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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行人心頭一震,手上略一窒緩,準頭頓失,這一劍,竟刺在辛捷肩頭上,連衣帶皮肉挑破一大塊,剎時鮮血急湧而出。
  辛捷痛哼一聲,扭回頭來,卻對那夜行人笑道:「林兄下手怎的這般軟弱?」
  那夜行人趁著月色一見辛捷面龐,登時駭然大驚,手一鬆,軟劍「噹」地墮落地上,口裡失聲叫道:「呀!怎會是你……」
  辛捷歎道:「不錯,你殺得一些也不錯,我便是辛捷,是你欲得之甘心的大仇人,你若是願意,盡可殺了我吧!唉!血債血還,我能向人家尋仇,你怎能不向我尋仇呢?林兄,你只管放手幹吧!」
  夜行人如癡如呆,怔愣片刻,忽然用手朦著臉,發狂般飛奔而去,一面奔,一面淒聲大叫:「啊!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呼聲中包含了多少驚恐,顫抖,羞愧,憤恨的滋味。
  這當兒,皎潔的月色陡地一暗,不知何時馳來一片烏雲,皓月蒙羞,竟似掩面不忍目睹這人間可歎的事跡。
  血!汩汩的流著,染紅了頸上白色絲巾,也染紅了肩上半幅碎裳,但辛捷木然坐在馬上,動也不動,就像一尊木雕的假人。
  他感到肩頭上的肌肉在陣陣抽縮,創口上有一種的熱的刺痛,顯然那一劍刺得極深,然而,他並沒有舉手撫一撫傷口,也沒有扭頭看一看那錐心的創痕。
  他好像是故意讓那鮮血流盡,流乾,流得涓滴也不存,讓它來沖洗掉心靈上沉重的負荷,死!這時對他已失去威脅了。
  城牆上飛掠下一條人影,輕輕落在辛捷馬前,這人滿臉都掛著晶瑩的淚痕,正是高戰。
  高戰默默含淚望著辛捷,臉上肌肉抽搐,現得十分激動,但他哽咽了好一會,才盡力迸出了一句話:「辛叔叔,你這是何苦呢!」
  辛捷慘然笑道:「唉!戰幾,你不應該的出聲呼叫的,假如你不出聲,他決不會劍尖略偏,也許現在他會好過一些……」
  高戰道:「辛叔叔,你不該這樣作踐自己,用你一命抵償那林少皋一命,你值得嗎?」
  辛捷仍是微笑道:「人命都是一般,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當年我雖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殺了林少皋,但心靈上未嘗不覺虧負,林少皋與我無仇,我憑什麼應該殺了他呢?這正跟勾漏二怪不該害死梅叔叔一樣。唉!總是我虧欠了林家,林家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高戰道:「但林少皋投身黃豐九豪,作惡多端,人人都可得而誅之!」
  辛捷道:「不!林少皋雖是壞人,但他的兒子卻是個好人,兒子替父親報仇,難道不應該麼?」
  高戰尚欲辯說,但辛捷搖搖手不讓他再說下去,只是輕輕歎息一聲,道:「戰兒,假如你不認識辛叔叔,卻認識林繼皋,這時你又會怎樣想法呢?」
  這句話,果然問得高戰啞口無言,怔然無語。他只覺這些是非恩怨,永無了期,越想下去,連自己也弄糊塗起來。」
  他忽又記起辛捷重傷的時候,在密林中被黑道高手圍攻血戰的往事,假如辛捷不是樹仇太多,又怎會在負傷消息傳出的剎那,便引來了那許多欲得之甘心的仇人?想到這裡他已無可爭辯,只得黯然垂下頭來,心裡卻一陣迷惘。
  高戰耳邊又響起老父臨終時告誡他的幾句遺言,他記得那是:「待人厚,刻已薄,心存忠厚,為善最樂。」
  那蒼邁衰弱的聲音雖然已經久遠,但每當他在夜深人靜之時憶起,卻總是那麼清晰而沉重,令他心顫意栗,深自警惕。
  自從爹去世,他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牢記這幾句高家傳家名言,自問從未稍稍違背過,可是,今天他目睹辛捷這種以己及人的度量,以命酬命的氣魄,以及萬里關山,視死如歸的勇氣和決心,他才覺得自己和辛叔叔比起來,真是太渺小太不足道了,辛叔叔這種丈夫氣概,才是爹爹遺言的最好註解。
  月影移上中天,朔風突烈,刮得地上雪花飛捲狂舞,但高戰竟無一絲寒意,他只覺得心裡熱血澎湃,像燒著一爐熊熊的火焰似的,他暗暗自語:「不要忘了爹爹的遺囑,仇虎的事了後,應該早些投身軍旅,替國家好好於一番事業才對了。」
  夜色深沉中,他們又進了「山海關」,雖然無恙而返,但神情卻那麼頹喪而淒楚的。默默許久,辛捷才低聲對高戰說道:「戰幾,你的武功只在我之上,大戢島之行,偏勞你獨個兒去一趟吧!我……」
  高戰問:「辛叔叔,你要到那兒呢?」
  辛捷黯然道:「平兒離家太久,我該去尋尋他了。」
  那聲音低得有如夢吃,高戰心裡一陣酸,陡憶起辛捷當年仗劍江湖,力拼南荒三魔……哪一次不是驚心動魄的生死血戰?但那時辛捷豪氣干雲,略無畏色,現在卻怎的這般氣餒呢?
  難道這就是「英雄遲暮」的解釋?可是辛叔叔卻並不老呀他悵望著辛捷離去的背影,不禁更加迷惘了……暮色蒼茫中,高戰單人獨跳進濟南城門。
  他記得習武初成的時候,和師兄李鵬兒聯袂進關,也是在濟南分手的,那時李鵬兒為了丐幫大位,獨自趕往江南,高戰卻挾著震駭天下的「失天氣功」和一腔凌雲豪念在江湖中嶄露頭角,如今想來,不過才短短一二年。
  現在,「定天一戟」的名聲已經傳揚天下,高戰也已擠身武林第一流高手之林,但心裡卻反而感到無比空虛。雖是成名了,但江湖風雨也消磨了他許多壯志和雄心,譬如風柏揚的去世,姬蕾的夭亡,梅山民的遭害,以及辛捷這次黯然出關……等等灰色而懊傷的恨事,使他表面上縱然仍是那麼年輕和英俊,心靈卻彷彿蒼老了十年。
  濟南,仍是那樣繁華和囂雜,天才亮,市上已人群接踵,熱鬧非常。
  高戰按轡緩行,不期然又想起當年濟南大豪的生日盛會,以後途中邂逅林玉和辛平那些往事……
  「唉!」往事如煙,他不禁輕輕吁歎了一聲。
  馬兒沒精打採行而行,彷彿它也感染了主人的憂鬱心境!
  轉過一處鬧市,驀地前面人聲紛擾,有人大喊道:「快閃開,蠻子過來啦!」
  高戰聞聲抬起頭來,果見人群紛紛問避,街心大步來了一個奇形怪人。
  那人生得極為奇異,腮尖似猴,耳削如鼠,頭顱竟比平常人小了一半,雙睛赤紅,灼灼射著攝人心魄的光芒,卻將一柄短劍倒掛在胸前,劍柄向下,劍尖朝天。
  這形如鼠猴的怪人雖然身材不大,但兩手左右輕拔,人群當之披靡,竟顯得力大無窮,人莫敢當。
  高戰正在暗詫,不防那人已到面前,兩個趨避不及,那怪人翻掌一撥高戰的馬頭,沉聲道:「哈拉莫士,啊雹衣!」
  這一撥,馬兒四蹄交滑,竟被他格退了六七尺遠,高戰不禁怒道:「你待怎地?」
  那人細目一瞪,也大聲喝道:「格爾答西尼,馬古生!」
  高戰聽不懂他說些什麼,肚裡反倒覺得好笑,忖道:此人想必是異國來的,可惜平凡上人不在,否則,他老人家胸羅萬機,也許能聽得懂此人的蠻語。
  他心裡正當愁思紛擾之際,自覺沒有興趣跟這種蠻夷之人爭論,何況此時路人已聚集了許多,有人大聲叫道:「小英雄,揍那蠻子一頓,叫他知道中原人物的厲害!」
  又有人叫道:「那蠻子在濟南城橫行了好幾天啦,不知多少人吃了他的虧,難道咱們中原人竟無人制得了他麼?」
  眾人呼叫之中,高戰卻淡淡一笑,向那怪人道:「我不想跟你們蠻夷之人一般見識,你走吧……」話已說完,他才想起那人大約也聽不懂自己的話,一笑住口,帶馬欲行。
  不料那怪人突然探手一把扣住高戰的轡頭,大叫道:「金巴!
