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鐵騎令 > 第六章 旗鼓相當 >

第六章 旗鼓相當

  天空中好像有清朗的色彩了,北風也沒有方纔那將尖刻,柔和的拂過,雪後天晴——
  胡家莊,這蓋代奇子世居之地,抖擻似的倚山面水,傲然而立,有若君王高高在上,俯視著咸陽古都。
  岳多謙和班卓緩緩在門前踱著,那胡家的弟子飛快持著一份足以令天下震驚的名帖,奔向莊內。
  劍神胡笠正在靜坐,一手持著一冊「莊子」,細細品味其中意境,胡千跌跌撞撞奔來,正想舉手叩門,卻被在天井中吐納的雷公止住。
  「喂,什麼事這樣緊張?」
  胡千疾聲道:「程爺,您瞧這柬兒……」
  說著遞上大紅的拜柬。
  雷公粗粗一瞥,面色猛可一沉,暗暗道:「好啊,好啊,咱們終於會面了。」
  伸手接過柬紙,大踏步走向胡笠的書室。
  他輕輕伸手叩叩門,乾咳一聲,室內響起胡笠的聲音:「是程兄麼?」
  程景然推門而入,低聲道:「胡兄,熱鬧啦!」
  胡笠怔了一怔,奇聲說道:「什麼?——
  程景然寒著臉,雙指一送,那張柬紙平平穩穩飛向胡笠,口中沉聲道:「胡兄,你瞧這是誰?」
  胡笠伸手一拈,霍地立起,喜聲說道:「班卓?岳多謙?是他們?」
  「是他們!」程景然低聲道。
  胡笠又道:「妙啊!可怪他倆怎知程兄也在敞莊,這一來七奇中倒有四個聚會在一齊了,這確是武林間百年來的盛會哩!走!程兄,咱們迎客去!」
  程景然搖搖頭道:「我看班霹靂此行不懷好意——」
  胡笠一怔,隨即會意道:「那麼——那麼岳鐵馬呢?」
  程景然仍是搖首,不過卻截鐵斷釘的道:「不管他們是什麼意思,我們可不管,硬來硬擋。啊!兄弟素聞班卓神拳無敵,兄弟卻以為……」
  胡笠也似豪氣勃發,疾聲道:「那當然,碰碰也好,也總不負這幾年苦心研鑽!」
  說著,和雷公一同步出房門……
  斗室中,爐火熊熊,雖是大冷天,房內還是溫暖如春。
  岳多謙和班卓並步立在門檻前,五步外,雷公劍神雙雙而立!
  岳多謙拱拱手長聲道:「兩位想必見到那紙柬了……」
  胡笠點點頭,遲遲道:「不知兩位台甫怎麼稱呼?」
  敢情他們七奇各都從未見過面。
  班卓微微一笑,岳多謙輕聲道:「老朽岳多謙,這位是班兄。」
  胡笠頷首,班卓卻接口道:「胡莊主對於咱倆之臨甚感疑惑是不?」
  胡笠一驚,暗暗忖道:「怎麼他倒知道我是誰人?」
  口中不言,卻道:「是啦,兩位大名震天動地,陡然駕臨敝莊,胡某有失迎迓!」
  他身旁的程景然卻不以為然,岳多謙背後掛著的棉布包;分明包著他名震天下的「捨命雙環」,那有上門拜莊的還帶著武器的?
  正思索間,胡笠卻道:「兩位駕臨敝莊,這是請都請不到的,千萬要盤桓數日。」
  班卓沒有出聲,岳多謙可真以為胡笠在裝傻,忍耐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胡笠這一來面上可掛不住了,不過他乃是一代宗師,神色一變,沒有發作出來。
  雷公程景然心中一怔,暗暗想道:「素聞七奇中班卓為人最為急燥,但今日一見,岳鐵馬似乎比他還不知禮,哼!哼!這傢伙六七十年是白活的啦!」
  心中怒火上衝,忍不住開口道:「程某斗膽請問兩位一句,兩位怎知程某居息於胡家?」
  岳多謙望他一眼,默不開口,班卓猛可仰夭哈哈大笑,他可是有意出聲,聲含內力,屋瓦震動。
  胡笠面上又是一變。
  程景然沉聲道:「班大俠,是程某有什麼使閣下見笑嗎?」
  班卓微一住聲,連聲道:「沒有!沒有!」
  但說話之間,神色中可仍全是笑意。
  程景然忍不住,寒著臉道:「這就奇了,我說,班大俠—一我說,兩位怎知程某居息於胡家?」
  班卓故意頓了領,也是放下臉沉聲道:「我說——咱們都到過貴莊啦,親眼目睹,怎不知曉?」
  程景然一驚,胡笠可放不下臉了,暗暗忖道:「什麼?他們竟在胡家莊中來去自如,而我們一無所知?」
  那邊程景然對班卓點點頭,驚聲道:「是麼?」
  胡笠猛可上前一步,盡量放平自己的聲調:「兩位在敝莊中來去自如,到底是不放胡某在眼內了。」
  班卓面色一沉,岳多謙道了聲:「不敢!」
  胡笠不理,一挫語勢,接口說道:「我胡笠並非什麼英雄豪傑,但是敝莊百十年來,倒也沒有人能上門發橫發威!」
  班卓哼一聲,冷冷道:「是麼?」
  他這乃是學方才程景然的口氣,程景然心中一怒,狠狠盯了班卓一眼。
  胡笠理也不理,連接著說下去:「岳大俠和班大俠都是武林北斗,胡某一向是敬佩的,但是兩位要在胡某家中稱老大,胡某倒有點不能相信。」
  岳多謙和班卓齊齊冷笑。
  胡笠長吸一口氣,不理兩人冷笑,一字一語道:「兩位若是瞧著咱們不順眼的話,只管招呼下來就是。」
  班卓氣極反笑,岳多謙卻道:「胡莊主此言差矣——-」
  胡笠不理,疾口又道:「昨日夜中,笑震天南駕臨敝莊,黑夜中似有人發出一指,想必系兩位之一了!」
  岳多謙笑而不答。
  胡笠道:「兩位好功夫,好本事,縱橫敝莊,胡某自忖一無所覺,很是慚愧。」
  登時斗室戰雲密佈,一片寂靜。
  岳多謙和班卓乾脆不出聲,算是默認。
  半晌,岳步謙忽然上前一步,抱抱拳,朗聲道:「不瞞胡莊主,老夫此來,確有一事相求,尚請莊主能以實見告。」
  胡笠點點頭,他看著這名列七奇第二的名手,白髮白髯,氣度宏偉,有如神仙中人,心中實是甚為折服,是以對他始終有一種好感。
  岳多謙乾咳一下,緩聲道:「散手神拳范立亭,胡莊主想是知道的了!」
  胡笠一怔,點點頭。
  程景然一聽范立亭,也不由得直起身來。
  岳多謙心中一酸,暗暗忖道:「立亭弟,你瞧這些武林奇人,那個不對你極是注重,可惜你先去一步。否則隻身縱橫湖海,是何等氣勢!」
  這個念頭一閃而滅,岳多謙又道:「這可不是老夫捧他,范立亭的功夫可高強得緊?」
  這一點,胡笠和程景然都是衷心承認的,他們一齊點點頭。
  岳多謙緩緩接著說道:「譬如說—一譬如說姓范的死在某人手中——」
  說到這裡,可再也忍不住聲調陡然加強,嗡的驟響一聲。
  胡笠和程景然像是一驚,一齊脫口道:「什麼?」
  班卓雖是已聞此訊,但也禁不住長歎一聲,他可奇怪怎麼岳多謙竟能忍受得住,直挺挺的身軀一絲也沒有移動,只是面容沉沉,聲冷如冰。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胡笠的腦際……
  岳多謙肯定的點點頭道:「下手者若是一個劍手,那麼——」
  說到這裡,陡然一住。
