夠驚人,獨角高約丈餘,逕大三圍,龍頭如山,昂在水面,龍身鱗甲閃閃,不知長有幾許,以驚人的速度,直對「小雷峰塔」衝來。
  在這「蛟龍」一衝之下,不要說磚石的「小雷峰塔」,就是一座鐵塔,也非隨波逐流不可!
  一鳴不禁暗暗感喟道:「天亡我也!」
  他雙手緊抱著莉娘,準備同歸於盡。
  忽然他發覺魚腸金劍尚緊握在手,祭劍抵抗,總比束手待斃,多一線生機。
  眼看濁浪排空,似千軍萬馬,排山倒海而至,浪花捲過塔頂,一鳴和莉娘都濺滿了一身,「蛟龍」浮沉而至,威勢之驚人,簡直無法描述。
  一鳴咬牙運功,右手緊抵莉娘「中極穴」,左手揚手疾發,魚腸金劍化作一道金色閃閃的長虹,直奔「蛟龍」面門而去。
  這金劍長虹,乃佛門至寶靈物,「蛟龍」修煉千年,早具靈性,見此飛劍光芒,焉能不驚。
  「蛟龍」龐大,轉動不變,見金劍飛至,猛一扭腰擺頭,躲過來劍,但由於它身子的擺動,排浪橫掃,氣勢萬鈞,「小雷鋒塔」幾番搖晃,險些倒沉水底。
  洪水越來越大,原來淹至第三四層之間,經「蛟龍」這一橫掃,洪水立刻猛漲丈餘,迅即淹至第五層。
  「蛟龍」這一受驚,反而徘徊塔前,不肯順水離去。
  雲從龍,風從虎,塔頂四周雲層越來越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雷電交鳴,震耳欲聾,每一個巨雷,每一次電閃,非常清楚地看見擊中在「蛟龍」頭頂,但「蛟龍」若無其事,根本不為所動。
  一嗚一看,魚腸金劍雖未殺傷「蛟龍」,但至少已收到鎮壓之效,「蛟龍」已顯氣餒,未再採取功勢。
  一鳴欣幸之餘,「大空神功」綿綿發動,更見雄偉渾厚,金劍長虹飛繞空際,更見靈活雄勁。
  他惟恐激怒「蛟龍」,大發龍威,翻江倒海,「小雷峰塔」必然承受不住,所以運功催動金劍,僅是示威,使「蛟龍」畏懼而離去。
  「蛟龍」看到金蛇飛舞空際,不但毫無怒意,而且游繞塔前,浪息水止,顯得平和安靜,對金劍似有敬畏之意。
  風平浪靜,雷電漸弱,雨收雲散,在朦朧的月色中,龐大的「蛟龍」,不知何時已不知去向。
  一鳴正要招手收回飛劍,又是一個電閃,只見漸退的水面上,一條數尺長的五彩金蛇,頭有崢嶸獨角,對金劍點頭三下,即順水疾游而去。
  雲散雨止,朗朗乾坤,洪水疾退,東方又顯出黎明光輝,一夜之間,滄海桑田,這大地變得滿目瘡痍,面目全非,誰還想得到這寶塔上還有人的蹤跡呢!
  七級浮屠的「小雷峰塔」,矮了半截,只留了三層在地面上,四層全為洪水帶來的泥沙淹沒。
  一片黃泥垠垠間,只有這「小雷峰塔」屹立未倒,實屬奇跡,而「小雷峰塔」以下,洪水為災,受損極小。
  從此,幾百年以來,彌勒城一帶,一直相傳著「狐女」與「蛟龍」交戰,「蛟龍」降服歸海,「狐女」升天,永登仙籍。
  相傳至今,「小雷峰塔」幾經修建,一如往昔,塔前增建「狐仙廟」,香火鼎盛,終年不絕。
  天亮了。
  一夜的驚險,一鳴與莉娘劫後餘生,陽光給滿目瘡痍的大地帶來平和,慶獲生還,一鳴禁不往低頭輕輕在莉娘玉靨上,一遍又一遍地輕吻著。
  最後,一鳴的熱唇,終於落到莉娘的兩片櫻唇上,吮吸著,舐弄著。
  是那麼輕微,是那麼細心,就像一個雕塑者,惟恐偶不一慎,就會把一尊即將告成的珍品,前功盡棄。
  忽然,一鳴一驚,只覺得莉娘的櫻唇微微一動,迅即搶頭俯視,他以為莉娘會清醒過來。
  殊不知,那不過是莉娘在毫無知覺下,生理上本能的一種彈動,美麗而稚嫩的莉娘,仍昏迷未醒。
  一鳴突然靈機一動,暗忖:「我既然能運功阻住她毒氣攻心,何不運功將她毒氣逼出!」
  但是,這樣太危險了!
  這種運功逼毒,原來右手仍不能離開「中極穴」,而且必須嘴對嘴行之,如功力不夠,偶一不慎,不但中毒者無救,連運功者也難逃中毒之危。
  如果一旦遭敵襲擊,其後果更不堪設想!
  一鳴明知如此,但他一顆對莉娘鍾愛的心,又逼著他非如此不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兩日夜的驚險都過去了,難道就逃不出這最後的災難?
  胡麗娘生死不明,他未能當時與她同生共死,如果他救下了莉娘,和她同死,也免將來受相思和自責之苦。
  在這種驚險迭現的情況下,再要渡過一天一夜,倒不如冒短暫時間的險,運功逼毒,救回莉娘。
  一切思慮都很快閃過一鳴腦際,對莉娘神聖的愛,使他很快地作了決定,兩片熱唇,猛然地壓了下去。
  運功立即開始,一鳴這一冒險之舉,既已付諸實施,一切顧慮都是多餘的了。
  眼不能看,手不能動,如果遭遇意外,惟有束手待斃而已!
