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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那人方一現身,眾增不禁微微起了一陣騷動,偌大一座禪林上院剎那間又恢復了一片死寂,數百僧人個個神情激動,但聽不到一絲聲息!
  只有那些火炬上的火焰,被夜風吹得「獵獵」作聲,彷彿為這一觸即發的危機,預先奏起了死亡之歌。
  高戰隱在樹上,極力運目向那樹林盡頭望去,唯見那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鮮色儒衣,昂首闊步,緩緩向寺門行來。
  只是,他從兩眼以下用一條黑色絲巾掩裹住,僅露出兩隻灼灼發光的眼睛,竟是無法一見他是什麼容貌。
  高戰暗忖道:這人功力超凡,才現身便鎮攝住寺中數百僧人,威勢可說至極了,但為什麼用黑布蒙著臉,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難道他有什麼難以見人的隱衷?
  他決心要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來,若是其屈不在禪林上院,自己必要仗義出手,鬥鬥這難纏的蒙面怪人。
  心念及此,那蒙面文士已經緩步踱到火巷盡頭第一對手執火炬的僧人之前,火光照射之下,但見他兀自雙手反負,神態從容的停住腳步,用那一雙精光奕奕的眸子,向群僧冷冷掃了一限。
  忽又陰沉沉笑了起來,冷聲說道:「老禿驢,你擺下這等陣勢,難道是欺我不敢下手嗎?」
  他這一出聲說話,高戰猛可裡心頭一動,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對高戰頗有幾分熟悉之感,竟似在那裡聽見過……
  高戰忙扭頭看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見他依舊木然端坐,默默無言!
  蒙面文士陡地目射凶光,暴聲喝道:「時限已到,老禿驢,你到底肯不肯把東西交出來?」
  這一聲斷喝,恍若平地一聲閃雷,距他略近些的和尚盡都身軀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驚恐之色。
  籐床上的老僧緩緩抬起頭來,木然答道:「施主約會四更,現今三鼓才過,何必急躁,只要到了四更,老衲自當給施主一個滿意的答覆。」
  蒙面文士仰天大笑道:「看這光景,莫非你已邀約了什麼厲害的幫手麼?」
  這時,四名黃衣僧人中有人應聲道:「對付你這等殘暴陰險的人物,便是邀約了幫手,也不是什麼可恥之事。」
  蒙面文上曬然道:「這麼說,我若現在動手,反顯我畏怯你們的幫手厲害,好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到四更!」
  說罷,便盤膝席地而坐,雙目低垂,不再言語。
  場中頓時又死寂一片,數百僧人虎視眈眈,鴉雀無聲,那文士獨自盤膝坐在夾道巨松之間,左右不足三尺,便是執著火炬的灰衣和尚,但他竟端然正坐,毫無半點戒懼之意!
  高戰看得暗感詫異,心想:這蒙面文士也真是夠狂的了,非但不把數百僧人放在眼裡,更坐候別人幫手趕來,難道他仗持著什麼?竟敢把這禪林上院看著無人之境,可以任意宰割?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不忿起來,一探手,從樹上輕輕折下一段枯枝,屈指扣在掌心,暗罵道:狂妄的傢伙,我且試試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揚手輕彈,那枯枝俏沒聲息逞奔蒙面文士射去!
  他暗中已將真力貫注在樹枝之上,是以那枯枝出手,驀地掠過松林,繞了一個弧形,飛到距離蒙面文士三尺之處,突然「波」地一聲輕響,遽然爆襲開來。
  那蒙面文土耳目竟然十分敏捷,就在枯枝爆裂之際,陡見他猛地雙睛怒睜,身軀輕微的一抖,竟然運起一層無形真氣護住全身,枯枝碎片射到一尺以內,盡都紛紛自動墮地,蒙面文士仰天冷冷一笑,道:「老禿驢,敢情你請來的得力幫手已經到了,只是……」他冷哼一聲,又道:「只是,也不過是個見不得人的偷襲之徒而已!」
  籐床上的斷腿老嬰然一動,情不自禁掃目向四周張望一眼,神色顯得甚是激動,但當他並沒發現什麼,以後又不禁有些失望似的。
  許久,他才冷漠地答道:「施主自妄自大,少頃必將自食惡果。」
  蒙面文士「霍」地從地面一躍而起,厲聲道:「在下不想久耗時光,你若執迷不肯交出那件東西,不論你那幫手來與不來,在下便要覆踐諾言了。」
  這話一出,死寂的場中,突然響起一片低沉急迫的喘息之聲,院中佈陣的百餘灰衣憎人,微微起了一陣騷動。
  那斷腿老僧輕歎了一聲,朗聲說道:「伽藍玉勒真經乃本寺鎮寺重寶,施主便是殺盡全寺僧人,老衲也無法送與施主。」
  高戰恍然悟道:原來這人是來強索一部經書,只不卸那伽藍玉勒真經究竟有什麼好處?竟使他們為了那一書,寧可拿全寺數百僧人的性命去交換?
  他方才想到這裡,忽聽那蒙面文士仰天放聲大笑,道:「老禿驢,我若要殺盡你全寺僧人,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那時你縱然留得真經,又有何用?難道半月斷腿之苦,你還沒有受夠嗎?」
  斷腿老僧毅然答道:「老衲頭尚可斷,何況一雙腿……」
  蒙面文士陰沉地點了點頭,道:「好!我今日就將你全寺僧人盡都斷去雙腿,倒要看看你留著真經,有何益處。」
  話聲才落,身形陡地一矮,兩袖貼地一揮,一蓬銳利無匹的暗勁,猛向左右執著火炬的僧人腳部掃去!
  他這般突起發難,而且以近身手執火炬的和尚作為對像,自然令人防避不及,勁風過處,只聽兩聲慘哼,左右兩名僧人雙雙仰面栽倒,痛苦的掙動著身子,竟再也站立不起來!
  顯然,他們的雙腿,已被那蒙面文士用掌力震斷。
  那蒙面文士狂笑一聲,向前跨進三四步,又立在第二對高擎火炬的灰衣僧人之間。
  但奇怪的是,這兩名僧人明知災禍將臨,卻仍舊紋風不動,一手高擎著火炬,一手豎掌當胸,垂目不作一聲。
  蒙面文士笑道:「老禿驢,你再不答應,在下又要下手了?」
  高戰看得體內熱血沸騰,然而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僅是雙手合十,閉目不語,好像對方纔的慘事,一些兒也沒有反應。
  蒙面文士見他不應,輕哼一聲,雙掌一分,「蓬」然兩響,兩名和尚又被震斷雙腿.連人帶火炬一起摔倒地上。
  這時,寺前那四名黃衣僧人和左右十八名紅衣和尚個個面容激動,院中佈陣的灰衫弟子,有的已經熱淚盈眶,但是,他們除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人慘下毒手震成殘廢之外,竟沒有一人動一動,或者發出一絲聲音!
  高戰大惑不解之際,那蒙面文士竟又行到第三對和尚之間站住。
  一股激烈的怒火,從高戰心頭狂升起來,他一拉短戟,便欲挺身而出……
  驀地,寺中陡傳來一聲沉重的鈸聲:「嗆!」
  鈸聲一起,忽見一名身形粗矮的黃衣僧人越眾而出,揚聲叫道:「迎賓弟子撤回!」
  這矮僧出聲洪亮,竟似有極深內家修為,高戰微感一驚,忙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凝目望去,卻聽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沉聲說道:「大慈,祖師法規,焉能輕廢?」
  矮僧朗聲道:「對這種凶殘狠毒之人,方丈何必拘於禮數?
  弟子願領受重責,以保全寺中門人性命。」
  斷腿老僧黯然一歎道:「話雖如此,但他既持有天竺佛碟,總是當年信物之一,我們不可疏了祖師遺規……」
  高戰聽了這些話,駭然詫道:「原來是他?」
  他初聞那蒙面文士發話之時,已經暗起疑心,這時又聽說他持有「天竺佛碟」,這才恍然而悟,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竟極似自己正要天涯追尋的金魯厄。
  這一剎那,高戰內心彷彿澎湃翻騰的浪潮,激盪得微微顫抖,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無處尋到金魯厄,萬萬想不到才到普陀,竟會無意間在這「禪林上院」撞見!
  一知蒙面文士竟是金魯厄,使他不禁又聯想到金英,心靈深處,忍不住越加顫抖得厲害……
  金英被他擄持萬里,必然也到了中原,她現在會落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傷害或欺凌了嗎?
  高戰握著短戟的手,不住地劇烈抖動著,眼中怒火外噴,咬得口中鋼牙格格輕響,他彷彿從金魯厄的蒙面黑巾之中,已看到金英那哀怨如訴的面龐,以及金魯厄的得意奸詐的獰笑……
  他與金魯厄本沒有仇恨,以往僅是對金魯厄叛師欺祖的可鄙行徑有些輕視而已,但如今目睹金魯厄出手毒辣,再加上金英的被擄,使他不由升起滿腔仇恨之火!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金魯厄怎會獨自來到普陀?他強欲索取那部「伽藍玉勒真經」有什麼用處?同時,他為什麼要用黑巾蒙面?撣林上院那斷腿方丈為什麼仍要對他以禮相待呢?
