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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龍現尾

  癲丐道:「如果是我輸了呢?
  莉娘想一想道:「你叫我妹妹。」
  癲丐哈哈大笑道:「你那小子不吃醋呀?」
  莉娘又不知什麼叫「吃醋」,看了看一鳴,見他並未解釋只是笑笑,莉娘亦顧不得那麼多,急道:「不管,我就叫你老哥哥。」
  癲丐一本正經地道:「好,一言為定,誰要翻悔,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莉娘見他的話十分肯定,以為他勝券在握,靈機一轉,鶯聲燕語地道:「老前輩,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呀?」
  癲丐把驢子尾巴一晃道:「是毛驢的尾巴,自以為行萬里路,勝讀十年書,它嫌比人多了條尾巴,不太美觀,所以它不要了!」
  一鳴一聽,語帶譏諷,含意深遠,他向莉娘使個眼色,要她留點神。
  莉娘微微點頭,道:「你給我瞧瞧。」
  癲丐連頭都不回,一抖毛驢尾像慧星似的,直射到莉娘手裡,莉娘隨手玩弄,似乎毫不在意。
  癲丐道:「我們跑到哪兒為止?」
  莉娘道:「這裡離彌勒多遠?」
  癲丐道:「不遠了。」
  莉娘道:「好,那麼就到彌勒為止,你的驢子先到是你勝,我先到我勝。」
  癲丐道:「好,驢子先到是我勝,可是咱們得先說好,只准跑,不許跳。」
  莉娘道:「好,你快點走吧。」
  癲丐在前,一夾驢子,驢子一跛一拐地衝前幾步,又是跟先前一樣,急驚風遇到慢郎中,半天邁一步。
  莉娘一邁大步,就想搶到前面去,那知一眨眼癲丐已換了方向,面向後坐在驢背上,他把斗笠往上掀掀,笑道:「小妮子,你急什麼,還早得很哩,你一個人往前跑難道不怕失散了嗎?」
  莉娘一想:「對,等看到彌勒城再跑亦不遲,難道這要死不活的毛驢,我還跑不過它?」
  癲丐看到莉娘已經被安頓住了,就回頭對一鳴道:「小子,你小媳婦同我打賭,我還要同你打賭,你敢不敢?」
  一鳴笑嘻嘻地笑道:「謹遵台命!」
  癲丐道:「別跟我文縐縐的,你說我同你小媳婦打賭,誰勝?」
  一鳴當然料定莉娘會贏,但是他故意道:「老前輩勝。」
  癲丐一瞪眼道:「你小子不老實,這樣一來,不管結果如何,你們總有一個勝,這樣好了,你小於也參加跑好了。」
  一鳴笑道:「遵命。」
  一鳴同莉娘都覺得很稀奇,難道老叫化真有致勝的把握?為什麼拉著一鳴打賭?
  一鳴同莉娘剛剛想邁步前進,癲丐手一攔道:「慢來,你小子同我賭什麼條件呢?」
  一鳴樂得慷慨道:「老前輩你說好了。」
  癲丐道:「如果你輸了,你小媳婦把我毛驢洗乾淨了,你還得照樣把泥巴替我毛驢抹上,這毛驢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乾淨不得,不然它更看不起別人了。」-
  鳴暗忖:「這前輩說話,明明指桑罵槐,罵世上暴發自大的小人,我不能叫他瞧不起,倒要謹慎小心了。」
  一鳴道:「如果我勝了呢?」
  癲丐道:「准你提出一件要求。」
  一鳴一看,這根本是開玩笑,反正輸贏都沒有什麼重大的關係,也就隨便地點點頭答應了。
  說話間,已經轉了三四個彎,遠遠看到一個城鎮在望,一鳴向莉娘一遞眼色,蓄勢就想超過癲丐。
  以一鳴同莉娘的輕巧,從意念發動到行動開始,已經快到無法再快了,可是當邁步向前時,已經不能過去了。
  原來老叫化更快,當一鳴同莉娘走近身前時,他跳下驢背,把大狗似的毛驢單臂一夾,驢子四蹄亂蹬,把路全攔住了,路的兩旁不像先前平坦,都是丈餘深的大溝,不跳就無法繞過他和毛驢,一鳴同莉娘才知道上了老叫化的當!
  跑了不久,已經到了三叉路口,那路一邊是進城,一邊是去一座廟,癲丐把驢子往路口上一放,叫道:「到了!」
  莉娘抖手將手裡的驢尾巴扔到身後,叫道:「老哥哥,我勝了!」
  癲丐與一鳴俱都不由一怔,明明驢子先到,怎麼她說勝了?
  癲丐道:「喂,小妮子,咱們說好的,驢子先到我勝,是不是?」
  莉娘掠掠鬢邊的秀髮,道:「是的呀。」
  癲丐道:「咱們並未說一定要人騎驢子,是不是?」
  莉娘道:「不錯啊。」
  癲丐道:「不管是我騎它,還是它騎我,總之是驢子先到,為何你說你勝了呢?」
  莉娘道:「咱們說好的,驢子先到你勝,我倆先到我勝,是不是?」
  癲丐道:「對呀。」
  莉娘道:「現在我們兩人全到了,你的驢子並未全到,當然我們勝了。」
  癲丐道:「這我就湖塗了,為什麼我的驢子並未全到?」
  莉娘一指那被她遠遠擲在後面的驢尾巴道:「你看,你的驢子的尾巴還沒有到呢!」
  癲丐一愣,哈哈大笑道:「小妹子,老叫化拋磚引玉,這次你聰明了,算你勝了。」
  癲丐拾起驢尾,縱身騎上驢背,自言自語地道:「笨驢啊!你騎在人頭上騎不了多久,早晚你還是被制於人,走吧。」
  一鳴早看出癲丐武功深湛,雖然表面上看來瘋瘋癲癲,但為人卻是正直好義,忙上前行了一禮,道:「莉娘年輕頑皮,老前輩高瞻遠矚,尚祈海涵!」
  癲丐道:「我輸了,你的條件還沒有兌現,從此以後你們叫我老哥哥,我叫你小老弟,叫你媳婦小妹妹,快跟我走,我現在先叫你們看場好戲。」
  說罷,癲丐用力一夾毛驢,風馳電掣地就往支路上那座廟宇奔去,其速度之快,就是神駒駿馬亦難匹故。
  一鳴同莉娘相視伸伸舌頭,趕快隨後追上。
  從路口到廟宇不足百丈,廟宇周圍竹林成片,小溪繞過竹林,流水潺潺,極為幽雅。
  癲丐縱驢奔馳,到達竹林邊,即下驢匿藏竹林後,指點一鳴莉娘,從林縫間往裡看去。
  視線穿過靜寂無人的廣場,就是寺廟大門,大門上斗大四個鮮紅大字:「薔薇正院」。
  一鳴訝然而驚,這是什麼廟?
  氣派雄偉,朱門銅環,玉石獅子,雄踞兩旁,廟門深閉,令人一見生敬,有莊嚴肅穆之感。
  一鳴剛把視線移回廣場,不由悚然而驚。
  莉娘一把摟住一鳴,目怔口呆,往廣場左側直指。
  癲丐似乎在打瞌睡,不聞不問。
  原來左側廣場中央,新豎了一根丈餘高的木樁,樁上吊著一具屍體,屍體足下堆滿了油淋過的乾柴樹枝。
  令人驚奇的是,那木柴上的死屍,正是大王莊旗桿上所失去的毀面女屍。
  倏然,鐘聲長鳴,四野震驚,附近耕田種地的農民,都遠遠趨避,連飛鳥也從林中驚起,四下逃去。
  廟門洞開,鐘聲仍舊蕩漾不絕,從廟門中緩緩走出兩行薔薇黑衫人,下了台階,即分成八字,繞過屍體,按步就班,排列成陣。
  一鳴頓悟,怪不得此處叫「薔薇正院」,大概就是昨晚上那黑衫女郎所說的總壇了!