  但是,他一對耳朵,卻更加靈敏了,在搜索著周圍可能發生的一切情況。
  從一鳴嘴裡發出一股不寒不燥之氣,衝破了莉娘肺經,輕而易舉的就到了肝臟,這冒險逼毒之舉,顯然有成。
  一鳴倏聞,離此十里之遙,有一個武林高手,正向這「小雷峰塔」奔來。
  一鳴稍稍一用力,丹田輕放,逼毒之氣又衝破了肝經,緩緩地向脾經挺準。
  糟了!一鳴發覺又有一人隨後追至。
  這一分神,逼毒之氣立在肝經與睥經間,遲滯不前。
  幸而一鳴未再發現其他任何動靜,在這洪水為災之後的原野,少了許多嘈雜之聲,一鳴聽得很清楚,後面一人追上了前面一人,二人已纏鬥上了?
  兩人打得非常激烈,每一招都是狠辣至極,兩人的兵刃所帶起的嘯聲都特別大,顯然非普通兵刃。
  來人既然已經纏鬥上了,一鳴心始稍安,收丹田,提中氣,一下衝破脾經,直向氣經逼去。
  一鳴一面加緊運功逼毒,一面聚精會神,一點不敢放鬆,只聽到前面的一人邊打邊跑,後面的一人緊迫不放,雖然方向不變,仍然是向「小雷峰塔」前來,但進行卻緩慢多了。
  一鳴於是更加緊壓住莉娘的櫻唇,連連運氣,直逼腎經,莉娘全身一顫,一鳴大喜,以為就要衝破腎經,就只剩下最後一開心經。
  不料一鳴大失所望,逼毒之氣在莉娘腎經上一撞,激起莉娘本能上的震動,把氣又彈了回來。
  一鳴立感焦急,連連運功進逼,依然如此,運功之力越大,彈回之力更強,此時如果一不小心,一鳴必然中毒無疑。
  一鳴為了不受彈力所傷,每運氣一次,就要增加一次功力,如下一次功力,壓不住上一次的彈力,那就太危險了!
  如此迭次加強功力,不過轉眼間,一鳴立即汗如雨下,真力漸感不濟,全身有爆炸之感。
  人的功力是有限的,如此迭迭增加,最後功力必然加至極限,如果此時仍不能衝過腎經一關,彈力就會高過功力,療毒的人性命就危險了!
  就在這時,一鳴除發覺激鬥兩人已越來越近外,忽然又發現遠遠有千百隻足步聲蜂擁而來。
  這聲音清晰極了,一鳴暗叫:「完了!」這麼多人集體行動,除了那些邪幫魔教之外,還有誰呢?
  先前只發現兩人,而且兩人互相纏鬥,是敵是友,都無所謂,如今這麼多人同時出現,決非好事,一鳴心中一急,功力陡增,彙集全身功力,強提一口真氣,猛催直逼,沖達腎經。
  如果這次又被彈力震回,那就功虧一簣,一切付之流水了!
  誰知一衝之下,一鳴大為欣喜,一口真氣如江水東流,順勢而下,毫無所阻直抵最後一開心經。如能衝破心經,直達「中庭」,便大功告成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後一關,亦就是最難的一關,一鳴當然知道。
  他緩緩催氣前進,藉這機會調勻呼吸,準備孤注一擲,猛攻心經,不成功便同死算了。
  這真比單槍匹馬,勇戰於千軍萬馬中還要困難。
  療毒不但要有力,還要有機智和耐心,而且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何況無人護法,隨時還要提心吊膽顧慮敵人的偷襲。
  一鳴催氣已抵心經,忽然聽覺上又有了奇怪的發現。
  集體奔來的,好像不是人,還雜著陣陣狼嗥。
  此處離彌勒城不遠,為何有上千的狼群出現?
  只聽說「虎神幫」出動時,常常有虎嘯之聲,從未聽說有叫狼什麼幫的,何來陣陣狼嗥?
  更奇怪的是,當聽到「狼群」逼近纏鬥之中的兩人時,兩人突然停戰,衝進「狼群」,只殺得狼群慘號,不忍卒聞。
  此時,一鳴越是驚奇,越是急急催動真氣,直衝莉娘心經。
  這是兩人生命最後的一搏!
  一鳴非常小心地試了幾次,都未能奏功,惟恐加強功力過快,一時抵擋不住彈力,他已經沒有剛才那一股勇敢之氣了。
  他按在娘「中極穴」上的右手,突感灼熱熨人,莉娘的櫻唇亦漸漸有溫暖之意,呵氣如闌,她的胸部亦起伏加強,結實的乳峰,顯得更加突出。
  一鳴惶恐了!這是好現象?還是危險的象徵呢?
  一鳴感到彷徨無主,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暫時運氣頂住心經,看看莉娘究竟有無危險的變化。
  這一緩衝之間,一鳴又從聽覺上大吃一驚。
  兩個衝進「狼群」的人,顯然寡不敵眾,正在向這裡奔來,「狼奔」隨後緊追,相隔的距離不遠,追奔都怪得出奇。
  越來越近了,如果一鳴此時能抬頭觀望,可能這情景已經揭曉在一鳴眼前了。
  兩個跑的人,似乎見跑不掉,回身又衝進「狼群」,一陣廝殺,糟了!終於聽不到兵刃的勁風,顯然已死在狼陣中了!
  一對被「狼群」撕得七零八落血淋淋的屍體,展現在一鳴的想像之前,一鳴為他倆的慘死而悲傷,也為失去阻擋「狼群」的人,縮短了最後爭取救治莉娘的時間,而感到驚慌。
  一鳴祈禱著「狼群」無知,但願它轉向而去!
  狼嗥卻正對著這裡,狂嘯而來。
  一鳴顧不了生死,只得竭心餘力,運氣直扣心關。
  陡聞一鳴「哎呀!」一聲,就倒伏在莉娘胸脯上。
  奇事又發生了。
  一鳴以為很難衝破的心經,卻輕而易舉地衝開了。
  這就好比打空拳,用力過度,連手骨都會脫臼一樣,一鳴因運力過度,一下失力大叫一聲就昏迷過去。
  莉娘在霧峰洞中,不食煙火已十餘年,她又吃過「玉蓮子」,所以她身子自然與旁人不同,因此她中毒之深,並不如想像的厲害。
  癲丐失察,一鳴又無經驗,所以白擔了這兩日的驚險,如果早早如此施救,莉娘早已痊癒了!
