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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謠言紛紜

  這驚人而意外的噩耗,使後面的多事老人,唐劍寧和僕人溫升,全都聽得渾身一震!唐劍寧怕溫伯昆過份驚痛之下,莽莽撞撞,反倒使溫可喜驚震,於是急忙飛縱上前,拉住溫伯昆,和聲說道:「溫兄鎮靜點,咱們去探視令尊大人,不要讓他老人家受驚,動作放從容些。」
  溫伯昆熱淚盈眶,泣不成聲,只是微微點頭。
  於是,三人一行,在溫忠的引導下,進入了最左邊的一座窯堡。
  這座窯堡是用磚石砌壁,頂上用茅草蓋成,裡面分內外兩間,頗為寬敞。
  窯裡面靜悄悄地,只有微弱的喘息聲,在斷斷續續地響著,響著……
  內室門外,站著一個僕人妝扮的健漢。
  他一眼望見溫忠領著溫伯昆等三人進窯,眼裡立刻散發一種企望而又興奮的眼神,伸手指指裡面內室,當然是示意溫可喜在裡面歇養。
  溫伯昆用衫袖拭乾了眼簾淚水,與多事老人,唐劍寧輕手輕腳走入裡間。
  忽然,裡間傳出微弱而斷續的語聲:「……昆……你……你……該……回……」
  那聲音不止微弱,而且口齒甚是模糊,模糊得有如囈語!
  溫伯昆聽了,心中有如刀絞,眼中的熱淚,頓如兩串斷了線的晶珠,往下直淌!
  唐劍寧也是淚涔涔下。他用手一攔即要進屋的溫伯昆,指指溫伯昆臉上的淚痕,溫伯昆只好再度拭去淚痕,當先走入裡間。
  觸眼處,乃父溫可喜仰臥在床榻之上,臉上一片淡金顏色,雙目微闔,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發出微弱的喘息聲!
  溫伯昆強忍心中劇痛,輕悄悄地低叫:「爹!爹!我是伯昆!我回來了!」
  叫到後來,聲音撐不住有些哽咽了!
  溫可喜微微張開兩眼,但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溫伯昆而是多事老人和唐劍寧。
  他彷拂感到意外,眼中流露出驚喜而興奮的光輝,金黃色的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形成一副笑的輪廓,喘息地說道:「好!華兄,你終於帶唐老弟來了!我那伯昆兒呢?」
  他說這幾句話雖然略微吁喘,但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臉色也慢慢轉為紅潤,溫伯昆不知這是回光轉照的現象,心安不少,立時湊過頭來,溫和地答道:「昆兒在這裡伺候您哩!」
  多事老人知道時不再與,忙笑道:「溫兄,你交待的事,我都辦到了,那常公佞也被我說服貼了,原來他還是因為『羅漢金錢』的緣故,不得已才在和平山莊……」
  溫可喜顯得十分興奮,他制止了多事老人的話,微微笑道:「『羅漢金錢』的事,我早知道,他能被你說服,倒是出我意料之外。我不成了!我被百殘和尚的『佛家三昧真火』毀了!」
  他眼光轉掃一下溫伯昆,諄諄說道:「昆兒,我死了,不准你出外尋仇報復,你只把我西藏溫家的『無極氣功』,絲毫不保留地代我傳給唐老弟,當今之世,除了他,將沒第二個人能搏鬥百殘和尚……」
  說到此處,喉間一日濃痰湧了上來,頓覺呼吸困難,痛苦至極!
  溫伯昆驟見此情,登時淚如泉湧,哽咽道:「您不會的!」
  溫可喜嘴唇連連翕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急得他兩眼連眨,手腳亂彈!
  多事老人急切地對唐劍寧附耳低說道:「快設法使他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唐劍寧一怔,立刻在溫可喜「精促穴」上一點,溫可喜「嗯」了一聲,對唐劍寧點了下頭,算是表示誨意,然後喘著氣說道:「劉德定放在我這兒的一張『寶藏圖』,被他們劫……劫走……走了!『羅漢……漢……金……』呢?快……快……快開!」
  他說這幾句話,顯然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唐劍寧忙拿出『羅漢雙錢』來,但他驚惶得不知所措!
  多事老人一把把「金錢」奪過手中,反覆旋轉開啟,但卻無法啟開!
  抬眼望溫可喜時,只見他面露痛苦的笑容,嘴唇也倏張倏合,只是講不出話來,知道「羅漢金錢」裡面必有蹊蹺,於是再播再弄,希望把它啟開過來。
  突然!
  溫伯昆的號淘大哭,把一心只注視「羅漢金錢」的多事老人和唐劍寧驚動了,抬頭急望時,溫可喜已面含彌留的遺笑,安祥死去!
  一時溫伯昆伏屍大哭,多事老人及唐劍寧也是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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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的天氣,中原一帶,正是火傘高張,酷暑襲人了,然而西藏高原,兀自百花爭艷,滿目青蔥,嗅不到一絲盛夏的暑意。
  在岡底斯山脈地區中,正有三人三騎策馬緩行著。
  馬上的三個人--一個清瘦白髯的老人,一個略微矮胖的中年漢子和一個劍眉朗目,英挺拔俗的弱冠少年--他們臉上的氣色都不怎麼好看,不!應該說是黯淡才比較恰當。他們誰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任由那馬兒在崎嶇的山路上一起一伏地走著,走著。
  幸虧西藏產馬,而這三騎,又是百中選一的良駒,饒是道路險折,卻無顯著顛簸的狀態。
  三人三騎一直在山脈中行走,也不知過了幾多時光,眼前出現了一道絕高的山嶺。
  走在前面的清僮白髯老人,這時忽然一勒馬韁,掉轉馬頭,對後面那個略微矮胖的中年漢子道:「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回去吧!」
  略微矮胖的中年漢子黯然地低頭望了一下地面,倏又抬起頭來,用低沉有力地聲音說道:「溫伯昆謹遵先父遺命,不便出外尋仇報復,但如這干賊子,敢再踏入西藏溫家一步,溫某寧負遺命,也決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英俊少年接口說道:「溫兄放心,唐劍寧受賢父子的厚賜,決憑一身所學,與這干惡賊周旋到底!今年九月十九,我唐劍寧幸能搏殺禿驢,因所希冀,否則,也難說就是我唐劍寧報德之時!溫兄請轉!恕不回送。」
  那白髯老人接口笑道:「你這話又說錯了!你小子眼下已身兼五家之長,縱然九月十九的四招搏鬥敗了,只要不當場喪命,我老人家保你終有翻本的機會,何必孤注一擲,行那匹夫之勇!」
  溫伯昆也道:「多事老前輩說得對,唐兄弟你九月十九縱然落敗,六枚羅漢錢眼下已掌有五枚,單少蘇玉瑛那一枚,只要能搜到這唯一失散的一枚羅漢金錢,便能進入鐵柱峰水簾洞的石洞中。那時按圖索驥,定能找到『白虹三式』的真訣。想那『白虹三式』,冠絕在今,據說當年令師雁蕩大師行走江湖之時,恁多奇人異士,就沒聽說過有人能在他老人家『白虹三式』之下走過兩式!唐兄弟,望你能勉為其難,休要辜負了眾人的企望,好自為之!」
  這一席話,只聽得唐劍寧汗流夾背,當下忙拱手說道:「溫兄一言,小弟茅塞頓開,從此不敢暴虎憑河,遑血氣之勇了!」
  三人又相互叮嚀了一番,才怏怏而別。
  多事老人與唐劍寧兩人兩騎,曉夜疾行,在抵達瓦屋山腳後,再棄馬徒步,越過瓦屋山,仍經峨媚山區,兼程北上。
  這時,江湖中傳出了許許多多駭人聽聞的謠言,諸如:
  艾錕被和平山莊生擒了,
  百步追魂掌姬文央失蹤了,
  洪大凱受了重傷,
  「白花幫」瓦解了,
  好些沒同流合污的名門正派和聲望隆,武功高的人物,都抱著觀望態度,
  滿天謠言,紛擾著多事老人和唐劍寧。
  於是,兩個人對這些謠言,多少作了一番有系統的見解和分折。
  唐劍寧道:「短短半年之中,江湖中會有恁多的驚人變化,足見百殘和尚和一些江湖敗類業已瀣沆一氣!不容諱言,這股潛力,確實足以驚人,因此有關這些謠言,不是絕不可能,但也決不可能像謠傳中的那麼輕易而簡單!我們眼下應逐件去證實,並設法聯絡所有持觀望態度的人物,共同為殲除這干為害江湖的敗類而努力!」