  這許多解不透的迷團,好像一個接一個的鎖環,緊緊束縛著他的心!
  突然,寺中又揚起「嗆嗆」兩聲鈸響,寺門外那兩行手持火炬的灰衣和尚迅捷地轉身向寺內奔回,火光一暗,山門外已不見一個僧人。
  金魯厄放聲大笑道:「禿驢們,劫運當頭,你們還想逃生不成廣話落時,人已閃身立在寺門之前。
  那黃衣矮僧大袖一抖,身形凌空而起,掠過院落,飄落在金魯厄面前一丈以內,錯掌喝道:「貧僧大慈,欲領教施主的天竺絕學。」
  金魯厄不屑的冷笑數聲,道:「大師父只怕不是此院弟子吧?
  半月之前,在下似乎並未見到過你?」
  大慈恨恨道:「貧僧適巧遊方在外,否則,絕難容得施主在禪林上院放肆行兇!」
  金魯厄笑道:「好說,好說,在下遠從天竺來此,旨在索回咱們大竺至寶伽藍玉勒真經,不得不休,大師父若是知事的,就該轉請你們那老禿驢乖乖獻出來才對!」
  大慈和尚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狂徒住口,你且先試試貧僧無上降魔大法,再提真經也不遲。」
  叱喝聲中,左掌一揚,出手竟用了西藏密宗門的「大手印」
  心法,閃電般向金魯厄小腹按了過去!
  這大慈和尚人雖粗矮,卻顯得是位內家名手,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掌力收發由心,足見是個曾經高人陶冶的高手。
  金魯厄見他出手一招竟然不凡,眼中微露驚訝之色,擰身向左一旋,儒衫震起一股護體罡風,同時穿掌遞出,竟是一招硬接!
  兩人掌力一觸,平空爆起一記問響,金魯厄雙肩微晃,那大慈和尚卻猛地退後一步,臉上微微變色。
  金魯厄揚聲笑道:「大師父功力超卓,比你們那位方丈強多了廣狂笑中,身形一擰,雙手伸縮,眨眼間竟一連拍出五掌。
  那大慈和尚怒叱一聲,雙掌互捏斜舉,突然吐氣開聲力砍而下,狂飆橫掃,登時將金魯厄的掌式一齊封住,金魯厄略微一緩,大慈和尚忽然左腳欺近一大步,又是一聲大喝,居然使出北派正宗的「大摔碑手」法,閃電般回攻一招。
  全魯厄輕「咦」一聲,掌上遽然變剛為柔,五指疾翻,反扣和尚脈門,敢情他也看出這和尚所學極雜,而且處處使用剛猛之勁,好像存心要跟自己拚個兩敗俱傷似的。
  大慈和尚一連變換三種掌法,見仍然勝不得金魯厄,陡地又發出一聲暴喝,身形遽爾飄退,兩手握拳一陣遙擊,空中不住「波波」連聲,竟改用「形意門」無形神拳掩住門戶,探臂反抽,忽地銀光燦爛,手上已多了一面閃閃發光的鋼鈸,大喝道:「狂徒,亮兵器咱們再拼幾招!」
  全魯厄笑道:「你認為憑你這身武功,便值得在下亮兵器嗎?」
  大慈和尚怒極反笑,也不再多話,銅鈸迎面一圈,陡地一招「力士排山」,攔腰掃了過來。
  金魯厄好似有意炫耀武學,驀地一聲清嘯,身形凌空而起,懸空突然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雙掌化作「蒼鷹搏兔」,逞扣和尚肩井穴。
  大慈和尚左腿一弓,銅鈸斜舉上封,乘勢吐氣開聲,又搗出一記「無形神拳」。
  如此一上一下,金魯厄無處著力,原是最不適硬接硬折的,但金魯厄不愧身負「恆河三佛」驚世駭俗的絕頂武功,但見他掌勢疾變,竟與大慈和尚一招硬接!
  勁力一交,大慈和尚向下一沉,金魯厄借勢騰身又起,人在空中仰面翻滾,宛若一頭大鵬,瞬息間又電掣般閃樸而下。
  那金魯厄不愧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這一招,正是當年「恆河三佛」在小戢島上初逢「海外三仙」時,慧大師在石筍尖端施展過的「蒼鷲七式」絕妙身法,那時金魯厄和辛捷都在島上觀戰,被他牢記了去,幾經演練,竟化成了一招『海鷗掠波」。
  當年「海外三仙」大戰「恆河三佛」,高戰並未在場,是以他一眼看出金魯厄這一招詭異多變,令人莫測高深,登時心頭駭然,料定那大慈和尚必難擋得住,連忙厲叱一聲:「金魯厄!住手!」
  喝聲才出,人已離樹飛起,搶撲過去……
  然而,他卻終於遲了半步。
  那大慈和尚不明這一招詭變百出,而且在一個內功修為有根基的人施展出來,威力更甚,仗著自己手上多了一面鋼鈸,竟不閃不避,鋼鈸一翻,硬用一招「雲鎖五嶽」封住頭頂!
  就在高戰出聲喝的剎那,金魯厄辣手已出,雙掌一合一翻,那綿綿無上的內家至高勁力猛擊在鋼鈸之上。
  只聽「噹」地一聲脆響,金魯厄業已飄身落在一丈以外,那大慈和尚右臂奇痛莫名,心神一陣震盪,兩腿登時酸軟,撲地跪倒,按捺不住,「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血,神志頹喪地垂下頭來。
  高戰縱身躍到,大慈和尚業已負了極重的內傷,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群僧一陣騷動,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合十垂目,滴下兩滴晶瑩淚珠,黯然喧道:「阿彌陀佛,祖師慈悲。」
  另三名黃衣僧人一齊搶出寺院來,院中佈陣的灰衣弟子緊跟著向前迫近一大步,戒刀閃耀,似欲出手……
  高戰向群僧微一擺手,低喝道:「且慢,在下自能打發這人。」
  他緩緩轉過臉來,眼中激射著懾人的光芒,向金魯厄冷冷叱道:「把你那勞什子的布巾取下來吧!」
  金魯厄想不到高戰會在此地出現,肚裡自也心驚,但仍強顏鎮靜的笑道:「呀!原來禿驢的靠山竟是你啊?」
  高戰怒目一瞪,厲叱道:「叫你把臉上的布巾取下來,你聽見了沒有?」
  這一聲大喝,恍如平地春雷,在場群僧盡都一震,金魯厄情不自禁伸手摸臉上布巾,訕訕笑道:「我若不願取下來,你便怎地?」
  高戰此時急怒已達極點,冷笑道:「你要是再不識趣,別怪我……別怪我……」
  他本是個忠厚之人,原意要罵幾句毒惡的話,但一時又不知罵什麼才好,是以倒有些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真是個愛管閒事的傢伙,在沙漠中,你破壞了姓金的大事,難道今天又要替這些禿驢出頭不成?」
  高戰想了半晌,才突然記起,厲聲喝問道:「金英呢?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神色一震笑道:「她麼……?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關心!」
  高戰又怒又急,咬咬牙,道:「你快說,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聳聳肩,曬笑道:「我憑什麼應該告訴你?難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高戰氣得渾身亂抖,切齒說道:「金魯厄,你若敢傷她一肌一發,高戰誓不與你甘休……」
  金魯厄格格狂笑起來,道:「實對你說,她現在是金某的妻子,我幹嗎要傷害她啊?一個做丈夫的,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高戰聽得渾身一震,頓時忍耐不住,未等金魯厄把話說完,驀地肩頭一晃,人如飄風般欺身而上,鐵掌連揚,「拍拍」兩聲,結結實實已打了金魯厄兩記耳光!
  他真是氣極了,出手之後,才用力吐出一句話:「你胡說!」
  金魯厄猝不及防,不想高戰出手如此迅速,簡直令人無從閃避,挨了兩記耳光,臉上蒙面黑布也險些被打落下來,驚逞萬狀地疾退數步,舉手撫摸著火辣辣的面頰,不禁又羞又怒,怔忡良久,才怨毒地冷笑道:「高戰,、你吃醋嗎?金英已是我金魯厄的妻子,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不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高戰原本不善言辭,一急之下,更不知該如何分辯,用手戟指著金魯厄,好一會,才忽然記起身後還有數百名和尚,自己原是仗義出手的,現在怎的盡跟他扯著金英呢?只要擒住金魯厄,不但替「禪林上院」解脫災禍,自然也能追問出金英的下落。
  想到這裡,自忖不必再跟他多費口舌,錯掌搶了上去,一口氣便搶先攻出四掌。
  高戰的功力,自又遠非大慈和尚可比,這四掌一氣呵成,連綿出手,宛如同時攻到,但只見漫天俱是掌影,竟分不出那一掌在先?那一掌在後?
