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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馱童登山歷奇險

  暴烈的風雪,自天空飛降在隴西草原上。
  邊塞地區荒涼的景色,經這片茫茫白雪一蓋,更顯得空寂怕人。
  雖是清晨,低沉層疊的霎塊,瀰漫著天空,使天色晦暗不明。
  北風,呼嘯慘叫,翻滾著天上的霎,飛揚起地上的雪如狂瀾怒潮,有時偶風勢一竭,很快的地上便堆絮般積起一個個雪塚。
  由遠處展望,本是坦蕩的平原,此捺卻已佈滿了大小不等起伏的雪丘,綿互不盡,無涯無邊。
  九歲的羅天賜,躑躅在漫天風雪中,一身單薄的衣衫顯然擋不住酷寒。
  小臉孔凍得鐵青,紅唇泛紫,雙手不停的搓著,身上也有些震顫。
  只是,他那雙大而烏黑的眼睛,卻沒有畏縮與懼意。他凝望著前方,有些茫茫然,同時又有些傷感,雖則他不知該往何處,卻仍任由腳步,向前邁進。
  他並不恨誰,只是傷了心。因為他萬沒想到,燕姐姐這般翻臉就不認人。
  在以往,燕姐姐總是護著他,不准她師兄找他麻煩,然而這一次,她竟然主動的支使師兄,和他作對,逼得他無地容身,只好逃到這苦寂冰冷的荒野來。
  他覺得,隴西牧場再不會容納他了。
  雖然牧場上,許多人對他不錯,但設如場主的千金不容,誰又敢收留他呢?
  此刻他純樸無知的心靈,如眼前的雲海一般茫茫一片,他想不出除了隴西牧場,還有什麼地方,能供他容身,供他學習「本事」!
  因此,他茫然的信步走著,心裡充滿了感傷與被人摒棄的感覺………他轉過一個大雪丘,映入眼簾的也是個半人高的小雪塚,羅天賜只為心有所感,更毫不經意的一腿踏了上去。
  誰知,驀地「呣」的一聲響起,又沉又亮的牛叫,自塚下傳來,緊接著腳下雪塚,浮升而起……羅天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與行動,嚇了一跳,腳下猛地一恍,便由塚上滑跌下來。
  他趕緊縮頸擰腰,雙腿一蕩,翻了個空心觔斗,落地後扭身回頭一瞧,不由又驚又喜。
  原來,那雪地上臥著條牛,只為牛身蓋了層雪,粗看之下,錯以為是一雪堆。
  但那年經羅天賜一踏,便「呣」的一聲站了起來。
  羅天賜平素喜歡牛,此時此地,意外的逢著,更是欣喜!孰料那鳴聲雖似牛兒,實際上卻又大異尋常。
  因為它第一宗,便是雙睛血紅晶亮,閃閃放射凶光,它瞪著羅天賜,蓋滿冰雪的鼻孔裡,「呼呼」的噴著白氣。
  羅天賜心裡暗驚,只當是條瘋牛,口裡習慣喚了一聲,表示自己並無敵意。
  那牛兒聽到聲音溫和,目中凶光頓斂,望望他,猛的全身一抖,身上冰雪紛紛墮落,立時又顯出這牛不坐奇異之處。
  原來那牛,不僅身軀龐大,倍於常牛,而且週身白毛,油光滑亮,似雪賽銀,閃閃放光,頭顱酷似馬首,卻偏偏頂著兩隻玉角,彎彎的足有尺半長短。
  腹下四腿如柱,粗而且壯,四蹄上各有一圈黑色長毛,覆蓋著虎爪一般的牛蹄,腹下還垂著一隻肥奶,大如葫蘆。長尾修毛,幾乎拂及地面。
  羅天賜見狀,詫異道:「乖乖,這是什麼玩意?」
  那怪牛見他開口,四蹄一動,逕自緩緩走到他的身邊。
  羅天賜自幼與牛為伍,熟知牛性,此際見這怪牛,雖然大異尋常,卻不由以對付牛類的動作,去慰嘸它。
  他緩緩的撫摸那怪牛長頸,「唔唔」作聲,那怪牛果然馴伏的站著不動,任他撫弄。
  羅天賜大為高興,頓時忘卻心中愁苦,一躍跨上那牛脊背,輕拍其項,道:「銀牛走啦!」
  他因見那牛毛色如銀,便以「銀牛」稱之。
  那銀牛卻也作怪,它回頭望了望背上的羅天賜,「呣」的一叫,放開四蹄,向前奔去!
  羅天賜坐在上面,但覺得兩旁景物,如飛倒退,疾風掠耳拂頰,雪花撲面生痛,快過騰雲駕霧一般。人在其上,不僅毫無顛波之苦,兼且銀牛皮毛裡,陣陣熱氣上騰,透體而過,轉覺得身上暖和舒陽。
  羅天賜大喜過望,不由得引頸長嘯,銀牛聞聲,「呣呣」相和,飛馳更疾!不移時來到高約數丈許的小丘,頂有一樹亭亭高撐,枝上雪凍如傘,覆及數丈,樹右因風向南括,雪花被樹的枝幹擋住,竟有丈許無雪,露出枯草地面。
  羅天賜心中一動,忙拍牛叫:「停」,銀牛似通人言,如響斯應,四蹄一頓,疾風倒掠,竟硬生生煞住疾之勢,凝立在小山之側,穩然不動。
  羅天賜嘉許似的拍了拍牛頸?躍下地來,逕自走到那一稍堪遮避風雨的地上,盤膝坐下。
  那銀牛望著他,好一會功夫,方搖搖它那個怪頭,跟過去在他身畔臥下。
  羅天賜凝神運氣,通行全身,片刻間已氣溯十二層樓,而達天地交泰,物我兩忘的無上妙境。
  風漸漸的小了,雪漸漸的停了。祗有天上的濃雲,仍然積壓不散,遮住了太陽,使大地沉甸甸地,分不出此際到底是什麼時刻!