  胡笠和程景然可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劍神忍不住尖聲道:「七奇之中,只有區區胡某慣常使劍!」
  岳多謙點頭道:「岳某當然不敢有疑胡莊主,但斗膽請胡莊主見告一下—一」
  胡笠心中陡然明白,他像痛苦般呻吟似的哼了一聲。
  兩天之間,胡家莊一連來了兩樁一模一樣的事:笑震天南在先,岳多謙在後,他們來意可說一無異處,不同的僅是岳多謙的態度比蕭一笑要稍為謙和一點。
  程景然忍不住插口道:「岳大俠,此中事情必有多重誤會,昨日笑震天南也是如此,硬說胡兄劍洗羅信章羅鏢頭全家——」
  岳多謙點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因為——」
  他故意頓了一頓,然後沉聲道:「因為那發出一指的正是老朽!」
  程景然面色一變,敢情他對昨日那一指之危仍不能釋然於懷。
  胡笠此時心中已然明白,卻不開口,暗忖道:「又是一樁事,哼,那傢伙……他竟能打死范立亭,難怪岳鐵馬如此情傷了。」
  思索之間,口中答道:「岳大俠聽我一言,胡某人明知其中原委,可惜個中曲折太多……此事胡某人至不濟——唉不說也罷!」
  岳多謙哼一聲,胡笠似乎突然強硬起來,疾叱道:「岳大俠,你把我姓胡的看作什麼人啦,胡某說一是一,若是不能見信,就請便吧!」
  程景然一旁也插口道:「程某也可明證,不知范立亭大俠何時去世?」
  岳多謙一怔答道:「半月以前!」
  程景然點點頭道:「這就是了,半月以前,胡兄和我一齊在……」
  胡兄疾口道:「程兄,別再提了……」
  他認為對敵人,尤其是對岳多謙和班卓解釋清楚乃是一種示弱的行動,別人不能瞭解他,那時別人的事,自己是何等人物,決不可稍行示弱。
  程景然疾然止口。
  岳多謙雙目一凝,盯住雷公,然後緩緩把目光移向胡笠,沉聲說道:「胡莊主對這檔子事,最好能有一個交待,老朽此來就是這個意思。至於班兄,他此行目的——」
  話聲戛然而止,岳多謙的目光又移到程景然面上。
  程景然怎懂麼不他的意思?怒哼一聲,大聲說道:「班大俠是來會老朽的,那就是了!」
  班卓一怔,他並不懂程景然是什麼意思。卻聽程景然接著又道:「班大俠號稱霹靂神拳,老實說,這個名頭,我姓程的就是瞧不入眼!」
  班卓大怒,冷笑連連道:「原來如此,程大俠敢情瞧我姓班的不順眼哪!」
  程景然肯定的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班卓強忍怒火,疾叱道:「當年咱們七人名著武林,班某時常想到,七人之中,競有兩個是以拳腳著稱,是以心下第一願望便是要會會你程景然!老實說,班某此次入關中,無非便是要找你較量較量!」
  這句話太過露骨,雷公果然怒氣勃發,冷笑道:「姓班的可別賣狂,你的『神拳』兩字,在程某眼中還不當一回什麼事!」
  班卓吼道:「那你就試著瞧——」話方出口,一步搶上,猛可打出一掌。
  雷公程景然口中雖如此說,心頭可不敢絲毫大意,右手一曲,化開一掌,同時間裡還了一腳。
  兩們是當今拳招上之泰斗,招式才出,勁風激然,一旁站著的岳多謙和胡笠都不由一怔。
  程景然猛可一封,後退兩步,沉聲道:「姓班的,這兒可是胡家客堂,咱們在這兒對折像什麼話,有種的隨我走出去啦!」
  班卓那肯示弱,宏聲道:「好!」
  雷公身形一晃.越窗而出。
  胡笠猛然身形一長,緊跟出去,口中道:「程兄,班大俠,不必遠去了,就在胡某園中吧!」
  程景然回首一瞧道:「班大俠怎麼說?」
  班卓冷然道:「夠大了!」
  話聲一落,一拳猛打而來。
  程景然頭也不回,右手從左脅下翻出一擊,勁風一觸,兩人各自躍開兩步。
  岳多謙也跟了出來,沉下臉對胡笠瞧瞧。
  胡笠毫不示弱,尖聲道:「岳大俠要教訓胡某,儘管衝著來就是!」
  岳多謙點點頭,雙肩一沉.抱拳一禮道:「好說!好說!」
  胡笠一瞥旁邊兩位巳折掌而起,口中便道:「咱們這去點,別礙著他們——」
  岳多謙一笑道:「不用!」
  胡笠哼一聲,雙手一揚,左右各劃弧形,口中沉著說道:「接招—一」
  岳多謙長聲一嘯,雙足一凝,大袍一拂之下,便自出手,猛然旁邊一聲暴吼,兩人一怔,一齊瞥去,卻見班、程兩人已猛拆起來。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中都暗忖道:「這場決鬥倒不應錯過——」
  兩人心意相同,一齊收回手來,須知他們雖是蓋世奇俠,但雷公和霹靂之戰,到底是百十年來少有的大戰,一生終難再見,是以各自不肯放過。
  岳多謙和胡笠這一住手,那還班、程兩人已打得猛烈異常,人影散亂之間,猛可「拍」的一響,人影驟分,敢情兩人又自凌空對了一掌。
  班卓身形一翻,卻是凝立不動,程景然何嘗不是如此。猛吸一口真氣,使勁一掌劈出。
  他怎不知班卓乃是平生第一大勁敵,是以一絲一毫都不放鬆,別青這一掌,可已動用了十成功力。
  「轟」一聲,奔雷手名不虛傳,勁風激盪,揚起悶雷之聲。
  班卓微微一退,雷公左手才揚,右手已自一劃,疾然勁推而去。
  「轟」,閃雷之聲霎時又起。
  班卓右足一凝,立足再跨後一步,程景然猛可嘿然吐氣開聲,一左一右,雙臂翻飛,一連劈出十掌。
  但聞悶雷之聲有若發自長空,絲絲扣人心弦,班卓似失去先機,步步後退。
  一旁站著的另兩位武林名家對這一戰可看得心神俱醉,雖然他們明知班卓毫無敵意。但對雷公這一連十多掌,不由也暗暗折服。
  胡笠忍不住高呼道:「程兄好威風!」
  班卓猛可急吼,等到程雷公最後一掌才拍出,立刻「嘶」,的—聲聚響,週遭的空氣似乎被這失聲所撕裂,塵影中但見班卓毫髮俱張,右手抖手一震。
  「霹靂」一響,這一聲好不驚人,爆炸之聲包含其中,一發之際,連岳多謙和胡笠都不由一驚。
  「嘿」!班卓猛可大吼,這聲雖沒有方纔那一響暴聲驚人,但滿含內力,相比之下,簡直有若天崩地拆。
  程景然知道班卓全力反攻,不敢搶先,沉著以對。
  班卓疾然雙臂一橫,上下交相一閂.反臂崩出,勁風疾竄,週遭空氣吃受不住,猛然盪開。
  「霹靂」班卓神拳一出,暴聲立響,響聲方過,吼聲又傳,一時間裡,空曠的園子裡轟然為之變色。
  班卓每發一掌,「霹靂」暴聲立響,他這和雷公悶雷之聲雖都是代表掌上深厚的內力,但卻和雷公有所不同,程景然內力走的是穩重路子,是以悶雷之聲,重扣心弦,班卓卻處處流露出好大至剛,威猛無比的味道,轟轟之聲,有若霸王抗鼎,「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勢。再加上疾吼,他這「霹靂神拳」四字可真當之無愧!