  金巴!呵答西魯,莫柯里拉!」一面用手猛拍自己胸口,拍得震天地響。
  高戰忖道:金巴?金巴是什麼?會不會是一個人的名字?他見那怪人神情並無敵意,於是問道:「金巴?誰是金巴?你……」
  那怪人臉上突然現出欣喜之色,棄了轡頭,便要來抱高戰,一面口裡大呼:「金巴!哈拉莫!有喜!」
  高戰身負武學,反應迅捷無比,本能地一翻忖腕,將他格開,沉聲道:「有什麼話,你可以慢慢比給我看,但不許跟我動手。」
  奇怪的那人不會說漢語,竟似聽得懂高戰話中之意,退後一步,用手比一比頭髮,雙劃了劃彎彎雙眉,又學著女人走路姿態,扭扭怩怩行了幾步。
  四周閒人都哄然大笑起來,道:「他媽的,這蠻子還會演戲?」
  另有人卻叱道:「快揍他,這小子看不起咱們中原武士,分明有意折辱……」
  但高戰見他誠懇的比手畫腳,面上一片焦急,忽然心中一動,向他點點手,道:「此地人多,你若有事,可跟我到僻靜的地方去講。」
  說完,當先撥馬出了人叢,扭頭看時,那怪人果然亦步亦趨跟了過來。
  高戰兩膝一磕馬腹,催馬急行,轉了三個彎,已是一條小街,四周行人甚少,高戰騰身落馬,那怪人半步不離,也已立在面前。
  高戰道:「你有什麼事嗎?」
  那人急忙說道:「金巴柯裡莫,那得尼西摩拉,易柯柯南答庫西,尼阿多辛巳……」
  高戰笑道:「你且慢一些,這樣說,我也聽不懂,我問你,誰是金巴?是我的名字不成?」
  那人連連搖頭,又欲用手比劃頭髮和眉毛……
  高戰忙搖手止住,問道:「那麼,金巴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那人點頭不止,連道:「有喜!有喜!」
  高戰笑笑,道:「是那一位金巴叫你到中原來的麼?有什麼要緊的事呢?」
  那人又點頭道:「有喜!金巴庫塔,莫柯尼翁,金魯厄巴格尼沙,柯柯南塔……」
  高戰雖不懂蠻語,但聽他話中竟有「金魯厄」三個字,頓時一驚!
  他曾在沙漠中見過金魯厄一面,那時金魯厄正和三個師兄圍攻金伯勝佛,被高戰力戰擊退,最近聽平凡上人從天竺返來談起,「恆河三佛」均已脫困了,「風火洞」,金魯厄已經作孽自斃,死在金伯勝佛掌下,這蠻子卻怎會提到金魯厄的名字呢?
  高戰心念一陣疾轉,忙問道:「你認識金魯厄嗎?」
  那人急急點頭道:「有喜!金魯厄柯柯向塔,金巴!」
  高戰不禁著急起來,因為當他知道此人並非無為而來,又知道金魯厄與此事有關,便難免想起天竺的金英,陡然心中猛震,忙問:「你知不知道金英?是個天竺的姑娘……」
  那人不待他說完,高興得跳了起來,叫道:「金巴!有喜!
  金巴庫塔,那答兒高戰,高戰柯裡莫……」
  高戰見他更叫出自己名字,越加駭然大驚,急道:「你是尋高戰不是?我就是高戰,你快把事情告訴我。」
  但那人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高戰卻一句也不懂,只有「金巴」,「有喜」,這幾個字句,在他話中反覆用著,而且他說話神情更是十分激動,頻頻揮拳振臂,顯然怒不可遏。
  高戰從他片語之中,只能大略瞭解一個概念,那就是此人特地從異域趕來,也許正為了尋找自己,要告訴自己一件重大之事,那件大事,或者又與金英有關係。
  但是,他雖然心急如焚,怎奈言語不通,卻始終問不清楚事件內情,更弄不懂何以其中又牽連上死了的金魯厄?
  所謂事不關己,關心則亂。高戰這時心情正是越急越亂,簡直快要急得發瘋,他費力跟那人追問半晌,問不出一個所以然,忖道:反正我現在要趕往大戢島去,何不帶了他同往大戢島,見了平凡上人,自然就知道他此來的目的了。
  主意一定,便領了那人匆匆上街,替他選購了一匹健馬,說道:「你且跟我一塊兒去個地方,便有人能懂你的話了。」
  那人眨眨小眼,想了片刻,終是點頭同意,隨著高戰上馬啟程。
  一路上,高戰多方設法向他探詢,但翻來覆去只聽他是那幾句話,除了知道怪人名叫西魯之外,總是問不出詳情,這一天,兩人行到一處曠野山腳下,高戰正和西魯指手畫腳交談,驀然蹄聲雷動,官道上迎面飛來一騎。
  那騎馬馳到近處,馬上坐著一個儒衫文士,相貌十分英爽,低頭催馬急急趕路。
  三人相對而行,霎眼間彼此錯身而過,那文士抬起頭來,掃了高戰和西魯一眼,高戰遽見那人目光竟然甚是陰鷲,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多望了一眼,不想那文士也正回頭張望,兩人目光一觸,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
  高戰性本溫和,雖然分明聽得那一聲充滿不屑之意的冷哼,但也僅淡然一笑置之,誰知行不片刻,卻聽後蹄聲急遽,剎那時,那中年文士竟圈馬回頭,反追了上來。
  高戰見他去而復返,心知他未懷好意,連忙駐騎而待,西魯霎霎小眼,似乎不解地望著他,低問道:「高戰柯裡莫,西魯亞多西,沙那?」
  語聲才落,高戰尚未回答,那中年文士已停馬在丈許處,沉聲問道:「喂!那後生,你叫什麼名宇?」
  高戰聽他語氣狂傲,心中不悅,冷冷道:「你憑什麼問我?」
  中年文士仰天笑道:「你便不說,我也不難從你那桿破戟上看出來,敢情你便是高戰吧?」
  高戰昂然道:「是便如何?」
  那文土臉色一沉,翻身下馬,冷笑著道:「姓高的,你可識得稽秀士余妙方麼?」
  高戰微微一楞,心裡立生驚覺,他從沒與余妙方正式照過面,但久聞他那柄「桃花扇」上特經迷藥喂制,武功極為歹毒。
  當下一擰身形,也從馬上飄身而下。
  但他腳才落地,驀聞一聲大喝,黑影閃處,怪人西魯竟已搶到前面,厲聲道:「亞多喜,柯柯南答!」
  余妙方倒是暗吃一驚,冷笑道:「聞得姓高的號稱定天一戟,不想竟跟這種蠻夷之人同行,顯見也不過一丘之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西魯回頭望了高戰一眼,手握胸前劍柄,「嗆」地一聲,撤劍出鞘,怒聲道:「南塔,尼翁沙鹿!」
  那柄短劍一出鞘外,頓時毫光閃閃,燦爛奪目,竟非凡品,余妙方瞇目笑道:「好一柄利劍,可惜落在蠢物手中。」
  話落時,西魯突然暴叱一聲,身形微閃,已掠了過去,短劍一揮,逕刺余妙方肩胛。
  他出手一招,招式極端詭辣,出劍時似覺緩慢,但劍勢出手不到一半,突地速度暴增,劍尖彈動,閃電般便遞到身邊。同時乍看似取肩胛,劍到時又突然改刺「將台」大穴,險些將余妙方弄了個手忙腳亂。
  余妙方輕敵太甚,一著失措,差一些被劍尖點破胸襟,百忙中仰身後倒,足跟一用力,施展「鐵板橋」功夫向後倒射一丈三四,方才脫出危地,挺腰立起,臉上已氣得發白。
  高戰忍不住笑道:「余妙方,久聞你武功不俗,怎的今日這等膿胞,連個蠻夷之人也打不過嗎?」
  余妙方臉一陣白一陣,牙根挫得格格直響,翻腕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描金桃花折扇,腰間微擰,欺身而上……
  高戰沉聲喝道:「西魯!當心他肩上有迷藥!」
  但是西魯彷彿未把余妙方放在眼中,怪笑一聲,短劍平舉,業已飛快地迎了上去。
  那余妙方素來心機陰詐,因見高戰一旁虎視眈眈,心知無法立即對西魯下手,招扇連轉,突然「刷」地收了扇面,反捏扇柄,疾點西魯「玄機」要穴。
  兩人乍合又分,快速絕倫互換了三招,但聽「叮叮」數響,西魯的短劍擊在余妙方的扇梗之上,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敢情余妙方的桃花扇竟是精鋼打造,並非普通尋常骨柄。
  余妙芳總算扳回先機,低嘯一聲,手上一緊,桃花扇挾著勁風,連敲帶打,招招不離二十四處死穴,而且也搶招快攻,激起密密層層無數扇影!
  西魯居然不懼,短劍閃耀,消招還招,一樣攻守俱備,兩下連折了十餘招,仍是半斤八兩,誰也佔不到半點便宜。
  高戰大大放了心,看不出這蠻子一身武功竟然相當硬扎,余妙芳若不是用扇中迷藥,千招之內,定然無法勝得了他!
  余妙芳越戰越驚,心裡何嘗不明白,但他也有他的打算,暫時竟未使用迷藥,轉眼將近百招,余妙芳突然假作失手,扇柄斜揚,露出左脅下破綻。
  西魯果然沉聲大喝,挺劍疾刺,余妙芳腰際突擺,腳下閃電般換步,右手拇指疾旋,悄沒聲息扭開了桃花扇,驀地沉臂飛劃,一招「飄萍戲水」,那鋒利無比的扇面,眨眼便到了西魯耳際。
  高戰駭然一驚,這一招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眼看西魯除了使用「老驥伏櫪」伏地閃躲之外,再沒其他妙著趨避,而且,他便是用了「老驥伏櫪」這一招,從此落於被動,勢必要一連再遇上無數險招!