  多事老人的見解不同,他以為:「謠言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咱們得推斷,他們為什麼要這般做法?如若說單是為了寶藏圖,則不會與姬老鬼和洪老鬼為敵,以百殘和尚的精靈,眼下穩住這一干人還來不及,何至於樹立敵人,自找沒趣?必然另有原因,可惜姓丘的小道士也不清楚!」
  唐劍寧不解地問:「那麼,溫老前輩不也是強敵之一嗎?他們因何會千里迢迢地跑去傷害他呢?」
  多事老人以長者兼導師的口吻教導他說:「小子,凡事要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推斷一件事情,尤須從每個角度不同的利害關係去衡量,就拿這事說吧:他們之所以去西邊,第一是西藏邊陲之地,一時不致驚動中原人士,第二是那該死的劉德定藏有一張『寶藏圖』。這張圖便是他招禍之由,也許溫老鬼的死,也是因這張圖而受到牽累!」
  唐劍寧想了一下,問道:「據您這樣分析起來,那有關姬,洪兩位前輩的謠言將是誤傳,而艾幫主被擒則是事實了?您對瓦解『白花幫』的看法又如何呢?」
  多事老人手拈稀須,沉吟道:「有關姬老鬼和艾小子的事,未必盡都是事實,不過照你說的這種成份較多而已,至於『白花幫』麼?……哦……」
  他忽然記起另一件事情,一拍掌,大聲說道:「假如他們前次托你帶的油紙小包裡面的東西是『寶藏圖』的話,則謠傳極可能是事實。因為百殘和尚這一干賊黨,正出動全力搜尋『寶藏圖』!」
  唐劍寧自己也不知為何忽然特別關心白花幫,當下非常緊張地問道:「是不是白花幫沒有收藏寶藏圖,那謠言便不可靠?」
  他緊張之情,溢於言表,多事老人心頭一栗!暗想:「你這小子居然對葉可蘭也生了情愫了!我看你將來怎麼善後!哼!」因淡淡說:「照情理說,應該是這樣,不過事情也常有出人意料之外者,如果油紙包裡面的寶物雖然不是寶藏圖,而是其他對他們有迫切需要的東西,事情則又當別論。」
  唐劍寧垂下頭,悶不作聲。
  多事老人暗自計算:「這六張『寶藏圖』,分藏在艾錕,費青峰,唐劍寧,劉德定手裡四張,我的那張『天殘地缺圖』,雖然被蘇玉瑛搜去,也有助於入洞,但算不得是其中一八張之一。還有其餘兩張,不知落入誰手。即使白花幫真有一張,那另外的一張呢!……眼下百殘和尚只有費青峰和劉德定的兩張,縱然加上謠傳中文錕和白花幫的各一張也只四張。至於唐劍寧和另外蹤跡不明的那張,他們短時間決不可能到手,照說這時還不致於去雁蕩山涉險,等唐小子九月十九真要不濟的時候進洞,也來得及!」
  他通盤考慮了一下,認為此時還沒有去雁蕩山鐵柱峰的必要,於是說道:「我老人家和你小子在一塊,對你小於是諸事不方便,我老人家要去別處了。記住!假如打探不出姬老鬼和一切謠言的真假,九月十八,甚至十七,便可先去淺水蕩,看看他們有沒有別的陰謀!這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千萬不可托大!我老人家也一定在十七以前到達那附近地區。好,你小於該走了。」
  唐劍寧茫然問道:「我如今應該向那裡走?作些什麼事呢?」
  多事老人道:「蠢才,你不曉得先乘船,從鐵船幫口裡探聽一下艾錕的下落再說呀?」
  唐劍寧頓首受教,拜辭而去。
  多事老人望著唐劍寧漸漸遠去的身影,心中不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感覺是什麼,他體察不出,他此刻只覺得心靈有些空虛,也有些惆悵,並且彷彿還夾雜著些興奮……
  突然!
  他記起一件頂重要的事,驀地一跺腳,大聲叫道:「回來!小子!」
  唐劍寧去已老遠,聞叫便又返身馳回。
  多事老人從懷裡取出兩樣東西,笑道:「這個,對你也許有點用處!」
  唐劍寧接過打開一看,卻是兩具人皮面罩,兩張都是鬚眉欲動,栩栩如生。他愛不釋手,反覆把玩中想道:「他從那兒弄來的這許多鬼東西!」口裡笑說道:「這倒頂有意思,謝謝您啦!以後您也得多留意這兩張面罩的容貌,不要認我不得了!」
  多事老人笑道:「認得的,你放心!我警告你:你帶什麼面罩,說話的聲調和行動的姿勢就得像什麼,不要弄巧反拙才好。」
  唐劍寧又笑著謝了,才掠起身形,轉身過去。
  夔府--一個橫亙在長江上游,地形險要的重鎮,位於四川東部,縣城不大,卻非常熱鬧。
  皆因,她是三峽的起點,不論什麼船隻,凡是東行的,必須在這兒逗留一下,僱請專門掌舵的老手,擔任順流三峽的險惡水勢!
  因而,這裡顯得非常熱鬧,酒店客棧一類的商號,比比皆是。
  這天!
  夔府江邊的碼頭上,來了個中年漢子要僱船去宜昌。
  船夫看他的衣著,不像是花得起錢的爺們,於是指著江邊一排小客棧,淡淡地道:「羅!先到那邊住著,關照客棧老闆一聲,說明你要去的地方,到時候客人湊得差不多了,自會通知你的。」
  中年漢子不耐地問:「那要等多久?」
  船夫懶懶回道:「等多久就算多久!要不,包條船,馬上就可以動身!」
  中年漢子欣然說道:「好!我包條船好了!」
  這倒是出乎船夫意料之外,他睜大了眼,把中年漢子重新打量一番,只見他穿一套粗黃的夏布掛褲,腳下滿耳涼鞋,肩上掛著個包紮得結結實實的長包袱,生得土裡士氣,黃黃的面孔,像大病初癒似的。怎麼也瞧不出像包得起船長途航行的客人。但又不便回絕,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這到湖北宜昌府,再便宜也得十多兩白花花的銀子哩!你……你……」
  他把「十多兩白花花銀子」幾個字說得特別響亮,生怕中年漢子清不清楚一樣。但他下面的話還沒說完,那中年漢子已接口笑道:「這個我知道,勞駕揀條乾淨寬敞點的船好了。」
  這人笑起來,一副牙齒倒頂整齊,頂潔白的。
  船夫的臉上露出笑容來了,態度也恭敬了。他笑嘻嘻地,試探地說道:「你先付點定錢,小的好去找船主來和你講價錢。」
  這只是他不放心中年漢子所下的托詞,那有船還沒看好就先付定錢的道現!中年漢子似乎並不計較這些,笑了笑,從繫在腰間的寬大板帶中順手夾出兩片黃澄澄的金葉,揀了塊小的遞給船夫道:「早半年前,這兒不是有一定的價錢嗎?如今怎麼也變了?」
  船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金葉發楞,伸出手剛要接過金葉,聽中年漢子這麼一說,突然縮回手來,對中年漢子瞅了一眼,訕訕地笑道:「你倒頂熟這兒的行情,不過半年前是半年前的事,如今好多規矩都不興了!」
  說到後來,眉宇之間,隱隱現出憂戚之色。
  中年漢子把金葉遞在船夫手中,笑道:「你去同船主講價錢去吧,多餘的就算請你喝杯酒好了,不必忙在一時,我還不定是明天或後天動身哩!勞駕先帶我去找間清淨的客棧住下再說!」
  船夫做夢也不曾料到他瞧不起的客人,出手竟是如此大方!不覺反而疑慮起來,把手避往後面,結結巴巴地道:「小的怎好無端受你許多賞賜!」
  中年漢子笑笑道:「怎好說無端?你不是替我介紹了船隻?你不肯收,是嫌少了,是嗎?」
  船夫再對中年漢子瞅了一眼,他彷彿看出中年漢子並無惡意,這才伸手接過金葉,道:「多端你啦!小的此刻就帶你去客棧好了。」
  兩人找妥了一間臨江的雅潔房間,船夫悄聲說道:「你長年在外面走動,自然不須小的提醒,不過眼下長江裡行船,比不得往日安靜了!『財不露白』,你多謹慎點好。」
  中年漢子大笑接道:「多謝你關照,我自省得。」
  船夫這才辭去。
  臨行,中年漢子再又悄聲囑附船夫道:「喂!等會僱船的時候,找條老在這一帶跑的船主,最好連舵手也不須請!能不能辦到?」
  船夫偏頭想了想,又算了算,才低聲說道:「今兒個沒法辦到!假如你肯在後天動身,有個最妥當的人和船。」
  中年漢子心意動了,他問道:「為什麼今兒個便辦不到呢?他是什麼人?」
  船夫壓低聲音,討好說道:「他是老『鐵船幫』的人,如今去萬縣了,應該明晚以前回來的。」
  中年漢子微微吃了一驚,問道:「『鐵船幫』?幫主不是姓艾嗎?」
  船夫聽說,頓時臉上變色!忙掩耳低聲說道:「小的只曉得行船,不曉得這些!」
  中年漢子笑了笑,一揮手,船夫急急離去。
  從夔府到宜昌,中間要經過瞿塘峽,巫峽,西陵峽。
  這三個峽,世人統稱「三峽」。
  三峽如有天險,但一般說來,卻以瞿塘峽為最!