  一鳴昏過去後,莉娘倒反而先悠悠醒來。
  莉娘剛一睜眼,見一鳴正俯身吻她,雖然莉娘看來,她與一鳴間的愛,這樣並不算越禮,但是一個女子總會害羞,她又怕驚動了一鳴,縮短了這盼望多日的享受,所以她立刻又閉上了雙眼。
  莉娘伸著香舌,輕輕舐著一鳴的嘴唇,她一方面在領略這溫存的情趣,一方面在回憶昏迷的經過。
  久久,她覺得一鳴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漸漸在變冷,嘴唇也缺乏了熱情的奇妙之感,一鳴雖然抱著她,吻著她,但似乎是一個死人,毫無生趣。
  莉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趕緊推開一鳴的頭,從一鳴懷中撐起,一鳴軟軟地就側身倒臥在地上。
  莉娘繫好羅帶,衣衫未整,就伏在地上,抱著一鳴的頭,號啕痛哭起來。
  她以為一鳴運功救她,遭敵人暗算傷中要害而死,她愛一鳴甚於自己,傷心之下,方寸大亂,除痛哭外,忘記了一切。
  這一哭誤了大事,她猛聽塔外足聲雜音,敵蹤甚多,她悲憤不已,頓失理智,她躍身而起,出塔一看,心中茫然……
  她回頭看看,這明明是「小雷峰塔」,為何塔外一片黃土垠垠,而且寶塔只餘三層,下面四層已經被埋在土中。
  塔外的敵蹤不是人,而是千百隻餓狼。
  莉娘正驚疑這些餓狼從何而來,這些餓狼也正好發現了她,千百隻洶湧至塔下,狼嘯連連,眥牙咧嘴,有的嘴上余血猶存,一個個對著莉娘狂嗥不已,顯然就欲吞噬莉娘裹腹。
  莉娘在的第七層,離地還有兩丈餘,狼群當然無法躍上,莉娘長在山間,豺狼虎豹經常遭遇,但從來未有如此之多,她只見狼群蜂擁進塔,就要沿石級衝上來。
  莉娘熟習獸性,如果只是她一人,她倒並不十分驚懼,但是如今一鳴人事不知,臥伏地上,不管有救無救,她總不能讓狼群把他吃掉!
  狼群蜂擁進塔,反而互相阻住了進路,一時之間末見狼群登上石級。
  莉娘趕緊把一鳴拉到塔角,她並未發現一鳴並無外傷,心臟跳動亦很正常,匆忙間忽略了一鳴為何昏迷不醒。
  她站在一鳴身前,身無兵刃,正好地上還有以前營救一鳴母親出塔的破磚石,她以前在山中,亦常常使用石子作為打殺禽獸的武器,於是拾起幾塊磚石,蓄勢戒備在塔梯口前。
  一聲銳嘯過後,一頭凶狠暴戾的雄狼,首先擠出狼群,衝上石級。
  莉娘迅即將磚石對準狼頭,揚手發出,只擊得那只雄狼,腦漿進裂,「撲落落」的滾下石級而去。
  石級不寬,一次最多只能容兩隻狼並行,死狼滾下又阻止了狼的前進,所以狼雖多,要擠上石級很難,上了石級死得卻很容易,這樣一來,莉娘足有充裕的時間,石無虛發,不久即有七八隻狼中石死去。
  群狼見連死七八隻同類,知道遭遇勁敵,屈居下風,一陣悲嘯,紛紛回身往塔外衝去。
  但塔外的狼群卻不知塔內情形,仍拚命地往裡沖,這兩相沖擠之下,群狼反而自相殘殺起來。
  終於塔內狼群擠出塔外,一陣號叫,狼群順著洪水氾濫的下游奔去,塔內外僅留下了數十條狼屍。
  此時莉娘以為一鳴已死,悲傷過度,理智全失,這狼群的攻擊和血淋淋的狼屍,激起了她的殺機,使得她一腔悲憤之情,都移轉到狼群身上,恨不得趕盡殺絕,方消心頭之恨。
  她望著倒在地上的一鳴,一愣之後,她瘋狂了!她忘掉了自己,她忘掉了一切,她只知道殺殺殺……
  她哀號一聲,一頭就衝出塔窗,騰身就往狼群追去。
  她拾起一根木棍,晃身就衝進狼群,宛如西風掃落葉,群狼碰著的不是腦開,就是腿折,這一陣瘋狂的廝殺,簡直把這些餓狼鎮懾住了。
  狼群本是因為山洪暴發,無處覓食,才集體下山,如今被莉娘大殺一通,它們再不敢順勢下行,只得繞了一圈,又回頭向上奔去。
  莉娘只因為痛哭悲傷過度,理智不清,胡亂衝進狼群,她不知道一鳴僅不過失力昏迷過去,未加保護,以至一鳴危在旦夕。
  當莉娘追出後不久,一頭負傷的餓娘,慢慢地撐持著站起,它靈敏的嗅覺,嗅到塔頂有誘它饞涎欲滴的生人味。
  它負傷並不太重,飢餓難受使它忘了傷勢的痛苦,它一步一拐的拾級而上。
  一級,兩級……它終於一伸頭看到伏臥不動的一鳴,狼一看這是毫無抵抗的異類,精神為之一振。
  最後幾級也上得特別快,它搖著尾巴,伸出長長的舌頭,瞪眼眥牙,走向一鳴。
  一鳴連動也不動。
  狼似乎餓極了,牙磨得「嚓嚓」陣響,饞涎淌淌,它繞著一鳴圍走,似乎在選擇最好下嘴之處。
  眼看到嘴的美食,餓狼為何遲遲不肯下口?