  班卓每打出一拳,身形卻弧形後退,加上程景然後退之式,不兩三招,兩人之間便隔了十步左右。
  班卓短吼一聲,雙足一凝,不再後退。十步外,程景然雙拳當胸,猛可班卓左手一圈,當胸劃個半圓,右掌分張,由下而上,急拍一掌。
  掌風一出,卻是虛空之力,一股急強的氣流「嘶」然一響,破空劃過,飛到雷公身前,有若炸藥般「霹靂」一炸。
  雷公雙拳交相一搓,猛可班卓一吼,左手又劃半圈,右掌自腕一振,霹靂之聲又起。
  但見霹靂神拳班卓左掌不斷划動,藉以調足真氣,右拳卻左右交相有若鞭擊,一連反攻了十掌左右,登時霹靂之聲虛空亂飛,震耳欲聾。
  岳多謙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龍池百步飛霹靂,班兄果是名不虛傳!」他此言不虛,班卓雖距雷公十步,但「飛」字確實作到令人不可置信之地步。
  雷公盡自穩守,心中也覺不是味道,雙掌合抱,突的一頂。這下雙拳雖僅推出二寸,但千斤之力,疾湧而出,班卓攻勢為之一窒。
  程景然驀地長嘯一聲,身形有若大鳥盤空,疾掠而下,班卓已知他乃是要變內力硬對而在招式上爭勝,立刻凝神以待,抱元守一,一頓之下,下盤不動,上身陡然平移半尺。左手猛可伸手一抓。
  雷公一撲之式才阻,雙掌一立,橫飛而出,直撞班卓胸腹兩脅。
  班單以攻為守,右手一沉,左掌快若閃電,猛砍一下,雷公攻勢登時瓦解。
  兩人這一下近身相搏,更為可觀,但見拳影閃閃,兩人都是一放而收,是以雖是勁風呼呼,卻不聞絲毫對掌之聲。
  班卓在掌式中滲入大、小奇門擒拿,內外雲手和拳法,不時還加上「大力金剛指」用以點穴,以輔攻式。
  雷公卻是純粹內家拳招,不過變化之妙,令人歎為觀止,呼呼數聲,已和班卓拆了將近百招。
  岳多謙和胡笠看得心神俱醉,對於雙方的功夫,不論是內外功力,招式演變,反應靈敏,應敵經驗都感到衷心欽佩。
  又拆了半刻,雷公猛然大吼一聲,一拳擊出,掌心閃電一吐,這一式喚作「青山碧水」,乃是程景然親近研出的一式,雖然並不狠辣,但純是內力的招式。
  說時遲,那時快,雷公掌心一吐,一般陰柔內力疾湧而出,同時間裡,左拳一張,卻打出了一股剛陽的力道,一陰一陽,兩相補濟,霎時轟的大震。
  班卓冷不防對方內力齊出,招式登時為之一窒。
  雷公好不容易搶上先機,不再遲疑,雙足左右翻飛,一連踢出十五六腿,同時雙掌叫足真力,左右開弓,疾戰中,只聞雷聲隆隆,班卓左右閃避,一著之失,先機全無,一口氣被迫退後九九八十一步之多。
  班卓鬢髮齊張,兩眼瞪大有著銅鈴,不放鬆一絲一毫可以平反敗局的機會。
  驀地裡,班卓急吼一聲,左足一抬,用膝部猛端出去,怪招陡展,右足一屈,身形登時一矮,但左足高高在上,是以腰間一用力,竟自平空翻了二個觔斗。
  怪招才出,功效立見,程景然果似不虞有此,班卓雙臂筆直,長軀而入,一拳反攻過來。
  雷公身形方自一頓,班卓毫不客氣右手一抖,急雷之聲陡起,霹雷一炸,跟著上前一步。
  程景然深知自己只要一退,非得和對方方才一樣,被迫退八十一步方才有望反攻,心急一定,雙足牢牢釘立,右臂猛力一掄,急促間只發出六七成功力。
  這一來一個是全力以赴,一個是勉力招架,勝負立分,但程景然早有準備,雙足凝立有著鐵鑄,班卓一推,雷公猛可一折腰,化去力道,卻不敢待身形翻起,右掌一立便自發出一式。
  班卓不料雷公出此奇計,不遑伸臂一封,只這一會兒,程景然已自挺腰直起。
  班卓心急如焚,猛可一拳打出,霹靂一炸,左拳一捏,自上而下,輕輕一劃。
  程景然一瞥之下,心中驟驚,忖道:「瞧這傢伙左臂一劃,難道他真不措真力損耗,想打出『霸拳』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程景然心中一凜,不敢絲毫大意,果然不出所料,班卓左臂一掀,上下一劃之式頓止,五指一翻,平平搗出一拳。
  這一拳好生奇怪,一出之際,猛可便是一收,收式方興未艾,卻又一拳打出。
  班卓這一行動,場外的岳、胡兩人可看清了,只見他面紅如醉,不由一齊疾聲叫道:「霸拳!」
  須知霹靂神拳班卓昔年崛起武林,拳腳功夫中有一套最為霸道的,那便是天下公認的「霸拳」
  聽此兩字,便可知其含意,這套拳法果是天下最為霸道者,班卓自成名以來,極少使出,須知霸拳是三三共為九招,但以招一出,班卓全身功力起碼也得廢去四成以上,可是一旦發出,可真是無堅不摧,是謂之拳中之霸。
  雷公所料不錯,班卓在心急之餘,終於打出霸拳。
  只見第一式「挾山超海」才出,急雷之聲立響,一吞一吐之間,每一拳打出,卻都借有上一拳餘力作為一衝之式,是以一拳比一拳猛烈。
  程景然情知假若讓他完完整整打出九拳,自己可真應付艱難,雖不至落敗,但總會十分狼狽。
  一念方興,努力提氣,不管一切,平空推出一掌。
  雷公號稱「奔雷」,內力造詣可想而知,「轟」然一聲,平空和班卓硬對一掌,心中不由一陣發熱。
  但此時可是緊要關頭,不能分神一絲一毫,情急之下,停也不停,雙掌又是一頂。
  「呼」一聲,班卓內力登時為之一歇,「霸拳」終於被阻止沒有發將出來。
  岳多謙和胡笠一邊相見,不由都鬆了一口氣。
  霎時間,戰後中又起了變化。
  班卓心中暗暗忖道:「哼,好不容易奪回先機,仍奈這傢伙不得,這麼算來,我還吃了虧——」
  這個念頭一興,班卓不由大急,身形陡然間一閃而至,順手打出一掌。
  程景然冷笑一聲,舉掌相迎,那知班卓神拳一閃,猛撒之下,竟然發出一股迴旋的力道。
  「嘶」一聲,程景然疾伸手一劃,一式「鬼箭飛磷」封出,說時遲,那時快,霹靂神拳班卓陡然內力外洩。
  「呔」!班卓劇吼一聲。
  緊接著,班卓衣衫飄飄然,左前右後,右進左退,上下相交而擊,各自劈下一掌。
  程景然身形一恍,一左一右,飛出一雙「肘錘」化開。
  霎時裡兩人又打作一團。
  岳、胡兩人似已看得心醉,驀地裡戰場中響起一連串急雷爆炸之聲,想是班卓全力搶攻。
  兩人都有一次經驗了,是以在拆招之時,處處無不全力以赳,班卓這一搶攻「霹靂」之聲大盛,而悶雷聲似乎漸漸被合圍困住。
  本來霹靂和閃雷都是同一聲調,不分軒輕,但雷公程景然的悶雷聲卻和班卓大相逕庭。陰柔陽剛,各擅勝場。
  班卓似乎愈戰愈勇,掌出如雨,吼聲連連,急雷之聲更是大盛,而雷公程景然卻固守中盤,是以在暴雷聲中,仍不時飄出陣陣輕雷之聲。
  岳多謙心中暗歎道:「人稱武林七奇,果是個個名不虛傳,不說他人,就是在場的四個,有誰稍遜一籌?」
  「轟」一聲,猛可戰場中一聲大震。
  岳多謙一瞥暗道:「班霹靂氣壯山河。勢吞牛斗,攻勢連連不斷,但雷公何嘗有一點敗意?別瞧霹靂之聲勢似的勢,但雷公固守有若金湯,不時遠來一兩下厲害的反擊,唉,這兩人拳招上直可並稱千古——受之而無愧—一」
  他說的果然不錯,霹靂之聲雖驟,但急響處輕雷之聲密密接合有若一層極為堅厚的聲波板,而且不時雷聲猛響一下,反擊自守,的是名家風度。
  戰到這種境地,岳多謙和胡笠這等高手都暗自折服,尤其是岳多謙,仰首垂目,僅憑聽覺便可明瞭戰場中之情勢與變幻。
  霹靂之聲越來越急,有若上陣沙場;戰鼓齊鳴,驚天動地,風雲變色,岳多謙傾神一聽,猛可急雷聲中輕雷之聲似乎一衰,岳多謙猛然醒悟暗道:「輕聲者以退為進,驟者力弱,輕者必隨有反擊!」
  他心念未完,果然霹靂聲中猛然透出兩聲悶雷之聲,這兩聲乃是程景然連施兩記絕學所發,班卓攻勢一挫。
  霎時間,悶雷之聲大作,隆隆作響,大地幾乎為之震動,敢情是雷公反守為攻。
  岳多謙一歎暗道:「先賢歐陽修詞云:「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不錯!高手過招,守式固然穩若盤石,攻式更是有若春蠶吐絲,綿綿不斷,高山峻谷,急湍深潭,文學大師所言,引移之於武學,亦未嘗不可!」
  天色漸漸昏暗了,北風再度肆勁——
  雪花,慢慢的又在飄舞著。
  大園中,兩個蓋代奇俠決戰,聲動天地,風雲變色,也許真是這人為雷聲的影響,雪花,越飄越大。
  白濛濛的水氣中,兩條人影兔起鳶落,雷聲隆隆,吼聲嘶嘶然,在這昏暗的大地之下,生像是展開了一幕奇景。
  兩人已將近了千招,雷公反攻之勢未衰,而班卓似已忍不住這種被動,狂呼打出一掌。
  此掌一出,程景然正是一式「雙撞飛」,斜掠而上,「拍」的一聲,兩人破例封了一掌,但覺悶雷聲和霹靂之聲齊鳴,分不出孰勝孰負,竟接合成一種隱形而渾厚的氣體。
  拳掌交加之際,揚起漫天雪花,但立在場邊的胡笠和岳多謙,竟連衣角也未揚起!