  這天早晨時刻,只見一葉扁舟,在兩面削壁之下或明或暗的礁石纍纍的江水湍流中,順勢直瀉,其快如飛!
  船艙中的那個獨身中年客人,每見當面礁石林立,船隻並無路可通的時候,船上的舵手,只是輕輕打聲「坐好,莫亂動」的招呼,然後或左或右地疾扳舵把,船身便畫著「之」宇,飄搖不定地從礁石中間穿縫過去!
  雖然無限驚險,卻也樂趣無窮。
  中年客人眼看船行如飛,不覺詩興大發,只聽他朗吟道: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夜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
  船家是個五十開外的老年人,黑黝黝的皮膚,虯結的肌筋,樸實的穿著,加上一副忠厚的面孔,道道地地顯出他是個安位守己的船家。
  船家聽了笑道:「尊客念的這首詩,是我們四川人作的吧?」
  中年客人頗為興奮地笑道:「是呀,是你們貴省的大詩人李白做的呀!你怎知道?你讀過?
  船家臉上掠過一絲絲得意的微笑,搖頭道:「我那裡讀過,差不多每次都聽到下來的客人們念這幾句詩,聽都聽熟了,也沒在意。大約是年初吧,還是一個討飯的年輕道士和另外一位客人談起,談這首詩是我們四川人叫李什麼的作的,我才曉得的。」
  中年客人心中一動笑道:「討飯的道士會知道這些事?那他可了不起啊!」
  船家彷彿有些不服,加重語氣說道:「他根本就不是要飯的,他還問起我們艾……」
  他一時說溜了嘴,竟說出不想說的話來,於是立刻領性不說。
  中年客人立即接口笑道:「你們艾什麼?怎麼不說下去了?」
  船家一時福至心靈,竟脫口說道:「他還問起我們愛聽不愛聽哩!」
  中年客人慢慢搖著腦袋,笑道:「只怕不是愛聽不愛聽,而是艾錕不艾錕吧!」
  船家臉色驟變,強作鎮靜道:「我不曉知什麼愛個不愛悃!」
  中年客人忽然端正身子,道:「我姓唐,唐劍寧就是我!我知道你是『鐵船幫』的老人!請你告訴我,你們艾幫主如今在那裡?我有事急於要見他!」
  船家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勉強笑道:「客官別開玩笑,如今江湖中誰不知道唐劍寧唐小俠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
  中年客人用手往腦袋七弄八弄的,忽然現出一張年輕人的俊面孔來!
  這年輕人指著他自己的俊臉蛋兒,微微笑道:「你該相信了吧!快告訴我,艾錕如今在那裡!」
  船家此刻卻沉住氣了,他故意答非所問地反問道:「聽說唐小俠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客官你可見到過!」
  這人真是唐劍寧,他微皺眉頭,沒奈何,從包袱中解出那把聞名江湖的「白虹劍」,拿在手裡呢了呢,一面笑嘻嘻地說道:「這下你可以說了吧!」
  船家仍然顧而言他,只說道:「我可不可以開開眼界呢?」
  「這傢伙得寸進尺,是不是想利用水中打壞主意?若有這等想法,那可是自己找死了!」
  唐劍寧心中如此盤算著,卻大大方方把劍遞了過去,說道:「你要看儘管看吧!」
  船家接劍在手,先朝四周打量了幾眼,見水陸兩處確無人跡,這才從容拔劍出鞘。
  當真是千古神兵,劍才出鞘,立見冷芒四射,寒意襲人!
  船家忙不迭把劍入鞘,雙手奉還,說道:「這真是『白虹劍』了!」
  唐劍寧蒙好人皮面罩,一面包紮白虹劍,一面笑問:「你能告訴我一些什麼嗎?」
  船家這下放了心,神秘地輕輕說道:「我們艾幫主現下又辭去幫主職務了,唐小俠如若想問他的藏身處所,小的自當奉告。」
  說著,又把尋找艾錕的方法輕輕說了個詳詳細細。
  唐劍寧試探地問:「聽說你們幫主出了亂子了?真的嗎?」
  船家聽了,腦袋馬上搖得浪鼓似的,拉長臉子說道:「你是說我們幫主被『和平山莊』的人擄去了?沒有的事,那只是江湖中的謠言,我們幫裡就沒一個人相信!」
  唐劍寧又問:「你憑什麼認定謠言便不是真的呢?」
  船家十分肯定地道:「小的前幾天還親耳聽人說起我們幫主還隱居在一個僻靜處所!」
  唐劍寧追問:「那人是誰?你這般相信他!」
  船家笑道:「就是你去宜昌找的那個人,他不會騙我們的!」
  唐劍寧再進一步地問:「你們幫裡的人都相信他的話!」
  船家翹起大拇指道:「不瞞你說,他是我們幫主最親信,最得力的助手!」
  唐劍寧疑信參半,好在晚間就可會這位神秘人物,便閉目養神,不再發問。
  萬家燈火的時候,船已抵達目的地!!宜昌。
  唐劍寧仍然扮做先前那土氣十足的小本經紀人模樣,打點了一下包袱,別了船家,逕自走入城。
  這兒比起夔府來,又自不同,只見街道寬整,商肆林立,每家每戶都是燈火通明,行人也是摩肩接踵,別有一番繁盛氣象,令人耳目一新。
  唐劍寧胡亂吃了一頓飯,向店家問明地址,一逕向南大街吉祥巷走去。
  進入巷口一看,左邊果有一所門前種有兩株大槐樹的高大風火磚房,走近一看,兩扇黑漆大鐵門緊緊閉著。
  他猶豫了一下,見牆角有個要飯模樣的老人在那兒閒散著,於是向前問訊道:「借光,請問這兒是不是顏昌慶顏老爺子的家?」
  那人半闔著眼,聞聲驀地張眼打量了唐劍寧一番,然後冷冷問道:「你找顏老爺子有事嗎?你們認識?」
  唐劍寧見這人雖然衣衫襤褸,蓬首垢面,兩道眼神卻深深懾人心魄,說話的聲音也非常深沉有力!不覺暗自心驚道:「此人目蘊精光,語聲鏗鏘,分明絕世高手,為何隱於丐者之流,莫非『和平山莊』的耳目?」於是神光內斂,微微笑道:「我們並不認識,只是在船上偶然和一位同船客人閒談起,替他帶個口信給顏老爺子罷了,請問他老人家是住在這兒吧?」
  老花子見唐劍寧絲毫沒有練武人的跡象,反而和顏悅色地道:「你自己敲門問吧,我也不大清楚。」
  沒奈何,唐劍寧只好自去掀動門環。
  「鐺鐺鐺」響不片刻,門啟處,一個虯鬚漢子探頭出來,當門問道:「找誰?」
  唐劍寧陪笑問道:「這兒可是頗老爺子家?勞駕轉報一聲,就說有人帶信來要面見。」
  虯鬚漢子詳細打量了唐劍寧一番,冷冷說道:「我不知道什麼顏老爺子。你等等,我替你問一聲好了。」
  說完,立即掉頭朝裡面大聲叫道:「夥計,外面有人要見什麼顏老爺子,你們屋子裡有這人沒有?」
  叫聲剛落,就聽裡面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說道:「咱們這兒沒姓顏的!」
  同此一時,裡面又隱隱約約傳來爭執的聲音。那聲音極其低微,低微得連唐劍寧這等銳利的耳力,都聽不真切,不覺疑心頓起,只怕顏昌慶已有危難!