  但是,西魯不但未用「老驥伏櫪」,相反地卻回劍疾抽,似乎還未發覺自己已先臨危境,高戰大驚,搶跨一步,「先天氣功」
  已運集右掌,準備出手搶救。
  那知怪事便在這剎那之間發生。
  余妙芳扇面堪堪劃到西魯耳邊,但聞「呼嚕」一聲輕響,那西魯一顆頭顱,竟然向下一縮,登時縮進頸腔之中。
  余妙芳扇面走空,正不知原因何在,眨眼間,「呼嚕」輕響,西魯的頭顱又從頸腔中伸了出來。
  這種玄之又玄的事,使余妙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喝一聲,反臂回掃,又向西魯的頭上劃去……
  果然!這分明不是假的!
  西魯不慌不忙,直待扇面將要劃到,略一吸氣,那頭顱又縮進頸腔中不見,扇面走空之後,一挺腰,頭顱又伸了出來。
  這一來,不但余妙芳大驚失色,便是高戰,也瞧得目瞪口呆,不知身何處?
  他們雖然都是中原武林一等高手,卻從未見過這種駭人聽聞的怪誕武功縮頭之法,余妙芳如見鬼魅,連馬也顧不得騎,轉身如飛奔逃而去……
  高戰也心驚肉跳,咋舌不已,他不由駭然忖道:難道西魯身負絕學,竟練成了駭人聽聞的「印度瑜伽」奇術。
  他曾聽人說過這種怪誕的瑜伽術,不單能縮骨縮頭,更能五臟移位,穴脈移轉,只是這些話雖然在武林中流傳,卻從無人親眼目睹過有人施為。
  西魯見余妙芳去遠,嘿嘿笑著去把那棄下的坐馬牽了過來,打開馬鞘後的包裹,銀兩都塞進自己懷裡,另有幾個藥瓶,便遞給了高戰,同時笑道:「柯柯南塔,幸多尼亞,約西阿得。」
  高戰迷惘地接過藥瓶,低頭見瓶上標著「解藥」兩字,心中卻始終在懷疑:西魯果真練就了瑜伽奇術,將來到大戢島時倒是個難得的好幫手,但不知他從何處學得這種駭人聽聞的絕學?
  這時候,西魯已經將余妙芳的東西處理完畢,含笑上了馬,招呼高戰道:「高戰柯裡莫,所柯亞!」
  高戰暗道:「這件事,我必要請教平凡上人,他老人家一定能瞭解,這到底是什麼怪異的功夫……
  兩天以後,他們到了海邊。
  酉魯一見那浩瀚無垠,波濤洶湧的大海,又驚又喜,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口裡響哺不休。
  高戰雇來一條海船,西魯卻不肯上船,指著船隻叫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似乎對船隻極為畏怯!
  高戰安慰他道:「不要害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能把心裡的事告訴我了,西魯柯裡莫,沙那?」
  他數日來和西魯相處,已能意會他口中幾句才用話語,知道「柯裡莫」一定是對人的尊稱,而「沙那」便是「好不好?」的意思。
  西魯聽了這兩句生硬的蠻語,大感欣喜,鼓掌笑道:「高戰柯裡莫,很……很好!」他心中一喜,也脫口衝出一句漢話,虔誠向海船又拜了兩拜,終於棄馬跨上船來。
  揚帆出海,風浪逐漸加大,船身也巔簸得厲害,西魯坐在艙中,臉色蒼白,喃喃念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
  風逆浪大,船行得極慢,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遠遠望見大戢島。
  高戰立在船頭,心裡漸覺緊張,自從上次護送辛捷離開大戢島,數月來,他好像在心裡上已經變了一個人,人世崎嶇,他固然經歷艱苦,但似乎都不及這幾次的重大,短短數月,他好像覺得自己老了十年。
  而武學越精,也越加令人覺得天地之大,宇宙之博,人生在世霎眼數十年光陰,的確是太渺小,太短促了,少年氣盛,爭強鬥勝之心,相形之下,便消滅不少。
  但他不能不關心這一次「海外三仙」對南荒第一高人仇虎之戰,仇虎功參造化,當年便獨敗少林三大高僧,此次重人中土,自是不可小視,不知自己趕往大戢島,能對海外三仙有所研益嗎?以他平生所學,對人人武學超凡的海外三仙又能有什麼幫助呢?
  他忽又想到辛捷慷慨赴死的昂藏氣節來,心忖道:我若能像辛叔叔一樣,以我這平凡的生命去替代任何人,那就好了。
  可是,當他看看西魯忽又聯想到金英,這份慷慨之氣,不禁又受到些微挫折,使他又覺得自己不能無掛無牽去赴死,因為他負欠人家太多,若未-一報償,怎能安心去就義呢?
  正因如此,他才覺得自己永遠不如辛叔叔,辛叔叔有妻有子,但他在山海關下台生就死,那氣節又是何等難得,何等感人!
  胡思之下,船已抵達大俄島的沙灘旁。
  高戰才和西魯下船,沙灘上飛一般奔來一個矮小的人影,揚手高叫:「高大哥,你來得正好,快些!快些!」
  高戰詫然望去,那人竟是辛平,不禁驚道:「咦!你怎會在這兒?」
  辛平氣急敗壞地道:「現在一時說不清楚,高大哥,你快跟我來,他們已經在拚命了。」
  高戰更驚,道:「誰?誰跟誰在拚命?你倒是慢慢說個明白辛平急道:「還用問麼,自然是海外三仙和師父他老人家。」
  高戰更加被他弄糊塗了,詫問:「師父?你的師父是誰……」
  辛平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說也說不清,你快跟我來,我帶你去一看便明白!」
  說著,拖了高戰,急急向島中奔去……
  大俄島上並無高嶺峻峰,只有遍地果樹,生得異常茂盛。
  高戰睹物思人,不覺又憶起姬蕾來,那樹上小屋依然尚在,許多果樹,都曾經姬蕾親手栽種整理,如今物在人亡,姬蕾已永遠看不見這些自己心血的果實了。
  他悵然癡想,不禁呆了,直到辛平駐足連聲催促,才匆匆跟著他穿林而過。
  過了果林,跟前出現一大片空地,此時空地正中插著一支竹竿,桿頂高懸著一面金鏈虎頭小牌,隨著海風,微微擺動。
  竹竿下,面對面坐著四個人,左面一列正是「海外三仙」,右面卻是個面如嬰兒,容貌和辛平生得極像的矮小老人。
  高戰不問已知那矮老人必是威震南荒幾垂百年的「矮叟」仇虎。
  這時候,雪地上平凡上人盤膝而坐,遙舉左掌和三尺外的仇虎右掌虛空相抵,顯然正在拼比內力。
  他們這樣虛抵掌心,內力發於無形,乍看起來,直如兩尊泥塑的人像,但高戰一眼看出平凡上人和仇虎彼此頭上都冒著熱氣,就如兩支煙筒一般,便知勝負已到最後關頭。
  他深知這時候千萬不能出聲打擾,否則,一個偶然的失疏,便足以招致悔怨終生的挫敗,是以不敢開口,駐足凝神觀看。
  無恨生和慧大師坐在平凡上人身後,俱神情凝重,四目灼灼注視著平凡上人和仇虎坐下的積雪。
  無恨生聽得足音,緩緩抬起頭來,向高戰微微點頭淡然一笑,又全神注意比鬥的二人去了。
  高戰心中一連轉了幾個念頭,忖道:我該不該出手幫助平凡上人呢?要是任他硬拚下去,一旦上人落敗,三仙聲名,便算毀了……
  辛平雙手連搓,惶然地低聲喃喃說道:「高大哥,你看怎麼辦呢?」
  高戰低聲問道:「你說……那仇老前輩是你的師父……」
  辛平點點頭,滿臉焦急之色道:「這話說來話長,他老人家對我說,上一輩子,他是我的徒弟,我卻是他的師父,這輩子輪到他做師父,我做徒弟了,這是師徒門鐵定不移的門規……反正我也弄不清楚,只好答應做他的徒弟……」
  高戰聽了一楞,隨又低聲問道:「這麼說,他便不該再跟平凡上人作對!」
  辛平壓低嗓門答道:「他們本沒有動手,只是為了那面虎頭銀牌,三句話不投機,就打賭起來……」
  高戰忙問:「你們來了多久啦?」
  辛平道:「已經兩天三夜,他們一直坐在拚鬥力功,到現在還分不出勝負。」
  高戰大吃一驚,沉聲道:「呀!已經拼了兩天三夜?再不阻止,他們勢必力盡虛脫,落個兩敗俱傷……」
  可是,他雖然心急,卻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法,足以阻止這兩位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賭鬥。
  怪人西魯瞪著一雙細眼,緊張迷惘地望海外三仙和仇虎,突然高聲叫道:「高戰柯裡莫!尼翁沙多西庫?」
  他的意思是問高戰,拚鬥的兩人誰敵誰友?準備出手幫助,那知這一聲呼叫,卻將全神貫注的平凡上人驚動。
  平凡上人正當緊要關頭,突聽有人用天竺語喝問敵友,心中一震,不由自主睜開眼來,一見竟是高戰,心神又是一鬆!
  就在這心情一緊一鬆,稍涉旁驚騖之際,頓覺一股巨大的無形勁力,當胸直壓過來,慌忙攝神運功反拒,不想坐下雪地,已被體下散發的熱力溶化了少許!