  從門中走出的黑衫人,似乎永遠沒有完,場中來了大約有七八百人,鐘聲霍然而止,黑衫人出完,廟門仍然洞開,全場肅然靜立。
  這麼多頭戴面罩,既不知是男是女,顯得毫無生氣的黑衫人,圍著這麼個面目全非的死屍,連出大氣的聲音都沒有,這場面顯得哀悼悲慘,令人不寒而慄。
  陡然,又是一聲悲淒的鐘聲,廟門內又走出一二十位胸前薔薇外有三至五道黃圈圈的黑衫人,最後走出一個服飾相同的赭衫人,胸前紅薔薇顯得更鮮艷奪目,緩步至場中,懍然佇立不動。
  全場暴發一聲:「幫主萬歲萬萬歲!」
  所有場中黑衫人一律雙手交叉胸前,低頭不動,向赭衫人致敬。
  赭衫幫主兩手向天空一張,眾人又暴發一聲齊唱:「寧為玉碎,不作瓦全,薔薇幫威震武林,薔薇幫永垂不朽!」
  赭衫幫主兩手放下,重又向天空一張,全場又齊呼一聲:「薔薇幫萬歲!」
  赭衫幫主兩手向下一按,全場幫眾俱都盤膝而坐,凝然不動,他才緩緩坐下,看來是在為樁上女屍,默默祈禱。
  一鳴在想:「虎神幫,薔薇幫,骷髏幫……到處幫派林立,殺伐無已,江湖上的各大門派,都到哪裡去了?」
  再看,禱告完畢的赭衫幫主,望空一拜,一副沙啞的嗓音道:「引來南方丙丁火,魂歸西域極樂城。」
  他右手姆食兩指輕輕一彈,一團拳大的火星,直往乾柴樹枝上射去,火星著物就炸,立刻火勢熊熊,霎時間屍體著火,炸裂出聲,其味難聞。
  眾人起立,繞火盤旋行走,隊形井然,絲毫不亂,顯然在為逝者祝福祈禱。
  屍體焦黑,火勢漸弱,繞行眾人,突然停止,全場無數只眼睛齊注視著一鳴等隱藏之處,一個黑衣人,大步向一鳴走來。
  莉娘顯得有點緊張。
  一鳴只好硬著頭皮,等待事件的發展。
  黑衫人走到一鳴躲的竹林前道:「幫主有請。」
  一鳴回頭,想看看癲丐對此事觀感如何,那知他不知何時巳騎上毛驢,望著一鳴道:「人家有請,咱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走吧。」
  他玩弄著毛驢尾巴,騎著一巔一跛的毛驢,一邊說一邊就向廣場走進。
  一鳴同莉娘雙雙昂然跟進,赭衫幫主亦迎了上來,相隔兩丈遠近,癲丐剛額首為禮,赭衫幫主已厲斥道:「本幫祭禮,外人不得偷看,難道老叫化你還不知道?」
  癲丐歪著頭想了一想,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與你薔薇幫主才第一次見面,你什麼時候告訴我的?」
  薔薇幫主聞言不語,只見他兩眼直轉,道:「不知道也一樣。」
  癲丐道:「偷看了怎樣?」
  薔薇幫主道:「犯割舌之罪。」
  癲丐皺皺眉頭,鬍子一翹道:「這樣行不行,算俺們沒看,小老弟,小妹子,咱們走,他們人多,等一下他們把你小兩口烤來吃,老哥哥可要老淚縱橫了!」
  薔薇幫主看他們三人回身就想離去,不禁大喝一聲:「站住!」
  癲丐回身笑道:「俺們是客,你應該擺隊相迎,擺家相送才是正理,你亂吼什麼?難道你想嘗嘗開山虎一掌分屍的滋味?」
  薔薇幫主道:「他是誰?」
  癲丐道:「他是誰?你問他呀!問我幹嗎?」
  薔薇幫主手指一鳴道:「你是誰?」
  一鳴道:「雷一鳴。」
  「啊!」薔薇幫主驚叫一聲,他突然顯得怯懦起來,連身子亦不像先前那種淵停嶽峙,有點搖搖欲墜的樣子,他抬手指著莉娘,囁嚅地道:「她,她,她是誰?」
  一鳴正在想:「我不過劈死一個開山虎,他就成這個樣,這幫主亦未免太外強中乾了!」
  一鳴又聽到他在問莉娘,莉娘似乎亦有所感,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一鳴道:「她叫莉娘。」
  薔薇幫主兩眼呆視不動,亦看不出他面罩後面表情如何,老半天才聽他自語出:「嗯,莉娘,她是莉娘!」
  誰也聽不出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薔薇幫主毅然一擺手道:「走吧,你們走吧!」
  這一下,全場七八百躍躍欲試的幫眾全愣住了,這是薔薇幫對外人觸犯幫規從未有過的寬大,要不是他們對幫主敬畏有加,非釀成一場混戰不可。
  癲丐也感到很奇怪,他明知故犯,帶一鳴等來此,是想看看一鳴藝業如何,想不到竟是如此的結果。
  所有在場的人,都驚愕在當地,值此靜寂無聲之際,倏然周圍虎嘯連連,四山回應,震耳欲聾,極為驚人。
  虎神幫的到臨,必然是一場殘酷的殺戮,薔薇幫幫眾一齊聚集在他們幫主身後,全神戒備,以防不測。
  竹林四周,一陣「颼颼」亂響,飄落百餘腰圍虎皮的勁裝漢子,為首一人一副銅鈴眼,掃帚眉,滿臉鬍鬚樁子,青鋼皮的臉,滿佈殺氣,腰間插滿了尺餘長的鋼叉,來人正是虎神幫執法老大,江湖中聞名喪膽的三叉追魂宋西天。
  宋西天暴哮如雷地道:「薔薇幫主,丐幫長老,還有這小子全在這裡,俺們是斬盡殺絕,一個活口不留。」
  「留」字剛畢,一陣驚心動魄的響聲,除宋西天外,虎神幫諸人全將兵器嗆啷啷出鞘,刀光閃閃,劍氣森森,膽子小的人連嚇也會嚇死。
  癲丐還是一副老樣,慢條斯理地道:「宋西天,我是瘋,你是狂,有我們兩人,這兒就得變成瘋狂世界了!」
  三叉追魂宋西天道:「老叫化,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癲丐道:「我是越老越糊塗了,你是送別人上西天?還是送你自己上西天?我要是閻王老爺,非抓你入地獄不可。」
  宋西天身後兩人,仗劍就要向癲丐攻去,宋西天伸手一攔,指著一鳴道:「別忙,先替朱堂主報仇,把這小子宰了再說。」
  仗劍兩人,一抖手中寶劍,勁風呼呼,就向一鳴夾攻而至。
  癲丐拉著莉娘退開了,一鳴不退反進,這一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豈知拚鬥就是必須如此,才能搶制先機,戰勝敵人。
  大凡兩人攻一人,前面劍尖距離一定很近,後面劍柄一定寬,正好是個倒「八」字,兩人劍光攻至一鳴胸前時,一定以為一鳴後退,所以在劍勢將盡之際,必然去勢稍滯,好看情形,變換招式,爭取主動。
  一鳴就趁二人劍勢將盡之際,不退反進,一閃身躲過「八」字前端,一招「游龍戲鳳」,就將二人劍穗摘在手中。
  這一著其快無比!漂亮極了!如果要摘他兩人項上人頭,也不過如探囊取物。
  就這一招之接,所有的人都看出,兩人決非一鳴的對手。
  於是,宋西天身後兩個大漢,刀光霍霍,騰身直撲而出,刀似出海蛟龍,揮劈連連,一片刀影罩向一鳴。
  此時,兩個用劍的已回身雙雙從一鳴身後攻至。
  勢若閃電,令人不寒而慄。
  一鳴並不拔劍,一揚手,兩隻劍穗帶起一陣銳嘯,宛如飛劍,拖起兩道光芒,疾向前面兩人刀面奔去。
  「當當」兩聲,兩人虎口震裂,鋼刀脫手而飛,直至十餘丈外,「嗆」的一聲,插在地上。
  一鳴迅即回身,只聽輕微的「嚓嚓」兩聲,連看也沒有看清,不知何時,一鳴兩手指間夾著兩截劍尖,對方僅拿著兩柄斷劍,急如喪家之犬,竄回宋西天身後。
  「大空神功!」聲如洪鐘,原來癲丐在拍掌歡呼。
  僅不過一個回合,場中緊張情形互異,虎神幫更加求勝心切,宋西天身後一連竄出八人,鞭杵齊施,圍著一鳴搶攻。
  一鳴仍是一雙空拳,一身白色勁裝,在八條鞭光杵影中,好似銀蛇飛舞僅在空隙中打轉,左指右劃,反而逼得八個大漢,團團亂轉,縮手縮足,左躲右閃,生怕碰著自己人。
  數招互攻,看不出勝敗的跡象。
  莉娘可急了,要不是癲丐拉著她,她早拔劍加入了戰團。
  她大聲叫道:「哥哥!他們都是壞人,你為什麼不殺嘛?」
  莉娘的天真純潔在此可以表現不遺,她把一鳴當著親哥哥一樣,所以她在人前叫哥哥,毫無羞澀之態。
  莉娘剛剛叫完,只聽癲丐叫道:
  「修羅般若。
  太上無極。
  佛法無邊。
  一氣三清。」
  只聽幾聲慘叫,八個活生生的大漢,立刻開腸破肚,腦裂肢飛,橫屍當場。
  這並非虎神幫全是酒囊飯袋,而是一鳴武功之高,實在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這些邪門幫派,一向是以眾欺寡,死了八人,只聽幾聲「哇哇」亂叫,又跳出了十六個人把一鳴圍住,
  一鳴知道這些亡命之徒,不可理喻,只有以殺止殺,殺得他心服口服,自知不是對手,他才服貼。
  因此,一鳴也不像先前心平氣和,恨由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身形一動,白影繞著十六人飛轉,千雙掌影,萬道勁風,其招式之奇特,威力之強大,使人怵目驚心。