  也許是班卓強攻,真氣運轉不順,程景然一掌才揚,左膝一弓,頂向對方腹部。
  班卓一驚,後躍一步,身形尚未立穩,雷公猛可右手暴長,一拂之下,猛然一顫,登時封住班卓胸前各大穴道。
  班卓仰身一倒,左手閃電一抓,但終遲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一
  「嗤」的一聲,緊接著「拍」的響了一下。
  雷公盡使全身功力,終於在酣戰之下,出手快了一步,指尖勾破班卓衣襟,而班卓一抓終差了一步,僅拍著雷公的手背。
  雷公手臂一吞,躍後半步,一揚小指上勾上的一塊小布屑,冷冷一笑,仰面問道:「如何?」
  班卓面色一沉,雙目一凝,猛可一跺腳,身形一掠似箭,左手一把劈面抓出。
  程景然一驚,忙一式「鳳點頭」,班卓出手有若閃電,右手一閃再震,真個有若長空電擊,刷的威勢立見,大有那閃電之快速。緊接著內力外吐,恰似電後雷鳴,程景然疾忙一封,但聞嗤一聲,袍袖口上已多了兩個指孔。
  班卓腳步一錯,仰天大笑反問道:「如何?」
  雷公面色一變,下盤一蕩,疾奔而至。
  這一下變化快極,班卓卻早有防範,一錯步,反手一封,岳多謙瞧得清切,只見他右手食指一伸一縮,中指輕彈,正是第一次和岳多謙試招時的絕妙守式。當日岳多謙以秋月拳招中的精髓:「金圈立地」仍奈彼不得,其神妙可想而知。
  雷公攻式一挫,班卓笑聲不停,右手一併,猛可一點。別瞧這一點,一顫之下,卻一連跳動十餘次,指指皆向對方大穴。這招乃是班卓專為雷公所創,攻勢果然凌厲無匹。
  胡笠一怔,一顆心都要跳出口來,驀地裡,雷公右手疾伸,當胸而立,掌心向內,五指外伸,卻只有小指微微顫動。
  班卓一點而至,尚差五六寸,卻似遇到一層真氣般,攻勢當場一頓。
  劍神胡笠看得分明,宏聲道:「妙極!」
  岳多謙也認得此招,正是雷公在胡家莊中和胡笠一同相悟的那式——直可稱為無懈可擊的守式——當時岳多謙見了,便心驚不已,此時再見,仍是讚口不絕。
  「拍」的一聲,奔雷手和神拳霹靂一觸,各自躍退一步。
  班卓怒哼一聲,程景然面帶冷笑,雙目凝視!
  雷公突然面色一沉,疾吼一聲,搶上便待再拼。
  驀地裡人影一晃,胡笠擦地一掠而上。
  岳多謙吃一驚,他不知胡笠是什麼意思,雙足一點,也是一飄而上。
  胡笠一掠到雷公面前,沉聲道:「程兄,暫住手!」
  程景然一怔,岳多謙立時恍然,趕忙也止住班卓。
  胡笠宏聲道:「兩位包羅萬機,學究天人,一場拚鬥,直有鬼神莫測之極,前後大約也有二千多招,若是看胡某面上,暫請停住——」
  程景然自然不好意思再打,班卓也是如此,兩人對看一眼,雖然各自狠狠一瞪,但心中卻都不得暗暗忖道:「要想得勝恐伯未必可能!」
  胡笠等程景然靜下,才緩緩轉身沉聲道:「岳大俠既是專程來找我胡某人,方纔那檔子事,姓胡的已說『不知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岳大俠要怎麼辦,衝著我來就成!」
  岳多謙面色一寒,低聲答道:「老朽此來,僅望胡莊主指點一條明路,胡莊主竟是如此吝於一言麼?」
  胡笠橫了心,傲然點點頭,雖然,他此時心中很是矛盾。
  岳多謙面寒如冰,雙目望天,口中喃喃自語。
  胡笠似是越想越氣,猛然尖聲道:「兩位自認是大英雄大豪傑了!竟然上門找胡某挑梁,我胡某雖是不才,但對付這等自認不朽,目中無人的人物,自覺尚有幾分把握!」
  他敢情想到這兩日名震關中的胡家莊竟連來外人,強出強進,把他這作莊主的藐慘了,是以才有些等露骨之語說出。
  岳多謙卻似明瞭他的意境,並不發怒,沉吟一番,點點頭說道:「胡莊主此話甚對!方纔他們兩位拆了一場,現才——,該輪著咱倆啦!」
  胡笠冷聲叫道:「是啦,正是這樣!」
  岳多謙猛可踏上一步,放下背上棉包,雙手閃電一彈:「鏗」一聲,布包飛出,兩支玉環已到了手上。
  胡笠毫不示弱,反手一拔,「叮」一聲,但見虹光一閃,吞吞吐吐繞身一匝,當胸微點三劍,果然精光閃爍。氣宏勢偉。
  單看他拔劍之勢,足有一代宗師之風,出手之快,防範、之密,氣派之大,已足稱「劍神」之名!
  岳多謙一笑,左右一掄,兩支大玉環猛可一擊,「鏗」,發出碎玉催冰之聲,白乳色的光瑩一閃,岳多謙已躬身一禮。
  他這一禮乃是還那劍神方才抽劍時三點之式而發,皆因那三點之式乃是劍術上施禮的招數。
  兩人一禮施還,岳多謙沉聲說道:「方纔程大俠,班兄在拳腳上已施盡天下招式,老朽就在兵刃上向胡莊主討教一,二!」
  胡笠一笑道:「好說,好說!」
  岳多謙猛吸一口氣,佈滿全身,雙環一立,向左跨出半步。
  胡笠情知此乃重要關頭,不敢大意,緊跟著向左一跨,手中長劍尖一移,前都出一道寒光。
  兩人僵持不下,繞圈疾行,雖未動手相博,但頭頂上冒出絲絲蒸氣。
  一旁觀看的程景然和班卓情知他們不出手則以,一出手非得是石破天驚,不由也緊張萬分。
  正在這吃緊的當兒,驀然圍牆邊大樹上一陣疾響,岳多謙和胡笠乃是全神貫注,這一聲疾響好不突然,兩人都是一驚。
  岳多謙身形一傾,探手之下,已折下一斷枯枝。
  班卓身形一幌,想要上前查看,那知雷公誤會他乃是想上前助拳,一急之下,大叱道:「住手!」
  同時間打出一拳。班卓冷不防身側勁風大作,猛可一封,落下地來,狠狠對雷公道:「什麼?」
  雷公一怔,也轉過意來,不由臉上一紅。
  說時遲,那時快,岳多謙右手一震,那截枯枝如飛打出,變成一道淡灰的影子,直奔大樹。
  他打出枯枝後,可不敢注意他的效果,心神一點也不敢分亂,緊緊注視著胡笠。
  「嘶」一聲,岳鐵馬好強的內力,那枯枝破空竟是銳響一聲,果然不出所料,那樹上藏的人哈哈一笑,飄身下來,凌空一把抓住枯枝。
  但聞「吧」一聲,那枯枝尚未入手,離奇的炸開,登時碎片四下激射。
  那人不料如此,一時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避過,落下地來。
  岳多謙這一下用的可是岳家獨步天下的「飛雷」手法。操縱暗器,簡直有如兵刀,比之「摘葉飛花」的上乘功夫只要高出一等,來人不慮有此,果然差點吃虧。
  那人落下地來,怒哼一聲,烘聲道:「岳鐵馬好俊的工夫!」
  岳多謙可不敢還嘴,倒是胡笠疾退一步叫道:「什麼人?」
  在場四人八道眼神齊齊一掃,除了班卓外,盡皆識得,正是笑震天南蕭一笑。
  岳多謙一怔,笑震天南已大笑道:「好啊!七奇之三齊臨關中,這一位恕蕭一笑眼拙——」
  班卓正奇是何人駕臨,一聽蕭一笑三字,雄心不由一奮,太聲道:「老夫班卓。」
  蕭一笑驚呼一聲,來不及出言,胡笠已叫道:「蕭老師衝著胡某,我可決不含糊——」
  蕭一笑應聲反身,看了胡笠一眼道:「好呀——」
  在場五個人此時個個心中大亂,岳多謙暗暗忖道:「蕭一笑這一插足,形勢急轉而下,胡笠立站下風,可是我岳多謙是何人,豈可以眾凌寡?」
  心念一動,踏上一步道:「蕭老師大名久仰,如雷貫耳——」
  蕭一笑哼一聲道:「咱們朝過相啦——」
  岳多謙心中暗笑,知他不能將那日在酒店對掌之事放下,口中卻問道:「蕭老師是衝劍神胡老爺子來的了?」
  蕭一笑點點頭。
  岳多謙雙目一凝,大聲道:「老夫不管你和胡莊主有何梁子,但今日之事,乃是老夫和班兄先架手的,你且等一下,老夫可不領你情。」
  蕭一笑面色一變,答道:「岳鐵馬好說,在下插不插手,尚未決定,憑什麼要聽你姓岳的教訓——」
  岳多謙身旁班卓冷冷道:「蕭一笑,你別賣狂,要打先衝著班某來!」