  慧大師看得眉頭一皺,朗聲道:「老和尚,你輸了。」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收掌躍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坐過的雪地,果然有一些水漬,後襟之上,也沾濕了一片,頓時臉現懊傷之色,向仇虎拱手道:「仇施主功力精進,已臻化境,老衲敗得口服心服。」
  仇虎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靈空,你也不是當年的少林禿頭了,老夫佩服得很。」
  說著,便想伸手取那竹竿頂端的虎頭銀牌。
  無恨生突然閃身上前,拱手道:「且慢,張某不才,還想拜領仇兄絕技!」
  仇虎凝目看了無恨生半晌,微笑道:「閣下是仗持玉玄歸真的內家修為,要跟老夫較量?」
  無恨生道:「不敢,正要討教南荒第一奇人的絕世武學。」
  仇虎臉上隱現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那麼,就請張兄劃出道來。」
  無恨生傲然跨近一步,朗聲說道:「在下不敢,只得依樣葫蘆,也學上人一般,領教仇兄的深厚內家功力。」
  這話一出,不但仇虎暗覺一震,便連慧大師和高戰都齊吃一驚。
  因為他們都深深明白,「海外三仙」之中,若論內功修為,實以平凡上人最為深厚,無恨生雖得奇遇,煉成了「玉玄歸真」
  的內功化境,得以駐顏不老,排名三仙中第二位,但和平凡上人相較起來,終嫌稚弱,如今連平凡上人都已敗在仇虎手中,無恨生竟然指名以內功拚鬥,這不是以己之短鬥敵人之長嗎?
  高戰心念疾轉,真想挺身而出,代替無恨生向仇虎領教一番,但他自何沒有勝得了仇虎的把握,同時,要是他這時候橫身其間,勢必要惹起無恨生的不快。
  這些都是曠世奇人,個個傲骨天生,當面激怒了他,會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堪的,高戰想到這裡,只得默然緘口。
  矮叟仇虎略作沉吟,便爽然點頭道:「也好,老夫焉能厚彼薄此,便試閣下的精純內家絕學吧!」
  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搶到場中,兩掌互搭,隱捏太極印,含笑道:「在下斗膽,想硬接仇兄三掌,看看南荒奇人,究有名雄厚的掌力?」
  平凡上人駐然一驚,忙道:「張施主,你……」
  無恨生傲然笑道:「上人敢情斷定張某不是仇兄的對手麼?」
  平凡上人啞然一怔,點頭笑道:「老衲不是這個意思,只盼張兄留神一二,仇兄掌力是老衲一甲之前便領教過的,端的令人心折。」
  無恨生敞聲笑道:「張某雖然修為尚淺但這等生死交關之事,也有自知之明,咱們只對三掌,還望仇兄暫時勿用那驚世駭俗的移花接木手法才好。」
  仇虎臉上不覺一陣熱,怒道:「便是硬接實拼,老夫也不懼。」
  無恨生笑道:「那麼張某就要放肆了。」
  那「了」字方才出口,驀地雙掌向外一翻,掌心外露,竟然色作晶瑩,恍如美玉,頓時一股狂飆,挾著風雷之聲,猛地襲向仇虎胸口。
  仇虎人本矮小,無恨生身材修長,居高臨下,有如泰山壓頂,將仇虎上半身全都籠罩在一片勁風之下。
  矮曳仇虎冷屑地哂笑一聲,左掌一揚,果然硬接一掌。
  兩股掌力遙遙一觸,平空暴起悶雷般一聲巨響,疾風橫捲,勁力四射,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當場後退了一步。
  那仇虎倉促之間還手,又以單掌迎敵,忍不住上身一陣劇搖,左腳倒踏了一大步,雪地上留下淺淺一隻腳印。
  無恨生仰天大笑,狀極冷傲,似乎一掌之下,已不把仇虎放在眼中。
  仇虎吃了暗虧,心中也暗感駭異,忖道:看不出這書生外貌文弱,掌力卻如此強猛,不愧擠身「海外三仙」之中。
  他畢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一掌之後,反把輕敵驕態化去不少,含笑說道:「張兄不愧是中原異人,還有兩掌,老夫也要放肆了。」
  無恨生笑聲一沉,左足橫跨半步,那仇虎突地一揚右掌,也是猛力一掌直劈了過來。
  無恨生嘿地吐氣開聲,翻掌又是一招硬接,「蓬」地一聲,掌力交實,忽然胸中一陣血氣翻湧,競差一些按捺不住,身不由己,又倒退了一步,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足有寸許深淺。
  他急忙深納了一口氣,再看仇虎,卻立在原地半步也沒有移過,目光灼灼注視著自己微笑。
  一股羞惱之念,陡從無恨生心底冒了起來,他一世孤傲不群,除了「海外三仙」,平生僅僅佩服過兩個人,一個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另一個便是高戰的授藝思師「邊寨大俠」風柏揚,這兩個人之中,梅山民胸羅萬機,無恨生與他煮酒論劍,心中暗為折服,而風柏楊在無極島上和他力拼之下,戰成平手,也算得他平生僅遇的勁敵,仇虎雖然成名甚久,但甚少在中原揚名立萬,無恨生雖然聽過許多關於他的絕世功力的傳言,心裡卻始終不大相信。
  這次仇虎遠來大戢島。若依慧大師主意,原想把「虎頭銀牌」交還了他,本不至彼此以武相見的,平凡上人早已拜領仇虎精奧武學,也無意再行動手,只有無恨生不服,一力慫恿二人跟仇虎一較高下,這才使平凡上人和仇虎力拼兩天三夜,終於在精神微分之際,不幸落敗。
  無恨生從旁冷眼看出仇虎功力,也只與平凡上人在伯仲之間,做念一生,又挺身素鬥,第一掌略佔了一些便宜,當時趾高氣揚,不想第二掌一招硬接,竟險些吃了大虧。
  他一陣惱羞成怒,心裡已暗暗動了殺機,雙臂伸縮,混身骨骼不住「格格」作響,已將畢生功力,盡都運集在雙臂之上。
  高戰旁觀者清,明知無恨生這一次出手,也許便是一人生死立判的一擊,不禁心頭狂跳,暗暗替無恨生捏著一把冷汗。
  海上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卷掠而過,果林搖曳,發出「沙沙」低響,突然天空又飄起雪花來。
  海風吹刮著高戰的衣襟,不住「拍拍」作聲,場邊眾人,都全神貫注著仇虎和無恨生二人,只見他們彼此注目而視,身上衣衫在強勁海風之下,紋絲也不動,雪花飄到近身三尺左右,竟都斜飛開去。
  顯然,他們已各自運集了全身功力,準備作那勝負高低的拚力一搏。
  飛雪中,無恨生緩緩舉起右掌……
  眾人見他掌心此時已全成了一片白玉之色,映著漫天白雪,毫不遜色。
  仇虎也慢慢抬起右掌,豎掌如刀,掌沿斜露,凝神待敵!
  高戰突地心念一動,縱身疾掠,陡向場中撲了過去……
  這剎那間,無恨生掌勢忽落,吐氣開聲,沉聲喝道:「接掌!」
  一股狂風,捲飛了漫天雪花,猛然地向仇虎撞去,湛湛將要襲到近身,無恨生突然欺身又跨近一大步,挫腕之間,頓時掌力又加了二成!
  仇虎也是一聲大喝,翻掌吐勁,力揮而出……
  但他們發出的掌力尚未相交,驀然一條人影落在場中,那人雙臂分揮振起,居然左右同時硬接了兩人一掌!
  「蓬蓬」兩聲,無恨生和仇虎都覺得自己的掌力好像忽然撞在一堵堅厚的牆上,不但無法衝過,那強猛的回震之力,竟使他們各自晃了幾晃,耳中聽得微哼之聲,凝目看時,才看出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交換著用手揉著自己的雙腕,似是被兩方強猛的掌力震酸了手臂,皺眉說道:「二位老前輩,彼此並無仇隙,何苦這般全力硬拚,要是有個失手,豈不折損了武林中一根擎天支柱,高戰雖是晚輩,也覺得為二位不值!」
  無恨生大感愕異,他自問這一掌乃平生功力所聚,世上能接得住的人,屈指可數,高戰年紀這樣年輕,就算他遇奇再多,也承受不住自己這全力的一掌,難道說他還強過他的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麼?