  金魯厄明知高戰是個勁敵,不肯硬接,腳下連踩「七星」,繞身飛退。
  高戰怒叱道「金魯厄,有本事就不要走!」登時也展開關外「一沙落雁」輕身功夫,如影隨形,躡蹤追上。
  兩人一面喝罵,一面出招,霎眼間便已快速絕倫的換了十餘招,只看得「禪林上院」和尚目瞪口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若論高戰此時功力,自不在金魯厄之下,但他一心要生擒活捉金魯厄,以便追查金英下落,出手難免顧忌,是以纏鬥了將近百招,兀自無法分出勝敗來。
  金魯厄盡出所學,招式詭變莫測,怪招造現,令人難以捉摸。天竺武學本不在中原之下,而金魯厄天資聰慧,當年極得「恆河三佛」鍾愛,早已集三佛絕學於一身,高戰要想在短時間內勝他,自然亦是不易。
  人影飄忽,詭招連現,這中原和天竺兩位年青高手又拼了三百餘招,高戰急欲成功,已經險招連綿,一會兒使出平凡上人的『空空拳法」,一會兒又換用師門「百步神拳」,甚至「開山三式破玉拳」,天煞星君的「透骨打穴」手法……幾乎將關外和中原各門各派的拳掌絕學全都搬出了籠,搶盡上風,將金魯厄打得節節後退。
  他若想將金魯厄傷在掌下,只怕早已達到目的,無奈他存心不願傷他,只想生擒,一時間自難得手。
  金魯厄素懷狂傲,這時候也越戰越驚,力拼數百招,對高戰所學之博,功力之純,漸漸感到難以應付,何況,禪林上院中還有數百雙虎視眈眈的眸子,皆砍得之甘心?
  他打定及早脫身的主意,掌上陡地又加了幾分內力,一連奮力拍出三掌,抽身又欲飄退。
  高戰早看出他有逃走的念頭,心中一動,忖道:我若硬將他截住,即使傷了他,他必不肯說出金英的下落,何不放他脫身,跟蹤掩去,查出他落腳之地,便不難查出英弟的下落了。
  主意一定,腳下向左微滑,故意讓出右側空隙,那金魯厄心中一喜,錯身搶廠出去,高戰驀然沉聲大喝,左臂疾吐,摒起中食二指,猛向金魯厄雙目點去。
  金魯厄側頸微傾,閃過高戰的指尖,剛剛踏出圈外,不防高戰指尖忽然向下一沉,竟抓住了他覆面的黑巾。
  高戰沉臂用力一扯,叱道:「金魯厄,還躲躲藏藏作什……」
  那覆面黑巾被高戰一扯而落,金魯厄失聲驚呼,連忙用手掩面,騰身躍人松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那一聲淒涼的驚呼聲,卻使高戰大大一驚,原來當他扯落金魯厄的覆面黑巾時,目光過處,已瞥見金魯厄那原本白淨英俊的面龐上,竟映現出縱橫交叉十餘道鮮紅的痕印,變得十分猙獰醜惡。
  他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悵惘,心道:英弟如果真的成了金魯厄的妻子,將來她必定會遺恨終生的。
  驚愕之際,高戰呆了一呆,等他突然記起要跟蹤追趕金魯厄時,金魯厄早已遠適,再也找不到去向了。
  他迅捷地展開絕頂輕功在松林中搜了一遍,見不到金魯厄的蹤影,正感氣餒懊悔,驀聞一聲鶴戾長鳴,劃破夜空!
  那鶴鳴之聲再熟悉也沒有了,高戰心中一動,恍然大悟道:「是了!他們所說的無為上人,必定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鏡大師!唉!我真笨。」
  他慌忙飛奔回到寺前,遙遙望見寺前陣勢已撤,全寺僧人都俯伏在院落中,向殿裡頂禮膜拜。
  大殿側邊,昂然立著一頭巨大的白鶴,單足獨立,英姿不群。
  高戰奔到殿前,屈膝跪下,大聲道:「晚輩高戰,參見無為老前輩。」
  這時,寺中僧人俱對高戰銘感難忘,頓時從殿裡快步走了一名黃衣僧人,合十躬身道:「高施主快請人殿,上人和敝寺方丈正在恭候。」
  高戰隨著那黃衣僧人步人大殿,經過那巨鶴之側,高戰不禁注目多看了那神駿異禽一眼,巨鶴低鳴一聲,似頗友善。
  殿內正中蒲團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瘦的老年僧人,在他身邊,便是那斷腿方丈,再後方是十八名紅衣高僧和三名黃衣護法。
  高戰緊行兩步,屈膝跪倒,虔誠地道:「晚輩高戰,奉大戢島主差遣,特來晉謁老前輩。」
  那枯僧閃動著一雙精芒畢露的眸子,含笑點頭道:「孩子,難得你仗義援手,救了全寺弟子性命,若非是你,老衲一步來遲,真要遺恨終生了,快起來!快起來!」
  高戰又向那斷腿老僧拱手為禮,那老僧滿臉愧色道:「敝寺僧眾無知,失禮之處,萬祈施主見諒。」
  高戰爽然道:「老方丈說那裡話?在下出手略遲,致令貴寺弟子多人負傷,心中殊感愧疚。」
  枯槁老僧輕歎道:「那蠻子一身武功不俗,可惜秉性狂烈,出手狠毒,今夜若非你來得湊巧,寺中不知更要傷亡多少弟子呢?」
  高戰便把金魯厄來歷大略述了一遍;道:「他不久前在天竺犯事,擄帶一位姑娘避來中原,不知為何與貴寺成仇?」
  斷腿老僧長歎一聲,道:「那金魯厄半月前手持天竺佛碟來到普陀,指名索取本寺鎮寺之寶伽藍玉勒真經,老衲不允,他便逞兇連傷寺中十餘名弟子,更將老袖雙腿砍斷,勒令半月之內交出真經,否則今夜四更,必要殺盡全寺弟子洩憤,老衲自知不是他的敵手,一面飛報大師求援,一面謝絕隨喜遊客,以致對施主諸多失禮開罪……」
  高戰問道:「他要那伽藍玉勒真經,不知有何用處?而且,他又怎知你們有這部真經呢?」
  斷腿老僧道:「說起這件事,難免話長,那伽藍玉勒真經原本是西天竺一派練功秘發,所載儘是天下至柔之學,專可制剛猛的北天竺一派。當年北天竺和西天竺本是一脈所傳,後來互爭霸權,遂分為二,北天竺以恆河三佛為首,武功專走剛猛之途,而西天竺就另成一派,武功專走至陰至柔的路子,所持的,便是這部伽藍玉勒真經……」
  他略為一頓,又道:「五十年前,本守靈寶大法師偶至西天竺,無意間結識西天竺高手茲裡哈格,二人論武三晝夜,茲裡哈格與靈寶大法師傾心結交,自謂西天竺武功未成,累受北天竺恆河三佛欺凌,為了擔心這部伽藍玉勒真經會落在北天竺手中,便密托靈寶大法師將真經攜來中原,當時言明如果茲裡哈格無法前來親取,必令人攜帶天竺佛碟和本寺靈寶大法師所留的一粒琥珀念珠,到普陀來取書,二物不全,則萬不能將書交付。」
  高戰「啊」了一聲,插口道「那金魯厄竟弄到了信物?」
  斷腿老僧搖搖頭道:「他若是備有信物,也不會發生這件事了,那廝不知從那裡打聽出這件隱事,又弄到天竺佛碟,便來此地冒領經書,當時老衲盤問他另一粒琥珀念珠,他拿不出來,才翻臉將老衲雙腿砍斷……」
  高戰駭然道:「方丈幸好未將經書交給他,金魯厄功夫已經不凡,若被他合練成北天竺和西天竺兩種絕學,天下只怕無人再能制服他了。」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身邊書信,慌忙從懷裡取了出來,雙手遞給無為上人,恭敬地道:「大戢島主有親筆書信,命晚輩面呈上人。」
  無為上人接過書來,拆開封口,靜靜看著……
  只見他臉色越來越凝重,神色深沉,眼中孕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顯得極為淒涼!
  信看完了,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頷首道:「這些年來,難為他一片至誠,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竟被他打聽出師兄生死下落,但是,孩子,這件事恐怕很難辦到……」
  高戰奮然說道:「晚輩也知群山亂嶺之中,欲尋大師蹤影,無異大海撈針,但天下事均在人為,晚輩自當克盡全力,務要探出他老人家駐錫之處。」
  無為上人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大師兄秉性剛烈,縱算能找到他落腳之處,他是否肯聽我們的懇勸重蒞江湖,殊令人難以逆料,你既有心,不妨且去試試,但千萬記住只是無心相遇,別讓他知道你是專程去尋他的,這一點很重要,否則,或許對你十分不利。」
  高戰躬身道:「晚輩自能領會得。」
  無為上人領著高戰步出大殿,拍拍那巨鶴的背,含笑道:「大鶴,大鶴!現在有件要緊事,要你隨這位高少俠前往呂梁辛苦一趟,途中你要好好聽高少俠的吩咐行事,知道了嗎?」
  那巨鶴果然通靈,瞅著高戰望了幾眼,低嗚一聲.點了三下頭。
  無為上人笑向高戰道:「我這大鶴眷養了數十年,除了大戢島三師弟,從未任人乘騎過,看來他與你倒是有緣。」
  高戰童心大起,伸手輕輕撫摸那巨鶴頸背,觸手一涼,敢情那鶴身上的羽毛,一根根竟堅如頑鐵,極是強韌。
  他不由屈指在鶴背上輕彈兩下,羽翎上居然發出『挫」然金鐵之聲,駭然說道:「這鶴身上羽毛怎會如此堅硬呢?」
  無為上人笑道:「大鶴本是『鐵羽鶴』的一種,天生異秉,不同於普通鶴類,老鈉多年來又用藥水洗浸,別看它不過一隻飛禽,尋常兵刃,已難傷得了它。」
  高戰欣然跨上鶴背,方才坐好,那巨鶴長鳴一聲,雙翅展動,已冉冉騰空而起!