  敢情他牢牢不忘要和蕭一笑過招。
  蕭一笑何等性子,大叫道:「妙極,妙極!」
  說著便上前兩步。
  驀地胡笠子身一掠,攔住蕭一笑,沉聲說道:「蕭老師來找我姓胡的,這兩位也是如此,我胡家莊何等榮幸,竟有如此多位大英雄上門,足使寒門生輝,少說幾句話,你們三人一齊來吧!」
  班卓冷嗤一笑,岳多謙驀然大聲道:「慢著—一」
  陽光漸漸從石壁孔縫中透了進來,雖然這支日光可能是穿過深水才射入水底之宮的,但是在幽暗終日的石室中,仍然顯得那麼明亮可愛。
  岳君青抬頭看了看那一小方日光,正再緩緩地移動,這些日來,他已習慣地熟知,當日光透入時,那巳是將近正午的時分了。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眼光又收回,落在地上的「定陽真經」上,頁首仍是那號稱天下第一劍的「卿雲四式」中的第二式:「虯縵縵兮」。
  「這一招真不好施。」君青想道:「這一招的要決只怕就在『虯、和『縵』兩字上,只是如何『虯』變為『縵』,裡就令人糊了。」
  他認真地把前後覆想了兩遍,仍然不名其所以,於是他像是廢然地閉上了眼。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睡過覺了,不過自從他苦思這招「虯縵縵兮」以來,至少已是三天三夜了。
  他的後腦枕在堅硬的石壁上,但是在他看來彷彿枕著鵝絨軟枕,他眼前現出一個迷濛的倩影,那眼睛、鼻子,全都是迷迷糊糊的,但是可以辨出那出塵的美麗,於是他揉了揉眼,努力睜開眼來一看,那個女孩子卻更模糊了,終於象仙女一般消失了。
  他調皮敲腦袋,暗道:「這司徒姑娘我從來見過,但是我卻……我卻老是想著她,甚至她的面容我都似乎想像得出,不過怎的那麼模糊不清呵?」
  他倦極了,攏了擾蓬散的頭髮,昏昏睡著了。
  這一覺,帶給了他一個綺麗的夢。
  月光從小縫中鑽入,斜斜地灑在君青的臉上,照著他挺直的鼻樑和廣闊的前額。
  地上斜斜地躺著那本武林奇書,翻開的頁面上,仍是那「虯縵縵兮」。
  岳君青翻了一個身,睜開了眼,忽然他覺得一個思想一閃而過,他身形一躍而起,拾起地上的竹枝,左右劃了兩下,從中一圈而落,竹枝所過,發出呼呼勁風之響。
  但是君青的手臂卻緩緩垂了下來,他暗忖:「難,難,這招的真正妙處只怕我還沒有摸著邊兒。」
  於是他又呆望著那「虯縵縵兮」四個字。
  「喂,岳哥哥,晚餐來啦。」是司徒丹的聲音。
  君青心不在焉地漫聲應道:「司徒姑娘,『虯縵縵兮』是什麼意思?」
  上面的司徒丹怔了一怔,奇怪地道:「虯縵縵兮?好像是說卿雲糾合紆卷的樣子對不對?咦——你問這幹麼?」
  君青聽到「糾合紆卷」四字,心中陡然一驚,叫道:「是啦,是啦——」
  他再看那「定陽真經」上,「虯縵縵兮」的十個圖形,莫不是從那「糾合紆卷」之態著手,君青心中不禁狂喜,暗叫道:「這回大約成了——」
  司徒姑娘驚詫地叫道:「喂,你到底在幹什麼?」
  君青漫道:「等一下。」
  說著揮動那「竹劍」一招一式的演練。練到第三遍上,真力破嘯之聲從那破竹尖上發出,嗚嗚充滿全室,君青身隨「劍」走翻騰之中,隱約宛如祥雲四布,舒捲盤曲之態!
  他大叫一聲:「成啦!」
  身形刷地落了下來,仔細把劍招又想了一遍。
  這時他才想起:「呀,她到那裡去啦?」
  抬頭一看,那石板關起,卻留下好大一個空口。正悶吶間,忽聞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哼,自從這臭小子被抓進來之後,你處處向著他,見著我就不高興,你……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我的心麼?」
  君青立刻發覺正是司徒丹師哥的聲音。他連忙側耳傾聽,卻聽得司徒丹道:「師哥,你胡說八道——」
  那人搶著道:「師妹,你不用瞞我,我那一點比不上這臭小子?再說這小子是岳多謙的兒子,你怎能——」
  司徒丹高叫道:「你快走,我不要聽你胡說八道。」
  那傢伙怒吼了一聲:「這姓岳的小子,退早是死定了,我——」
  君青愈聽愈怒,喃喃罵道:「你才是死定了的。」
  忽聞一個陌生的聲音:「祁爺,宮主喚你去。」
  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君青恨恨地把右掌擊在左掌心上,坐了下來,司徒丹那甜美的聲音一直在耳鼓中繚繞不絕,那神秘的倩影又出現在前眼。
  這糊塗的幻影在君青眼前不知出現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像是更清晰,都像是更美麗,事實上,君青連她的容貌都沒有見過。
  「哼,我一定要縱出去!」
  於是他拿起地上的「定陽真經」,又翻過一頁,上面該是第三式了:「日月光華」。
  一股渾厚的真氣在君青周體圓滿地運行了一周,最後回到丹田,君青掀開了眼,兩道精光從瞳仁中射出。
  他的雙眼凝視在手中書卷上,這一招「日月光華」令他苦思了一天一夜,仍然無法領悟。
  他看了看圖中所繪的姿勢,那最後三式,持劍人鬚髮簌然,劍上放出一圈弧形的光華。
  「這道光芒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難道畫中人所執的是—柄寶劍?」
  「不,不會,因為前面幾幅圖中並沒有這圈光芒呵。」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武學道理全部想了一遍,也無法解釋這困惑,他想到那天夜裡,大哥芷青和他拆招的情形,那些招式—一流過胸中。
  「唉,大哥他們現在不知在那裡?他們必然為我已葬身波底的了……媽媽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於是他又想到了隻身赴敵的爸爸,突然他異常擔憂父親和劍神之戰的勝敗。
  「爸爸大約會勝的……不,他一定會勝!」他手中的「竹劍」一刺,「奪」一聲在石壁上留了一個痕跡。
  「不過,如果……」他不敢想下去了。
  於是他連忙換一個口氣想:「爸爸大約會勝的……不,一定會勝!」
  「奪」一聲,竹枝在石壁上又留下一痕。
  他看了看兩個並排的淺痕,想起自己重三夜四的思想,不禁啞然欲笑,但是,他沒有笑出來,因為他重覺煩悶了。
  這大概是午夜了,君青覺得黑暗中有一點冷意,於是他站起身來,用竹劍舞了兩路。
  忽然,君青被一種奇異的聲音所震驚,那聲音象巨鐘一般,在君青的胸腹之間沉沉打了一擊,君青不禁陡然大駭,連忙仔細傾聽。
  只覺那聲音似從左方傳來,聲是極小,但是卻令人聽了產生一種重重被擊的感覺,君青專心聽了一會,只覺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就像跌在萬丈瀑布下,受那千軍萬馬般的大水沖擊一般,他連忙心神守一,運氣凝神,霎時一股純和之氣遍達四肢,那古怪的聲音雖然仍然在耳旁不住響著,但是那等難受的感覺為之大減。
  君青此時功力已極深厚,他猜想這種聲音必是伴同著一種厲害的內功所發生的,他曾聽爸爸說過,西方佛門各種支教中,有好幾種高深內功,運動之際,嘯聲如虎如龍,可化聲為有形之物,傷人內腑於百步之外。昔年西方阿禪布達掌教米丘真人,在白駝峰上一笑而退百虎,傳為佛家降魔大法之美談。
  君青一念及此,不禁暗暗奇怪,何等人竟具有這種功夫?