  原來餓狼好像是被一道無形勁牆阻擋,不得其隙而入。
  餓狼硬行試了幾次,因為一鳴昏迷未醒,就好像碰在韌性極強的網上似的,未受到彈力的反震。
  餓狼幾次衝闖,昏迷的一鳴,因為他全部意念,都專注在運功療治莉娘上,所以一鳴雖然昏迷,他「大空神功」仍就綿綿不斷,罩著身體,經餓狼一闖,受了震動,促成一鳴提早醒轉。
  一鳴突然驚醒,下意識的「嗦」的就是一掌。
  一鳴根本未看未想,一個練就上乘內功的人,週身勁氣所發,就好像發出無窮觸鬚,一有侵犯,立有所感,這一掌只把餓狼猛撞至塔牆上,碰得腦漿進裂,血肉橫飛。
  發掌以後,一鳴才看清是一隻野狼,這一下,一鳴急了!莉娘呢?昏迷未醒的莉娘到哪裡去了呢?-
  鳴翻身躍起,看塔下狼屍縱橫,血跡猶新,他才想起,他為莉娘逼毒療傷時,曾聽得有狼群在向此處奔來。
  難道莉娘已經毒愈甦醒?
  不然塔下何來如此多的狼屍?
  莉娘既愈,我正昏迷,她為何棄我而去?
  她是餘恨未消?還是從此不再理我?……
  一鳴千回百轉地想來想去,終無結果,最後惟一的辦法,就是追!
  追出塔外,循著狼跡,很容易尋找,只見沿途狼屍纍纍,狼群足印中,很顯然的有人的足印。
  從人的足印上看,一鳴豈有不認得的道理,這明明是莉娘的足跡。
  一鳴又奇怪了,莉娘拚命追殺這群野狼,是何道理?
  一鳴循著狼跡,轉眼追出數十里,仍不見狼跡人蹤,心裡更加焦急,惟恐莉娘有失,如果落在狼嘴裡,連一根骨頭恐怕都剩不下。
  殊不知,莉娘輕功本就比一鳴快,加以人在瘋狂之下,追殺急厲,群狼亡命狂奔,急如喪家之犬,跑到日落黃昏,已經進入了「詔山」。
  一鳴追進詔山,頓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感覺。
  「詔山」是由皇帝親自詔封而得名,山勢宏偉,奇峰迭出,怪石飛瀑,古跡妙事,傳說神話最多,膾炙人口。
  詔山畢竟不同,有名山的清麗雄偉,更有名山所沒有的鬼怪奇絕,峰迴路轉,令人迷茫,如墜陣中,使一鳴有不尋常之感。
  幸一鳴循著狼糞足跡,不致迷路,在山野中兜來兜去,轉眼間,黃昏日落,暮色陣臨,但詔山中迷-著一片銀光,蔚為奇觀。
  夏夜晴空,銀光閃閃,一鳴奔騰於山徑之間,有如白日。
  倏然,在前面奇峰色谷間,傳來陣陣狼嗥,空中蕩漾,回音不絕,聽來猶如千軍萬馬,人喊馬嘶,顯然決不止千百隻狼,不知多少狼叫才能彙集成如此驚人的嗥聲。
  迎面一峰,如平地升起,峰高一二十丈,有如一隻筆直的大石筍,石筍長滿雜樹青滕,正面一石卻光滑如鏡,上面三個一丈見方的大隸字:「戾狼谷」。
  這狼嗥聲正是「戾狼谷」中陣陣傳出。
  谷口為石峰所阻,看不見谷中情景,石峰周圍非常平坦,尚遺有狼屍數頭,顯然莉娘已經到此。
  一鳴掠身而前,三五個騰身已躍登峰頂,循著樹枝草籐,繞到裡面。
  放眼一望,這「戾狼谷」中,一片天下少有的恐怖景象,一鳴亦不禁悚然大驚。
  此谷奇深,一望無際,谷中全是凶殘暴戾特大的豺狼,不要說莉娘走進,絕無生理,就是一鳴亦自信難逃一死。
  谷中豺狼上萬,就是飛劍俠亦無法殺盡它們,最後必然筋疲力盡,以飽狼腹。
  一鳴惟恐驚動它們,小心翼翼地察觀谷中,谷中狼嗥連連,但並無騷動之象,看來莉娘並未進去。
  不久,只見一隻高大如小牛似的雄狼,領先出谷,後面簇湧著數百隻狼群,井然有序地跟隨在後。
  領先的顯然是狼群之王,氣派軒昂,的是不凡。
  狼王走至石峰前,似乎有所發覺,繞著石峰亂嗅,一鳴知道它發現了生人味,立刻蟄伏不動。
  狼王嗅了很久,仰頭望望峰頂,無所發現,但仍徘徊不肯離去。
  狼王狂嗥了幾聲,又循著石峰嗅著,似乎有了新的發現,在雜亂的草地上,兜了幾圈,然後往另一個方向跑去,群狼隨後追蹤在後。
  一鳴一看狼群去的方向,不是自己來的方向,這種地方誰個敢來?既然狼群並未追蹤自己,那必然是追蹤莉娘而去。
  他遠遠尾隨在後,沿途奇逢異景,真是巧奪天工,這是普天之下,絕無僅有的山色,無怪被封為「詔山」。
  兜來轉去,不知到了何處,星移斗轉,已是午夜,陡然間眼前一片空曠,景色奇麗,莫可名狀,一座白玉山峰,參天而起,晶瑩耀眼,敢情這「詔山」的銀光,就是從這「玉峰」發出。
  「玉峰」當前,似無去路,狼群來回地在這「玉峰」前徘徊,望空長嗥,絕望哀鳴,似無所獲。
  狼群徘徊很久,才回頭循原路離去。
  一鳴候其遠去,騰身飛躍,往「玉峰」山前奔去。
  這座「玉峰」近看尤其美麗,遍體潔白,晶瑩純淨,普通玉匠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塊,終生已經吃用不盡,那知道這裡竟有這樣一座白玉山峰,如果不是狼群肆虐,不知有多少人到此采琢,這「玉峰」早已不能保持天然之美了!