  正暗自疑神傾聽間,只見虯鬚漢子突然縮回腦袋,冷冷說道:「朋友,你找錯門了吧!」
  說完,砰地把門關了。
  唐劍寧十分犯疑,哺哺低語道:「這不就是『吉祥巷』嗎?門口不也有兩株大槐樹嗎?怎……?」
  忽然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接說道:「哼!吉祥,吉祥個屁!人都快死了!」
  唐劍寧陪吃一驚,循聲望時,只見先前那個蓬首垢面,目蘊英光的老乞丐仍然獨自斜斜歪在牆角。不是他還有誰來!心中正好有氣沒處洩,於是立即停步厲問道:「你說誰快要死了?」
  老叫化分明聽到了,可是他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只是重重哼了一聲!
  自然,這哼聲中含有大量不屑的意味,唐劍寧登時大怒,低喝道:「朋友,漢子敢作敢當!你為什麼不敢答腔?」
  話聲雖然低微,卻特別顯得清晰有力,更因這幾句話十足帶有江湖味,決非一個尋常小本經紀人所能出此!
  老乞丐似乎驚震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凝注了唐劍寧幾眼,忽然哂笑道:「我百萬家當被我花光,如今只落得淪為乞討不說,才走進這條『吉祥巷』,忽然就得了時疫,我無錢無藥,豈不是快要死了!朋友,你說說看,踏進這『吉祥巷』的人吉祥不吉祥!」
  這半瘋半癲的言語,雖然瞞不了唐劍寧,但唐劍寧卻因識不透老乞丐的來歷,不願打草驚蛇,暴露真面目,於是故作糊塗,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錯怪你了。」
  說罷,揚長自去。
  走沒幾步,老乞丐突然自言自語道:「哼!老子才不信邪哩!老子只要有一線希望,明知今晚隔死不遠,老子也要拚命一番,決不像人家虎頭蛇尾!」
  唐劍寧一聽,暗道:「這倒奇了!他敢情還是對我說的!哼!你就不說,我今晚也不會平白放過他呀!」
  七月間的天氣——
  入夜,涼風習習,熱浪大減,正是人們大好恢復整天疲勞的寶貴時光。
  初六初七的一彎殘月,這時正悄悄地慢慢隱向遠山背後,她把地面上的物體拖得長長的,長長的,使一切一切,都改變了原來的模樣。
  大地上,除了此起彼落的閣閣蛙聲,仍在不厭煩地奏出它那千篇一律的單調曲子而外,餘下的只是一片寂靜,恬適……。
  這時大概是三更過去不久---
  宜昌縣城的屋脊上,突然出現一道長長的人影。
  這人影--唐劍寧的身影--利用絕妙的小巧輕身功夫,遮遮掩掩地竄高起低,閃向城的東面。
  是的!他此行正是為了黃昏見不到「鬧海蛟」顏昌慶而不死心,夤夜踩探來了。
  偏西的殘月,正是夜行人的大忌,因為她能把夜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久,最易暴露行藏,不過比起雪和霜來,則又等而次之了。
  眼下的唐劍寧,不論武功,閱歷,比起初登鐵柱峰的時節,無異是判若雲泥,尤其武功方面,自從服用「百陽朱果」之後,功力遽增,目下且正方興未艾,再加上短短時日,兼獲姬文央,洪大凱,沈百波,溫可喜四家各有千秋的獨門絕藝,較之以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南大街,它是一條南北向的寬敞街道,東西兩面各有大大小小的弄巷。
  驀地!
  一個巨大的黑影,不疾不徐地從西邊一條巷口蠕蠕出現!
  這巨大黑影一直向東面移著!
  漸漸地,黑影從西邊巷口推進到街心,到東邊屋前,兀自沒見黑影本身是什麼!
  唐劍寧隱身在靠西邊一家屋簷下,目睹這巨大而怪異的黑影一直東移,心中不禁十分納罕:
  \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
  黑影被折成兩截,再爬上東邊店屋的壁子,巨大黑影的後面,忽又出現兩根細細的黑影,不過這兩道黑影,在有規律的移動著。
  唐劍寧猛然一驚,暗道:「這難道會是兩條腿?」
  他非要看看這究竟是什麼鬼門道不可,於是索性隱在暗處,全神窺探。
  眨眼間,巷口忽然平空露出大截木頭,木頭大得一個人還合抱不了!
  此刻,唐劍寧已認定那兩道移動的細長黑影必是人腿。可是這大截木頭一直伸出來四五尺了,依然沒見其人出現,則此大截木頭,至少也在八九尺以上!
  心中尋思道:「此人深夜搬運巨木,必是偷人家的無疑!他既有恁大的膂力,為什麼單偷這價值不高的巨木,難到其中還另有蹊蹺?」
  正尋思間,一個鶉衣赤足的瘦矮人身,已隨巨木現身巷口,並毫無顧忌地輕飄飄地斜斜穿街而過,一逕進入東邊一條弄巷中去!
  這弄巷,正是吉祥巷。
  唐劍寧目睹這情形,不禁驚詫不已!
  他之所以驚詫,並非純為此人進入吉祥巷,而是此人的行徑太以古怪了!
  皆因那大截巨木,並非如他想像中的八九長以上,只是六七尺長而已,這也無足怪異,怪就怪在那人竟用後肩承在巨木的最後端,而整個腦袋偏又陷入巨木裡面,一木一人,恰好形成一個不等邊的直角形!
  他雖是用兩隻手掌襯托在靠胸前的巨木兩側,但偌大一截巨木,估計最少也在千百斤以上,他不抗在巨木中間的部位,而用後肩承在巨木的尾端,則一肩所承的重量,必超過巨木既有的重量倍屐無疑!
  唐劍寧心中不禁大為感歎道:「當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又像是個討飯的人!然則他為何有此怪誕行徑呢?」
  感歎間,人已躡手躡腳地遠遠隨在那人身後,潛入吉祥巷。
  那肩承巨木,鶉衣赤足矮人,走呀走的走到顏昌慶門口住了腳。
  他毫不猶豫地輕輕放下巨木,繼之躍上院牆,躬身提起巨木,送放院內,然後裡身而下。
  唐劍寧心中犯疑:此人行動如此大方,莫非竟是宅中人?
  立時以極迅捷的身手,由鄰屋繞到顏宅,並尋好藏身僻處,一心窺察此人究竟因為什麼而作出這等怪誕行徑來!
  觸眼處,那鶉衣赤足矮人仍舊把巨木放在肩上,不過與前番不同,此刻是用雙肩分承巨木兩側,腦袋則嵌入巨木正中央。
  唐劍寧不覺又是大奇特奇,忖道:「好好一大截巨木,盡挖些洞幹什麼?豈是為了好伸頭進去才挖的!」
  鶉衣赤足矮人走完了深長的天井,來到廳前把巨木豎在廊下,巨木的一方立刻現出一整條寬長而不規則的空隙,那空隙只比巨木略小,佔去整個巨木三分之一有餘。
  他豎好巨木,隨即學手敲門。
  唐劍寧見狀心道:「果然是一丘之貉!」
  這時大廳舉縫中閃出了光亮,接著,有人開門了。
  開門的仍是先前那個替唐劍寧傳話的虯鬚漢子,他睡眼惺忪,懶洋洋地道:「都睡覺了,你怎麼才……」
  他話未說完,突然疾退一步,大聲喝問:「你是誰?」
  敢情他先前根本就沒拿眼去看鶉衣赤足矮人!