  沒有人知道這招式的名稱,也沒有人看得出這招式的變化,眨眼之間,似乎千百招一氣呵成,分向十六人攻出。
  只聽癲丐大聲驚呼:「神龍三現!」
  霎時間,虎神幫十六個精壯漢子,一個個像打足了氣的皮球,突然洩了氣,看起來毫未受傷,但一個個膚如黃臘,萎縮著倒地而死。
  這些邪門幫派,本是烏合之眾,打不贏就跑,一聲吆喝,在三叉追魂宋西天的率領之下,拔腿就跑。
  癲丐第一個發喊:「追呀!打落水狗!」
  一夾毛驢,比騰雲駕霧還快,他把背上鐵鍋提在右手,左手拿著毛驢尾巴,剛剛追出廟外,有幾個跑得慢的,被他左手驢尾巴一抖,那驢尾巴就像變成倒鉤似的,鉤住一個人的脖子,右手鐵鍋一扣,罩在另一個的頭上,叫道:「快來呀!鉤住一個大王八,罩住一個臭冬瓜了!」
  莉娘趕上前去,一劍一個,登時了賬。
  癲丐又追上前去,照舊如此,莉娘又趕上去一劍一個,如此一連三次,癲丐的鍋罩下,被罩之人一定跑不了,這不知道是什麼武功,莉娘和一鳴從未想到鐵鍋還是這樣好的武器。
  他們追遠了,人也跑光了,莉娘道:「老哥哥,你的鍋子真好!」
  癲丐道:「我的鍋子從來派不上正用,不過是廢物利用而已,小妹子,不提起鍋則罷了,提起鍋來我的肚子就作怪,走吧,咱們趕快進城。」
  他們三人一驢進城時,太陽已經漸漸偏西了。
  彌勒城要不是有城牆,就像一個小集鎮差不多,全城不過兩三條石板大街,幾道小巷,數百戶人家。
  這城裡的人似乎全死光了似的,大街小巷,全是關門閉戶,除了他們三人以外,沒有一個行人。
  他們走到一家客棧,打了半天門,才有一個店小二開門伸出頭來道:「客官快走,我們這兒不接客。」
  癲丐大概是餓急了,也不管店小二肯不肯,他腿一夾,驢子兩條腿早巳邁進大門,店小二要相關也來不及了。
  癲丐道:「俺們不是客,是你老祖宗到了!」
  癲丐騎著驢子擠進了門,一鳴和莉娘挽手而進,店小二嚇得滿臉發青,牙齒直打戰,趕快把門關上。
  客棧裡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客人,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店小二為何又會嚇成如此模樣,實在令人費解。
  他們三人進了上房,要過酒菜,戴眼鏡的掌櫃,佝僂著背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客官你們吃過酒菜,趕快逃生要緊。」
  癲丐道:「這是何意?」
  老掌櫃道:「客官,這全是好意……」
  正說著,店小二已將酒菜送來,老掌櫃繼道:「這都是現成的東西,希望客官們將就一點,吃了趕路要緊。」
  癲丐真是有了吃,死活不管,連看都不看老掌櫃一眼,一鳴一看這老掌櫃面帶忠厚,決非危言聳聽之徒,乃道:「老掌櫃連催我等離去,不知是何道理?」
  老掌櫃張惶看看屋外,連連作揖,極其輕聲地道:「客官,我們不敢講,我們一講,就有滅門之禍!」
  老掌櫃說完,即匆匆外出,只聽他在外面叫道:「趕快給客官把毛驢加料餵飽!」說罷,即聽他足音漸漸遠去。
  一鳴、莉娘本也餓了,但是看到彌勒城的一切情形,幾乎使他倆連飢餓也忘了,大家悶聲不響地吃著,實在感到乏味。
  癲丐酒醉飯飽,死活不管,爬在桌上就呼聲大作,睡了過去,一鳴、莉娘那有心情吃酒,只草草吃完,老掌櫃的又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道:「客官,時間不早了,快走,快走!」
  一鳴指指癲丐道:「你看,他睡著了,我們如何能走?」
  老掌櫃扶了扶眼鏡道:「客官,一到黃昏,你們想走也走不了啦!」
  莉娘越聽越生氣,道:「我們不走,我們死,管你屁事,你囉嗦什麼?」
  老掌櫃雖然早看出一鳴三人是武林中人,但僅不過三人,何濟於事?他如此兩度警告,仍未被相信,又恐真把一鳴等惹急了,對自己不利,只好長歎一聲,走出房門,抱著「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情而去。
  一鳴一見癲丐甜睡不醒,便和莉娘分別盤坐椅上調元養息,這寂靜的死城,不但沒有人聲,在這大白天,連雞犬的聲音都聽不到。
  春天沒有替這山城帶來生氣,只帶來血腥和死亡的恐怖。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是黃昏,這春天的黃昏應該別有一番情趣,但因過度的寧靜,反使一鳴的心裡惴惴不安,莉娘早巳不耐,在房裡走了一陣,這時輕輕地倚在一鳴肩側,一鳴也很關懷地輕摟著她。
  就在這隨時隨地都可能有突然變化的緊張中,忽然門外發出一點輕微的響聲,莉娘就想拔劍衝出屋外!
  一鳴摟在她腰上的手一緊,制止住她,即將魚揚金劍握在手中,只要發現敵人,金劍抖手飛出,來人必死無疑。
  倏聞癲丐夢囈似地,道:「小鬼頭,你不進來,還弄什麼玄虛?」
  話聲剛落,外面顯然起了變化,癲丐猛一抬頭,人已從桌面越過,身形似電,急掠室外。
  一鳴與莉娘亦接踵而出,三人訝然不語,都為眼前的景象驚愕得呆立於房門前。
  一個大頭小叫化,背心中了一把薄葉飛刀,血跡模糊,倦縮著死在房門邊。
  顯然他是來找他的癲丐祖師爺,中途負傷掙扎至此,不支倒地而死!
  薄葉飛刀刀柄上刻有七個「殺」字,不知代表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癲丐經驗豐富,一向都很鎮定,如今發現小叫化的屍體和這柄有七個「殺」字的飛刀,方寸已經大亂,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他反覆把飛刀察視,此時老掌櫃、店小二俱已來到,見此情形,直嚇得週身抖擻,連連打拱作揖道:「客官,你們快走吧,不然我們立刻就要遭滅門之禍!」
  癲丐若無其事,一本正經地道:「現在走,來得及嗎?」
  老掌櫃仰頭看看天色,已是夜幕低垂,搖搖頭道:「恐怕為時已晚!」
  癲丐道:「你把這孩子的屍體替我安置一下,點盞燈,再拿點酒菜來,不管什麼事情發生你們都別出來。」
  癲丐的吩咐,片刻之間俱辦理妥當,他們三人圍坐在燈前,癲丐顯得有點心神不定,有一筷沒一杯地吃喝著。
  倏然,癲丐若有所悟,急急問道:「小老弟,你師承何人?」
  一鳴跌入洞中以前的武功,根本不值一談,師承何人,無關緊要,這以後入洞無師自通,所以一鳴無從說起,訥訥不言。
  癲丐見一鳴發愣,繼而又道:「今天你在薔薇正院前,所施展的招式,學自何處?」
  一鳴於是將與胡麗娘私奔,胡麗娘滾落懸崖,自己恰巧落入地底佛廟,與莉娘研習武功年餘以至出洞的簡略情形道出。
  癲丐指著莉娘道:「啊!原來她是冒名頂替,這莉娘並非那個真麗娘!如果麗娘不死,小老弟你將向麗娘如何交待?」
  一鳴道:「天神共鑒,我與莉娘不過兄妹而己!」
  癲丐不知為了什麼,又突然恢復了輕鬆嘻笑之態,又道:「醋海風波,小老弟!你要掌穩了舵——」
  最後一句,他像唱打漁殺家的唱詞似的,用叫板的方式叫出,接著是一陣哈哈大笑。
  緊張的氣氛,立刻沖淡了不少,一鳴同莉娘也隨著笑逐顏開。
  癲丐一伸手道:「小老弟,你把那塊神龍玉牌給我看看。」
  一鳴將玉牌摸出,交給癲丐,癲丐反覆看之再三,突然拍桌叫道:「啊!原來是七絕令牌!」
  一鳴知道,武林中的令牌,都是代表人或幫派的信物,就跟軍中的令箭一樣,見者無不俯首聽令,他以為今晚有此令牌,可以免去一番殺伐,於是問道:「老前輩,這令牌不知有何用處?」
  突然,空中傳來奇異的風笛聲,癲丐趕緊把「七絕令牌」交還一鳴,道:「沒有用,窮要飯的傳來信息,我出去看看。」
  癲丐走了,兩人驟然感到一陣寂寞和渺茫,他倆自遇癲丐以後,靠著癲丐的風趣和經驗,一切都感到輕鬆愉快,只要看癲丐的眼色行事,事情就做得滿有把握。
  而今,癲丐去了,這籠罩了死亡和恐怖的彌勒城,究竟將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倆簡直是毫無所知,因此難免不有點惴惴不安。
  尤其莉娘更多了一個在腦子裡縈迴的問題,她聽到「小兩口」,「麗娘不死」,「醋海風波」這些詞句,她雖然似懂非懂,但是她也會意識到,如果麗娘真的未死,一鳴是不是還會這樣愛自己呢?