  那邊仇虎也同樣駭然失驚,他更是百年中從未逢過敵手的狂人,萬萬也想不到中原之內,竟會有這麼一個年輕娃娃,居然同時硬接了自己和無恨生內家至剛掌力,這簡直是他一生中最詫異的遭遇了。
  場中頓時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這兒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人人都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可是,他們心中,卻深深被高戰的駭異功力所震動。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高戰自從幼食千年參王,得天獨厚,竟將關外「天池門」鎮幫之寶「先天氣功」練到十二層,這等功力,休說「天池門」中乃開天闢地第一人,便與在場任何一位相較,高戰也毫不遜色,以他現在的功力來說,實已在他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之上了。
  辛平忽然奔上前去,張臂抱住高戰,喜極叫道:「高大哥,真虧了你……」
  平凡上人也搖搖頭笑道:「這娃兒,唉!少年人一個賽似一個,咱們自然該老了。」
  仇虎正色道:「老夫有幸迭遇中原高人,衷心至感欽佩,咱們師徒們自信也非泛泛之徒,且等三年之後,老夫自當囑我這徒兒再人中原,那時還當向中原各位高人領教。」
  說著,又向無恨生含笑拱手,道:「島主掌力渾厚,實乃老夫平生僅見,他日有機,還當再領教益。」
  無恨生冷哼一聲,答道:「張某隨時候教就是。」
  仇虎也不再多說,凝目望了高戰半晌,還自取下竹竿下的「虎頭銀牌」,掛在頸上,攜了辛平,轉身大步向海邊步去。
  辛平扭回頭來向無恨生叫道:「外公,我跟師父去了,爹爹那兒,煩高大哥替我轉達一聲,三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的最後幾句話,人已去遠,竟有些所不親切了。
  無根生重重地一頓足,道:「這不爭氣的孩子,中原武學那一些比不上南荒蠻人,偏偏願意跟了他去!」袍袖一拂,也轉身離去。
  平凡上人望著無恨生遠去的背影,良久才黯然歎了一聲,輕輕道:「唉!這位老弟樣樣都好,就是性情太傲了一些,久後必受激性之累……」
  慧大師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突然向高戰道:「你去沙龍坪時,順便告訴辛捷,就說林玉那孩子已在老尼門下,叫他們不必尋她。」
  高戰一怔,驚問道:「真的?玉妹妹竟會拜在老前輩門下?」
  意大師冷冷道:「一些不錯,但你可要記住,小戢島不是男人們亂撞的地方,你少來找她才好。」
  高戰臉上一紅,尚欲多問幾句林玉的近況,那慧大師已飄然去得遠了。
  平凡上人笑道:「這尼婆,故作冷傲,心理比誰都愛熱鬧,這些人個個裝腔作勢,我老人家真是不懂有什麼好處。」言下之意,似根本未將自己敗在仇虎手中這回事放在心上。
  高戰回頭見西魯還怔怔立在身後,突然記帶起他來的目的,忙將遇見西魯的經過向平凡上人詳述了一遍。
  但平凡上人不待他說完,便揮手攔住他的話頭,道:「這件事你先等一等,我正有事件要告訴你,現在你來得正好。」
  他從懷裡取出一本精緻的小冊子,遞給高戰,笑道:「這是那一本『風火凝氣功』的漢語譯本,我費了三天三夜,才替你譯成漢文,不過說實在話,我老人家可沒有從中偷學一句半句!」
  高戰素知平凡上人言語風趣,也不介意,笑了笑,稱謝去接,但平凡上人突然一縮手,正色說道:「且慢,我老人家替你化費心神,這等苦差,總不能白干,你也得答應替我去辦一件事,當作交換,你願意嗎?」
  高戰笑道:「你老人家便沒有替我譯這冊子,但有吩咐,高戰也定當盡力以赴。」
  平凡上人神色凝重地道:「不!我和尚向來不白佔晚輩便宜,同時我要你去辦的這件事,或許十分艱難,必須要你心甘情願的去才行。」
  高戰見他說得慎重,詫道:「你老人家究竟有什麼重大的事,要我去辦呢?」
  平凡上人道:「你先答應一定要去,我再說出來,否則,咱們這場交易,大可不談。」
  高戰爽然應道:「上人差遣,雖赴湯蹈火,高戰也不推辭。」
  平凡上人哈哈笑著,拍拍高戰的肩頭,道:「好個爽快孩子,咱們的交易成了,你跟我到這邊來。」
  他突然扭頭向西魯說道:「尼翁西庫,阿多約,沙那!」
  西魯駭然一驚,怔怔望著高戰。
  平凡上人向高戰笑道:「我告訴他,要他等在這兒,別跟咱們一起,你再告訴他一遍。」
  高戰便對西魯道:「西魯,你就在島上隨意玩玩,只別走得太遠,我等一會再找你。」
  西魯一彎腰,恭敬地道:「有喜!高戰柯裡莫!」
  平凡上人笑道:「這傢伙倒好玩,對你竟這般敬重,『柯裡莫』乃是對長者的尊稱,除了僕僅對主人,普通是很少用的呢!」
  平凡上人領著高戰直到他的茅屋,相對坐下,這才正色說道:「我要托你去替我尋一個人,你只要找到他的安身之處,回來告訴我就好了,便算大功告成,這事聽來簡單,但第一,你不能讓那人發現,因為那人一見生人,必定搬遷,再找他就難了,第二,那人現在的可能去處,連我也不知道,也許天涯海角,永難覓得,第三,那人功力十分高強,性情又剛烈得緊,你若被他發覺,或許遭遇橫禍,我想了許久,必得個武功說得過去的人才行,方才見你獨擋仇虎和無極島主夾襲掌力,所以認定你是最恰當的人選了,高戰,你願意去替我辦這件大事麼?」
  高戰從未見過平凡上人這等慎重忖托一件事情,頓感責任重大,忙道:「你老人家究竟要尋誰啊?」
  平由上人眼中忽然隱隱現出兩滴淚水,但他渾身微微一震,又極力將淒苦之情忍了回去,笑道:「在沙龍坪,你聽到無極島主說的故事嗎?」
  高戰心頭一震,脫口道:「你要我去尋靈雲大師!」
  平凡上人緩緩頷首,再也忍耐不住,熱淚竟奪眶而出……
  高戰激動得拉著他的手,感動地道:「上人!我一定要替你老人家尋到他,那怕是踏破關山,上窮碧羅,下盡黃泉……」
  說到這裡,也哽咽不成聲。
  他從平凡上人那含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雖然偌大年紀,卻對那多年分離的師兄,懷著無可比擬的思念,那一顆傷感而赤誠的心,正如一個萬里他鄉的遊子,渴望著再晤見親人一般,這種感人的眼神,高戰曾在自己爹爹臨死之際看到過一次,不久之前,與辛捷分手時看到第二次,現在是第三次見到,竟使他熱血沸騰,雙手都微微發抖,險些不能自己。
  平凡上人含淚而笑,一面輕撫著高戰的手背,像一個慈祥的母親,一面喃喃說道:「八十年了,整整八十年,我和二師兄,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他,只因他素性剛烈,當年嵩山一戰落敗,我們三人含恨出走,他就曾誓言,煉不成絕世武功,勝不了矮叟仇虎,他永遠也不再跟咱們見面,這些年來,從未得他半點音訊,我和二師兄還當他已經圓寂了呢……」
  他不覺又長歎一聲,道:「現在冤仇也該解了,仇虎並非惡人,大家全為了一個『名』字堪不破,落得含恨了七八十年,細想起來,真是太不值得。」
  高戰一直沒有再開口,只是凝神傾聽平凡上人喃喃而語,好像靜靜聽著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在向他述說人世的荒謬和悲涼。
  他雖然沒有見到當年嵩山絕頂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但他不難想像,那激烈和沉痛的程度,只怕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血戰所能比擬,否則,也不會使這三位有道高僧,羞憤之下,隱居埋名了數十年光陰。
  他好像已經看見那激戰之後的嵩山絕頂,三個高憎相抱痛哭,為他們衷心愛戴的少林派蒙受的羞恥而悲哀。
  不期然的,他又憶起當自己得悉恩師蒙難,死在關外群丑歹毒的的暗算之下時,那種悲憤激昂,錐心泣血的往事。
  但是八十年後的平凡上人,不幸再度敗在強敵手中,他不但不再引為終生奇恥大辱,卻反而寬恕了敵人,這份難得的慈念,使高戰越發為他的思念師兄,激起無限同情,無限欽佩……
  不知過了多久,高戰才記起問道:「上人,無極島主不是不肯說出在哪裡見到靈雲大師嗎?咱們要找他,應該先從何處找起呢?」
  平凡上人道:「他初時不肯說,這幾日經我多方設法打聽,已經知道大師兄原來隱居在晉西呂梁山附近,我想晉中深山甚多,師兄縱或遷移,也必在附近,你可以先到晉地,再相機而行。」
  高戰點頭道:「我立即便動身,能不能如願尋到,自會隨時告訴你老人家。」
  平凡上人道:「那倒不必急在一時,我先寫一封信,你攜往普陀我二師兄處,求供他那通靈巨鶴,乘了再往晉地,對尋他之事,也許有些裨益。」
  說罷,果然立刻提筆作書,寫畢,連同那本「風濟凝氣功」
  的譯本,一併給了高戰。
  高戰收妥信函,起身告辭,便要啟程平。平凡上人卻道:「現在我的事講完了,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嗎?快去把那蠻子找來吧!」
  高戰這才想起西魯,匆匆出屋將他尋到,引到平凡上人面前,道:「這人在濟南與我不期而遇,竟能直呼我的姓名,又提到金魯厄和一個叫做金巴的人,我聽不懂他的話。ˍ才把他帶到大戢島來。」
  平凡上人微感一驚,詫道:「金巴?金巴的意思,便是漢語中的金姑娘,你認識什麼叫做全姑娘的女娃娃麼?」
  高戰聞言駭然一跳,忙道:「是嗎?難道他說的真是金英?」
  西魯在旁聽見,臉上頓現喜色接口道:「有喜!金巴柯裡莫。」
  高戰急道:「上人,求你快問問他,究竟他肚裡裝的什麼事呢?」
  平凡上人點點頭,使用梵語和西魯交談,直談了將近半個時辰,竟是滔滔不絕,尚未談完。
  高戰又聽不懂,只怔怔望著他們嘰嘰咕咕談得極快,那西魯連說帶比,說得口沫橫飛,平凡上人漸漸臉色凝重,偶爾反問一句,顯得事態極為嚴重。
  好容易把話談完,平凡上人默然沉思,似乎心中有件重大之事,一時甚難決斷,半晌沒有言語。
  高戰聽得西魯頻頻提到「金巴」和「金魯厄柯柯南塔」這兩句,心知事情不妙,一顆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問道:「上人,他說了些什麼?」
  平凡上人突然伸出手來,慎重的道:「你把那封信還給我吧!