  巨鶴雙翅展開足有丈餘,扇搖之間,狂風橫飛,但飛得極為平穩,緩緩在「禪林上院」上空低翔一圈,突然引頸高鳴,振翅沖天而上。
  高戰平生第一次乘坐飛禽,心裡又驚又喜,俯身下望,普陀已變成數尺大一叢小山,其間屋宇田畝,盡如圖畫,再也認不出那兒才是「禪林上院」了?
  晨曦透出海面,波光粼片,閃耀著燦爛的光輝,海面上漁帆點點,島嶼棋布,靈翅展翅從海上掠過,高戰雖然滿心急躁,卻漸漸離普陀越來越遙遠……
  許久,大陸已經在望,高戰長歎一聲,默默地道:「英弟,並不是我不急來救你,無奈身不由己,只好等呂梁山回來,再尋你的下落了。」
  他一面懊喪呢喃著,一面伸手輕拍鶴頸,低聲說道:「大鶴呀大鶴,這兩件事都叫我分不開身,你能不能飛得快一些,讓咱們早早趕到呂梁山去……」
  話未說完,巨鶴突地一聲長鳴,雙翅疾收,及而迅速地向下飛沉落去。
  高戰連忙低頭張望,但見下面已是陸地邊沿,白浪閃閃中,有一個叢林茂密的孤島,那巨鶴低空繞了兩個圈子,長足一伸,竟似要向島上停歇下來的模樣。
  高戰大感驚詫,但他深知這巨鶴已是通靈之物,若沒有特別緣故,決不至途中耽誤,莫名其妙地降落在這孤島上。
  巨鶴盤旋低飛,驀聞一縷笛聲,隨風飄送過來……
  那笛聲初時似甚模糊,及待近了,人耳清晰,竟然哀怨綿綿,如泣如訴,恍若巫峽啼猿,杜鵑泣血,又像是怨婦夜哭,淒楚莫可名狀。
  高戰聽那笛聲,心頭頓時一震——啊!那是金英!
  世上除了金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將笛音吹得如此傳神,連空中飛禽也情不自禁斂翼棲息!
  但她怎會在這孤島上呢?
  巨鶴被笛聲所引,收翅掠過一叢密林,驀然直落下去,高戰忽又記起金魯厄,趁那巨鶴即將落地之際,從鶴背上提一口氣掠身而起,輕悄悄飄落在一株茂密的大樹上。
  他屏住呼吸,兔起鵑落淌進林中,行不數丈,林中現出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塊大青石,石上一坐一立現出兩個人影。
  高戰隱身而窺,心頭狂跳不止,敢情那人影竟是男女二人,坐在石上的,正是金英,而她身邊卻站著黑巾覆面的金魯厄。
  那時,晨光初落,林間樹梢尚蒙著白茫茫一層薄霧,巨鶴遽降,笛聲忽然停斂,金英從大石上跳起身來,驚叫道:「呀!這麼大的白鶴,我還沒有見過呢!」
  金魯厄笑道:「這也沒有什麼稀奇,你要是喜歡,我便將它捉住,讓你養著可好?」
  金英輕輕奔到巨鶴身邊,正想伸手去撫摸鶴背,聽了這話,扭過頭去不屑地道:「哼!你吹什麼?這鶴兒是被我的笛聲招來的,它必是聽懂了我笛聲中的意思,特地來陪我玩的哩。」
  高戰聽了一陣顫抖,心道:英弟果然成了金魯厄的妻子?但他繼而又想道:啊I不會的,她若是跟金魯厄要好,再不會吹出那種哀傷的笛音,招鳥兒來陪伴了。
  他記起從前在山洞中發現姬蕾替療傷的往事來,那時也因自己一時量窄,以致使姬蕾橫遭慘死,這件悲痛的教訓,永遠深烙在高戰心間,是以他現在極力在暗中替金英解釋,不讓自己在感情上重蹈覆轍。
  何況,金魯厄打傷金英的父親,持強將她挾持帶來中原,這情景,自也不能和姬蕾與「怪劍客」余樂天相提並論。
  高戰方自沉吟,金魯厄已哈哈笑著走到金英身後,歪著頭道:「你不信麼?我就提它給你看看。」
  說著,左臂疾探,便向巨鶴頸上扣去。
  他只當這頭白鶴雖大,終是畜類,憑他身手,還不手到擒來,殊不料左手五指尚未措到鶴頸,那巨鶴突地轉過長嘴,閃電般向他手上啄過去。
  金魯厄一驚,慌忙縮手,巨鶴大翅輕展,藉勢向側躍退了半文。
  金英忙叫道:「不許你動手,別嚇跑我的鳥兒!」
  金魯厄餘悸猶存的向巨鶴打量了一眼,道:「這畜牲應變如此迅速,似是曾受博擊訓練的樣子,英妹妹,你閃開一些,讓我來制住這畜牲。」
  金英叱道:「呸,誰是你的英妹妹,別不害臊,找人家搭訕。」
  高戰看見,暗暗點頭,忖道:果不出我所料,英弟為人純真,胸無惡念倒是真的,若說她敵友不分,竟會跟仇人要好,那是絕對不會的……
  那知念頭未已,卻聽金魯厄笑道:「你還不承認嗎?你我已是夫妻,便叫你一聲妹妹何妨?」
  這句話,宛若晴天一聲霹靂,震得高戰渾身一抖,駭然之下,瞪大兩隻眼睛,注視著金英,要看她如何回答?
  只見金英「噗嗤』笑道:「天下再沒有你這種厚臉皮的人了,我幾時和你成了夫妻?」
  高戰忙又凝視著金魯厄,卻見他依舊格格笑著道:「所謂夫妻,不過男女同住一屋,每日在一起生活,你和我同行同住,一起生活,一屋而居,不是夫妻是什麼?」
  金英竟不生氣,也笑道:「那麼,你和你娘也是同屋合居,每日生活在一起,大約你們便是夫妻了。」
  高戰暗喝彩,道:罵得好!我畢竟不如英弟厲害,若是我,只怕想不出這句痛快的話來。」
  那金魯厄卻顯然羞惱成怒,笑容頓斂,冷哼道:「你但知強嘴有什麼用?反正這一輩子你只能跟我在一起,再也見不到第二個男人,我就不信你能這樣過一輩子。」
  金英道:「我是來找我高大哥的,找著他,便不會跟你再在一塊了。
  高戰心頭一甜,險些忍不住要躍身而出,他萬萬也料不到金英遠來中原,竟是為了要尋找自己,但她怎會和金魯厄一起呢?
  金魯厄分明曾跟自己作過敵人?