  莉娘對一鳴的身世,至今都不清楚,她最初想知道時,因為語言不通,無從從說起,到以後她與一鳴獨處洞中,相愛彌篤,在歡樂的日子子裡,除他倆之外,她想不到有什麼事,更想不到會有什麼人介入,所以她從來想不到問一鳴。
  莉娘看起來像十六七歲,而實際年齡才不過十三四歲,尤其她是個野人,所以對男女之間的愛她知道得並不多,一鳴對她如此之好,但沒有過分的要求,在她純潔天真的心靈裡,她認為自己已經很滿足了,她真把一鳴當作自己親哥哥一樣看待。
  但是她涉足人世兩三天以來,從癲丐的言外之意,以及一鳴在大王莊見女屍而驚呼麗娘,她體會到男女之間的愛,還另外有一種不同的形式,遠較她與一鳴之間的要深刻得多。
  以前,她以為麗娘必然已死,而一鳴亦從來沒有表示過麗娘會倖存不死,但是一鳴仍然口口聲聲不離麗娘,她自己還不能來替麗娘在一鳴心目中的位置,她思前想後,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矛盾的心情。
  既羨慕麗娘,又嫉妒麗娘!
  她不由得走到一鳴身邊,倚在一鳴胸前,輕聲道:「一鳴!你想麗娘嗎?」
  一鳴初聽時一怔,後來他領會了她所說的是胡麗娘後,他才輕輕嗯了一聲,說出他一段複雜而動人的經過。
  其實一鳴與麗娘都和莉娘一樣,有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世,麗娘是旱天一鷂胡奎所收的養女,所以隨著胡奎姓,雷一鳴則是胡奎收的孤兒,從小看牛割草,一直是個下人的身份。
  一鳴同麗娘的父母是誰?與胡奎是什麼關係?有何恩怨?從未有人談及,所以他們毫無所知。
  同病相憐,一鳴同麗娘相愛,是青梅竹馬就開始了,但是始終為胡奎所反對,一鳴屢遭斥責,故有逃離大王莊之念,麗娘獲知,堅決非同一鳴私奔不可,因此才有五峰山的雙雙遭難,生死未卜的結果。
  一鳴講完,一股為麗娘復仇之念油然而生,但是又想到大王莊人物兩毀,胡奎生死不明,不禁唏噓歎息!
  莉娘深受感動,因同情一鳴而更加深對一鳴的愛,她伏在一鳴肩上,偷偷地淌著眼淚。
  倏然,從屋上傳來一聲極低沉的哭泣聲,一鳴輕輕推開莉娘,閃身從窗口穿出,連著地都沒有,一翻身便上了屋頂。
  莉娘當然已追蹤而出,原來一個黑色勁裝頭戴尖形面罩的黑影,已掠出十丈開外,一鳴同莉娘飛身就追。
  剛追出不遠,前面廣場中燈火齊明,黑影竄下房後,不見蹤跡。
  一鳴與莉娘剎住身形,伏在屋脊之後,眸光掃視之下,不禁為廣場中的景象而大吃一驚。
  廣場中有一高台,高台約三丈見方,兩丈多高,台前有一大幅紅緞繡花橫額,上面用金銀彩線繡著五個大字:「七殺教總壇。」
  台上供著一尊神像,像前有兩張大供桌,桌上銀燭高燒,有三牲祭禮,及爐鼎等各種祭神之物。
  供桌前面,一排放了七隻金質大盤,裡面空空如也,不知何用?
  台的兩旁有神幡及刀槍斧鉞,排列整齊,煞是壯觀。
  台下聳立一塊丈餘高的大碑,碑上並無歌功頌德的碑文,只有令人觸目驚心的七個大「殺」字。
  廣場四周火炬通明,旌旗招展,間有百餘面五彩精繡的「七殺旗」,每根旗桿上綁著一個裸露上身的屍體,有男,有女,但所有血淋淋的頸項上,人頭都不翼而飛,在這靜寂無人的廣場上,顯得異常恐怖!
  一鳴曾聽說過:張獻忠攻入四川,佔據成都以後,為了鑒別誰是善良百姓,誰是官兵敵人時,他想了一個自以為非常聰明的辦法。
  他豎立了一塊像現在這樣的「七殺碑」,抓來了人時,叫他在「七殺碑」前一跪,誰要能一口氣念出七個殺字,不多也不少一個,準是好人,無罪。
  反之,立即殺頭無赦。因此張獻忠進入四川,殺人無數,以後的四川人,大多是兩湖兩廣江西等省的移民。
  一鳴心想:「如今這七殺教,必然是供的張獻忠無疑。」
  七殺教佔據著彌勒城,怪不得人人生命自危,關門閉戶,等待宰割了。
  小叫化負傷死於七殺薄葉飛刀,當然也是七殺教高手的傑作了。
  此時夜空裡響起幾聲角螺的慘鳴,廣場後面的城隍廟,忽然廟門大開,火把齊明,走出兩排右手拿著鬼頭鋼刀,左手高舉火把,赤裸上身,凶神惡煞似的二三百名壯漢。
  繼之,是每兩個赤裸上身的壯漢,扛著一根長竹竿,竹竿上用繩索吊起七個搖搖擺擺的人頭。
  幾十根挑著人頭的竹竿過去了,接著又出來的是分支各壇的壇主,最後是七個掌教執法,一一俱在台上台下排列整齊,但總壇主是誰,卻始終未見出來。
  一鳴同莉娘正感不耐,忽聽城內四處人聲喧嘩,哭聲震天,就好像當年張獻忠屠城,慘不忍聞的哭號挾著雜沓腳步聲,漸漸向廣場接近。
  驟見七個精壯赤裸的漢子,提了七顆血淋淋的人頭,飛奔場中,躍上台去,把人頭放在供桌最前面一列的七個金質盤中,然後伏身一拜,退到一旁。
  一鳴、莉娘大吃一驚!
  他倆不是因七人向人頭揖拜而吃驚,而是他們不是拜的人頭,是拜的供桌後面不知何時到臨的總壇主。
  總壇主身軀高大,異於常人,扮像頗似頭陀,又像是紅衣喇嘛,他頭戴金箍,橫目豎目,高鼻鷂眼,一看就知非中土人士。
  此時,一陣喧嚷過後,又是一批赤裸上身的大漢,簇擁著捆綁著的俘虜,推到場中,站在台下的「七殺碑」前,靜候處決。
  俘虜大約有一二十人,內中有一個薔薇幫和一個骷髏幫的部屬,連頭罩也沒有取去。
  只見總壇主右手微微上舉,立刻全場雅雀無聲,他「刷」的一聲,把手往下一按,只聽全場轟然爆發一聲:「殺!」
  總壇主兩眼逼視台下,緩抬右手,豎起食指,一個俘虜立即被逼著跪在碑前,那人早已嚇得亡魂喪膽,喃喃地念了幾個殺字,陡見頭陀單手向下一劈,台下刀光一閃,同時全場震天一聲「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滾落碑前。
  那頭陀又再次豎起食指,全場肅靜無聲,第二個俘虜又被逼著跪在七殺碑前……
  一鳴真想不到,這果然是張獻忠復活,血淋淋的歷史又在重演,他悲憤,他慨歎!壞人為何如此之多?豺狼當道,到處橫行,好人真是難逃活命!