  漸漸,那聲音越來越響,像是雷鳴之聲,又像是置身海濤之中,隆隆中具有一種攝人心神的神秘力量,君青暗暗運功,心中雖不受影響,但是覺到周圍空氣似乎都在踉著震動,而且愈蕩愈厲害,就如在海底一般。
  忽然那聲音又是一變,像是浪濤才過,後面一個浪濤又到,藉著上一個浪濤的餘力,愈打愈勁,愈激愈高,嘯聲也愈來愈是震人心神。
  那一個一個震盪高到極處,聲音又自一變,宛如急湍深潭,嗚咽流水,那渾然聲響中夾著一種令人哀傷的情感,似乎是歷盡滄桑的老人在向世人訴說他的不平。
  君青聽得又奇又敬,心想這發聲人功力實在太深,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人物。
  那聲音愈來愈奇,君青在不知不覺間,運功也愈來愈深,忽然他感到那聲音漸趨律調,宛如千萬人在齊聲高唱,那曲調漸漸明晰,竟是「水調」之聲。
  君青飽讀經書,精識音律,知道這「水調」原是極悲之曲,果然不久,那聲音越來越是悲沉,好比婺婦夜哭,巫山猿啼。
  漸漸那一水調中飛出百般寒意,而且音調飄蕩之間,竟帶陣陣濕氣,直如身坐水底。
  想到「水底」兩字,一個念頭陡然閃過君青心田:「這水調之聲令人如置水底,難道那什麼『水底之宮」與這有關?」
  那聲音漸漸低弱下去,但是精通內功之道的君青知道這一陣子低弱;必然會引起另一番驚人之聲。
  果然那聲響一轉,宛如千丈水柱直捲青雲,但是,就在這一剎那間
  驀然,一個聲音從右面升起,頓時壓在原聲之上,君青猛覺心中一震,連忙大吸一口真氣,努力定住心神,細聽之下,只覺那聲音好像森林大火,烈焰騰空,火上風主之音,猛烈無比。
  然而那聲音卻短促無比,一響而止,原來左邊那聲響也跟著停住。
  君青心中被兩種聲音一和,險些把持不住,這時聽嘯聲已止,不禁長吁一口氣。
  這時左面傳來人聲:「我道是誰,原來是於兄到了。」
  這人聲音好生陰森,令人聞而生寒,偏又功力深厚之極,聲音在空中凝而不散,蕩曳不巳。
  君青暗道:「這大概就是原先發聲的人了,這人功力深厚之極,只怕是那司徒宮主本人——」
  右面極遠處傳來一個童音:「司徒老鬼,咱們幾年不見啦?」
  君青不禁大奇,暗道:「這小孩怎地如此口氣?嗯,左面那人看來必是司徒青松本人了。」
  那人乾笑了一聲,冷冷道:「於兄,咱們是足足三十年未見啦,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君青奇道:「怎麼司徒青松稱這小孩『於兄』?」
  那童音道:「我最近聽說這水底下出了鬼,哈哈,我一猜就猜中必是你這隻老水鬼在興風作浪了。哈哈。」
  這童子似乎因猜中了而高興無比,哈哈大笑。
  「咱們兄弟情同手足,心意早通,於兄自然知道是我司徒青松的了,嘿。」
  那童音大笑道:「誰和你老水怪是兄弟,也不知是那一個首先發起喚咱們『嶗山二怪』的,我老兒豈能和你水鬼並論,哼,我若找著這胡說八道的人,定然好好打他一頓屁股。」
  他越說越是忿怒,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起來了。
  君青暗笑道:「怎麼這孩子自稱起『老兒』來著?」
  司徒青松道:「於兄多年不見,功力精進,端的令小弟愧作。」
  君青吃了一驚,暗想:「難道方才嘯聲如烈焰騰空的竟是這小孩?」
  那童音道:「司徒水鬼,你再虛偽做作,我就要走了。」
  司徒青松道:「不是兄弟口是心非,於兄三十年不見,功力精進之快,著實令人讚佩。」
  那童子似乎信以為真,樂道:「老水鬼不必客氣,哈哈。」
  這兩人相距雖遠,但是各以內力灌注,君青不僅一字一語聽得清清楚楚,而且耳膜震得隱隱作痛。
  司徒青松又道:「憑良心說,方才於見那手『烈焰飛煙』的氣功,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只怕,嘿嘿,那什麼武林七奇也未必是於兄對手了。」
  童子喜道:「那裡,那裡,人家武林七奇何等威名,豈是我所能望其項背。」
  口中雖如此說,但從他語氣中自可聽出他說得極不誠懇。
  司徒青松聲調不變地道:「恭喜於兄終於練成天下第一的奇功啦——」
  那童子聽到「天下第一」四字,似乎十分痛苦地呼了一聲,大叫道:「老水怪不要捧我,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司徒青松故意道:「我看儘管天下之大,奇人異士車載斗量,但如於兄這等功力的,只伯再無第二人的了。」
  那童子再也忍不住,大叫道:「去你的,前三天……我在嵩山……栽在一個……手中。」
  司徒青松驚道:「有這等事?是武林七奇中人?」
  那童子暗道:「哼,這老鬼方才說我比武林七奇強,可是這會兒聽說我栽了,就立刻想到武林七奇,哼,他豈會安著什麼真心眼?」但口中忍不住道:「不是!」
  接著又解釋道:「我在黑暗中和那人對了一掌,栽了一個觔斗,連那人臉孔也沒瞧見。哼,雷公劍神在關中,班卓也在龍池,岳鐵馬大約在終南山,秦允和姜慈航絕不會在嵩山上,那人可也不是少林和尚,你說說看,怎會是七奇中人?」
  司徒青松盤算一會,正色道:「於兄忘了一人——那是七奇之首!」
  童子道:「呵——你說「金戈』艾長一?」
  一陣沉默。
  又是那童音道:「老水怪,我去了。」
  司徒青松道:「不急,於兄請在舍下盤桓幾日。」
  那童音道:「不高興。」
  司徒青松冷笑道:「那麼請便罷!」
  那童子道:「你別神氣,你這水底怪洞別人不知底細,在我『風火哪吒』眼下,還不是要出就出,要進就進。」
  司徒青松一陣冷笑。
  又恢復了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君青突然聽到司徒丹的聲音:「師哥!你幹什麼?」
  是那姓祁的聲音,帶著無限恐慌:「呵!師妹,是你!我……師妹,你別阻我,我……要殺了這……姓岳的臭小子!」
  君青大怒,暗道:「你才是臭小子。」
  司徒丹低聲道:「師哥你不要——」
  那人叫道:「我要!」
  司徒丹柔聲道:「師哥,你醉啦。」
  那人似乎神志不清,怒道:「胡說,我要殺他。」
  接著一陣扯拉之聲,忽然「拍」一聲,司徒丹驚叫了一聲。
  君青聽得勃然大怒,拾起地上竹枝,忘卻一切地往上—縱——
  君青這一躍乃是急怒之行,情疾之下,一躍才起,巳達兩丈許,當他身在半空,才想起自己輕功不成,這一念才興,心神微亂,身子立刻墜了下來。
  「噗」一聲,君青立足不穩,一交跌坐在地下。
  石室外叫罵之聲又隱隱傳來,君青心中怒火上升,也顧不得許多,爬起身來,身形用力往上一拔。
  總算他自幼學習的是「岳家正宗心法」,是以在輕身功夫方面雖無太多假練,但由於內功巳深,這百忙中一跳,本能的已自提了一口真氣。
  其實以他此時的功力,就是不會躍騰之法,但好好用心,一樣也可躍上二、三丈的。
  他這一次可有準備,身在空中,心神不亂,閃目一瞪,估計距那半掩的石洞口尚有一丈左右,雙臂再長也夠不上地位。
  驀然在瞥見洞門口有一件事物垂下來,大約有半丈左右,急切間一看,卻是那司徒丹姑娘昨天夜裡送來的食籃,竟自懸在半空,自己急於練功,沒有發覺。