  金魯厄恨恨說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姓高的小子早在龜山和辛捷一起送了命,除非你做了鬼,永遠也見不到了。」
  金英幽幽一歎,道:「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我便做鬼,也要去陰司見他的……」
  金魯厄突然握住金英的纖手,冷笑道:「真的嗎?只怕你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哩!」
  金英怒目喝道:「放手!你忘了臉上的傷啦?再不放手,我叫你那醜臉上再加上幾條……」
  金魯厄色心已動,陰聲笑道:「好!你就再試試看!」左手用力向懷裡一帶,張開右臂,便去摟抱金英的纖腰。
  這當兒,陡聞一聲鶴鳴,那巨鶴展動雙翅,騰空而起,快如箭矢般一掠而到,鋼爪起處,竟向金魯厄摟頭抓了下來。
  那金魯厄連忙縮頭滑開三步,左手仍緊緊扣住金英不放,右手一招「后羿射日」,奮力揮出,叱道:「畜牲!大膽!」
  巨鶴一爪落空,兩翼一振,白影沖天而起,繞空一個盤旋,忽然收翅轉身,「刷」地又落下來,未近地面,長翅連扇,登時鼓起一蓬勁風,地上石走砂飛,揚起一片飛塵。
  金魯厄見這鳥兒可厭,不由凶性勃然,大喝一聲,右臂猛地向上飛擊三拳。
  這三拳不歪不斜,全都擊在巨鶴胸腹上,巨鶴負痛發出一聲悲嗚,顧不得金英,振翼騰空,疾升到十餘丈以外。
  金魯厄得意地哼了一聲,正要掉頭對付金英,驀聽得樹枝「簌」地一分,面前已偉然立著一人,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看看我是誰?」
  金英揚目瞥見那人,心中狂喜,忘了自己尚在金魯厄掌握之中,大叫道:「高大哥,高大哥……」
  金魯厄一見高戰竟在此地出現,自也暗吃一驚,身子一旋,將金英擋在自己前面,陰聲笑道:「高戰,你尋了來又如何?姓金的決不會叫你如願以償的。」
  高戰這時恨他人骨,探臂一揚,鐵戟便已撤到手中,用戟尖指著金魯厄道:「你敢跟我拼一百招麼?」
  金魯厄笑道:「便是千招也不懼你,但金某此時卻不屑跟你拚鬥了——
  高戰鐵戟一揚,向前迫近一步,怒叱道:「放開她!」
  金魯厄右掌迅速地按在金英背心「命門穴」上,詭笑說道:「高戰,只要你膽敢再近一步,我立刻震斷她的心脈,叫她臨死前,再熬受無邊痛苦!」
  高戰深知這金魯厄心狠手辣,連師父尚敢戮弒,自然不難對金英下此毒手,心裡一猶豫,只得收住腳步。
  金英高聲叫道:「高大哥,你別管我,只管出手吧……」
  但高戰十分為難,緊緊握著鐵戟,卻不敢冒然舉動,怒目道:「金魯厄,你枉稱英雄,竟對一個無力反抗的女孩子下手嗎?」
  金魯厄好笑道:「英雄豪傑,不過是你們中原人的虛名而已,金某卻不在乎這一套,我今天只叫你親眼目睹我們的新婚大典,做這孤島上唯一觀禮的客人!」
  說著,驕指起落閃電點了金英七處大穴。
  高戰怒不可遏,握著鐵戟的手心已經溢出冷汗,渾身不住顫抖,他不難想像金魯厄要在他面前做出什麼可鄙的事來,但金英生死既在他掌握之中,他勢又無法出手營救。
  金英已經無法動彈,但她那一雙既悲又喜的目光,卻瞬也不瞬凝視著高戰,目光中,似有千般衷曲,萬種情緒,只限無法傾吐。
  金魯厄右掌仍舊抵住金英背心,左手抓著她的衫領,用力一撕,「嘶」地一聲脆響,金英肩上雪白肌膚已呈現在晨光之下。
  那一撕,彷彿將高戰的一顆心撕成了兩片,他切齒作聲,幾次躍躍欲動,終被自己的理智克制,他知道,自己一旦妄動,金魯厄掌力一發,會輕而易舉奪去金英的生命的……
  金英哀傷的望著高戰,嘴角掀動幾下,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熹微晨暉中,展現出她貼身紅色肚兜,搓粉滴酥似的雪膚,以及急劇喘息而起伏的胸脯……
  高戰厲聲道:「金魯厄,你如敢再犯她一肌一發,我誓必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他素來忠厚仁慈,但情急之下,也說出了這兩句滿含怨毒的話來。
  金魯厄笑道:「實對你說,你若是不撞到這裡來,或許我絕存著要她自己情願,俯首順從我的心,誰叫你不識進退,定要跟蹤趕到島上來,如今說不得只好用強,你須不能怨誰!」
  說著,第二次探手,又抓住金英的肚兜掛帶……
  高戰突然厲聲吼道:「住手……」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還有什麼話說?」
  高戰面色蒼白,顫抖著道:「你……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呢金魯厄狡目數轉,沉吟片刻,笑道:「要我饒了她也容易,你必須立刻到普陀禪林上院,替我把伽藍玉勒真經取來。」
  高戰心頭猛地一震,垂下了頭,默默無語。
  金魯厄又道:「昨夜若不是你多事,真經已到我手中,現在我肯讓你取經來換人,已是天大恩惠,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高戰只覺心裡亂得像一堆亂草,他黯然抬起頭來,深深注視了金英一眼,卻見金英的兩道幽怨眼神似在告誡自己,千萬不可應承這項脅迫。
  他歎了一口氣,道:「那經書乃是禪林上院之物,我……我怎能越沮代皰,替人家作主呢?」
  金魯厄冷笑道:「願不願意在你一言決斷,我可沒有功夫跟你討價還價了。」
  高戰忖道,事到如今,為了救弟弟,只好先答應了他,再去懇求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這是權宜之計,或許他們能同情我也難說……
  他頹喪地抬起頭來,長歎一聲,微微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驀地,空中陡然暗影一閃,「呱」地一聲鶴鳴,一縷勁風,電掣般直射下來,銳爪揚起,逞撲金魯厄頭頂!
  高戰見是那通靈巨鶴撲來相助,心中大喜,趁金魯厄倉惶上顧,舉掌斜封鶴爪的剎那,身形疾閃,搶了上去,鐵戟一指「金戈耀日」刺向金魯厄咽喉,左手急探,也來反扣金魯厄的手腕脈。
  金魯厄遽爾間上下遇敵,凶性勃發,握住金英的左手死捏不放,沉聲暴喝,身子飛也似一旋,竟把金英拖著向高戰迎去,同時右手振臂力彈,發出一溜烏黑光芒,射向巨鶴!
  高戰怕鐵戟傷了金英,手臂一沉,撤回戟尖,左手五指已拉著金英的右手,耳邊但聽得「噹」地一聲清響,金魯厄射出的烏黑短箭也射中巨鶴左翅,那巨鶴雖仗著羽毛堅硬未被射傷,驚駭之下長鳴一聲,昂首沖天逸去。
  金魯厄緊緊扣住金英左手,冷笑道:「原來你是依仗這畜牲暗算,想從金某手中討得便宜?」
  高戰道:「只要你放了她,我答應決不再跟你為難就是。」
  金魯厄哈哈笑道:「這樣也好,反正她只有一個人,你我無法兩全,乾脆咱們各執一雙手,把她撕成兩半,誰也不吃虧。」
  此人果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一面說著,一面臂上用力一收,把金英向懷裡一帶,高戰慌忙跟進幾步,大聲叱道:「你真敢傷她嗎?」
  金魯厄道:「有什麼不敢,你既不肯鬆手,索性便毀了她!」
  說著,又是用力一扯!
  高戰只得又跟進幾步,心道:罷了!罷了!我怎能讓英弟這樣毀在他手中。暗歎一聲,手一鬆,飄身退開五尺。
  金魯厄得意地大笑說道:「高戰,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能在一個對時之內替我取來伽藍玉勒真經,這丫頭便算是你的了,但時刻一過,你可別怨我做出叫你遺恨終生的事來。」
  高戰黯然道:「好吧!我願意去替你求書,可是書是人家的,是不是能取到,我也不敢預測,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卻不能再對她無禮廠金魯厄道:「我自然等你十二個時辰。」
  高戰又道:「但你向來言出無信,我離開之後,誰知你會不會……」
  金魯厄冷哼一聲,道:「笑話,我如要動她,你就留在這兒,又能怎樣?」
  高戰沉吟片刻,道:「那麼,你先替她解開穴道,以示誠意如何?」
  金魯厄毫不遲疑,舉手替金英拍活了穴道。
  金英方能出聲,便大聲尖叫道:「高大哥!你千萬不能去替他取書來,那書一到他手中,將來再沒有人能勝得他了。」
  高戰歎口氣,道:「雖然如此,但我既然答應他,只好去替他走一遭,英弟,你耐心等我一天,天黑以前,我一定能趕回來。」
  金英頓足道:「高大哥,你不要離開我,你帶我一起去吧!」
  高戰苦笑一聲,道:「我最多傍晚便能趕回來,現在我去了!」
  金英見高戰緩步後退,急得「哇」地哭了起來,扭回頭去,五指向金魯厄臉上亂撕亂抓,哭罵道:「都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我跟你拼啦!」但金魯厄僅只笑著閃避,並不還手。
  高戰心如刀割,猛然拔步疾奔了幾步,仰面向天,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才落,空中白影急降,那巨鶴收翅落地,高戰騰身跨上鶴背,輕輕拍著巨鶴,道:「大鶴!大鶴,快帶我回普陀去。」
  巨鶴展翅騰空而起,在島上盤旋兩匝,一聲長鳴,疾飛離去。
  高戰在鶴背低頭下望,見金英已經停止了哭鬧,正仰起臻首,向蒼天舉處攏目企望著……