  又是轟然一聲:「殺」!第二顆人頭又滾落碑前。
  一鳴又在想:「以我同莉娘二人之力,是不是真能作到殺壞人、救好人的俠義重任呢?」
  莉娘看到一鳴未動,輕輕伏在一鳴耳邊道:「哥哥!他們是不是在殺壞人?」
  在莉娘天真而幼稚的心靈中,她想不到這人世間,有不分好壞,以殺來統制天下的人。
  此時,場中正好輪到該殺薔薇幫和骷髏幫的徒眾,忽然從街的東頭擁出薔薇幫的百數十人,幫主在前,兩指輕彈,一團星火,電射而出。
  劊子手正伸手想揭去被俘薔薇幫徒眾的面罩,星火撲面而至,躲閃不及,立即負傷倒地,呻吟不起。
  七殺教總壇主紅衣頭陀,躍身台下,正好薔薇幫主隻身飄入,身到臨場中。
  紅衣頭陀道:「貴幫既然駕到,正好作一個了斷,閣下如果敗了,貴幫主全體不是伏誅在七殺碑前,就是解散薔薇幫,皈依七殺教!」
  薔薇幫主沉重地哼了一聲,又用她那沙啞而低沉的嗓子斥道:「異域狗賊,你太猖狂了,看招!」
  她「刷」的一聲,從腰中抽出一根特別長大,銀光閃閃的蛇尾鞭,那鞭前面如刺蝟似的圓球,在燈光下,抖出萬朵銀花,「嗚嗚」發響。
  倏然一聲:「慢著。」全身白罩白衫,胸前有骷髏標誌的骷髏幫主,凌空降落場中。
  一鳴聞聲,猛然一怔,他暗忖:「聲音聽來很熟,這骷髏幫主是誰?」
  骷髏幫主道:「野人頭陀,你敢殺我的幫眾,難道你想嘗嘗骷髏鞭的味道?」
  「嘩啦啦」一陣暴響,一根骷髏長鞭,從寬袍大袖中抖發而出。
  野人頭陀一陣乾澀嚎笑,向兩人一指道:「你們兩人一齊上好了,如果二位幫主成了本教主手下敗將,還是那句話,你們有兩條路選擇:一是任憑宰割,一是歸順七殺教,七殺教以後統一武林,你們就是開教功臣,定必重用!」
  薔薇幫主與骷髏幫主,在面罩後的兩隻眼睛,瞪視不動,兩人似乎都不願同上,但又似乎都猶豫著準備搶先出手。
  正在猶豫觀望的一剎那,一團黑影如飛似地射向場中!
  大家都怔住了!
  黑影在野人頭陀面前,驟然剎住,原來是只毛驢,毛驢背上伏著一個人,這人正是癲丐,待毛驢停住,他才像剛剛睡醒似的,伸了一個懶腰。
  他酒意未盡,打了一個呵欠,抖抖手裡的驢尾巴道:「野人頭陀,你來到中原,難道也沒有打聽打聽,我們叫化子專門是野物的剋星,打野蛇,套野狗,食其肉,寢其皮,是我們的拿手本事,你要不要欣賞老叫化子套野頭陀的絕招?」
  野人頭陀道:「老癲丐,我正要找你,我制服了你,中原武林就只有望風披靡,聞者喪膽,哈哈!你真是送上門來的好禮物。」
  野人頭陀殺人也確是有點殺人的派頭,他堆出一臉假笑,袍袖一彈,勁風呼嘯,一掌「陰翻陽反」,就向癲丐抓至。
  這野人頭陀來自異域,其武功詭妙奇特,別出一格,癲丐一看這第一招的來勢,就稀奇古怪,不可小覷,他急忙飄身下了驢背,一抖手裡驢尾巴道:「看啊!我套野頭陀了!」
  癲丐手裡一條驢尾巴似軟似硬地,就向野人頭陀的脖子套去。
  癲丐這一招,明明是嬉戲的動作,顯然是虛招,野人頭陀早看準了這著,不退不讓,一招「陰翻陽反」,倏地變為「乾坤倒置」,又狠又準地扣向癲丐的雙腕。
  野人頭陀是出人意料的「奇」,癲丐是令人費解的「幻」,一奇一幻,剛好戰了一個平手。
  一鳴正在想:「癲丐對付野人頭陀,有兩個幫主站在一旁,想來不會有什麼顧慮。」
  忖念之間,薔薇幫主蛇尾鞭一指,顯然就要加入戰圍。
  一鳴正在為癲丐高興之際,莉娘忽然輕聲叫了起來:「哥哥!你看。」
  原來薔薇幫主蛇尾鞭一指,不言不語,「刷!」的一招「五鳳朝陽」,攻向骷髏幫主的前胸五大要穴。
  這一招,下手又狠又快,似乎有深仇大恨,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骷髏幫主立刻舞動骷髏鞭,呼呼作響,接招還招,同樣的凶狠猛辣。
  他二人反而比野人頭陀與癲丐殺得更為激烈,一鳴同莉娘都同感吃驚,暗忖:「外敵當前,這兩人身為一幫之主,不但不共禦外侮,反而自相殘殺,是何道理?」
  這真是一件令人怎麼也想不通的事!
  情勢經此突變,癲丐也收拾起嬉笑輕鬆之情,看來仍難是野人頭陀的對手,一鳴和莉娘勢必非出去援助癲丐不可。
  當一鳴同莉娘雙雙飛落場中,奇異的事又發生了。
  骷髏幫主看到一鳴,一記虛招,晃身就跑,薔薇幫主猶疑一下,回頭率領他的幫眾,轉眼紛紛逃去。
  癲丐趁此時機,又騎回驢背,站立場中,野人頭陀莫名其妙地觀察動靜。
  癲丐搖動驢尾巴,指著一鳴道:「野頭陀,你剛才高抬我老叫化,實在有點受寵若驚,我現在替你介紹我這個小老弟雷一鳴,如果你能戰勝他,你那統治中原武林的迷夢,就會實現。」
  野人頭陀看著一鳴,雖覺一鳴英俊逼人,豪氣干雲,但不敢相信如此十七八歲的年青人,竟是中原絕頂高手,乃冷哼了幾聲,問道:「他是誰?」
  癲丐道:「如果你不孤陋寡聞的話,我說出來你一定會震驚,他是神龍七絕的傳人!」
  野人頭陀一聽「神龍七絕」,猛然一怔,繼之哈哈狂笑道:「老癲丐,真是名副其實,滿嘴瘋言,神龍七絕已失蹤一二百年,何來傳人?」
  癲丐道:「一言難盡,真假一試便知,你又何必和我囉嗦呢!」
  野人頭陀道:「我聽說武當的魚腸金劍是一絕,可以與我七殺飛刀相較否?」
  野人頭陀老奸巨滑,他明知魚腸金劍再厲害亦不過一柄,而七殺飛刀他卻一手可發七柄,相較之下,他必然勝券在握。
  一鳴道:「如果不才僥倖獲勝,如何?」
  野人頭陀搶先道:「本教主立即釋放被俘,退出彌勒城。」
  癲丐道:「野頭陀,你下小注,想贏大錢,你小心碰到郎中,專吃不賠。」
  其實,癲丐對一鳴不過是一知半解,一鳴初出茅廬,也沒有獲勝的把握,同時以高手的風度,亦不便討價還價,一鳴點點頭,隨即拉開一個適當的距離,兩人都在注意對方,看如何出手相較。
  野人頭陀剛剛想伸手入懷,倏地又放下,道:「如果閣下敗了,又當如何?」
  癲丐搶接道:「我們輸了我們跑,你贏了你就追,追到了再賭,追不到咱們下次再賭,有賭不為輸,咱們是賭定了,野頭陀,你看如何?」
  野人頭陀心想:「你輸了,這小子必然喪命在我的飛刀之下,你老叫化同這小丫頭想跑也跑不了。」
  於是,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點頭示允。
  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他袍袖一抖,不知何時,二柄銀光耀眼的飛刀已經在握。
  說時遲,那時快,看不出他有一點作勢的準備,快如奔箭,飛刀化作一道銀光,夾著嘶嘶勁風,脫手而出!
  一鳴鎮定的精神,也足夠驚人,野人頭陀一連完成了幾個動作,而他穩如泰山,一動也不動。
  其實,武林高手就靠眼明手快,一鳴早看清楚野人頭陀的飛刀,並不是向他發射而來,所以靜立觀變。
  野人頭陀當然知道一柄飛刀決傷不了一鳴,他想拋磚引玉,試探試探一鳴究竟武技如何?