  這一耽擱,身形再也支持不住,再次跌下來。
  君青暗自歎一口氣忖道:「最少也還相差大半丈,唉!我的輕身功夫怎的這等不濟——」其實他已算是超人一等的了。
  石室中,森森然……
  抬頭望望那垂下的食籃,君青悶悶忖道:「對了,聽大哥說有一種什麼『壁虎游牆』功,可是沿陡壁而上,我卻也是一概不知,這卻為何是好—一」
  「嘩啦」一聲暴響隱隱傳來。
  君青焦急的搖搖頭,不斷用拳擊掌心,忖道:「看情形分明上頭司徒姑娘已和他師兄動手了——」
  驀然,石洞口中似乎人影一閃,君青心中一動,定神看去,果然是一人背洞而立。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君青嘿然一呼,伸手四下摸索,觸手一片光秀,竟是一物不得。
  心中焦急,忽然觸手到那一冊厚厚的「定陽真經」,君青心中一沉,驀地那洞口人影一動,君青大急,不暇思索,抓起那本真經,就想擲出。
  驀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君青忖道:「不行,不行,失去此書,我就算逃出石室,但仍打不過宮中人馬——」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君青急忙縮回即將作暗器打出的真經。
  洞中光線一弱,敢情那當口而立的人移動身軀,靠近洞口一些。
  君青失望的再度四下一陣摸索,想要拾得一兩塊石子卻是一無所得。
  「嘩啦」,又是一聲暴響傳來。
  那站在洞旁的人似乎吃一驚,俯身一躬,便想移開。
  君青大吼一聲,靈機一動,右足急踢出,只見一道黑線疾飛而出。
  這一下君青可見了十成內力,但聞「拍」一下,那黑忽忽的東西嘶的一聲,劃破空間,端端正正打在上面那人背心上,「卜」一響跌下來,卻是一隻黑色的布鞋。
  那人吃這一擊,但覺有為千斤之重,背上一麻,卻覺頓失,一頭跌下,正好跌入石洞中。
  君青全神貫注,目不斜視,估計時刻將至,一頓足如飛而起,竟迎著那人下跌直衝而上。
  君青估計一分不差,身形升到最高的地方,那人正好打面前落下,君青右臂疾伸有若閃電,撐在那人身上,用勁一撥,身形卻借之一力,直線上升大半丈。
  這一計好妙,君青身在空中,雙手一探,已自抓住那一隻食籃,
  他急切間不暇思索,須知那食籃雖一端繫在石統盤上,很是牢固,但系籃的小索卻是最普通的小繩,豈能吃住君青這麼大一個人還加上一衝一吊之力,「嗤」一聲,立刻從中而斷。
  說時遲,那時快,君青大吼一聲,身形一墜,左臂探出,僥倖竟給他又撈著那半截小索。
  但聞「卜」一聲,小繩又斷。
  君青身子向前一衝,雙手牢牢已自插入厚木樑上,輕一揮手,身形便自翻上石室外。
  但他這一帶,力道不知不覺間巳用出內力,那細索登時寸寸而斷,「砰」一聲,食籃落下,打在石室地底,萊湯四處流溢。
  君青噓一口氣,望望自己衣衫不整,鞋子也只剩下一隻,雙手急切間觸著那厚厚木門,沾滿灰塵,黑污污的,直感到有一些兒狼狽。
  情不自禁探頭往下一望,但見黑越越的,三、四丈的距離看下去直是心驚,不由暗自道了聲:「好險!」
  回頭一望,觸目不由一驚,只在左前方司徒丹果然正和她的師兄逞戰,那師兄似乎功力頗高,但卻不敢對司徒丹怎樣,倒是司徒丹攻勢連連,那師兄不住倒退。
  君青打心底哼一聲,跨上數步,自覺自己只有一足著鞋,走路甚是不慣,但急切間也管不了這許多,朝那司徒姑娘的師兄冷冷道:「喂,那位壯士有什麼事嗎?竟自會欺侮這姑娘——」
  那司徒丹的師兄聞聲似是一驚,瞥見竟是君青,不由急怒叱道:「師妹你好大膽子,竟……竟放這小子上來……」
  他想是大怒,言語都有些不清。
  司徒丹有如不聞,雙掌一分,忽左忽右,齊飛而出,那師兄怒火上衝,再也顧不了這多,大吼道:「好!你看——」
  說時遲,那時快,司徒丹雙掌才送出,她師兄猛可一吼,雙拳並立,內力一吐,司徒丹嬌呼一聲,身形巳自不穩。
  君青疾哼一聲,身形走若行雲流水一掠而至,左手虛虛一托,一股力道扶正司徒丹身子,右手卻是向外一劃。
  他這式乃是定陽真經上的一招,名喚「天羅逃刑」,使用時須左右齊動,一劃一擊,攻守相濟,但君青到底聰明無比,這時改左手一擊之式為虛托,右手仍疾劃而去。
  但他經驗究竟太少,是以這一改變,右手劃雖劃出,但力道卻配合不佳,心中一怔,不由大驚失色。
  那司徒丹的師兄似乎一驚,暗暗忖道:「岳鐵馬的兒子到底不凡,這一式雖簡單一劃,但攻式可銳利的緊,我可不能強攻——」
  想著一躍而退。
  君青急得滿頭冒汗,見對手後退,不由吁口氣暗暗忖道:「我真該死,只稍稍不注意,連力道都忘記發出,好不危險—一」
  那漢子一躍後退,抱拳當胸道:「姓岳的請了,在下姓祁,賤字若寒。」
  君青雖對這人甚具惡感,但人家這等說法,也不好大過失禮慌忙答禮,吶吶道:「……那裡!那裡……祁……祁……」
  他一忙之下,不知當稱呼祁若寒為何。
  祁若寒尷尬一笑,那司徒丹卻恨恨道:「笑著什麼?」
  祁若寒面色一沉,正想發話,君青卻搶著說道:「祁……祁大哥,這不管令師妹的事,是岳某自個出來的!」
  祁若寒一驚,詫聲道:「什麼?你縱得上來?」
  岳君青用力點點頭,按不住心中暗暗得意。
  祁若寒哼一聲道:「岳家世傳功夫,兄弟本就十分欽佩的,岳兄是岳老爺子之後,自然如此—一」
  他故意一頓,等君青方待開口,他卻又搶先說道:「可是——嘿嘿—一可是——」
  君青對江湖伎倆可是一竅不通,怔怔不知其意。
  祁若寒咳一聲道:「但既已移駕到敝宮,好歹也得多盤桓幾日!」
  君青此時再笨也懂其意,尖聲道:「小可已在貴地留了五天啦!承蒙款待,不敢再留下去,就此告別?」
  祁若寒乾笑一聲道:「好說!」
  岳君青望他一眼,祁若寒猛可一沉面聲道:「咱們的水仙宮雖非什麼龍潭虎穴,但也不是姓岳的你說走就走的場面,嘿,既來之則安之——」
  君青兩眉一皺道:「是這般說,那麼——那麼小可請教一句,閣下囚禁小可在此,不知有何見教?」
  他見祁若寒態度不善,說話的聲音也自冷淡下來,連稱呼也更變了!
  祁若寒一搖手道:「這個你不用管。」
  岳君青心頭火起道:「你們留下小可作人質是嗎?」
  祁若寒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君青一瞪俊目,大聲道:「老實說,憑這一些可困不住小可,貴宮雖是戒備森嚴,但岳某自命尚不放這些在眼內!」
  他是盛怒而言,語鋒尖刻,話一出口,不由暢快許多,暗暗奇道:「怎麼今日我竟如此刻薄?」
  須知他平日專心志文,對這一套交待的場面話聞所未聞,但此時說將出來,倒也很像模樣!
  祁若寒大怒道:「如此說,姓岳的你可要走啦?」
  岳君青用力點點頭。
  祁若寒神色又是一變道:「好大口氣,岳鐵馬雖是名滿天下,但水底宮中都容不得你姓岳的撒野!」
  君青直覺怒火上升,大聲道:「那你就試試瞧!」
  此話一出,君青心中不由又有些後悔,自忖功夫不夠,雖然卿雲四式已學其二,但經驗太少,見對方氣定若閒,分明是內家好手,自己實無一分把握,但話巳出口,只得咬牙提氣戒備.