  人影漸渺,孤島,茂林……眨眼都消失在滔天白浪之中,片片白雲從身側掠過,風聲呼呼,飛行正速,高戰失神地從海天邊沿收回目光,忍不住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高戰躍下鶴背,不禁有些遲疑起來,暗忖道:「營救英弟,是我一己私事,但那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人家鎮寺至寶,這件事,叫我怎好開口……
  他方在踟躇,一名黃衣僧人從殿裡踱出來,一見高戰,似感一驚,忙合十問道:「高施主因何去而復返?」
  高戰只得抱拳還禮道:「在下因途中巧遇一件難決之事,特趕回來面陳無為上人,不知他老人家還在寺中沒有?」
  黃衣僧人道:「上人正和方丈在禪房閒談,施主快隨我來。」
  僧人在前領路,將高戰帶到殿後撣院,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俱各吃一驚,忙問原故。高戰便將途遇金魯厄之事詳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晚輩亦知為一己私誼,求取那麼珍貴的聖經,殊覺內心難安,只為答應了他,迫得趕回來面謁上人,求一個兩全之策。」
  那斷腿老憎聽了,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強顏笑道:「論理高施主一力拯救全守弟子大劫,禪林上院皆出施主所賜,寺中之物,自當奉獻替施主解憂,怎奈那伽藍真經原是西天竺高僧茲裡哈格大師寄存之物,老衲就不便擅作主張了。」
  高戰一生從沒有求過人,這一次為了金英,不得已開口求人,自己也料到如此,不禁歎道:「晚輩也深知難以啟口,是以並未真存以書換人的心,此來但盼二位老前輩能賜個兩全之策,如何能不用經書數得金姑娘,便感戴不盡了。」
  無為上人突然笑向那斷腿方丈道:「若愚,你只管把真經交給他,讓他去救出那女娃兒,一切有我老和尚,保不致弄丟了你的經書。」
  若愚方丈微微一詫,但隨即揮手今黃衣憎人啟開壁上秘門,取出一卷用黃綾包著的薄薄書本,遞給高戰,道:「既是老菩薩這樣說,老袖便放心了,這就是西天竺伽藍真經,高施主請妥為攜帶。」
  高戰不料如此輕易便將真經要到手,反而遲疑著不便去接。
  無為上人笑道:「好孩子,你只管取了去,但切記要他放了人再給他經書,不可上他惡當。」
  高戰雙手微微發抖從若愚方丈手裡接過伽藍真經,感激地深深一禮,道:「方丈不必擔心,晚輩只待救出金姑娘,誓必仍將經書奪回來,決不使他落在金魯厄手中遺禍天下……」
  無為上人揮手道:「不必多說了,你快去救人要緊。」
  高戰揣好經書,告辭出來,無為上人親送他到大殿外,伸手撫摸著巨鶴羽翎,喃喃說道:「大鶴,人鶴!千萬飛得快些,不可誤了大事。」
  那巨鶴帶著高戰展翼而起,略一盤旋,便振翅離了普陀。
  無為上人立在殿外,舉手向高戰揮了揮,枯槁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懊傷的神色……
  申刻才過,那孤島已呈現在鶴翼下,高戰探手摸摸懷裡那本「伽藍玉勒真經」,一顆心倒有些緊張,島上密林映著夕陽,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巨鶴低飛劃過林中空場,也沒有見到金英的人影。
  高戰心中「砰」然而驚,詫道:難道金魯厄會失言離開了不成?
  心念未已,島上密林中突然飛奔出兩個人影,前面揚手高呼的正是金英,後面緊緊跟著金魯厄!
  高戰這才長噓了一口氣,從金英歡欣的情形看來,或許金魯厄並沒有欺凌過她。
  他拍鶴頸,巨鶴斂翅下降,落在空場邊沿,高戰飄身下地,低聲囑咐巨鶴道:「大鶴,請你就在這兒等我,咱們不久就離開這裡了。」
  可是,他剛才舉步向空場中行去,身後狂風揚處,那巨鶴竟突然振翅而起,筆直飛到高空,一眨眼便失去了蹤影。
  高戰失驚卻步,駭然忖道:大鶴是怎麼回事呢?它這一去,等一會我們怎能離開這孤島……
  這時候,金英已經張臂飛奔過來,高聲叫道:「高大哥,你真的回來啦?快把我急死了!」
  金魯厄騰身搶上前來,迅捷地又扣住金英的穴門,沉聲道:「你先別高興,他雖然回來,沒有經書,你也別想跟他脫身離去!」
  金英奮力掙扎著,叫道:「你管我呢?我偏要跟高大哥一起走,高大哥決不會替你取書的,你不要空想!」
  高戰快步上前,急問道:「英弟,我去了之後,他可曾欺侮過你?」
  金英搖搖頭,道:「他要你替他取書沒敢欺侮我……。」
  金魯厄插口道:「金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不知你高戰可是個言出行隨的大丈夫麼?」
  高戰一顆高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取出那黃綾包裹揚了揚,道:「高戰豈是失信的小人?金魯厄,你瞧瞧這是什麼?」
  金魯厄一眼瞥見那黃綾包裹,眼中頓時射出兩道貪婪無比的光芒!
  但他瞬即鎮定下來,故作不屑地冷冷笑道:「只一個包裹,誰知裡面是不是們藍真經,你不要拿我金魯厄當三歲小孩,以為可以矇混得過的。」
  高戰怒道:「你怎敢視我成了謊言小人?這種事,我怎能騙你?」
  說著,解開黃綾,將經書托在手中,揚起向金魯厄照面了一下。
  他們相隔約有丈許,金魯厄目光如炬,早看見書面上的梵文字跡,明知決不會假.但他城府極深,心機又險詐萬分,面上神色不動,只冷漠地說道:「是真是假,必得給我親自檢閱之後,才能作準.否則.我若放了人,換來一本假的,卻是不上算的事。」
  高戰聽了這番話,氣得怒火上衝,但他轉念暗想:金英尚在他掌握之中,我總須忍耐將她救離魔掌,才是正途。
  只得將一腔怒火暫時壓抑住,沉聲道:「你信不過我,我又怎信得過你?假如我將書交給你以後,你仍不肯放她,那又怎麼說?」
  金魯厄笑道:「笑話,金某豈是那種小人?」
  金英插口罵道:「你不是小人,難道我高大哥倒是小人?虧你不知羞,竟說得出口!」
  高戰沉思半晌,忽然道:「這樣吧!我把經書放在那邊青石之上,自願退出一丈以外,你也將她帶到距離青石一丈之處,咱們彼此相距也是一丈,等你離開她去取書時,我再走近她,這樣你總該放了心嗎?」
  金魯厄暗忖道:這小子倒是很精,但等我經書到手,你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又怎能逃得過我的「烏龍索」?
  主意打定,便點頭同意。
  高戰果然依言將「伽藍真經」放在空場中大青石上,一面凝神提氣戒備著,一面緩緩向後退去,退到一丈處,霍地頓住。
  金魯厄曬笑一聲,一手按著金英「曲池」穴上,也慢慢行到距離高戰和青石各有一丈的地方站住,但他卻不肯立即鬆開金英的穴道,一雙詭詐的眼神,向那青石上的黃綾包裹掃了兩眼,忽然嘿嘿笑道:「姓高的,那包中的經書不會假吧?」
  高戰不解他話中之意,忙道:「自然不假,我豈能騙你?」
  金魯厄又笑道:「我卻有些不信,這經書禪林上院的賊禿們視若至寶,寧可犧牲全寺僧人性命,也不肯交出經書,怎的你去了片刻,他們便甘願將經書交給了你?」
  這句話,頓時將高戰問得語塞,他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心裡一急,只得厲聲道:「我今日將經書交給了你,但錯開今天,誓必仍從你手中奪回來,那時再還給禪林上院的憎人……」
  金魯厄放聲哈哈大笑起來,道:「敢情你對我來存善心,那很好,我和你現在距離那經書都在一丈以外,假如我此時先下手弄死這丫頭,再出手奪書,你能其奈何?」
  高戰聽了這話,嚇得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駭然忖道:當真,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
  但如今他距離金英和書本同有一丈遠近,而金魯厄按著金英的穴道,仍然毫未放鬆,假如他冒然動手,欲置金英於死地,可說是易如反掌。
  這一來,登時急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金魯厄,她和你無仇無恨,你打傷了她父親,又挾持她千里來到中原,難道這還不夠,你一定要害她性命?」
  金魯厄獰笑道:「那麼你和我無仇無恨,怎的三番兩次跟我作對呢?」
  高戰心驚不已,暗將「先天氣功」運集到十二成以上,緩緩說道:「你……若敢傷她,自己也體相想活著離開這個孤島……」
  金魯厄笑道:「不過,你盡可放心,我要殺她,現在早已下手,又何必跟你多費口舌?」
  高戰直被他弄得不知所以,道:「那麼……你是想幹什麼?
  金魯厄舉手一揮,扯去面上黑巾,頓時顯露出滿臉醜惡的傷痕來,怨毒的目光閃閃數轉,冷冷說道:「這丫頭害得我這般模樣,我即算不要她性命,也得給她一些小小的懲戒!」
  話聲才落,驀地翻腕一掌,拍在金英背上!
  高戰失聲驚呼,肩頭疾晃,飛一般搶奔過來,但聞金英慘哼一聲,萎然倒地……
  金魯厄打傷金英,鬆手逞撲大石,他們二人俱都是身負絕學之輩,一來一去,盡皆快似電奔,待高戰搶到金英身邊,俯身將她抱起來,那金魯厄也到了青石旁,左手飛快地抓向石上黃綾包裹……
  然而,當他觸手一握之際,卻駭然發現手裡抓住的竟然不是那本薄薄的「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一隻枯乾的人手!