  一鳴仰望山峰,只覺心曠神怡,萬慮俱消,暗暗讚歎造物之奇。
  他發現這雪山的削壁間,十幾丈高之處,有幾處令人惋惜的瑕玷。
  上面有幾處斧鑿的痕跡,可供輕功極高的人上峰踏足之用,而且有好多裂痕,裂痕似被人挖掘了一個小洞。
  剛才狼群追至此處,久久不肯離去,顯然莉娘曾來過此處,「玉峰」迎阻,別無去路,莉娘又到哪裡去了呢?
  一鳴藉踏腳之便,躍登洞口,洞口只能容人伏身而進,他想:「這白玉如此堅硬,難道裡面還有什麼去路不成?」
  一鳴往山洞內望去,彷彿隱隱有光,一鳴爬了進去,起初甚狹,僅可通人,爬行數十步,已至盡頭,倏然垂直而下,距地約有十來丈高,下面雕刻精緻,完全像一座白玉建成的宏偉殿堂。
  一鳴躍身而下,洞內玉光反照,光線非常柔和,殿堂內大部都是玉桌玉騎玉凳之類,也有部分是雕刻極為精緻的木桌椅。
  這殿堂的佈置,好像是宮廷中議事集會之所,牆壁上的雕刻,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遺物,好像敦煌壁畫,圖案奇古,久看不厭。
  殿堂遺有一根木棍,血跡猶新,附有不少狼毛,這明明是莉娘打狼的武器,一鳴知道莉娘來此,時間不久,可能尚未出去。
  於是,一鳴轉過殿堂,逕向一條長長的甬道前進,走完甬道,只見盡頭處,金光閃閃,似一堆黃金在地。
  走進細看,原來是一副金盔金甲,甲冑中是一堆枯骨,枯骨亦被踢散一地。
  轉過甬道,好像是一曲迴廊,兩廊側玉柱雕鏤工細,柱與柱間玉石為欄,鑲金為椅。
  左側椅上睡著一個一絲不掛的玉女,栩栩如生,不禁驚愕呆立。
  仔細-看,那不是莉娘是誰,她十多年的裸體生活,早已成習,進了玉洞後,返本歸原,不會想到這裡面還有人來,同時她理智尚未清醒,只是想一鳴既死,有如此玉洞,她亦不想再回塵世了!
  於是,她脫去衣衫,躺在這迴廊椅上,就沉沉睡去。
  一鳴好久沒有看到她全裸的玉體了,如今在這玉洞中,銀光閃耀,玉體裸呈,冰肌如雪,白玉相襯,連一鳴亦看得呆了!
  一鳴伸手想去愛撫一番,但覺得褻贖神聖,又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
  一鳴在想,「我是該為胡麗娘堅守不渝?還是應不辜負莉娘一片癡情呢?」
  兩者一鳴都沒有放棄的理由,但一鳴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一鳴拾起地上的衣衫,輕輕地替莉娘遮著那惹人遐想的部分。
  莉娘受驚而醒,驚叫一聲,陡然跳起,兩眼瞪視著一鳴,似夢似幻,以為一鳴是鬼魂來到,久之,她才恢復了理智,覺得這完全是事實,哭叫一聲,一個全裸的身子,撲向一鳴,摟抱而哭,一鳴抱起她的玉體,自己坐在椅子上,放她在懷裡,伏在她耳邊,輕聲道;「莉妹!你還很想我嗎?你為何不辭而別呢?」
  莉娘哭得極為傷心,令人十分可愛地道:「哥哥!你還沒有死呀?」
  兩個人的話,都問得對方莫名其妙,莉娘離開「小崑崙宮」是為的嫉妒,而不是恨,在「小雷峰塔」單獨離開當然更不是為了恨,而一鳴又何曾死過?
  他們兩人就這樣擁抱在一起,莉娘把一切經過娓娓道出,一鳴也將救莉娘的經過說給莉娘聽。
  莉娘更加感激一鳴,她抬起淚眼,看著一鳴,玉手輕輕在他眉上臉上嘴上撫摸著,就好像撫弄著自己愛不釋手的心愛之物似的。
  一鳴感到奇怪,莉娘在彌勒城七殺教支壇,遇到暗室示警,勸導莉娘不必找胡麗娘,說胡麗娘已死,在「小雷峰塔」上薔薇幫主硬性要一鳴不要找胡麗娘,如出一轍,這難道是薔薇幫主一人所為?
  薔薇幫主這老頭子,為何要管這些閒事?他與胡麗娘是何關係?究竟是好意?還是惡意?