  飛刀出乎,似波浪起伏飛行,直向台上射去,「噹」的一聲,已釘在台柱正面,入木寸餘。
  這種以內力控制飛刀,使飛刀不依直線進行,而仍能射中目標,當今中原武林中,能如此者,寥寥可數。
  但一鳴似乎無動於衷,既無驚奇之色,也沒有蔑視的表情,微笑不語,峙立當地,只不時看看莉娘。
  野人頭陀目睹此情,不禁冷笑連連,袍袖一抖,兩柄飛刀就像螃蟹的一對大夾似地繞作兩道弧形,「噹」的一聲,同時插在台柱的兩側,與第一柄飛刀在同一圓周線上。
  一鳴視若無睹,似乎已經忘了較技這回事。
  野人頭陀無名火怒高,他再也不理會一鳴,雙袖一揮,每隻手三柄飛刀在握,同時抖腕發出,六柄飛刀分別插在先前的三柄之間,既整齊,又均勻,亮閃閃地構成半個圓圈。
  緊接著兩團耀眼刀光,劃空而至,這次是十柄飛刀,每五柄一組,分別在刀圈之上,並排插成兩朵梅花形,看起來很驚人,亦很美觀。
  這種飛刀技術,不論古今中外,雖不能說是絕後,至少亦是空前,就是一鳴,乎心而論,如果叫自己也用飛刀互相較技,的確沒有把握能把飛刀使用得如此隨心所欲,運用自如。
  此時,所有的人幾百隻眼睛都注視著一鳴,看看他究竟如何較技,如何取勝。連癲丐亦不由地替他捏一把汗。
  一鳴緩緩從腰中抽出金劍,金劍較飛刀稍長,古雅精緻,令人愛慕,但看起來遠不如飛刀有殺氣。
  一鳴金劍一揮,繼之往上一托,只見金劍脫手而出,化作一條銀蛇,在空中飛舞,時而盤旋翱翔,時而閃電奔馳,時而似蛟龍出海,有時又像星丸跳擲,令人眼花繚亂,歎為觀止。
  就是野人頭陀亦暗中讚賞不絕。
  一鳴的金劍,越舞越絕,只見他手指急伸,金劍化作一條銀龍,急射台前繞柱兩匝,只聽一陣叮叮噹噹亂響,十九柄插在柱上的飛刀,全被齊尖削斷,紛紛落地。
  野人頭陀的飛刀技術再高,不過是一種暗器而已,武當的魚腸金劍之所以能成一絕,就是它已經脫離了暗器的範疇,而是武林中相傳的以氣御劍相同,而一鳴不過只能在一定的距離內,始可如此,再遠他亦只有把金劍當暗器使用了。
  野人頭陀自有他聰明之處,他預先為自己安排了退路,他知一鳴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所以他發射飛刀時,始終是以獻技的方式,沒有攻擊或偷襲一鳴,如今一看一鳴的劍法驚人,如果他要取野人頭陀項上人頭,真可以說易如探囊取物,所以他樂得慷慨認輸道:「閣下劍法超人,果然不虛,本教主自當履行諾言,咱們後會有期!」
  說畢,他指揮將俘虜釋綁,然後率眾教徒轉眼間逃走一空。
  十幾個俘虜,眼看就將死在七殺碑前,如今為一鳴搭救,都跪在一鳴面前,謝過再生之恩,始依依不捨地離去。
  一鳴知道如果這件事要被彌勒城的老百姓知道了,保險三天也走不了。
  他為了怕執意挽留,糾纏不清,於是,他們趁夜深人靜時,由癲丐領頭,悄悄地出了西門,順官道而行。
  他們走了十餘里,癲丐不耐沉寂,脫口問道:「小老弟,你往何處去?」-
  鳴道:「我想找莊主旱天一鷂胡奎,找到他,就可以知道麗娘的生死,也可以知道我的身世,不知老前輩是否願助我一臂之力。」
  癲丐道:「小老弟?你真會收賬,老叫化今天輸了你一個要求,你現在就來了,好吧,這件事老叫化算答應了!」
  一鳴道:「老前輩你們先走,我到林中方便一下就來。」
  其實一鳴那裡是方便,他聽到身後遠遠有極輕微的足音,他想知道是何人追蹤?於是,進得林中,順著林隙,回身往來路奔去。
  不過里許,一鳴遠遠看見路上有一黑衣人影,即躡手躡足,不使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往那黑影接近。
  相隔不過數丈,黑影頭戴僅露雙眼的黑面罩,身著黑色勁裝,背插寶劍,顯然是一個女子,正在猶疑不前。
  一鳴仔細端詳,這女子極像彌勒城客棧偷窺的黑影,他暗忖:「她跟蹤為何?」
  那女子既不前進,一鳴也就不便出林,此時遠遠聽莉娘在呼叫道:「哥哥!哥哥……」
  聲音自遠而近,那女子化作一股青煙,立時跑得無影無蹤。
  一鳴只好由林中出來迎著莉娘,雙雙奔回,追趕癲丐。
  莉娘一路埋怨一鳴,為何偷偷單獨行動,惹得人擔心掛念,經一鳴再三解釋,才算平息了莉娘的氣。
  二人順路前進,不一會兒,已經看到癲丐笑盈盈地在驢背上等著他倆,癲丐看到他倆手牽手高高興興地奔來,似乎亦感到開懷極了,拍著手道:「公不離婆,秤不離砣,只一下工夫不見,說什麼她亦要去找你,以後你們最好形影不離,小老弟,如果你要丟了,小妹子可把老哥哥這老骨頭也會折斷!」
  莉娘走過癲丐身邊,順手小拳頭在他腰眼捶了一下,道:「老不正經的老哥哥,你小心我拔你的鬍子!」
  癲丐樂得哈哈大笑道:「你們還往哪裡跑,我們找地方休息一晚吧。」
  一鳴同莉娘停步回望,癲丐指指一條岔道,順岔道不遠是一座綠樹紫竹環繞的小廟,小廟後山聳立一尊七級古塔。癲丐道:「夜深入靜,我們不用打擾別人,乾脆到那塔上去休息吧。」
  此時大約已是子時以後,下弦月剛剛升起,春天的原野,蟲鳴花香,一切都顯得生氣勃勃,他三人走到林沿,癲丐捨驢步行,三人幾個起落,已經到達古塔之下,古塔周圍圍著欄杆,鐵門深鎖,油漆猶新,三人微覺驚異。
  莉娘首先躍過欄杆,一鳴、癲丐隨後躍進,他們三人飛身進入古塔第四層,塔內顯然經常有人進出,十分清潔,他們三人迎著下弦新月,席地而坐,欣賞這原野的夜景。
  一鳴剛坐下來,便想起一個耿耿於懷的問題,乃道:「老前輩,何為神龍七絕?」
  癲丐點頭微笑,講出一段武林掌故:
  在一百多年前,當時為中原六大門派的鼎盛時期,六大門派俠義是向,仁愛為先,當時武林中屑小絕跡,一片昇平氣象。
  當時六大門派中,少林的掌門是「弘一大師」,崑崙的掌門人是「燃燈大師」,華山的掌門是「梅山姥姥」,峨嵋派是「居正禪師」,武當派是「一航道人」,青城派是「笑面神尼」。
  他們六大門派的掌門信物,正如一鳴在洞中所看到的對聯:
  「古佛銀燈玉如意,金鼎魚腸鐵拂塵。」
  代表少林掌門的信物是一尊拳大的古玉佛,崑崙是一盞雕縷精絕的銀燈,華山梅三姥姥是一柄玉如意,峨嵋是一具極精小的古鼎,武當是一鳴所持有的魚腸金劍,青城則是一把鐵拂塵。
  這六位掌門為人正直好義,而且私交極好,和當時的東海神龍島主海浮生七人,為武林中頂尖兒人物,故當時人稱之曰:「神龍七絕。」
  「神龍七絕」不但名揚四海,而且威震蠻夷,相傳至今,數百年來武林中人,鮮有不知者。
  據傳說,當時「神龍七絕」約會中原,為了安定武林,使武林中永遠不再冤冤相報,自相殘殺,乃決定兩項方法:一是共同找一個七絕傳人;一是以各派掌門信物合組成「神龍七絕令牌」。
  由各派掌門曉諭本派子孫,永遠尊崇七絕傳人——即「神龍七絕令主」,代代相傳,永遠統一武林,尊為盟主,使武林中獲得安定和統一。
  當時「神龍七絕」的約會地點,沒人知道,不久即告失蹤,至今從來沒有發現過七絕傳人,亦沒有看見過「神龍七絕令」,以致成了道聽途說。
  殊不知,當時「神龍七絕」就是約會在五峰山之陰的古剎叢林,適逢火山爆發,被埋葬地下,一年多前,始為一鳴發覺,但一鳴雖成了七絕傳人和「神龍七絕令主」,卻不自知。
  其實,如果真是大家都知道一鳴是七絕傳人和「神龍七絕令主」,亦不會有人尊崇,第一因為當年「神龍七絕」並未向武林公開宣稱,成為武林規律。第二,中原六大門派自六絕失蹤以後,武功即一代不如一代,近年來各大門派俱封山究藝,因此江湖上更加幫派林立,自相殘殺,民不聊生,武林道義盡失,異域邪教反而趁機入侵中原,幾乎使中原沒有一片淨土。
  癲丐把這段掌故說完以後,不禁感慨萬端,繼道:「老弟!你今天成為神龍七絕令主,是有名無實,自古道:師恩重如山,你應該繼承神龍七絕的遺志,一肩承擔武林安定和統一的責任,消滅江湖邪教幫會,使神龍七絕的正義和道統,由神龍七絕令大行天下,你才不辜負神龍七絕把武功留傳給你的苦心,也才不辜負蒼天造物的安排。」
  這段話不但一鳴深受感動,就是莉娘亦聽得頻頻點頭,一鳴聽完後望空三拜九叩,謝過師父神龍七絕傳藝之恩,然後正襟危坐,肅容言道:「如何使師父的正義和道統,大行天下?尚祈老前輩有意教我!」
  癲丐也一改往日嬉戲之態,完全是一副長者的口吻道:「這神龍七絕令,必須先獲得東海島主和六大門派的認可,你將來行道天下,才不會孤立無援,以老弟的武功和各大門派的人力,老弟!你說何事不能成?」-
  鳴道:「須各大門派認可,路途遙遠,費時費神,如今幫派橫行,到處燒殺搶掠,遠水如何能救得近火呢?」
  癲丐一副神秘的樣子道:「山人自有道理!」
  說罷,癲丐即滿臉含笑地轉到另一面,一時鼾聲呼呼,這樂天的老人,連做夢一定也是趣味無窮的。
  一鳴倚壁而眠,莉娘枕在一鳴腿上,兩人也漸漸朦朧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倏然,一鳴微聞遠遠傳來衣袂飄空之聲,深夜靜野,何來夜行人施展輕功急行?