  金魯厄大驚之下,慌忙鬆手,定睛看時,那青石上不知何時已端坐著一個面貌枯槁的老和尚,懷裡抱著黃綾封裹的「伽藍真經」,正向自己冷冷而笑。
  這和尚出現得太過突然,憑金魯厄那等敏捷的耳目,事先居然毫無所覺,單憑這一點,已足使他亡魂失魄了。
  枯瘦老僧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真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了,對一個毫無武功的女娃兒,竟下這種毒手?」
  金魯厄急退兩步,驚恐地叱道:「你是誰?」
  枯瘦老僧淡然笑道:「老衲無為,在這石後早已恭候你多時。」
  高戰抱著金英,見她秀目緊閉,臉上一片淡金,呼吸逐漸低沉,眼見傷得極重,心裡真是又急又痛,淒聲喚道:「英弟,英弟,是大哥害苦了你,你醒一醒啊……」
  但任他千呼萬喚,金英卻始終沉迷如故,高戰眼見金英已將要斷氣,一陣急痛攻心,淚眼模糊癡望著她那似花一般容顏,許多溫馨往事,都在腦中浮現,忍不住放聲大哭。
  無為上人白眉微皺,冷冷向金魯厄道:「孽障!你還不快走,待他痛定之後,怎肯與你善罷甘休?」
  但金魯厄卻執迷不悟,他那已到手的真經這般莫名其妙失去,心念疾轉,凶性又起,忽然悄沒聲息揮掌向無為上人猛劈過去!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舉掌一封,「蓬」然一聲響,上人端坐未動,那金魯厄卻一連倒退了三四步,但他兀自不肯罷休,探手一抖一揚,又從腰間撤出了「烏龍索」。
  當年金魯厄曾用這根「烏龍索」數次和辛捷激戰,索上功夫,端的可稱得技藝超人,他兩手分握長索中段,貫力一抖,那索端在空中「呼」地繞了一匝,向無為上人眉間暴點而至,招出之後,才大聲喝道:「老禿驢,還我的經書來!」
  無為上人仍是不願出手,略一側頭,長索業已走空,金魯厄欺身上步,索端一圈,又是一招「秦王趕山」,疾拍下落。
  無為上人腰間微微一擰,坐著的姿態未變,身形卻驀地橫移數尺,金魯厄一索拍在青石上,發出「鏗」然脆響。
  金魯厄至此才暗暗吃驚,皆因無為上人適才那擰腰移位的功夫,正是將「大挪移身法」煉到化境的表現,他雖然狂怒之下,也知自己萬不是這枯瘦老僧的對手,但使他不能理解的是他總以為中原能人不外「海外三仙」和辛捷等數人,怎的如今一個高戰已覺難與匹敵,又來了這枯瘦老僧,功力竟似更在高戰之上?
  怯念一生,殺機立起,金魯厄忖道:「打人不如先下手,再不趕快毀了這禿驢,高戰如能抽身過來幫助,那時更難奪回真經。
  他一橫心,「烏龍索」緊了緊怪招迭出,那軟索被他貫足真力,時棍時槍,忽軟忽硬,索頭發出「嘶嘶」之聲,捲起一蓬烏溜溜的光芒……
  金魯厄當年在「無為廳」上用這根「烏龍索」鎮壓住中原數百高手,如非辛捷,幾乎無人能敵,自從那次大戰之後,又經過十餘年苦心鑽研演練,索上功夫當真已練得出神入化,更在當年之上。
  此刻他急怒之下盡出絕學,一口氣十餘招連綿出手,索影縱橫,將無為上人緊緊裹在一片暗勁裡,幾次怪招詭式,元為上人險些吃他掃中。
  老和尚雙目暴睜,顯然已有些被激怒,寬大的僧袍交相連拂,身形從青石上飄退下來,沉聲喝道:「孽障,你是至死不悟嗎?」
  金魯厄招式不輟,跟蹤又追下大石,道:「要我罷休,除非將真經還我。」長索抖動,又迎面點到。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飄身又退了丈許,道:「不識死活的孽障,老衲數十年未曾出手,這一遭,只好破戒了!」
  言語之間,金魯厄索頭又至,無為上人大袖一抖,探出五指,只一翻,疾扣金魯厄的左肘。
  金魯厄奮起平生之力,一聲大喝,長索忽從中折轉,一端卻彈飛而出,掃向無為上人「勞宮」穴上。
  無為上人冷然一笑,枯掌翻處,閃電抓住索頭,貫力一抖,低喝一聲:「撒手!」
  金魯厄但覺有一股灼燙熱流,從烏龍索上飛傳過來,手心上頓時奇痛難忍,好像握著一條燒紅的鐵條。他此時凶性已發,拼著一隻左手受傷,拉住長索死力向懷中一帶,同時腳下不退反進,運起全力,右手一招,「浪捲流沙」,橫撞而出。
  無為上人歎了一口氣,舉掌一封,掌心與金魯厄相隔尚有一尺,虛空一觸,金魯厄早拿樁不穩,鬆手棄了「烏龍索」,蹬蹬蹬一連倒退了十餘步,終於一跤跌坐地上。
  但他一雙怨毒無比的眸子,卻狠狠瞪視著無為上人,緩緩說道:「禿驢,你好……」
  話未說完,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斑斑腥血,灑在地上和金魯厄胸前,泥地上宛若散落了一地梅花,金魯厄自知傷勢不輕,深深納了一口真氣,坐在地上閉目行功調息!
  無為上人歎道:「金魯厄,善惡之分,但憑一線,你如今該知道悔悟了嗎?」
  金魯厄不言不語,恍如未聞,面上卻依然浮現著一片憤懣之色。
  無為上人將「烏龍索」仍舊放在他身側,又從懷裡取出一粒藥丸,遞給金魯厄道:「只要你肯放下屠刀,仙佛無門,終有渡化你的一天,你被老袖九天真氣震傷內腑,這粒藥丸,快服下!」
  金魯厄緩緩睜開眼來,木然地望望無為上人,卻不肯伸手去接那藥丸。
  無為上人又道:「你心中如對老衲仍有餘恨,將來盡可尋找報復,但這藥丸對你療傷大有神益,老油一番苦心,你也該領受少許!」
  金魯厄伸手接過那粒丸藥,看了看,突然揮手將藥丸用力擲出老遠墮入亂草中,咬牙支撐著站起身子,踉踉蹌蹌向前奔去。
  無為上人黯然望著他直奔進寒林中不見,長歎一聲,喃喃說道:「佛說天下無不渡之人,看來是我善行不足,誠意不堅,才未能化解他心中怨毒之念吧!」
  驀地,一條人影越過青石,落在無為上人面前,急聲問道:「上人,金魯厄那賊廝呢?」
  無為上人扭回頭,見高戰手提鐵戟,滿臉儘是淚痕,眼中隱隱射著凶光,老和尚心頭猛地一震,淡淡說道:「他早去了多時,你不必再追他了。」
  高戰一跺腳,地上登時陷落數寸深一個足印,恨恨道:「你老人家怎不攔住他,他把英弟打死啦!」
  無為上人微驚道:「真的?那金姑娘已經死了?」
  高戰流淚道:「怎麼不是,那奸賊暗施狡計,用掌力震斷了她的心腑經脈,現在……已經斷氣了……」
  無為上人駭然道:「你快帶我去看看。」
  高戰用手一指大石,道:「她就在青石那一邊,上人請暫時看顧她一會,晚輩去追那奸賊回來。」肩頭微晃,騰身欲行。
  但無為上人迅速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搖頭說道:「你縱使追上金魯厄,也挽不回她的性命,現在應該先看看她還有救沒有!」
  說著,不待高戰回答,牽著他一齊越過大石。
  金英側臥在石邊一片草地上,烏黑的秀髮,散覆在頸後,兩臂微伸,像一隻熟睡的小貓,彎曲成一條優美的弧線。
  無為上人探手試試,果然已經沒有了鼻息,不禁心頭一涼,暗歎道:這段仇恨,只怕是萬難解得開了。
  但他兀自不願絕望,屈起右手三個指頭,輕輕搭住金英腕間「魚際」穴,閉目細品,不覺露出一絲喜色,道:「不用著急,她氣息雖微,血行未止,體內尚有一絲血氣,並非絕不可救。」
  高戰大喜,忙問道:「你老人家有法子能救她嗎?」
  無為上人道:「目下雖然難說,但不妨試試。」
  他叫高戰將金英扶坐起來,先餵了她一粒藥丸,然後垂目盤膝坐下,伸出左掌,按在金英背心「靈台」穴上,默默運起「九天真氣」,循著左掌,緩緩注人金英體內。
  高戰緊張地注視著無為上人面上神情,見他寶相莊嚴,呼吸緩柔,三吐三吸之後,枯槁的臉上,已泛起一層紅暈,頭頂冉冉發著蒸氣,顯吃力異常。
  他深知此刻無為上人正以百年修為的內家真力,在為金英催動內腑生機,這種療傷返魂之法,不但極耗真力,而且一個不好,施救的人便將走火入魔,將以往修為全都毀了,忍不住暗在心中為他祈禱。