  薔薇幫組織嚴蜜,計劃周詳,連七殺教中部有人、臥底,真了不起。
  最後,一鳴替莉娘擦乾眼淚,穿好衣褲,一個天真聖潔的莉娘,又笑盈盈地站在一鳴面前。
  年輕人的好奇心,使得他倆高高興興地欲一探這洞中究竟,於是他倆手牽著手,沿迴廊前進。
  繞過迴廊,是一道封閉的大石門,石門上左右有四個門環,都有鐵扭扣住,一鳴將鐵扭一一掀起,抓住門環向裡一推,絲毫不見動靜,於是雙手向外一拉,只聽玉石巨門「嘰嘰」發響,緩緩而開。
  這門那裡像門,厚達丈許,簡直是塊巨大的岩石。
  二人對望了一眼,臉上增露欣喜之色,一鳴首先入門剛剛跨進,足下「喀嚓」一聲,踏碎了一堆枯骨。
  一鳴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原來進門是一條甬道,刀劍四散,到處都是骸骨。
  一鳴退了出來,察視玉石巨門,只見門後方刀痕纍纍,斑剝碎裂,不禁暗歎惜道:「這裡面的人,都給那個穿盔甲的人關住了,門太厚機關又在外面,裡面的人想盡了辦法,最後終於一個個絕望而死!」
  莉娘道:「外面那人為何不逃出洞外,和他們同歸於盡呢?」-
  鳴道:「他可能身負重傷,無法逃出洞外,唉!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為何人世間永遠離不掉殘殺呢?」
  莉娘笑道:「別說啦!我們進去看看吧!」
  二人慢慢前行,跨過一堆堆白骨,轉了兩個彎,前面又是一間大殿。
  大殿中也到處都是骸骨,刀劍狼藉,想來當日必經過一場劇烈激戰,莉娘亦不由太息道:「哥哥!你說得對,他們為何要如此惡鬥?大家和平相處,高高興興地過日子豈不好嗎?」
  一鳴長歎一聲,彎下腰去,因為莉娘寶劍已失,正想替她選一柄較好的寶劍,突然一鳴插在腰上的魚腸金劍,似乎有一股極力大的力量一拉,「噹」的一聲,金劍竟掉落在地上。
  一鳴大吃一驚,出自本能地一拉莉娘,向後退躍數步,雙掌一錯,蓄勢迎敵。
  莉娘不知何故,只覺這洞中陰森可怕。
  一鳴向前一望,什麼動靜也沒有。不禁叫道:「晚輩避狼來此,並無他意,冒犯之處,請多多擔待!」
  隔了半晌,無人回答,一鳴暗忖:「這裡主人,為何知我懷中有劍,用什麼方法憑空吸落,這是何種武功?真是罕聞罕見?」
  莉娘看一鳴如此驚慌,不知是何道理,直愣愣地注視著前面。
  一鳴又高聲叫道:「貴主人請現身見面,好讓晚輩參見!」
  只聽大殿後面傳來他說話的回聲,此處仍是毫無聲息。
  一鳴驚惶稍定,走上前去欲把金劍拾起,那知金劍竟如釘在地上一般,費了很大的勁力才撿起來,手一個沒抓牢,又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一吸,「噹」的一聲,金劍又被吸落地上。
  莉娘這一下才看清了,駭然就要發掌。
  一鳴靈機一動,叫道:「這地底是磁山!」
  莉娘那裡懂得那麼多,問道:「什麼磁山?」
  一鳴道:「專門吸鐵的礦山。」
  莉娘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眨眨眼道:「你是說,因為這地底下有一座小小的磁山,所以把金劍吸在地上?」
  一鳴道:「不錯,我試給你看。」
  一鳴用力把金劍拾起,平放在掌中,手一鬆,金劍立即憑空飛出,射向地下,插入石中。
  一鳴再把金劍拾起,緊緊插在腰間,道:「莉娘!你找件合手的武器吧?」
  說畢在殿內巡視,莉娘看了很多刀劍,都不合意,忽然驚叫起來:「哥哥,快來!快來!」
  一鳴搶身過去,見她指著兩具形狀完整,仍然站立的骷髏,一具骷髏右手握著一柄白色的長劍,刺在另一具骷髏身上。
  另一具骷髏看來是正欲拔劍還刺,卻被磁力一吸,劍尖插在地上,人地三寸,手扔握著寶劍,尚未拔出,已經被白色長劍的人殺死。
  因為有兩柄劍的支撐,所以這兩具骷髏仍能保持當時交戰的姿式。
  莉娘指著白色長劍道:「哥哥!這是一柄玉劍!」
  一鳴輕輕將玉劍從骷髏手中接過來,兩具骷髏支撐一失,登時散在地上,而那把金屬長劍仍插在地上不動。
  他將玉劍反覆視察,其鋒銳與鋼鐵所鑄不相上下,只是玉質雖堅,如與鋼鐵相碰,總容易脆斷,似乎不切實用。
  他看殿中,這種玉製的武器,幾乎刀槍劍戟都有,白色燦然,很容易看出來。他點點頭道:「這洞中主人,不知為何如此處心積慮,佈置周密,而竟誘敵進入這洞中作戰。」
  莉娘道:「什麼?」-
  鳴道:「他仗著這座磁山,把敵人兵器吸去,然後命部下用玉器加以屠殺。」
  莉娘道:「他們為何同歸於盡呢?」
  一鳴也早在推敲這個疑團,但一時無法想透,乃道:「武林中兩位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敵,常常會同歸於盡的,但許多人都是如此,這就令人不解了!」
  莉娘指著插在地上那柄金屬劍道:「你看這柄劍怎樣?」
  一鳴這才注意到它,一瞥之下,果然與眾不同,一看而知是把好劍。
  一鳴用力從地上拔出,劍身晶瑩泛起淡淡銀光,因玉洞乾燥,寶劍毫無損傷,劍身上鑄有「干將」二字,果然是名劍一柄。
  一鳴將劍鞘從地上拾起,劍鞍雕鏤精緻古色古香,的確不是凡品,一鳴為莉娘背好,莉娘非常高興,抱著一鳴,把頭在一鳴的胸前亂滾。
  一鳴抱著莉娘的玉臉,輕輕在她鼻上吻了一下。
  這「干將」劍因在此洞中日久,磁力極強,以後這柄古代名劍,成為震驚武林的「磁力劍」,幾乎聞者喪膽。
  一鳴吻過莉娘道:「莉娘!我們到後面去看看?」
  莉娘抱著一鳴道:「哥哥!別去啦。」
  一鳴一怔,見她面現側然之色,知道她看到如此眾多的人,同時慘死,不忍卒睹,他伸手挽住她的纖腰道:「別怕!後面或許沒有這種慘象。」
  兩人依依往大殿後面走去,轉了一個彎,推開了一個扇小門,眼前突然大亮。
  只見一道陽光從上面數十丈高的壁縫照射來,原來他們在這洞中已過了一夜,天亮已經很久了!