  這件事非你立刻趕去不行,普陀之行,只好暫緩了。」
  高戰駭然道:「是什麼事情這樣嚴重?」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這人名叫西魯,是金英父親昔年一位親信家人,後來離開金家,潛心學習印度瑜伽術,不料學成回去,金家卻正逢大難……」
  高戰「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大難?難道這事和金魯厄有關麼?」
  平凡上人點點頭,道:「正是,那金魯厄叛離恆河三佛,在風火洞前被金伯勝佛打了一掌,竟然並未死去,潛伏林中,偷聽得老衲和三佛談話,知道金英家中有一種蘭九果,乃是療傷聖品,他那時挨了一掌,內傷已極重,便偷偷潛往金家,竊食了蘭九果,更將金英的父親打成重傷……」
  西魯在旁邊連連點頭,表示平凡上人說得極對,高戰卻心急如焚,插口又道:「那麼,這事怎又牽連了金英呢?」
  平凡上人道:「金魯厄在金家肆虐,正值金英從中原返家,被金魯厄劫擄而去,目下恆河三佛搜遍天竺,也尋不到他的匿身之處,所以金英的父親才令他遠來中原,一面將這件事告訴你,一面也是要你領他在中原搜尋金魯厄下落。據他說,那金英的父親精通數理,曾暗占一課,說那金魯厄擄了他女兒,已經避人中原來了。」
  高戰聽了這番話,宛如一盆冷水,從頭上直淋到腳跟,當時臉色大變,怔立當場,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凡上人歎道:「娃兒,這是你一段情緣,自該由你去了結,老衲的事,急也不在一時,你就先設法追查金魯厄和金英下落要緊,那金魯厄為人機詐百出,武功又高,得恆河三佛精髓,便是沒有劫擄金英,他一到中原,也將為中原武林帶來駭然風波的高戰突然堅毅地道:「不!我既然答應上人去尋靈雲大師下落,自然以這件事為主,何況尋找金魯厄,也不是一蹴可成,兩事並不衝突,我這就趕往普陀借取通靈巨鶴,煩上人令西魯回天竺去吧!要他轉致金英之父,只要我能找到金魯厄蹤跡,必然設法救回金姑娘,親送她回天竺去!」
  話一說完,拔步高了茅屋,飛一般逞向海邊奔去。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頷首道:「難得!難得!這娃兒豪氣干雲,一諾千金,兒女情意雖重,卻處理有條不紊,冷靜精明,他日成就,只在辛捷之上,唉!武林中若非這幾位天縱奇才,更不知魔孽要囂張到什麼程度哩!」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浩歎,那陰沉的臉上,似乎已綻現出一絲開朗的曙光……
  浙東玉盤洋中,島嶼星羅棋布,礁石處處,無風三尺浪,端的是個險惡的所在。
  浪頭洶湧,孤帆一點。
  一艘滿張風帆的快船,乘風破浪,向南馳去!
  船首上立著一個少年英傑,愁容滿臉,劍眉緊緊糾結在一起,負著手,癡癡望著海大相接之處那單調而無聊的水平線,不時從他口中,長長噓出一口幽幽悶氣。
  他——便是那滿懷愁思,趕往南海普陀途中的高戰。
  海上風力雖大,卻吹不散他滿腔愁雲,吹不去他濃重的憂愁,他硬著心腸跨上南行的海船,一懷情思,早已飄飄蕩蕩向西掠過沙漠,飛落在那宏偉錦繡的莊園中了。
  金家那燦爛奪目的瓊樓玉宇,彷彿又展現在他的眼前,他怎能忘記金英那銀鈴般的笑聲?那四名美婢俏皮的嘻鬧?更清楚地記得那大王石墓,海市蜃樓。以及高大健壯的駱駝,還有半遮半現的天竺公主……
  他有些奇怪,為什麼當時見到那些聽到那些,並不覺得深刻,此時回憶起來,卻令他心弦為之頻頻震動,好像那些沙漠中的奇景,-一就在眼前,竟比初見時還要親切十分。
  船在搖,就像是坐在駱駝高高的肉峰上,只是,海天茫茫,見不到沙漠中海市蜃樓奇異的幻境。
  他又想到金魯厄,那看來眉目清秀的書生,他連授藝恩師尚且起心謀害,為人奸險狠毒,已經可想而知,金英落在他手中,不知將會遭遇多麼悲慘的命運!
  金英為了援助自己脫身,不惜甘冒白髮婆婆的盛怒,那一次,她的苦頭一定也吃夠了,不想返回家中,又碰上金魯厄那人面獸心的東西……
  許多往事在高戰心中翻騰,他心潮起伏,不亞於洶湧的海浪,想到憤怨之處,忍不住放聲長嘯,用力的揮舞著拳頭,恨恨道:「金魯厄!金魯厄!只要對英妹妹稍有一點冒犯,有一天落在高戰手中,必將你碎屍萬段,難洩此恨!」
  嘯音四散在遼闊的海洋上,遠遠地播散開去,高戰心中氣悶,好像舒暢了許多,他反手又拔出身上短戟,兩手一合,「嚓」
  地接上長桿,迎風抖起一團戟花,然後輕輕撫摸著那烏亮的戟身,一剎那,父親慈祥地聲音,又在耳邊蕩漾起來:「……戰兒啊!我死了之後,你把一切都賣了,回到老家去,如果能再碰到那位傳你內功的奇人,就跟他去學功夫,將來好為國家做一番大事……」
  那聲音縈繞在高戰腦際耳邊,永遠是那麼深沉而清晰,他撫弄著長戟,心中卻生出無限愧恨!
  是的,他已經從那位奇人處學得了驚世駭俗的武功,但這些日子來,他何曾替國家做過什麼事呢?清兵虎視關外,朝中昏庸頹敗,而他,除了在江湖恩怨中打滾,實在有愧這一身武功。愧對高家歷代英雄祖先。
  這桿長戟在高家祖先手中,不知多少次挽救國家於危亡,在戰場上立下過多少輝耀的功績,他怎能使它長此埋在江湖仇怨之中?
  驀地,他又想到辛叔叔最近所說的幾句話:「世道坎坷,英雄遲暮,叔叔老了……」
  是啊!等到歲月逝去,鬢上添了白髮,時日蹉跎過,當他也興起「英雄遲暮」之感時,他將再無面目,去到九泉會見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一頓長戟,咽然歎息一聲,展目望處,一列海島已呈現在眼前,心裡不禁暗暗自語道:「只等這兩件大事一了,便是高戰投身軍旅,執戈衛國的時候。」
  一陣海風吹過,高戰豪性大發,情不自禁低聲吟道:「昂藏赴一死,馬革裹屍還……是啊!大丈夫馬革裹屍,才是男兒最佳葬身處……」
  沉吟中,船身一頓,後稍的船老大叫道:「這位少爺,普陀到了。」
  高戰聞聲一震,舉目打量前面這座高山,但見叢林密茂,氣派萬千,點點屋瓦,從綠叢中飛出一角,船隻泊處不遠岸上,有一艘石刻的畫肪,海邊一塊巨石,石上留著個巨大的赤腳深印。
  相傳那舫肪便是眾仙同游南海時的遺跡,而那大腳印,便是觀音大士踏上普陀時留下來的。
  這南海佛門聖地,端的巍峨肅穆,使人一臨其間,不期然會生出無限虔誠的敬意來。
  高戰隨手擲給船老大一錠銀子,收了長戟,躍身上岸。
  他取出平凡上人交付給他的書信,只見信封上端端正正寫著「普陀禪林上院」幾個字,當下毫不遲延,邁步向山上而行。
  離岸不遠,有一條簡單的街道,石板鋪的道路,一直延伸向山腰,街上也有幾家貨店酒館,是專為遊客而設的。
  高戰才進街內,早有小販上前兜生意,叫道:「少施主,買一串菩提子嗎?」
  高戰見那人手上掛著一隻竹籃,籃中盛著一串串佛珠,每粒佛珠,約有小指頭大小,那小販舉起佛珠,從孔中迎亮看去,孔中竟有一尊跌坐的佛像。
  高戰大感驚奇,心想:這東西倒是精緻少見,天竺人崇佛,我若買些將來送給英妹妹,她必是喜歡。」於是爽然購了一串。
  問明禪林上院所在,高戰大步穿過市街,拾級登山,漸行林木漸深,人聲沉寂,偶聞鳥嗚蟲聲,磐聲梵唱,陣陣傳來,令人頓覺塵念盡滌,心地空明。
  正行著,突然近面從山上並肩走來兩名僧人,二人都在三十左右,舉步輕盈,一恍眼已到高戰前面,石道狹窄,高戰連忙停步讓在道旁,拱手道:「二位師父先請!」
  那兩名僧人展顏一笑,緩緩行了過來,和高戰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含笑稽首道:「少施主是上山隨喜的嗎?」
  高戰道:「小可正欲登山拜見一位老菩薩。」
  那憎人掃目望了高戰身後的戟尖一眼,臉色突然一沉,道:「啊!敢問少施主欲尋那座寺院,那位師父?」
  高戰平生從不說謊,便道:「小可欲往禪林上院,求見一位有道高憎,他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原來這是陡地想起,那騎鶴的枯瘦高僧從前在少林寺的法號雖叫做「靈鏡大師」,但他乃逃禪離寺隱居之人,這時一定已經改換了名稱了,可惜自己竟未想到這一點,當時忘了問明平凡上人,如今被那僧人一問,才頓時想起,競答不上話來。
  那僧人也沒追問,僅只冷冷一笑,道:「少施主身攜兵刃,必是江湖武林中人,若無重大之事,還是不要在普陀清靜佛地生出是非來才好,這是貧憎肺腑之言,少施主不要見怪。」
  高戰知他已起了誤會,連忙笑道:「大師父過慮了,小可乃奉一位前輩差遣,持書趕來普陀,欲向一位老前輩借用一件東西另一個借人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既是這樣,少施主怎會不知那人的姓氏?」
  高戰訥訥無話可答,皆因「少林三憎」自從離開嵩山隱居,必不再提及從前往事,他怎可隨口便把這段隱事抖露出來,吞吞吐吐半晌,才尬尷地笑道:「這個……小可一時忘了那位前輩的稱謂法號,等一會想想也許便能記起來。」
  那兩個僧人臉上笑容盡斂,隱約已有些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但願少施主能想起來才好!」說罷,昂然舉步,依舊向山下飄然而去。
  高戰怔怔地直到他們去得遠了,不禁輕歎一聲,暗罵自己當真糊塗,匆匆趕到普陀來,怎會連人家法號都說不出來,難怪人家要誤會自己是特來挾械尋仇的了。
  他急急又掏出平凡上人的書信,翻覆細看,信封上果然只有「普陀禪林上院」六個字,並無收信人的姓氏名稱。
  信封已經貼口,高戰又不便拆開查看內容,一時間,急得搔頭抓腦,沒有了主意。
  假如他就這樣尋到排林上院去,別人問起來,勢必無言回答,假如再趕回大戢島去問個清楚,事實上一往一返,費時誤事,更為不妙,可是,他如果不能見到靈鏡大師惜得通靈巨鶴,又怎能去尋靈去大師和金英呢?