  鶉衣赤足矮人一邊入廳,一邊大邁邁地說道:「五爹找人來了!」
  虯鬚漢子見他氣焰萬丈,不覺先自軟了,再又退了一步,說道:「什麼五爹不五爹的,我不知道,你只說你要找誰!」
  鶉衣赤足矮人扳起面孔,沉聲喝道:「你去對『玉面人妖』講,教他趕快出來見齊五爹!」
  五爹上頭冠個「齊」字,這名頭可響亮了!虯鬚漢子一聽立時臉上變色,身子也微微發抖,戰戰兢兢地回道:「衛相公今天一整天都沒來過!」
  鶉衣赤足矮人雙眼一掄,眼中射出兩道攝人精光,喝道:「放屁!你敢誑五爹!」
  虯鬚漢子嚇得直哆嗦,可是他並不敢入內通報!
  齊五爹怒道:「玉面人妖能殺你,五爹就不能殺你不是!」
  虯鬚漢子縮瑟成一團,連頸根子也見不著一點了!
  這時節--
  大廳後面陡然傳來一個清朗,又略微帶有嬌媚的聲音道:「哼!你齊五爹嚇唬嘍囉們,算是充的那門子狠嘛!」
  話聲一落,隨即走出一個衣著華麗,長像俊秀的二十出頭的少年,和一個五旬上下,身著細葛長衫,中等身材,廣顙闊腮,卻又雙目內陷的灰髮人來。
  齊五爹一見兩人現身出來,登時鬚眉俱張,怒笑道:「好賊崽子,你居然敢來見五爹!」
  華眼少年雙眉一挑,喝道:「人不同門一般大。姓齊的你少與我衛君直倚老賣老,惱得我性起,連你也一併留下來!」
  齊五爹怒極反笑,幾聲厲笑之後,才大聲說道:「免兒崽子,五爹連最後的本錢都帶來了!你瞧瞧……」
  說著,霍地翻身出廳,雙手托起那大截巨木,往廳中一擲,上止時一聲震天價的暴響!
  齊五爹指著那大截木頭切齒說道:「五爹特意帶來的,不是五爹睡,就是你賊崽子睡!五爹若沒這份能耐教你賊崽子睡進去,五爹就自己鑽進去,用不著你賊崽子留下了!」
  唐劍寧隱身暗處,早把這些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不覺恍然大悟,暗笑道:「這大截巨木之所以挖空一方,原來是當棺木的目的!只是這般作法,未免太別緻一點!」
  至於雙方因為什麼而造成這種不共生的局面,以及他自己此行的目的何在,他以為這新鮮玩意吸引住,一概置之腦後了!
  那始終沒出一聲的五旬灰髮老人這時忽然哈哈笑道:「我說齊老五呀,你索性此刻就睡進去吧!」
  齊五爹大聲怒斥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插嘴!活得不耐煩了!」
  灰須老人揚聲大笑道:「閻王不發籤,小鬼不拘魂。你教我蘇望山怎麼個死去!」
  「蘇望山」三個字一出口,齊五爹入耳心驚!他自忖對付一個衛君直,尚無全勝把握,如今平空鑽出個與衛君直師徒而又別具微妙關係的蘇望山來,教他怎不心中忐忑!但他為了另一件恨事,已抱破釜沉舟的決心。因此在微一驚愕之後,立即靜下來,冷笑道:「蘇老怪,五爹不妨權代閻君,送你師徒雙雙入棺,免得鬼鬼祟祟,避這避那的提心吊膽!怎麼樣?」
  這雖是他們師徒間的公開隱秘,卻不防齊五爹竟然當他師徒的面抖露出來!蘇望山老皮老臉,不過微微顯得難堪,衛君直則立時臉色大變,變得鐵青青的!他不是羞愧,而是惱怒,他惱怒齊五爹過份大膽,居然敢於當面揭人隱私!
  蘇望山老著面皮,勉強笑道:「那棺木太小,容不下我師徒兩人,還是你自己進去好了!」
  他「了」字還沒出口,霍地一揚掌,猝然望齊五爹胸前擊到!
  齊五爹早有提防,立即雙掌齊出,結結實實對了一掌!結果是平分秋分,各自被震退了一大步!
  這兩掌都深具功力,只見勁風蕩處,桌上兒臂粗細的巨燭,火焰登時收縮,縮得如同鬼火一般,閃閃爍爍,時隱時現。好久好久,才復歸明亮!
  對了這掌,齊五爹怦然心驚道:「好硬的功夫,不愧是和平山莊的幕後領導人物!」
  靈機一動,故意大聲吆喝道:「小免崽子,你有種騙走五爹的寶物,你想學烏龜縮頭,一縮了事呀?」
  衛君直明知是在激怒他,但他惱恨齊五爹先前揭了他瘡疤,聞言立時縱身上前,大喝道:「少爺成全你心願來了!」
  喝聲同時,右掌一送一收,齊五爹立覺一團游流勁氣,從當面緩緩旋到!
  齊五爹又是一驚!心道:「這小子二十來歲,居然也練成蘇家極其難學的『旋風掌力』絕技了!我倒要試試這絕技究有甚驚人之處!」
  於是提住丹田一口真氣,不等勁風襲到,猛地迎上一掌!
  兩股剛柔各異的力道接觸之後,齊五爹岸然屹立,紋風不動,衛君直則被震退一大步!
  齊五爹佔盡上風,心頭大喜!正待二次出掌,猛覺又是一團漩流勁氣洶湧襲來!
  這是出人意外的突襲,齊五爹要想避時,已自不及,當場被這團洶湧勁氣震得眼冒金星,腳下蹌踉!
  衛君直大笑道:「什麼不堪一擊的廢料,也值丐幫稱尊!」
  「旋風掌力」居然能夠去而復返,齊五爹可是初次領教!他聽了這兩句陰損毒惡的話,直羞得面紅過耳,恨恨喝道:「小免崽子莫狂早了,你也接五爹幾招試試!」
  他不再保留,說完之後,丐幫鎮幫掌法立即出手,一招又一招,源源不斷地猛攻過去!
  名不虛傳,丐幫中的「偷雞摸狗掌」法,兼具奇、快、狠、毒四種獨到的長處,這時一經齊五爹施展開來,不過十多招工夫,衛君直已被迫得手忙腳亂,節節後退,只有挨打的份兒了!
  齊五爹勝券在握,氣勢如虹,攻出的招術,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
  這當口,衛君直落得通體是汗,喘息不定,先前那狂氣傲氣,早不知溜到那兒去了!
  他竭盡全力,勉強應付了三四十招,微一失神,左肘已被齊五爹掌緣掃中一下,登時痛澈心肝,一條左臂再也抬不起來!
  良機稍縱即逝,齊五爹豈肯輕易放過!當下急使一招「偷雞捏頸」右手手指如鉤,疾朝衛君直喉間抓去!
  這招若被抓實,便鐵鑄的頸子,也會應指折穿!但等他五指剛剛出手,陡覺一縷疾風從身後射來!
  他不消回頭,斷知必是蘇望山的無恥傑作!假如此刻不即避讓,衛君直固然難逃一死,自己呢?恐怕也不容易全身而退!
  利害得失的權衡,在他腦子裡一閃而沒!他氣憤不過,一邊引身右避,一邊破口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虧你好意思領導和平山莊!」
  蘇望山仰面大笑道:「好個不要……」
  他「臉」字尚未出口,突然目注廳外,沉聲說道:「外面是那位朋友,何妨入廳一敘!」
  話過一瞬,地面上響起一聲若有物落地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已當門站定。
  齊五爹早看清此人就是黃昏訪不到顏昌慶的那個一臉晦氣色的中年漢子--易容改裝的唐劍寧。
  他聽出剛才唐劍寧落地的聲音沉重,顯然輕功並不高明,不禁暗自埋怨道:「你這人也太不量力了,這等臥虎藏龍的去處,豈是你這一點點微末道行可以胡亂瞎闖的!不過你受人之托,能忠人之事,倒也算條義氣漢子!我不防指點你,讓你死也死個明白!」於是指著衛君直急急對唐劍寧說道:「朋友,你要找的顏昌慶,如今正被他因在這屋裡,好歹你問他要人!」
  唐劍寧笨拙地道謝道:「謝謝您啦,老人家。」
  他不但隱起他那絕世武功,連言語動作也一齊改變了。
  蘇望山師徒對唐劍寧的看法,與齊五爹並無二致。衛君直更是傲氣凌人,走到唐劍寧身邊,大刺刺地問:「你叫什麼?找顏昌慶有什麼事?」
  唐劍寧心中好笑,表面上卻裝成木訥訥的樣子說道:「在下只是傳個口信給頭老爺子,不必說名道姓了,請問這兒是不是顏老爺子的家?他老人家此刻可在?」
  衛君直毫不思索地接口應道:「在呀,不過他此際病在床上,你是受誰的托?」
  唐劍寧傻笑道:「一個不相識的同船船客,那勞駕領在下進去一趟好不好?」
  齊五爹一旁警告道:「朋友,傻人,你自估勝得過這人妖嗎?你進去了還想安然出來呀!」
  唐劍寧故吃一驚,怯怯地望了衛君直一眼,腳底下悄悄後縮著。
  衛君直獰笑道:「既然進了我們的門,就由不得你了,乖乖地跟我進去吧!」
  說話之間,雙目炯注唐劍寧,身子也慢慢踅了過來!