  陽光照耀之處,是一間石室,大概當年建造者是依據這道光線而在玉峰中開鑿建造的。
  他們在玉洞中待了這麼久,突然見到陽光,雖只一線,也大為振奮,這陽光經了兩個曲折才照射進來,所以從石縫間,望不到頭頂的藍天。
  石室中有玉台,玉桌,玉椅,雕刻格外精細,兩人雙眼掃視到玉榻前時,都不由愕然退後數步。
  原來榻上寢具俱全,羅帳衾被猶新,一個穿著極為華麗的宮裝女子,赫然橫臥榻上。
  莉娘壓低嗓子,驚叫道:「哥哥!有人。」
  一鳴沒有答覆,只把莉娘躲在身後,驚疑地注視著室內,暗忖:這玉洞前門無法開啟,如後面也無出路,怎能住人?我們進來如此之久,她為何還沉睡未曾驚醒?」
  一鳴朗聲道:「姑娘請起,在下雷一鳴叩見。」
  這話是以內力發出,不論何人,早應驚醒,而榻上女子,似乎毫無所覺。
  一鳴輕輕將莉娘往後一推,躍身掠到榻前,乍看之下,不禁愕然大驚。
  原來榻上女子,也是死人,但卻不是骷髏。
  再看這女子不過二十餘歲,不但外表衣衫完整,而且僅不過皮肉失去了滑潤,沒有腐朽與乾枯現象。
  從服裝看,她與室外死者是同一時代人物,為何不朽?這實在令人不解。
  莉娘也跟著進來,兩人並肩站在榻前,看了一陣,想不出個道理來。
  二人多日的疲倦,見到這靜室之中,陳設華麗的床榻的誘惑,不禁睏倦欲睡,莉娘拉拉一鳴指著床上道:「哥哥!我想歇一歇!你把她抱走好不好?」
  一鳴把下面的氈子一卷,伸手把死去的女子抱起,只聽「嘩啦啦」一聲,掉出兩件東西。
  一鳴把那女屍抱出室外,再回到室內時,看見莉娘正拾起兩件東西在把玩,一件是一卷紙,上面有許多字跡,一件是一塊雞蛋大小的「血玉」,赤紅晶瑩,光滑無比,閃閃發光。
  一鳴把「血玉」接過來一看,剛才雖然掉落地上,並無一點損傷,拿在手裡,愛不釋手,看來決非凡品。
  莉娘忽然奇怪地望著一鳴道:「哥哥!我為何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莉娘這一說,一鳴亦有同感,他才想到,這「血玉」一定是寶物,不然多日的倦意,為何眨眼間便完全消除?
  一鳴趕快把莉娘手裡那卷紙拿過來,展開來一看,輕輕地開始念到:「族長卡瓦已經死了,我的加裡桑已經到了神的那裡,他的阿麗丹已要去了,讓後人們將來知道,神是愛護他的兒女,我同加裡桑會到神的那裡,過著快樂無比的日子。」
  莉娘道:「啊!原來這姑娘叫阿麗丹,她真勇敢!」
  一鳴繼續念道:「族長卡瓦是個暴君,他強征了許多百姓,在這神峰中開鑿宮殿,這些百姓全給他殺了,我們打獵捕魚辛苦得來的收穫,都要先繳給他,我們種的稻麥雜糧,都要先進貢給他,我們黎民越來越窮了,這樣還不夠,他只要看到美麗的姑娘,都全要搶來,後就沒有活著回去的。」-
  鳴道:「原來這裡多少年以前,是夷人的部落,長居住在此。」莉娘點點頭,一鳴又接著念下去:「我的加裡桑,他做了反抗暴君的領袖,他是我們族裡了不起的英雄,他曾獵到過五頭虎豹,無數只凶狠的狼,他真是我們的大英雄,好漢,他的眼睛像泉水那樣柔和,他的身體像鮮花那樣美麗,可是他的威武卻像獅子——不,像一千頭一萬頭獅子那樣驚人,我同他相愛了快十年,都無法成婚,他說:『暴君不死,何以為家?』
  一鳴念到此處,笑道:「這位姑娘有點喜歡誇大,把她意中人說得這樣了不起。」
  莉娘一本正經地道:「怎見得是誇大?這種人有的是,哥哥!你不是同樣的偉大嗎?」
  莉娘本來想說:「你就跟加裡桑一樣。」她終竟沒有說出,她只聯想到她和一鳴之間的愛情,所以最後她問了一句。
  一鳴好像沒有聽到莉娘的話,僅自言自語道:「這很難說,這要看當時的情況,不過加裡桑的志氣是實在了不起的。」
  一鳴又繼續念道:「加裡桑幾次派人刺殺卡瓦,射劍都不能命中,他自己刺殺卡瓦兩次,也未命中,說是暴君卡瓦身上有一件寶物,別人是無法命中的,原來就是這塊紅石頭似的『玉膽』,想不到卻有這樣大的妙用。」
  一鳴把手裡的「玉膽」看了一看,驚訝道:「原來這是『玉膽』,怪不得能使屍體不腐,衾帳不損!」
  莉娘接過「玉膽」把玩,她真想不到,這塊死血玉,卻有如此驚人的妙用,一鳴又繼續念下去:「他們行刺不成,就想集體進攻,但是因為暴君卡瓦防守嚴密,根本無法進入神峰,而且又不知道神峰裡面的秘密,他們商量了十天十夜,都沒有辦法,我雖然愛加裡桑,但我更愛我的族人,最後我說:『加裡桑!讓我去吧!』加裡桑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忽然流下淚來。」一鳴念到此處,對這位古代的姑娘,不禁肅然起敬,莉娘亦聽得熱淚盈眶,深為感動:
  一鳴又念道:「於是,我帶了一百頭山羊,故意到神峰附近放牧,到第三天,就被暴君卡瓦的部下搶去獻給了他,我故意哭了三天三夜,才順從他,他很喜歡我,我想盡方法,爭取他的寵愛,我要什麼他就給我什麼。
  「起初,我住在沿外宮裡,暴君不許我出宮一步,但是他越來越喜歡我了!我每天想念我的族人,想念我放羊唱歌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我最想念的還是加裡桑。
  「我住了兩三個月,連洞外的路徑都不熟悉,關卡防守的情形亦不知道,我心裡又急又想念家人,暴君卡瓦見我一天天的憔悴瘦弱,問我為什麼,我說要到各處去逛逛,他就常常領我出去各處玩玩,這樣我就把路徑和防守的情形弄清楚了。
  「過了半年,我想加裡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可是我還不知道神峰裡的秘密,又過了一個月我肚子裡有了孩子,那是卡瓦的孽種,他知道了很喜歡,我恨得每天哭泣,他問我為什麼?我說:『我肚子裡有了孩子,你還是一點不愛我。』他說:『什麼?我不愛你?你要什麼東西,難道我不肯給你?』我說:『人家說,神峰裡有一個翡翠池,美麗的人在池裡洗了澡,就更加美麗。』他聽了這話,臉色蒼白,發音顫抖,問我是誰說的。
  「我騙他,我說我做了一個夢,是天上神仙說的,其實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個翡翠池,不過宮裡的女人們都這樣說,可是卡瓦從來不許人進去看,他說:『去洗澡是可以的,不過誰見到這池之子後,就得把舌頭割掉,以免他們把秘密說出去。』他求我不要去,我一定要去,終於,他帶我去了!