  祁若寒長笑一聲,一揚手便待進攻。
  驀然一旁立著的司徒丹大聲叫道:「師兄,等一會——」
  祁若寒面色一沉,大嘿一聲,一拳打出。
  司徒丹驚呼一聲,岳君青身形一幌,右掌撫左拳,
  「颶」的一拳搗將出去。
  這一式好神奇,祁若寒一驚,連退三步。
  君青陡然忖道:「不行,我用招太不熟悉,不要又和方才一樣,招式中施不出內力那就危險—一不如用兵刃,尚可仗招式精奇取勝——」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君青朗聲道:「且慢!」
  祁若寒一怔住手。
  君青吸口氣緩緩道:「咱們拳腳相向,扯扯打打,這可沒有個完啦,岳某想先行一走,是以提議在兵刃上分分上下這樣也許快一點是嗎?」
  祁若寒被這一篇歪理激得氣極反笑,大聲道:「這麼說吧!喂!師妹,你的佩劍借給他?」
  司徒丹瞪他一眼,緩緩解劍,君青暗暗道謝一聲,眼角卻瞥見司徒丹滿面焦急惶恐之色,一怔之下,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想是她知姓祁的功力極高,恐怕我有所不敵——」
  驀地祁若寒一振手臂,「噹」一聲,敢情他使的是一柄單刀。
  岳君青定定神,輕輕抽出長劍,正沉吟間,祁若寒已洪聲道:「看招!」
  岳君青但覺刀風大作,本能單劍一翻,斜碰面上,「噹」一聲,撩個正著,君青手一麻,幾乎抓不住兵刃。
  大驚之餘,劍式一蕩,猛可往下一劃,「嘶」一聲,壓腕已自削出兩劍,急切間不暇細思,卻正是卿雲四式的首招——「卿雲爛兮」。
  劍光繞體而生,密密連連,祁若寒兩刀攻不進去,不由一陣氣餒。
  「卿雲劍式」號稱「天下第一劍術」,變幻莫測,豈是祁若寒所能預料,他身形正退,岳君青長劍首尾相顧,銜綿而震,一直一橫又自削出兩劍。
  形勢直轉而下,簡直有如破竹,祁若寒單刀連擋兩刀,身形仍不住後退。
  君青心神已和劍式相通,全神貫注,劍式如吞,嘶嘶勁風之聲大作,一連攻出十劍,一共十個變化,點點寒星中構成這一式「卿雲爛兮」。
  第十劍遞出,劍式登時一挫,君青怔了一怔,再也料不到對敵時如此稱心順手,竟不知追擊,竟自呆呆微笑,此刻他心神完全沉醉在這高深武學中,真是心神俱醉。
  祁若寒滿面通紅,大叱一聲,一刀劈來。
  君青有若神助,靈機陡動,定陽真經中的字句剎時完全出現在腦海,不知不覺間一式「萬柔拳法」中的「柔能克剛」夾在劍中用去,「察」一聲,柔力克剛乃是千古至理,松陵老人這一式好生怪異,祁若寒只覺心中一震,手上單刀竟收不回來。
  君青輕嘯一聲,左手如電,一點而出。
  百忙中祁若寒想勉力一擋,但無奈力不從心,只得一鬆手,「噹」一聲,單刀脫手墜地。
  說時遲,那時快,祁若寒才棄刀而退,君青一指巳點上身軀。
  這一指倘若點上,就是銅牆鐵壁也得點破,君青雖對祁若寒惡感甚濃,但卻不願傷他,大驚之餘,急忙變指為掌,撤回八成力道。
  但見掌式如風,「拍」的一聲,已打在祁若寒的脅下。
  祁若寒悶哼一聲,微感氣阻,跌坐在地上。
  君青想不到擊敗敵人竟如此輕易,不由呆一呆,司徒丹突道:「岳公子,你……你……」
  君青一驚,回頭一瞧,驀然瞥見左前方人影一閃,一個念頭一閃,大吼一聲,長劍脫手而飛。
  「鏗」一聲。黑暗處果是有人用兵刃把長劍磕飛,岳君青用最快的身法向那司徒丹一揖,輕聲道:「姑娘之恩,小可永不相忘——」
  話方出口,身形一掠便向右方奔去。
  司徒丹一呆,急道:「你—一你——」
  但岳君青巳自渺去。
  司徒丹怔了片刻,一跺腳如飛追去。
  她身形方渺,左方刷的又跟出一條人影。
  且說君青向右邊逸去,水底之宮似乎規模甚大,左折右彎,足足走了頓飯工夫,仍在小甬道中左右穿走。
  君青漸感心煩,身形逐漸加快,幾個起落便自穿過那一條長長的甬道。
  驀然通道口邊人影一恍,君青吃了一驚,一挫身形,貼身隱在道角邊,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果然道口邊出現一個大漢。
  那大漢左右一陣子張望,喃喃道:「岳鐵馬的兒子是神仙不成,好好的竟逃出地牢來,這一下可麻煩啦——」
  說著搖搖首,歎口氣。
  君青暗中不敢分神,半晌那大漢才離去。君青閃出身來,暗自尋思道:「這漢子分明是奉派巡邏的,看來祁若寒巳報上去了,這樣行動可得處處受阻,而且一旦被發現,三刻被傳出聲,那麼我可受不了這許多人的圍攻。」
  他暗想的是正確,不由猶豫起來。
  半晌,靈機忽然一動,急切間也顧不了這許多,一把撕了一幅衣襟,匆匆掩住面目,同時故意把身上衣衫拉得東歪西偏,好叫人識之不出。
  他心中暗思如此模樣就算陡逢宮中之人,一時必因驚詫而不會傳訊出去,那便可騰下手來,逃走或是下手,也可寬些手腳。他打算的不錯,但料不到卻鬧出一樁大事來。
  且說他佈置完畢,悄悄繼續前進。
  他完全不識宮中路途,隨意走動,只想碰巧逃去,但這希望究竟太過渺茫,走著走著,不由止下步來。
  四周張望一下,只見兩邊石牆甚高,灰綠色的,辯顯得這一條條甬道的狹窄。
  君青不由歎口氣,暗思自己從那什麼「地牢」中逃出,未來去去已不知經過多少條這一式一樣的甬道了,急切間逢彎便轉,路徑也一點不知,說不定有好些路是已走過兩三遍的,真是有如走馬燈般,來迴繞圈。
  沉吟間細細尋思對策,卻始終不得要領。
  驀地裡身形冷風驟起,君青吃了一驚,一個顛步,霍地反身,只見三丈之外一個人影綽然而立。
  君青嚇了一逃,暗暗忖道:「此人好深的功夫,來到我身後我還沒有感覺出來——」
  其實這乃是由於他沉於心事,再加上毫無經驗的原故!
  君青來不及說話,本能的連退三步。
  定下身來,仔細一看,原來立在身後的乃是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只見他面若寒霜,面貌清翟,精神矍鑠,一身青布衣裳,益發顯得仙風俠骨。
  君青打量了兩眼,不由衷心暗暗佩服面前的老者,生出一點敬畏之心。
  那老者呆立半晌,乾咳一聲,悄聲道:「這位壯士請了,閣下闖入水底之宮,不知有何見教—一」
  君青聽他雖然輕聲細語,但言語中自有一股威儀,連忙還了一禮,口中卻對他的問題吶吶不知所答。
  那老者輕哼一聲,不再發言。
  又過了半刻,那老者突道:「水底宮今日即有大變故,這位壯士假若無事,便請離開,否則——」
  君青陡然心生一計,忙開口道:「這個小可原木不知,但老前輩既如此說,小可自當從命——」
  他見這老者氣度不凡,是以稱之前輩,含有尊敬之意。
  那老者點點首,君青又道:「小可方才就是急欲出宮,但卻不識途徑——」
  他心想這麼說,老者多半會派人領他出宮,他原本想逃出此宮,那倒正好,此計實在大妙。
  那知那老者陡然面色一沉,雙目如電,緊緊盯住君青。
  君青只覺那目光好不凌利,心中不由發毛,好在面上張有布巾,老者瞧不出來。
  好半天那老者突然一聲輕笑道:「罷了。喂,這位壯士有何隱衷,能否以真面目示之於人?」
  君青心頭一震,口中含糊應一聲。
  那老者哼一聲道:「壯士是不肯麼?」
  君青見形勢已僵,忙答道:「敢問老前輩大名——」
  老者一怔,隨即沉聲一笑,緩緩道:「老夫司徒青松!」
  君青心頭一震,暗暗忖道:「什麼?他就是司徒青松?那他便是水底宮主了!」
  這突來的事件使君青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思潮起伏,想到就是此人把自己囚禁來要挾爸爸,不由敵意大生。
  司徒青松冷冷站在一邊,猛可疾聲道:「壯士仍不肯以面示人嗎?」
  言下大有立即動手相強之意。
  君青大生反感,怒火上升,一步跨出轉角暗處,大聲說道:「正是這樣!」
  司徒青松疾哼一聲,身形一動,君青大吼一聲,先發制人,迎面推出一掌。
  他乃是情急之下,掌力兇猛無比,司徒青松咦了一聲,雙手一閃,退了一步,但覺手上一震,暗暗驚疑對方內力之深厚。
  君青一拳打出,也挫下手來。
  司徒青松想是方才君青處於暗處,沒有看實,一掌對後,輕敵之心大減,此時君青已站在當光地方,不由細細打量一番。
  驀然他瞥見君青雙足,不由臉色大變,忍不住脫口呼道:「鐵腳仙!」
  君青一怔,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