  唐劍寧故意驚叫了一聲,腳步加快,逕自朝齊五爹立身處後退。
  衛君直視他為甕中之鰲,走上之間,且不做聲,依然面露獰笑,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向唐劍寧逼進著。
  齊五爹氣憤不過,突然厲聲喝道:「小免兒崽子,你敢再欺負他,五爹教你好看!」
  唐劍寧暗暗點頭,心道:「就憑你這一點點仗義行為,我也必助你安然脫險!」想念間,接著說道:「對呀,你這人就知欺負我,怎麼不敢和這位老人家動手哩!」
  衛君直斂起獰笑,隱露殺機,站定身子冷冷說道:「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能保得住你?你不進去也行,只要說出來托你的人是誰,帶的什麼口信?說實話,衛君直也許放你出去,不然,哼!」
  說到這裡,臉上佈滿一片殺機,兩道奪人心魄的精芒,把唐劍寧死死盯住,窮凶極惡的樣子,好不怕人!
  唐劍寧畏縮地偏頭用徵詢的眼色望了望齊五爹,齊五爹立時制止道:「你信他!他說話要算數,江水都向西流了!」
  衛君直憤怒填膺,忽地抬臂拍出一掌!
  齊五爹嘗過厲害,立即兩掌交替,一先一後,分別打出兩股勁風!
  就當齊五爹的兩掌將發未發的前一霎,唐劍寧驚叫一聲,隨即躲在齊五爹後面,攀住五爹的肩頭隱藏起來!
  只見兩掌交處,齊五爹屹立如山,衛君直彆扭扭捏捏,一連倒退三步!
  齊五爹心頭狂喜,卻又禁不住暗自悔恨道:「早知旋風掌只須連發兩掌就能對付,先前的臉算是白丟了!」
  這時衛君直心裡也特別驚懼,他想:「這老傢伙的掌力,怎麼突然也有旋勁?而且力道恁般猛厲!」
  雙方經過這次對掌之後,齊五爹豪氣千丈,衛君直則頹廢萬分。一長一消之勢,誠不可以道里計!
  齊五爹躊躇滿志,大笑道:「小免崽子,咱們再來對兩掌試試!」
  蘇望山突然接口喝道:「慢來!」
  他用手指著唐劍寧大喝道:「你站過這邊來!」
  唐劍寧畏縮了一下,說道:「幹什麼嘛!我不去!」
  蘇望山陡地把臉一沉,陰森森地說道:「幹什麼?哼!真菩薩面前不用燒假香!彼此心頭亮得緊,你要老夫說開來?」
  衛君直和齊五爹同時大惑:「蘇望山這話什麼意思?莫非剛才這晦氣臉色漢子施了什麼手腳?」
  唐劍寧惶懼地道:「你是說要和我打一架?」
  蘇望山滿臉鄙夷之色,低喝道:「憑你也配和老夫打一架!你大概還可以接老夫十招八招的!」
  唐劍寧微有慍意,道:「你不要吃柿子揀軟的挑,先讓他們打完了再說好了。」
  蘇望山哼了一聲,道:「只怕由不得你!」
  唐劍寧從齊五爹肩後伸出腦袋,倣傚他的神態道:「只怕更由不了你!」
  蘇望山大怒道:「偏要你先接老夫幾招試試!」
  說時,已緩緩逼近齊五爹,對齊五爹威脅著說道:「齊老五,你識時務的話,快離開此人!」
  齊五爹毫不猶豫,斷然說道:「你有本事衝著五爹來好了,欺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輩算什麼!」
  他說這話,其實是色厲內荏,他自知決非蘇望山的對手!但江湖朋友講的是寧折不彎,何況他還是丐幫的老大!
  唐劍寧這時也在齊五擊身後接道:「老東西,你有本事就對付齊五爹好了,盡囉嗦什麼!」
  蘇望山雙目齊睜,喝道:「好,齊老五!你不要後侮!」
  唐劍寧立刻大聲說道:「決不後侮!你只敢動手,你自己才會後侮不迭,不信你就試試!」
  蘇望山明知唐劍寧確乎功力不弱,一來他自負不凡,二來被唐劍寧的話語激怒了,憤怒地喝聲:「老夫就試試你有多大能耐!」
  說話同時,右臂猛抬,呼地打出一掌!
  這一掌竟是開碑碎石的外家功夫,雙方距離又近,齊五爹見了,登時心膽俱碎!沒奈何,只好把早已提集右臂的十二成功力,咬牙閉目,破命拚上一掌!
  雙方使的同是外家陽剛力道,一經碰上,登時響起整天價一聲暴響,當真是震耳欲聾!
  齊五爹發覺自己氣血流暢,足下也自分寸未動,忙睜眼看時,廳中已呈一片黑暗,只聽唐劍寧的聲音在哂笑道:「老東西,如何?我早說你不是齊五爹的對手吧!」
  又聽蘇望山憤怒不已的聲音在一丈以外厲喝道:「你究竟是誰?敢來戲弄……」
  這時燈火復明,唐劍寧大笑道:「我不早告訴過你,一個傳口信給顏昌慶老爺子的人嗎?你自己不濟,打不過齊五爹,說什麼戲弄啊!」
  他不理會蘇望山的反應,又道:「五爹,您要他交出顏老爺子來吧!」
  齊五爹從蘇望山的狼狽形狀和雙方對話的情形,判斷出蘇望山已經吃了暗虧,但他更體察到自己的佔上風,極可能是唐劍寧暗中施的手腳,因為當他發掌抗拒的時候,彷彿有道熱流從背心中極穴傳入體內。
  這時聽唐劍寧這麼一說,心下大樂,立刻笑道:「豈止要他交出顏昌慶來,還有那小免崽子,他自己爬進棺木了,五爹才肯放手哩!」
  他兩人這一唱一和,衛君直不禁大怒道:「臭叫化,少爺與你拚了!」
  說時,忍不住湧身上前,奮力打出一掌!
  就在他掌勢剛發之際,只聽蘇望山大聲喝止道:「君兒快退!」
  衛君直方自驚詫,猛覺一股勁道,驚濤駭浪般撞來!
  那勁道強猛無匹,簡直不可抗拒,蹬蹬蹬,一連倒退不停!
  蘇望山縱到衛君直後面,全力將他向後拉扯,總算沒被震倒!
  這時,他師徒肝膽俱裂,蘇望山心下明白,唐劍寧的內力造詣,決非他師徒可以比擬!
  可是此情此景,又將如何善後呢?
  他心頭惶急,眸子亂轉,齊五爹公然向身後唐劍寧說道:「他師徒在打主意逃走了!」
  唐劍寧微笑道:「咱們剛才說過:那小子自己爬進棺材,並交出頭老爺子來,饒老東西一條老命,否則,就……」
  蘇望山怒不可遏,接口厲喝道:「你能怎樣!」
  顯然,他語氣已不再像先前那樣倨傲托大,並且默認他是在設法離開此地。唐劍寧仍然微笑道:「不怎麼樣,只教你留下點什麼作個記號!不信你再試試!」
  蘇望山罵道:「見不得人的東西,你有種滾出來!」
  唐劍寧霍地一躍而出,盡去先前畏縮之態,突然大聲說道:「我出是出來了,可是並不是滾出來的!我要你先給我滾出廳去,然後再請五爹教你那活現眼的徒弟爬進棺材!」
  蘇望山氣得腑肺皆炸,大怒道:「你是誰的門下,敢這般無禮!」
  唐劍寧悠閒地道:「如今已不是談這些的時候了,是見真功夫的時候了。假如你一定要我說出師承和姓名來,也未嘗不可,不過我一旦說出來,就不教你先爬出去了事,而要你永遠留在這兒!你先衡量衡量著。」
  蘇望山又氣又怒,怒得說話也結結巴巴了!他只道:「老子先……先毀了……毀了你再……再說!」
  不等說完,霍地欺身上前,左掌右拳,從上下兩個不同的部位分別打到!