  一鳴睜眼從塔門望出,只見遠遠有一抹白影,直往塔下小廟投來,霎時即隱入廟中。
  一鳴不忍驚醒莉娘,只一瞬不瞬地注視廟中,不過一兩袋煙的時間,白影又離廟而去。
  一鳴深深地浩歎,暗忖:「中原難道真沒有一片淨土,連這荒野小廟,也變成了藏污納穢之所!」
  一鳴思緒繁雜,不禁也沉沉入睡。
  倏然,一陣啟鎖開門聲,把他們三人從睡夢中驚醒,一鳴一看,原來是個老和尚已經進入塔內,提著食盒,好像是送食物似的。
  奇怪了!難道這塔裡還住的有人?一夜之間,為何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老和尚沉重的足步聲,在塔裡蕩起非常清楚的迴響,只聽老和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口裡還喃喃自語不絕。
  一鳴同莉娘趕快轉到塔後,拉同癲丐,三人走出塔門,在塔外貼牆屏聲靜氣地躲藏著。
  老和尚的足步聲已經走到第三層,停了一停,大概是年高老邁,喘了一口氣,又往第四層爬來。
  聽這足音,知道這老和尚並不會武功,但這沉重的足音,加上這塔裡的回音,就像每一步都踏在他們三人心上似的,令人膽戰心驚,忐忑不已!
  在老和尚往第五層爬時,只聽他喃喃自語道:「唉!他已經是垂死的人了!十多年的囚禁,難道還不夠!為何今天還要索取他的命?」
  塔頂囚禁的是誰?昨夜白衣人到此,敢情就是為索取他的性命而來。
  一個人被囚禁了十餘年,還有人取他性命,誰人聽到,能不義憤填胸?一鳴飛身就到達了第七層塔頂,只聽老和尚在唉聲歎氣往上爬。
  癲丐與莉娘亦隨後而至,三人眸光掃視,第七層塔內,空空如也,看不出有人能藏身之處。
  正猶疑間,耳聽老和尚已向第七層爬來,又相偕躲出塔外,看看這件奇異的事情,究如何發展。
  老和尚爬了七層塔梯,氣喘如牛,咳嗽了幾聲,吐了一口濃痰,只見塔頂之上有一小方洞,緩緩吊下一個繩筐,顯然被囚禁之人,是在第七層之上,既無通道,人絕對無法進出,只能靠小洞繩筐弔取食物。
  此中囚禁之人,是男?是女?不知如何挨過了這十多年。其痛苦恐怕是任何人也無法想像得到的。
  老和尚正猶疑不定,剛要把食盒放進筐中,倏然抬頭,只見一鳴等三人殺氣騰騰地瞪視著他,他做賊心虛,兩手直打哆嗦,不慎將飯盒打翻在地。
  他長歎了幾聲氣,雙膝跪地,望空膜拜道:「老天爺!他活著比死了痛苦,如果您不能讓他重見天日,您為什麼又不讓他死呢?」
  一鳴一看這老和尚忠厚善良,絕非邪惡之徒,乃施禮言道:「老和尚,塔頂囚禁何人?可否直言相告?」
  老和尚緩緩站起道:「如果告訴你們,老僧性命必然不保,老僧年已老邁,死不足惜,如果你們知道這內中細情,你不但無法救被囚之人,而且你們的生命,也將朝不保夕,又何苦呢?」
  癲丐道:「老和尚!你別有眼不識泰山,我這個小老弟是神龍七絕傳人,當今天下能與之相較者,恐怕找不著幾位,你儘管說,我們決心使被囚之人,重見天日,冤仇得伸,你難道不願意嗎?」
  老和尚望空祈禱似地自語道:「老天爺!我總奇怪他不見天日十多年,為什麼不死,原來老天要他等,終於等到救星來了!」
  老和尚兩眼垂淚,一片悲慼之態,雖然一鳴同莉娘並不知道被囚之人的悲慘冤情,但從老和尚的表情裡,已經感動得心酸淚盈了!
  莉娘催促道:「老和尚!你快講吧!」
  老和尚緩緩走向朝廟前的塔口,他小心翼翼的,惟恐塔外有人,因為他永遠記得,他曾經親口答應那人守口如瓶,如一旦冤情外洩,則全廟徒眾均將遭遇慘死,所以他心情惶惶,想走到塔口去看看。
  倏然,一鳴轉身就把他抓回,輕輕急道:「慢著。」
  一鳴早已聽出廟前有動靜,他偷偷向下窺視,只見幾個骷髏幫的徒眾,正走進廟中,一鳴回身問道:
  「老和尚!這件事與骷髏幫有關?」
  老和尚點點頭。
  一鳴又道:「骷髏幫主是誰?」
  老和尚搖搖頭。
  莉娘道:「哥哥,我們把幾個骷髏幫的殺掉算了!」
  老和尚急忙搖手道:「小俠,不可以,你們殺了這幾個,他們來更多的怎麼辦?我現在下去,把他們騙走,他們走後,你們再下來,讓我告訴你們這件悲慘的往事。」
  老和尚說罷急急下塔而去,一鳴等三人都望著從小洞中吊下的繩筐,愕然地呆立當場。
  他們奇怪,他們講了這麼多的話,塔上面為什麼沒有一點動靜?
  既然有洞,塔上面的人必然聽得見,聽見了為什麼不答話?
  他們從小洞望上去,什麼也看不見,他們搖搖繩筐緩緩上升,原來小洞上面是一道牆壁,壁上又一小洞,繩筐到了上面小洞,才從壁上伸出一隻枯瘦如柴指甲盤捲的手出來,當他發現繩筐是空的時,他手一鬆,繩筐嘩啦一聲又從洞裡掉下來。
  但是,卻聽不到那人發聲說話。
  莉娘望著上面道:「上面是誰?我們是來救你的,你為什麼不說話?」
  上面沒有答話,只聽到一聲聲極為淒愴悲痛的哭泣,那聲音淒涼至極,任何人聽了,都將掩面而泣,不忍卒聽!
  原來這古塔第七層以上的寶頂中空,被囚之人就被關在密不通風,不見天日的寶頂上,但因通往寶頂的小洞太小,就是一嗚和莉娘的縮骨功,也無法出入,他們三人空自著急,也無法看到內中被囚之人,被囚之人又始終不作一語。
  一鳴等三人,正被塔頂囚禁之人的哭泣聲感動得如癡如醉,兩眼熱淚盈盈,恨不能捶胸頓足,同聲一哭!