  躊躇半晌,忽然想到一個主意:「普陀乃是遊人信士眾多的地方,我何不假扮遊人人寺隨喜,暗暗設法找到靈鏡大師,再拿出平凡上人的書信,豈不就成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揣回書信,急急又邁步上山。
  轉過一叢密林,迎面現出崇簷疊角一棟大廟,廟前兩列青松夾道,左右塑著兩頭石獅,門上橫扁,果是「禪林上院」四個斗大金字。
  這時候,廟門大開,可以望見門裡還有個寬大的院落,清掃得十分清潔,再後方是正殿廟房,已遙遙看不甚清晰,奇怪的是,雖在白晝,卻不見院中有僧人行動。
  高戰整頓衣衫,將戟尖藏在衣下,以防再引起誤會,然後裝著遊山玩水客人,緩步跨進大門……
  院中冷冷清清,生像個無人居住的空寺,高戰滿懷詫異,穿過院子,踱到正殿門外,舉目張望,殿上也是一片幽寂,竟看不見一個和尚蹤影。
  他心裡大感奇怪,故意咳嗽一聲,朗聲道:「裡面有人嗎?
  在下是特來參佛隨喜的。」
  話聲才落,左側一陣輕微腳步聲響,剎時轉出一個年紀五旬的黃衣僧人。
  那僧人一雙眼神分外銳利,上上下下將高戰打量了一遍,合十道:「施主有何事見教?」
  高戰見他兩側太陽穴墳起甚高,顯然是位內功極高的好手,忙拱手才道:「在下久慕普陀聖地,今日特來一遊。欲要攪擾貴寺幾天,自當厚奉香油之資。」
  黃衣僧人臉上忽然現出不耐的神色,冷冷道:「小寺向來不留宿外客,施主如欲隨喜遊玩,普陀寺廟甚多,何不另投他處?」
  高戰聽他語氣竟十分冷漠,心裡雖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強人所難,想了想,便笑道:「即是這樣,大師父可肯容在下就在貴寺隨處觀賞一會?」
  黃衣僧人搖搖頭,道:「敝院今日正當有事,只怕無人導引施主遊玩……」
  高戰笑道:「這個不妨,在下意在瞻仰貴寺的宏偉建築,便獨自游賞一遍,也不要緊。」
  那黃衣僧人凝神又看了高戰片刻,嘴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頷首說道:「那麼,施主就請隨意吧,只是後院眾僧住所,尚請施主不要亂撞才好,早早離寺,以免錯過他寺宿處!」
  高戰笑道:「在下領會得……」
  但他話還沒說完,那黃衣僧人竟已轉身疾步而去,隱進左側一扇圓門中。
  高戰看那僧人步履之間,十分矯健,落地無聲,恍如飛絮,心裡暗暗納悶。按說禪林上院既是靈鏡大師隱跡之所,寺中僧人各負武功倒不稀奇,只是,偌大一座禪寺,不見僧人影蹤,好容易叫出一個人,又率直拒留遊客留宿,言語之中,竟然十二冷淡,這卻使人猜解不透了。
  難道說,寺中真的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抑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他只覺這座祥林上院透著十二分古怪,滿心狐疑,假作在殿中觀賞佛像,暗暗卻傾神澄志,注意著四周情況。
  看過了正殿「釋伽」和「十八羅漢」,高戰負手漫步,轉過後殿。
  但他剛到轉角處,卻陡見一條人影,在後殿門外一閃而沒。
  高戰此時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耳目何等敏捷,但竟未能事先發覺殿後有人隱伏窺探,而且僅看見人影一閃而逝,居然連那人的衣著也沒有看清,這真使他駭然不已。
  他僅只微微一怔,便假作沒有看見,反背著雙手,仰頭-一細看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口裡不住低吟,顯得讚賞不已,興味正濃。
  這禪林上院規模甚大,前後三進神殿,左右又有偏殿,每一尊神像莫不金壁輝煌,燦爛奪目,高戰獨自兒瀏覽,足有兩三個時辰,方把三進正殿看完,其中並未遇見第二個寺中僧人。
  那暗中窺察的人,也沒有再被發覺,高戰倒有些失了主意了。
  日影西墮,天色暗暗下來。
  高戰迫不得已,正想退出寺外去,驀地,忽聽殿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
  那腳步聲參差不齊,至少有兩人以上同行,但並不是向殿裡進來,卻是沿著殿外一條通道向後院行去。
  高戰久未發現人聲,這良機自然不肯白白放過,當下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肩頭輕晃,已掠到殿門側陰影中,從門側鏤花窗格中偷偷望出去,望見竟是登山時途中所遇的兩名中年和尚,正急急向後面趕去。
  從他們臉上看來,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大事,四道濃眉緊緊皺著,氣噓噓直奔向通往後院的大門。
  才到門邊,突見人影疾閃,從門後躍出另一個魁梧的紅衣和尚,低聲喝問道:「法明,法慧,可曾聽到消息麼?」
  二僧連忙停步,合十答道:「弟子們已聽到確切訊息,煩請師叔轉報方丈。」
  紅衣僧人道:「方丈正候你們消息,快進去當面秉報吧!」
  二僧應聲隨著紅衣僧人匆匆進人後院,過了不片刻,院門口腳步聲又起,霎眼又有兩名僧人如飛而至。
  那紅衣僧人倏忽再現,神情緊張地道:「法靜,法海,可曾見到無為上人?」
  法靜法海躬身合十道:「承上人金諾,今夜四更,定然趕到。」
  紅衣僧人長長噓了一口氣,道:「有他老人家來,萬事無礙,好吧!你們且去休息,我自會代你們秉報方丈……」
  高戰正聽得出神,突聽身後「沙」地一聲輕響,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施主,這裡可聽得清楚嗎?」
  高戰身形疾旋,回目望去,原來那接引自己的黃衣和尚,已赫然立在殿外。
  高戰大覺尬尷,笑道:「在下不知,原來貴寺果然正值有事,打擾甚久,這就告辭。」說著舉步欲行。
  那黃衣僧人迅若飄風橫身攔住去路,冷笑道:「施主說得好輕鬆,禪林上院雖然不中用,也不是施主說來便來,說去便去的地方。」
  高戰知他誤會已生,仍然笑道:「在下原屬無心,大師父要怎樣才肯放在下出寺呢?」
  黃衣僧人冷叱道:「施主既是有目的而來,說不得,只好委曲施主留下了。」
  高戰忙道:「大師千萬不要誤會……」
  但那黃衣僧人不待他把話說完,大袖猛地一揮,厲聲喝道:「踩探奸細,還不與我拿下!」
  殿外應聲躍進四名高大的僧人,霍然一分,鐵拳齊揚,登時激起四道勁風,猛向高戰遙擊過來。
  高戰心念疾轉,暗想:我不可跟他們傷了和氣,暫且離寺,今夜四更再來不遲。主意一定,並不還手,腰間微扭,宛若一條游魚般從四股拳風中閃身出來,急急向殿外搶去!