  這種出手方式,平來平凡得很,但此刻從蘇望山手裡使出來,卻別是一番情景。
  唐劍寧只覺拳掌未到,勁風先臨,而且勁風冷冰冰的,冷得有令人抵抗不住的寒意!心中猛地一震,立刻暗運新近學成的西藏溫家的獨門絕藝--無極氣功--先行護住全身,隨即施展「六陽-功」與「拳中之霸」兩種混合成的內功,緩緩拍出一掌!
  休看蘇望山在黑道中極具威望,卻禁受不起唐劍寧的緩緩一拍之力!
  唐劍寧的柔勁剛發,蘇望山立即發覺不對。他經驗老到,性命超過一切,什麼名譽,地位,眼前都沒法顧及了!
  當下身體疾倏矮身往左一閃,卻沒料到唐劍寧也及時搶到左邊再拍出一掌!
  蘇望山不敢硬架,遂又慌忙往右一竄,百忙中,急運丹田真氣,準備硬接一掌!
  但事實並不如他想的那麼單純,剛在他運氣之頃,唐劍寧倏又從右邊拍出一掌!
  前後不過三掌,偌大的一間客廳,已多半被這迴旋激盪的柔勁所籠罩,齊五爹和衛君直一旦觸及這團柔勁,便像有種無形物件在托住身體,使人有頭輕腳重,身不由已的感覺!大駭之下,趕緊貼近壁子,強自穩住身體!
  這當然是他們功力較弱的兩人所遭遇柔勁的現象。蘇望山又如何呢!
  蘇望山的功力,較之二人確乎高出一二籌,但他隔得近,柔勁的力量也更強,比起兩人頭輕腳重,身不由己的感覺更厲害!
  但他能在一瞬中體察出這團柔勁在離地三尺上面才有,可是他無暇尋思這是什麼緣故,只是迫不及待地猝然全身平貼地面,暫時躲開這團不知名的霸道柔勁的侵襲!
  殊不知唐劍寧正要迫他這般作法,當蘇望山剛剛自以為得計的時節,唐劍寧忽地一面雙手連揮,一面大聲哂笑道:「正是這般『滾』法!」
  原來唐劍寧的雙手連連揮動的時候,用的純是陽剛力道,這陽剛力道儘是朝蘇望山身軀貼近的地方突發!
  蘇望山這時要想站起身子,一方面怕那霸道柔勁的餘威仍在,另一方面時間上也絕不容許他有站起的時機!於是因利導勢,順乎自然地就地滾了一滾。
  但一滾才止,唐劍寧決不放鬆,倏又連番出手下擊,而這下擊的地位,全是使蘇望山不趕快躲讓,就會即刻死傷的部位,利害所繫,便又再次翻滾!
  於是,一個緊揮手臂下擊,另一個則連番滾動。唐劍寧哂笑的時候,蘇望山已滾了三四個元寶翻身了!
  唐劍寧這裡一哂笑,蘇望山突然醒悟,他暗一咬牙,寧願因此死傷,也不甘受辱下去,於是不顧唐劍寧下擊的力道,四肢同時猛一使勁,身子立刻站了起來。
  但一條右臂,已麻木得毫無知覺了!
  唐劍寧見他站著沒逃,並未落井下石,只輕說道:「你還不死心,一定要滾出大廳?」
  蘇望山心下一陣電轉,霍地轉身拔腳飛逃!
  跑出大廳之後,大概是越想越惱,可能也是死要面子,忽然停步回頭說道:「假如你不怕血債血還,就只管任意處置衛君直好了!」
  唐劍寧大笑道:「江湖上的仇,恨,那樣不是血造成的?區區從來就不顧忌這些!」
  蘇望山道:「你是決定要對他下辣手?」
  「那不關你的事,你保你自己好了!」
  蘇望山恨意如山地說道!「好!你敢把衛君直怎麼樣,老夫將來誓必把你也怎麼樣!」
  唐劍寧大笑道:「將來是將來,將來再說吧!」
  蘇望山無奈地掃了衛君直一眼,逕自越牆遁去。
  蘇望山身子剛剛登上牆頭,齊五爹忽然發聲喊,思喝:「你想跑掉?」
  唐劍寧回頭急望,只見衛君直和齊五爹正一先一後向廳後飛奔!
  他怕顏昌慶將會遭到什麼不幸,身形急晃,不等衛君直離開大廳,他已搶在齊五爹前面,迎面攔住衛君直,鄙夷地說道:「你的事還沒了結就想逃掉,未免太不夠漢子行徑了!」
  衛君直羞慚地垂下頭,默默不語。
  唐劍寧笑向齊五爹問道:「五爹背棺拚命,請問究竟是為了什麼寶物?」
  齊五爹驚震於唐劍寧的絕世頂高武功,但不知道他的素行如何,因茲事體大,不敢據實吐露,只道:「這是本幫的絕端機密,恕我不能奉告。如若我今番討寶不回,雖然粉身碎骨,也對不起本幫歷代老大和手下的弟兄,以及整個江湖上的白道朋友們!」
  提起「白道」兩字,唐劍寧不覺肅然起敬,稍一思考,立即說道:「五爹何不早說,可惜蘇望山已經逃掉了!」
  齊五爹頂有把握地道:「不相干,我確知本幫重寶仍在這小免崽子手裡!」
  唐劍寧試探地問:「這寶物如此重要,一經討回,便能消弭武林浩劫?」
  齊五爹鄭重說道:「這寶物只是其中之一,不過缺了它就等於全盤作廢!」
  唐劍寧本想再問究竟是什麼寶物會有恁大關連,卻因剛才已經碰了個軟釘子,無法再問,於是俯首沉思不語。
  衛君直別有居心,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叫化,你別作夢,你昨晚聽到我們師徒爭執的話,全是假的,那只是故意說給你聽,穩你的心的!其實那寶圖早就藏在我師父身上了!」
  寶藏圖?唐劍寧的心弦,急劇震了一下!他記起多事老人曾經說過,六張寶藏圖,目前只有一張下落不明,原來是落在「丐幫」了!
  眼下連丐幫的這張一失,單單就剩自己唯一的這張了!心中情急,便問:「真的是你師父帶走了!」
  衛君直滿面得色,道:「那是自然,否則他何必連我都不顧,只急於脫身呀?」
  齊五爹見事已至此,反倒泰然地道:「你信他的鬼話,縱然是真,也還差唐劍寧一張和另外一人的一張!另外的一人還可行強,唐劍寧的那張麼?恐怕就難得弄到手了!」
  衛君直再又大笑道:「老叫化,你別倚仗草鞋紮了腳!唐劍寧的那張根本就是假的,六張寶圖,咱們已由兀全得手了!」
  話剛說了,齊五爹突然縱聲大笑不止,
  唐劍寧被他這突發的笑聲笑得莫名其妙,忙問是什麼事值得這般好笑。
  齊五爹笑道:「這個恕難奉告,不過只聽他這幾句話,便令我放心不少!」
  唐劍寧惶惑問道:「然則唐劍寧的那張是真的?」
  齊五爹連連搖頭,說道:「不關唐劍寧那張真假的事!」
  唐劍寧更覺茫然,追問道:「那為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齊五爹只是笑而不言,腦袋卻頻頻輕搖不已。
  唐劍寧微有怒意,沉聲問道:「為何我不能知道?」
  齊五爹也報以惡聲,道:「五爹死就死!你想倚仗武功威脅五爹呀?後生,你想都不用想!」
  唐劍寧悚然而驚,忙改容溫語謝罪道:「是區區一時失檢,唐突了五爹,五爹請多擔待!」
  說時,並且還打了一躬。
  齊五爹這才回嗔作喜,淡淡說道:「話說明也就算了,何必如此多禮!」
  唐劍寧莊容說道:「不然!區區實有摸清此事根底的必要,所以才一再相請。五爹懷有隱衷是真,區區不敢勉強,但是有沒有折衷的辦法呢?」
  齊五爹沉吟不語。好半響,突又豪邁地道:「除非你能確勿證明你是正道人物,我才實說,否則你索性殺了我!」
  唐劍寧略一思忖,終於苦笑道:「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端在各人情趣不同,正道與邪門,也正因為各人的看法與見解而有所差異。區區雖然自信不是作歹為非的人,卻未必能夠使人相信!」
  齊五爹連連點頭,似乎甚是同意他這般說法,於是笑笑道:「你先說你是誰,讓我仔細琢磨一下,看可不可以說給你聽?」
  唐劍寧心中電轉幾轉,忽然慢慢揭下那張人皮面罩,悠閒地吐出了下面幾個字:「雁蕩弟子唐劍寧。」
  此言一出,齊五爹和衛君直臉上同時失色。不過兩人的心情迥異:衛君直是驚駭無比;齊五爹則是出乎意外的興奮過度。
  齊五爹一愕之後,忽然雙手把住唐劍寧的肩膀,連連搖撼著道:「不想我終於見到你了!你這張面罩也忒妙了,怎麼連臉上的表情也能隨意表現出來!」
  歡悅之情,溢於言表!