  倏聞癲丐頓有所覺,急道:「快!快!快……」
  隨著聲音,他已經從第七層的塔頂窗口,像大鵬展翅似地,直往小廟飄去。
  一鳴同莉娘隨即躍下,一白一綠,體態輕盈,在這晴朗的晨空中,更顯得綠野仙蹤般的美妙。
  當他們三人到達小廟屋頂時,正是幾個骷髏幫的徒眾把廟中和尚殺光,老和尚剛從後門入廟,一個骷髏幫的一言不語,「嗖」的就是一骷髏鞭擊下。
  老和尚不要說反抗之力,就是躲閃也辦不到,只見金光一閃,「撲通」一聲,骷髏幫的惡徒身首異處,倒在塵埃。
  其餘四個骷髏幫的徒眾,見一鳴傷了他們的夥伴,一抖骷髏鞭,兩人撲向一鳴,兩人又撲向老和尚,顯然,非殺之滅口不可。
  癲丐驢尾巴一掃,攔截住撲來的兩人,一鳴的魚腸金劍,尚未收回,一運內勁,剛回頭的魚腸金劍,金光閃閃,劃空急至,只兩三下旋盤,又將撲向和尚的兩人,劈斃當場。
  癲丐與莉娘還是老方法,癲丐從背上取下鐵鍋,鐵鍋罩向敵人,莉娘一劍就刺中一個,如此兩次,兩個被癲丐截住的人,全都死於非命。
  莉娘笑道:「老哥哥,你的鐵鍋真好!」
  癲丐亦笑道:「你那切瓜的本領也不錯!」
  莉娘兩手一攤道:「可惜沒有了。」
  癲丐又笑道:「以後你只要跟著老哥哥走,包你有瓜切,但是你又捨不得你那小子,魚與熊掌兩者不可兼得啊!」
  莉娘一聽這文縐縐的話,似懂非懂,柳腰一扭,撒嬌道:「我不管,我們三人在一起,老哥哥!你要走我就拔你的鬍子。」
  癲丐樂得哈哈大笑,一鳴同莉娘都笑了,只有老和尚在徒弟慘死,自己倖存的悲喜交集的心情下,看到他們三人殺了人還如此高興,沒有一點凶煞之氣,不由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苦笑。
  癲丐道:「小老弟!你們不是要聽故事嗎?此處已非安全之地,老和尚,咱們上塔頂去講好吧?」
  於是,一鳴同莉娘扶著老和尚,從後門出來,向塔走去。
  只見塔上一橫匾:「小雷峰塔。」
  一鳴等一怔,不由地聯想到,西湖的雷峰塔囚禁的是白蛇,這小雷峰塔囚的是什麼妖精呢?
  老和尚看到一鳴的表情,也似有所悟,微微點著頭,長歎一聲,又繼續慢慢爬到塔頂,和尚坐下後,他們三人分別坐在能防敵戒備的位子。
  老和尚倚靠著牆,望著地上打倒的食盒,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十分悲憤地道:「西湖雷峰塔裡鎮壓的是白蛇,你們相信嗎?」
  他們全不知老和尚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老和尚講的故事,要從遙遠的西湖開始?而且說這話為什麼如此悲憤?
  老和尚更加重語氣地問道:「你們真相信蛇會變人嗎?」
  老和尚兩眼淚光閃閃,環視三人後,繼道:「雷峰塔關的是白蛇,這小雷峰塔關的是狐仙——不,他們關的是真正的人,他們同樣關的是一個女人,白蛇!狐仙!這都是人類的大騙局,歷史的大悲劇!罪魁,禍首,反而變成了除妖安民的聖僧、好漢!你們說,這世上有多少人,掛著聖僧和好漢的招牌,在那兒專做害人的勾當?」
  一鳴一聽,當然聽懂了老和尚的意思,心中驚忖:「這老和尚真不得了,這一篇震古鑠今的高論,令人聽了,能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實老和尚對這塔裡所關狐仙的故事,他亦並不知道得太清楚,但是他相信這是抄襲西湖雷峰塔關白蛇的翻版。
  骷髏幫主是誰,老和尚並不知道,這狐仙是骷髏幫主家中約一個女子,這女子與骷髏幫主的關係相當親密,她不知為了向事,從骷髏幫主家中俟機逃出。
  這女子身上有件大秘密,骷髏幫主為了他的地位和名譽,乃謠言這女子是狐仙。
  這女子美艷絕倫,但是這女子不會武功,他當眾之下,不便殺此弱女,才把她送來這古塔囚禁。
  並將這古塔取名「小雷峰塔」,使人會聯想到,雷峰塔關的是白蛇,這小雷峰塔關的狐仙,當然亦是千真萬確的。
  這女子送來之前,不知吃了什麼藥,變得既聾且啞,想來她還受過警告和威脅,她始終不肯設法洩露她的秘密。
  從此,這附近人都知道塔裡關的是狐仙。
  但是,老和尚給她送飯,當然知道她是人,決不是狐仙,就如同白娘娘不是白蛇一樣。
  可是,老和尚不斷受到警告和威脅,他不敢把真情告訴任何一個人。
  最初,這女子常常悲慟哭泣,但是以後日子久了,大概她的眼淚都哭干了,哭得比較少,但哭起來卻更加淒慘了,這許多年來,老和尚不知陪著她流了多少眼淚!
  最令人驚奇的,不知是股什麼力量支持著她,這十多年來,一個弱女子,受盡折磨,還能活著!
  昨晚,骷髏幫主又獨自前來,交給老和尚一包毒藥,要老和尚今早把她毒死,已經讓她活了十幾年了,為什麼現在要把她毒死?年紀大的人,喜歡嘟嘟嚕嚕的,老和尚自言自語時,卻讓一鳴聽見了。
  因此,一鳴三人的出現,老和尚嚇得把食盒打翻在地,她幸而未被毒死。
  骷髏幫主計算早餐時間已過,立即派來五位徒眾,想將小廟內的和尚全部殺死滅口,然後放火焚屍滅跡。
  幸而癲丐警覺得早,總算救了老和尚一命。
  一鳴同莉娘聽老和尚講完這個極為悲慘的故事,早已珠淚滿腮,一股悲憤之情,油然而生,兩人立即仗劍鑿洞,只見火光四濺,碎石紛紛下落。
  上面只可容納一人,一鳴躍身而上,上面的一道隔牆,並不很堅固,一鳴抓住弔取食物的小洞,只幾推拉,「嘩啦」一聲,隔牆倒了下來。
  一鳴向裡一看,不禁為眼前的景象簡直怔住了。
  被囚的女子,看見生人,十分驚恐,她退躲在一隅,蹲在地上,雙手遮住臉,終年不見陽光的眼睛,似乎一下不習慣這突然闖進的光線。
  她那兒還像人,她算來還不到四十歲,已經是滿頭如霜的白髮,發既亂且長,衣服已經破得像布條似的,骨瘦如柴,遮在臉上的兩隻手,指甲長約尺許,就像殭屍的魔爪,看到生人,全身嚇得直打哆嗦。
  這室內,那兒是人住的地方,既髒且臭,糞污狼藉。
  一嗚叫了她幾聲,她似若未聞,一鳴連連作手式,要她出去,她似乎是猶疑不相信的樣子,後來她哭了,哭得極為淒慘悲傷,不久她又像夜梟一樣笑得極為難聽。
  是喜?是憂?一個關在塔內十幾年的她,一切希望都沒有了,如今一下出其不意有出去的機會,她不由喜極而泣,又在極為感傷中而笑,這種不正常的變態,是令人難以思議的。
  一鳴向她招手,她緩緩倚牆站起,一隻手仍擋著陽光,搖搖欲倒走了過來。
  一鳴閃身到了她的身後,雙手摟在她的肋下,輕輕一提,毫不費力地將她提起,向下面放去,癲丐伸手接她下來,這強烈的陽光,使她更加緊緊用手遮住眼睛,無法睜得開來。
  老和尚親眼看到她關進去時,是一美艷少婦,而今卻好像成了白髮殭屍,服侍了她十幾年,這一份無法宣洩的情感,突然像洪水潰決似地,頹然倒下,暈了過去。
  一鳴躍下上前,運功只手在他胸前「中庭穴」上揉撫,不久老和尚即悠悠醒來,他老淚縱橫,哭道:「你們看,這會是狐仙嗎?名譽!地位!多少人為別人而變成殘酷的犧牲者,而被犧牲的人,反而成了人家唾棄的妖精,神明共鑒,這真是人間最大悲劇!善哉!善哉!」
  莉娘仗劍在前,癲丐扶著白髮女子,一鳴扶著老和尚,一行五人,緩緩拾級而下。
  他們剛走到底層,一看塔欄外,以白衫白罩的骷髏幫主為首,率領徒眾二十人已團團將古塔圍住。
  骷髏幫主一看到一鳴,也是猛然一怔,他沒想到,殺死他派來的徒眾,救出被囚女子的卻正是無巧不巧,狹路相逢的雷一鳴!
  莉娘一看是骷髏幫主來到,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一言不發,仗劍就撲出塔欄外。
  一場血戰,就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