  過了頓飯之久,無為上人呼吸之聲越來越重,額上汗如雨F,好像已有些力不從心的象徵……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忙也席地坐下,伸出右掌,輕輕按在無為上人肩頭上。
  無為上人正值真力將竭之際,突覺有一股極強的熱流,從高戰掌心源源貫進來,勢若江河滾滾,無盡無休,暗吃一驚,忙鎮攝心神,氣行九轉,導引那股蓬勃之力,融合自己百年苦修的「九天真氣」,順勢急衝,竟一舉透過金英的生死大關。
  金英身軀猛烈地震動了一下,內腑已開始緩緩蠕動起來,無為上人閉住一口真氣,迅速地在她體內連轉三轉,霍然收回手掌,回頭向高戰淡淡一笑,道:「孩子,不想你年紀輕輕,內功修為竟是這般渾厚?」
  高戰也收掌躍起,目中精神奕奕,並無頹廢脫力之狀,急急問道:「上人,她……她不礙事了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她心脈已斷,論理是難以這般迅速復甦的了,但卻不知何故,老衲得你借力為助,居然一舉衝動她業已沉靜的心腑,這一點,連老袖亦感到有些奇怪。」
  高戰忙伸手去試試金英的鼻息,果然覺得她已有些微呼吸,那呼吸雖然微弱,但顯然已從死亡中拔升了出來。
  他心裡欣喜若狂,道:「英弟家中植有一種蘭九果,是療治內傷的聖藥,據她說,她們平時常常食用,也許身體中早已有折抵傷勢潛力的原故。」
  無為上人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了,蘭九果乃是療傷珍品,自然有此功效。」
  高戰道:「現在她已經微有氣息了,我可以再替她催力相助一會嗎?」
  無為上人搖搖頭,道:「她生機已備,又經老衲藥丸護住心腑,短期內不會再有危險,但她被震斷的心脈,老衲卻無力替她接續,你縱以真氣助她,也不會收到多大效果。」
  高戰聽了這話,登時又著急起來,道:「這怎麼辦呢?難道眼睜睜看著她這樣又死去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不要緊,老衲有一個方外知交,深諸醫道,你立即帶她乘巨鶴趕去,求他一粒九轉護心丸,想必便能替她去除余傷。」
  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老衲本也有一粒的,可惜卻被那孽障白白糟踏了……」
  高戰心急如焚,也忘了追問是誰糟踏了珍藥,急又問道:「那位老前輩現在那兒?離這裡遠嗎?」
  無為上人道:「他一向隱居在西嶽絕頂,姓孫名不韋,道號百草仙師,你們乘鶴趕路,大約一日一夜,也足夠了。」
  高戰慌忙拜謝,抱起金英,仰頭四望,才想起大鶴已經不在島上……
  無粘人笑道:「大鶴送你到這裡以後,便趕回普陀接運老衲趕來,現在海邊等候你,你快去吧!」
  高戰方要轉身,無為上人又將他喚住,正容囑咐道:「百草仙師遁世已久,性情又甚古怪,你去求他,務必要忍辱耐心,不可過於心急,這一點千萬要記住。」
  高戰連連點頭,道:「晚輩記得。」
  無為上人揮揮手,道:「那麼,快些去吧,好在西嶽距呂梁甚近,事後就不需再趕回來了。」
  高戰別了無為上人,運足如飛,剎時去得無影無蹤!
  無為上人突然記起一件事情,心中大急,慌忙一躍而起,從懷中取出一物,大聲叫道:「孩子,你等一等,老衲還有話說但,高戰此時早已去遠,竟未聽見呼喚,無為上人正待拔步趕上去,驀地鶴戾一聲,白影衝霄,已飛向雲層之中……
  老和尚頹然止步,仰面向天,望著那冉冉西去的白色影子,歎道:「唉!我一時糊塗,竟忘了這件重要之物,但願我佛慈悲,別叫他們受到委屈才好……」
  在他手上,卻托著一粒翡翠精製的劍墜。
  巨鶴振翼凌霄,風馳電掣一路西飛!山巒,江河,城鎮,荒野……一陣陣從翼下掠過,黃昏時便越過洞庭,鶴首偏向西北,沿著陵山,逕飛陝南。
  高戰已有一整日未進粒米,但他不感覺一點飢餓,平生第一次這樣乘鶴遠飛,對那擦身而過的絮雲氤氳,也提不起半點新奇興趣,只是頻頻低顧懷中金英,不時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和心脈的顫動。
  天人夜了,星星好像近在咫尺,然而高戰癡癡地竟如未見,此時在他心中,只有唯一的一件心願——那就是趕快抵達西嶽之頂,取到「九轉護心」續命靈藥。
  金英雖是嬌小的,但偎在他懷中,卻像一塊沉重的鉛塊,緊壓著他顫抖的心房。
  清涼的夜風,透骨生寒,但高戰手心仍然溢著冷汗,高空中強勁的風力使人難以開口,但他仍不停的喃喃輕語著:「大鶴啊!
  你辛苦一些,再飛得快一點,萬萬別耽誤了片刻時光!」
  大鶴算得是善解人意了,洞庭湖的魚香,大巴山的茂林,都未能吸引它略一稍顧,它只是飛,飛……一個勁的飛著。
  白天逝去,黑夜也消失了,曙光透出雲端時,他們終於趕到了西嶽華山。
  高戰見金英傷勢如故,並無變化,心裡一塊大石才算輕輕落地,那巨鶴盤旋低沉,斂翅棲落在一個奇高的山峰上。
  高戰抱著金英跨下地來,張目四望,除了荒野密林,竟看不到一點人類居住的的痕跡,他不由得納悶起來,心想:華山是趕到了,假如找不到百草仙師孫老前輩,英弟豈不一樣難救麼?
  他將金英放在一堆枯葉上,取出乾糧,一面餵給大鶴,一面問道:「大鶴,你知不知道那位孫老前輩的居處?我想你一定跟上人來過這兒,對不對?」
  巨鶴低鳴一聲,用長嘴推推高戰右手,又連連點了點頭。
  高戰向右望去,見十餘丈外是一片峭壁凸崖,崖前有幾株古松,松於盤虯堅挺,生得大異平常,心裡一動,便抱起金英,匆匆向右行去。
  轉過峭壁,古松邊果然見到一條極窄的小徑,原來這小徑通到崖下便突然消失,是以在另一面不易發現。
  高戰大喜過望,回頭感激地向巨鶴笑笑.便邁步循著小徑疾奔前進,不多久,到了一片茂密的松林邊,那羊腸般的小徑突然又在林裡中斷了。
  但高戰此時已不再訪惶了,在這種深山曠野中,若無人往來,斷不會留下道路的,他猜想也許「百草仙師」孫不韋便隱居在這松林裡,當下高聲道:「晚輩高戰,拜見孫老前輩。」
  叫了數聲,林中宿鳥驚飛,但除了激起許多回音之外,林中寂寂,卻無人回答。
  高戰暗覺蹊蹺,一提氣,便準備騰身躍登樹梢再向前察看路徑,驀地目光掃過林邊,卻發現叢劃中豎著一塊石碑,上面似乎刻有字跡。
  他縱身一掠,躍落石前,放下金英,輕輕撥開亂草,這一看,不禁大感希奇……
  原來那石上刻著幾行小字,只因年深月久,石上青苔彌蔓,不注意實難認出,但仍依稀可辨出,那字跡竟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這四句詞句並無上下款,筆力鐵劃銀勾,十分蒼勁,而且刻得極深,分明是人在惱怒激動之下,用「大力金剛指」留下的憤恨之語。
  高戰心底頓時升起無限疑雲,忖道:此地即是孫老前輩隱跡之處,自不再有旁人居住,但誰又在石上刻下這種憤恨怨毒的詞句呢?難道便是孫老前輩自己嗎?
  然而他又想:孫老前輩與無為上人論交,想也是當年一代大俠,他一個遁跡深山的高人,當不至刻下這等恨盡天下婦女的字句來,那麼,刻字的一定另有其人,那人又會是誰?
  想了許久,這疑團依然解它不透,高戰自覺好笑,心道:我何必苦猜這些不相干的事,為這件事費心思,真是太不值得,但此地既有山徑,又有這石碑,想那孫老前輩必住在不遠。
  他站起身來,仍舊抱著金英,飛登樹梢,放眼望去,見這松林並不甚大,林子盡頭是片廣場,場上綠草如茵,正有一棟小巧的茅屋。
  高戰欣喜難抑,展開「平沙落雁」輕身功夫,踏林而行,眨眼便越過松林,飄身立在廣場上。
  這茅屋搭處風景絕佳,不但地上鋪滿柔軟細草,背依松林,左側還有一條小溪淙淙流過,溪水清澈見底,令人塵念盡滌。
  高戰不便擅自走近茅屋,站在小溪這一面,又高聲叫道:「孫老前輩可在?晚輩高戰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