  那黃衣僧人大聲喝道:「那裡走!」一頓雙足,掠到門前,兩袖陡地交拂,竟用的「小天星」內家手法,倏忽間拍出三掌,將大殿正門封住。
  這三掌出手,快得好像同時遞出,疾風橫掃,帶得高戰衣角飄起一尺多高!
  暴響聲中,高戰紋風未動,黃衣和尚卻被震得一連晃了三晃,終於拿樁不穩,倒退兩步,高戰意在出困,騰身拔起,已藉這石火電光的剎那搶出殿外……
  但是,當他脫身出殿,揚目一瞥,卻不由大大吃了一驚!
  原來就在這短短一剎那間,那空蕩蕩的院子裡,早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許多和尚,人人懷抱著一柄明晃晃的戒刀,一七人一組,遍佈在院中每一個角落。
  院中群僧,少說也有百餘人,但卻個個凝神待敵,竟沒有一點聲息。
  這顯然是布成一種陣法,而且百餘僧眾秩序井然,絲毫不亂,單憑這一點,足見這陣法必是久經訓練的合擊之術。
  高戰倒不是擔心衝不出去,但他原不是尋事而來,假如仗持武功硬撞出寺,難免失手傷人,這場誤會,豈非更無法解釋了嗎?
  他略一沉吟,殿裡黃衣僧人已領著四名和尚緊追出來。
  眾僧同聲大喝,陣勢業已迅速地發動,最近的一組七個和尚「霍」地一合,搶佔了左方天干方位,幾乎在同一瞬間,另一組七名僧人戒刀斜舉,又攔在右方地支位上,那黃衣僧人厲叱一聲,滿場僧眾盡都挺刀而進,彼此穿梭互換,但見整個院子裡全是一片寒森森的刀光,映著一張張木然的面龐,你進我退,交叉遊走,生像是一叢刀輪,開始轉動著向高戰直逼過來。
  高戰長歎一口氣,探臂一揮,「嚓」一聲輕響,長戟已合在手中。
  他這裡兵刃才到手,驀聞暴喝聲起,左右前後十餘前後柄戒刀已經一齊捲上來。
  高戰長嘯一聲,長戟一抖,劃起一道燦爛的銀弧,「叮叮」
  連聲,四周刀鋒頓時直盪開去,但一波才退,第二層十餘柄戒刀又從四面猛捲而來。
  高戰豪念大發,抖擻精神,從第一招「金戈耀日」開始,展開高家傳家之寶四十九式「無敵戟法」,長戟劃空,振起「呼呼」
  風聲,四周刀光登時一斂。
  黃衣僧人見高戰這般驍勇;陡又發出一聲大喝,陣勢忽地一變,百餘僧眾突然加快步子,飛快地環繞著高戰旋轉起來,戒刀此起彼落,恍如洶湧的浪頭,一波未退,一波又到,翻翻滾滾,無止無休。
  高戰漸漸感覺四周壓力越來越重,「無敵戟法」竟有些施展不開了,雄心立生,引吭又是一聲厲嘯,手上招式一變,竟用了「恆河三佛」所授的「天竺杖法」。
  這一來,長戟威勢陡增,高戰邊戰邊移,不多久,已到前專門前,陣中僧人閃避不及的,一連負傷了七八名。
  高戰不覺有些懊悔,大喝一聲,長戟連演絕學,盪開四周刀影,一擰身,掠上專門瓦頂高聲說道:「在下無意與貴寺為敵,失手之罪,容後自當補償!」
  說完,轉身如飛隱人夜色之中。
  黃衣僧人看得目瞪口呆,自知縱迫下去,也無法攔得住高戰,怔了許久,才揮揮手道:「撤陣,擊鼓請方丈臨殿議事……」
  蒼茫夜色中,高戰疾馳一程,便放緩了腳步,在他身後遠遠傳來一聲聲沉悶的「咚咚」鼓音,歷久未輟!
  他尋了一處隱蔽的大樹,躍上樹枝,廢然坐下,暗忖道:「這場架真是打得太不應該了,明明是去尋人的,不想卻結了冤家。」
  從跡象推斷,今夜四更,禪林上院必定有大事發生,寺中僧人均已久經訓練,合擊的陣式,已不在少林「羅漢陣」之下,他們這般戒備森嚴,難道有什麼厲害的對頭要尋上門來麼?
  可是,這個推想又有些不像,試想靈鏡大師功力何等了得,有他在禪林上院,論理便有厲害的仇家尋上門去,也不至於急急分派門人到什麼無為上人處去求援,這樣看來,靈鏡大師必定不在禪林上院了。
  但他身上那封平凡上人的書信,又分明寫的是「撣林上院」,這又是什麼原故呢?
  高戰百思不得其解,決心今夜四更,再赴禪林上院去探個究竟,他想:如果真有什麼大膽強徒敢到這裡侵擾,自己正好挺身而去,以贖適才撞陣時失手的罪衍。
  月兒悄悄爬上了樹梢,遠處海面波光粼粼,景色幽寂,普陀山好像已經沉沉入睡了似的。
  高戰一日未進飲食,肚裡不覺有些飢餓,忙在樹上躍坐行功調息,直到體內真氣運行兩個周天完畢,睜開眼來,又已精神奕奕,饑意全消了。
  他看看天色這時才三更不到,但反正已別無他事,便縱下大樹,覓路重回「禪林上院」而來。
  遠遠地,高戰已經望見寺外大門早已關閉,院內漆黑森森,不聞人聲,不覺又奇道:看這模樣,似又不像有事的光景?
  既已來了,索性探個明白,高戰展開輕身之術,掩掩遮遮躡足來到寺外,尋了一顆巨樹,身形一縱拔起,輕飄飄隱在樹上。
  三更過後約有個把時辰,陡聽遠處順風傳來一聲震耳的怪笑之聲!
  那怪笑聲亢長激厲,劃過夜空,分外攝人心魄,而且來勢十二分迅速,正是遙遙撲向「禪林上院」來的……
  高戰精神一震,縱目向笑聲來處望去,夜色依舊深沉,竟未發現有何異狀?
  笑聲才落,「撣林上院」中忽然「咚咚咚」擊了三聲鼓,頓時一聲梵唱,全院燈火突明,寺門開處,緩步行出兩列灰衣僧人。
  這些身著灰色僧衣的和尚手執火炬,神情凝重地緩步而出,沿著那兩排夾道巨松,每隔三五步,便留下兩名僧人執炬看對而立,一直延伸到二十丈外,列成這一整齊無比的火巷。
  院中空地上,早已黑壓壓站滿了百餘名僧人,人人右手抱著戒刀,左手堅掌問訊,但從專門通往正殿之間,僧人分列為二,讓開五尺寬一條空地通道。
  高戰好奇地順著專門望進去,只見正殿前雁字排開一十八名紅衣僧人,暗合十八羅漢之數,另有四名黃衣和尚,簇擁一張巨大的籐床,床上閉目合十,跌坐著一個身披金色袈裟、光面無須的老年和尚。
  高戰居高臨下,一瞧那籐床上的和尚,心裡登時一陣涼!
  敢情那和尚僅餘大半個身子,兩腿自膝蓋以下一齊折斷,用兩幅白布包裹著,而且特意掀開架裟,將一雙斷腿全展露在外面。
  老和尚肅容而坐,臉上神情木然沒有一絲表情,雙手之間,卻垂著一串閃閃發光的念珠,倒是他左右四個黃衣僧人,個個都顯露出憤憊的神色。
  高戰認得其中一個黃衣僧人,便是白天在大殿上想攔阻自己的人,此刻不禁暗暗對他生出幾分歉意和同情之意來。
  他私心猜測:全寺和尚,只怕全在此地了,其中不知誰是靈鏡大師?莫非是那斷腿的方丈不成?
  高戰久已聽辛捷和張菁講敘過靈鏡大師武功超凡入聖,常騎一隻巨鶴邀游四處,容貌枯瘦,大約已有二百歲高齡,但他自己卻沒有機會親眼見過靈境大師的慈容,如今仔細在暗中端詳那籐床上的斷腿和尚,覺得他那枯瘦模樣似乎有幾分像,但靈鏡大師怎會斷腿呢?何況也不見那頭通靈巨鶴!
  他一面盡在猜疑,一面有些著急,因為他要是無法找到靈鏡大師,今後的事,便全都難以進行了,天下那麼大,他又怎能在短短幾十年生命中,踏遍每一個深山大澤,尋覓靈鏡大師或是金英的下落!
  正在胡思亂想,倏忽間,先前那怪笑之聲又起……
  這一次笑聲彷彿就在近處,而且僅只短暫的一瞬,笑聲已在林邊消失。
  殿前四名黃衣僧人和十八名紅衣僧人盡都神色微變,同時高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高戰駭然失驚,皆因這聲佛號之中,竟隱夾著佛門至剛降魔大法「獅子吼」內家功力,他確知那曾和自己對過一掌的黃衣和尚絕無此種高深的功力,那麼,這二十二名僧人之中,一定另有內功深厚的高手在內了!
  佛號中,籐床上的斷腿僧人突然抬頭睜目,眼中暴射出兩道寒森森的攝人目光!
  驀地笑聲又起,其尖銳聲韻,竟似穿裂過那渾厚無比的「獅子吼」內力,直刺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高戰連忙鎮攝心神,注目望去——笑聲斂處,二十丈外的樹林盡頭,已施施然踱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