  唐劍寧被他這麼一搖撼,反倒有些靦腆起來,低頭微笑道:「這是多事老前輩特別送給我的。您現在總可以講了吧!」
  齊五爹拿眼瞅住衛君直,嘴裡慢吞吞地道:「自然要講的……」
  唐劍寧見狀心明,驀地躍到衛君直面前伸手就點,衛君直欲避無從,立即應指倒地!
  齊五爹見了,由衷讚道:「名不虛傳,唐老弟果然好……」
  忽然他不即說下去,面露疑容,緊緊瞅住唐劍寧。
  唐劍寧一時茫然,也拿眼瞧著齊五爹。
  於是,一切歸於寂靜………
  過有頃刻,齊五爹忽然問道:「久聞雁蕩的輕功『步步升天』藝冠武林,你能不能使我開開眼界?」
  唐劍寧苦笑道:「區區乃是家師兄摩雲客代師傳藝的,那時正好家師兄他老人家雙腿廢棄,所以區區便沒學到這番絕技!五爹忽然有此一說,難道其中有什麼懷疑之處嗎?」
  齊五爹「嗯」了一聲。
  唐劍寧無以自明,急切地道:「五爹敢是懷疑到區區的身份有問題,那未區區表演別的本門功夫請五爹指教指教如何?」
  齊五爹頻頻搖頭,一臉尷尬表情,苦笑道:「我卻不懂雁蕩的別樣功夫!」
  唐劍寧苦苦尋思,突然從懷中探出那柄帶鞘的白虹劍,雙手遞了過去,道:「這是本門唯一的信物,五爹若然再不見信,區區便沒法證明了!」
  齊五爹接劍在手,剛一拔劍出鞘,立覺一泓秋水,寒氣襲人,他輾轉諦視之時,臉上笑意逐濃,終於劍還原主,連連讚道:「的確好劍!看來定是『白虹」了!」
  唐劍寧道:「五爹法眼,豈會失誤!」
  齊五爹笑逐顏開,問道:「你知道這寶藏圖一共究有幾張?又是一些什麼寶藏嗎?」
  唐劍寧意識到其中又別有蹊蹺,就所知道的盡情說道:「聽說是六張,至於裡面的寶藏,除了兩枚『百陽朱果」而外,還有本門『白虹三式』的遺譜。」
  齊五爹笑著搖頭,輕輕說道:「七張!」
  「七張?」唐劍寧心中大叫。他極端疑慮地問道:「怎麼從沒聽人說起過!」
  齊五爹一時浮現滿面得色,笑道:「當今學世之中,曉得這秘密的,就只一兩個人了,而我五爹便是其中之一!」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在雁蕩山的鐵柱峰前,有座水簾洞,洞裡便是寶藏所在。那些寶藏,幾乎無一件不是武林人物寤寐以求的至寶,乃是兩百多年一位冠絕古今的風塵奇人搜集和創……。」
  唐劍寧惶然反問道:「不是先師設計的?」
  齊五爹笑道:「令師只能算是在不知道其中根底的芸芸眾生中最先發現石洞機關的第一人!」
  他興奮繼續說道:「一共七張寶藏圖,其中五張是圍繞在石洞外圍的,另外兩張才是進入『寶藏庫』的圖式,而這兩張又分一內一外,我保有的那張,才真是寶藏庫中的圖式……」
  唐劍寧急急說道:「你那張不是被蘇望山帶走了!」
  齊五爹沉著若定,從容說道:「不相干,我知道你的那張圖,正是進入寶藏庫的必經之路!假若他們弄不到你那一張圖樣,也只能望洞興歎!」
  唐劍寧半信半疑,問道:「五爹怎會這般清楚?」
  齊五爹忽然嚴肅起神情,恭謹說道:「只因本幫中的第三代老大,曾親手接受當時那位風塵奇人交給的那張緊要寶藏圖,並親受他老人家的親口托負,是以本幫歷代老大都在臨交接時,特別以此秘事相囑,並餘言所有幫中弟兄,共同為注意其餘六張寶藏圖的確去處而努力。
  此事輾轉兩百年有零,本幫已歷經七代,在這悠遠的歲月裡,儘管江湖間仇殺紛起,只除了令師生前曾設盡方法秘繪其餘五張寶藏圖而外,其餘便無人動這念頭。不想在我接長本幫三十年的最後一兩年中,竟被百殘和尚派遣心腹,不擇手段,到處窮搜,一口氣搜集了五張!」
  唐劍寧十分不解,問道:「貴幫因何會失散許多張圖式?」
  齊五爹笑道:「這是本幫第三代老大聽從那位風塵奇人的口授妙計,故意把它失散出去的。其原因則為防止不容易讓一個人集中,殊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唉!………」
  唐劍寧問道:「請問已到手的是那幾張?那未曾到手的,除了區區那張,又是誰的!」
  齊五爹屈指教道:「目前他已經到手的是他自己一張,峨媚費青峰手裡的一張,白花幫的一張,西藏劉德定的一張,外加我的這張,共是五張,至於還沒到手的,有你一張,另外艾錕的一「」
  唐劍寧雀躍道:「艾錕的一張?如此說來,艾幫主目前並沒被擒!」
  齊五爹大笑道:「自然啊!否則,衛君直這小免崽子就不會晝夜廝守著顏昌慶了!」
  提起顏昌慶,唐劍寧急道:「五爹請看住姓衛的,我要去裡面尋顏舵主去!」
  說完,急向裡頭奔去。
  片刻之後,一個五旬左右,精神萎頓的老人,在唐劍寧扶持下蹣跚地走出來廳來!
  這五旬萎頓老人,便是鐵船幫宜昌分舵的舵主鬧海蛟顏昌慶。
  他微弱的目光一眼瞧見臥倒地上的玉面人妖衛君直,忽然咬牙切齒,恨聲喝道:「淫賊,你也有今日授首的一天呀!」
  唐劍寧扶他到椅上坐下,笑道:「他並沒死,只是麻穴被點了!」
  齊五爹接口轉介道:「這位便是當今享譽武林的絕頂高手唐劍寧。他嚇走了蘇望山,點倒了衛君直,他急於想知道艾錕的去處,你快告訴他吧!」
  鬧海蛟顏昌慶凝注齊五爹的面孔,好半晌才問:「尊駕可是丐幫老大齊五爹?」
  齊五爹含笑點頭。
  鬧海蛟顏昌慶忽然歎息道:「本幫艾幫主已被人劫持走了!」
  唐劍寧如高樓失足,急問道:「誰?」
  顏昌慶頓時雙目落淚,未言先歎道:「唉!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天山鐵氏兩老兄弟!」
  唐劍寧星目怒張,頭髮無風自動,憤憤說道:「林錢塘說對了:休看他人前道德仁義,其實人後面盡多男盜女娼的事!我得趕去回疆天山,會會他兩老兄弟!」
  齊五爹緩緩勸道:「鐵氏兄弟人雖孤僻,素行卻極嚴謹。他們此行,容或有不得已的隱衷。」
  唐劍寧憤債問道:「什麼不得已的隱衷,會致劫走艾幫主?你說!」
  齊五爹無言可說,垂頭不語。
  頓時間,空氣急劇轉變,形成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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