  「到翡翠池要從神峰裡經過,我身上帶了一把小刀,想在翡翠池中刺死他,但這把小刀給大殿上的磁山吸去了,這樣我知道了磁山的秘密,我洗了澡之後,不知是不是真的更美了,但回到這裡的時候,他割去了我的舌頭,怕我把秘密說出去。」
  一鳴念到這裡,不禁搖頭太息道:「這姑娘真偉大!真勇敢!」
  莉娘早巳泣不成聲,淚流滿面了!
  「就在這時候,加裡桑等不及了,率領了大家攻了進來,大部分都在外面的混戰中犧牲了,我的加裡桑和其餘的族人,捉到一個卡瓦的部下,逼著他帶路,攻進了神峰之中。
  「在大殿上,他們的刀劍都被磁山收了去,卡瓦的侍衛們拿玉刀玉劍來殺他們,然而加裡桑率領的勇士太勇敢了,終於一個個同歸於盡。
  「暴君卡瓦負了重傷逃出去了,加裡桑也負了傷,但是他仍在到處找我,我一見到他,忍不住就撲上去,我們摟抱在一起,他用許多好聽的名字來叫我,我沒了舌頭,不能叫他,我哭了!
  「加裡桑發現我滿嘴是血,沒有了舌頭,他一氣之下,大叫一聲,傷勢不支,就死在我懷裡了!
  「加裡桑到了神的那裡,我一定也要跟去,暴君卡瓦的武士們都殺光了,他負重傷一定也活不成,以後我們的族人就可太太平平過日子,年輕的姑娘天天可以躺在她心愛的人懷裡唱歌,加裡桑死了,可是我們已打敗了那個暴君,暴君的堡壘造得再堅固,他的心機再利害,我們還是能夠攻破他,消滅他,願神護-我們的子子孫孫!」
  一鳴念完最後一個字,緩緩將阿麗丹的遺書卷上,他與莉娘淚眼相望,不勝噓噓歎息。
  莉娘一下撲到一鳴懷裡,她感到阿麗丹和加裡桑的愛情,實在太偉大,她似乎覺得她同一鳴的愛情,亦會如此悲慘一樣,所以她撲到一鳴懷裡,想多享受一下這愛情的滋味。
  一鳴在這篇遺書的感動之下,亦不禁捧著莉娘的粉腮,吻干了莉娘的淚,最後緊緊地壓在她的櫻唇上。
  這愛情令人多麼嚮往,這一長吻是多麼甜蜜,是誰這麼煞風景,偏巧這時從大殿外傳來足步聲。
  一鳴忽然輕聲驚叫道:「莉娘!你聽。」
  在這千百年的神峰之中,怎麼有人行走?難道有鬼?
  只聽腳步聲愈來愈近,雖然相距尚遠,但在寂靜之中,聽來格外清楚,兩人汗毛直豎,都有點恐懼。
  一鳴一拉莉娘,二人疾奔出去。
  奔到大殿,一鳴撿起兩柄玉劍,遞給莉娘一柄,低聲道:「玉器可以避邪,如果真是敵人,也可於禦敵。」
  這時足步聲已進了甬道,二人躲在甬道的進口處,準備迎敵。
  進來的兩人,大約是驚於這洞中的景況,也前進得很慢,當來的人現身在甬道口時,雙雙發現對方,四人都不禁驚訝出聲。
  原來走進來的兩人,正是沙漠之狐沙利多師徒。
  野人頭陀哈瓦刺拔出薄葉飛刀,揚手就想發出,殊不知手一鬆,手裡的六柄飛刀,「噹啷啷」全都吸落地上。
  二人目瞪口呆,驚惶失措,一鳴和莉娘見機不可失,大喝一聲,各人手持玉劍,就分別向二人攻到。
  沙利多和哈瓦刺,驚慌之餘,猛然同時雙掌推出,在骷髏玉器狂飛中,回身就疾奔而出。
  一鳴和莉娘避過這急旋而起的掌風,沙利多和哈瓦刺已逃走了很遠,二人也無追趕之意,靜聽腳步聲漸漸遠去。
  一鳴忽然驚呼:
  「糟糕!快追。」
  莉娘也立時醒悟,二人同時疾追出去,甬道還未跑完,只聽見「嘰嘰」之聲,接著,「碰」的一聲大響,那道石門關上了!
  待二人奔到,那丈厚的玉石門,機關早巳恢復原狀,二人看著門上原來刀痕纍纍,斑剝碎裂之處,不禁暗感慨道:「難道千百年後的我倆,也要遭遇與他們同樣的命運嗎?」
  但他倆並未感到頹喪!
  因為他和她互相地慰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