  羅天賜行完坐功,又打了一趟拳,週身已溫暖之極,祗是寒意才去,飢渴接踵而至,肚子裡「咕咕」直叫,餓得難過。
  銀牛靜靜的臥在地上,緩緩的啃嚼著枯草,兩隻火紅的眼睛,似睡非睡的,闔在一起。
  羅天賜瞥見他腹下那只肥乳,不由得垂涎三尺。
  他輕坐回銀牛身畔,只手輕撫著銀牛的大乳,見它並無不願的反應,方才緩緩俯身,將乳頭含在嘴裡。
  他輕輕的一吸,銀牛霍的曲頸搖尾,回首看了他一看,便又將眼睛閉上。
  羅天賜頗有經驗,見狀知它已然默許,便放心吸吮起來。
  乳漿如水加泉,湧入羅天賜的口中。甘芳馨香,竟無一般乳液的腥氈之氣。
  羅天賜在此饑寒之際,吸食得如此溫熱味美之乳,欣喜之極。
  他十分感激,更萬分喜愛這銀牛,吃飽後,便伏在銀牛腹邊,細聲訴說心事!
  他喃喃的盡傾苦衷,像是面對一個知心的朋友。那銀牛不知懂是不懂,仍然嚼著枯草,閉著眼睛,偶爾也睜開一線,看看身邊的人。
  羅天賜十分滿意,在他想,銀牛是十分同情他的,因為過去,他也常常如此的說給老黑牛聽,而老黑牛也就是如此看他,或偶爾「呣呣」的叫上兩聲,算是回答!
  羅天賜看看天色,風雪雖住,卻無晴意,四野茫茫,了無人跡,他不由心中發愁,暗自忖度道:「這兒不是過去那老公公教我運氣休息的地方嗎?他這個方法,確實靈得很,大概他的本事不小,我應該跟他學學……可是他在那裡住呢?……」
  坐在此地,確非長久之計,於是他便對銀牛道:「銀牛啊!咱們到有人住的地方去吧!要不……」
  銀牛似通人言,聞聲霍然睜開一雙火眼,翻身站了起來。
  羅天賜見狀,只當他另有主人,曉得回家之路,心中一喜,暗想:「能到它主人家裡也好,我可以為那家做些雜活,暫時餬口……」
  於是,他躍上牛背,道:「走吧!」
  那銀牛等他坐穩,放開四蹄,去如飛失流星,圍著外山兜了一圈,向來時的方向奔馳而去。
  羅天賜心中既有成見,便不以為意,任他飛跑。
  漸漸的,前面柵寨隱隱出現,仔細一看,卻正是隴西牧場。
  羅天賜心中詫異,還未想清楚,霍見牧場柵門大開,寨內飛馳出數匹駿駒!
  他自練習坐功以後,目力日有進步,細瞧之下,竟發現馬上人物,除與他同居的陳四以外,尚有總管事蘇致威,馬圈頭目王英,牛圈頭目夏武等人。
  羅天賜猜不透這般人在這冰冷的天氣裡,出來何事,但卻因這幾人平素對他頗好,欲想上前話別一番。
  兩下裡飛馳均快,霎時間對方已看清羅天賜。
  陳四第一個放聲大叫,道:「羅天賜快來,你跑到那裡去啦……」
  羅天賜胯下銀牛,腳程如飛,就在這片刻功夫,已跑了陳四諸人之前,羅天賜聞言,頗為感動,輕拍牛頭叫:「停」。
  銀牛如響斯應,煞住去勢,停立在諸人五尺之外,陳四等人,這時看清了銀牛長像,都不由驚奇不止。
  故此陳四話未說完,便改口問道:「這是什麼?」
  羅天賜拍著牛頭,說:「牛啊!」
  總管事蘇致威,見多識廣,卻也未見過,這等非牛非馬的獸類。
  只是他喜怒素不願行之於色,僅訝異的瞥了銀牛一眼,便道:「天賜,這半天你跑到那兒去啦!場主因不見你,問起燕小姐,燕小姐先還不說,後來她悄悄到陳四處,找你不著,方才著急,稟告場主。場主素來喜你,聞聽此事,立即把燕小姐及金羽兩人責罵一頓,命我等出來找你…」
  羅天賜怍聞此話,感動得熱淚盈眸,皆因他萬沒想到,燕姐姐竟然回心轉意,稟告場主,而場主對他,竟也這般重視。
  蘇致威見他雙目微潤,便改口道:「好啦,你快點進去見見場主上免得他替你懸心,還有燕小姐與金羽那邊,你也去轉一轉,這刻燕小姐說不定還在傷心著呢!」
  說罷!帶轉坐騎!率眾領先入寨。
  眾人馳至馬棚,羅天賜年紀雖幼,追隨蘇治文讀書,已然頗知禮儀,他遂向蘇致威等人,一一道謝,順手將銀牛趕入棚內,便向場主私宅走去!
  宅內蘇治泉的小書房,精巧之至,檀木雕花窗上糊著與牆壁一色的牛皮厚紙。
  牆壁是淡淡的古銅色,上面懸掛著唐宋名家的山水,靠牆邊線裝古書與玉雕古玩銅器,佈置得錯落有秩,襯著上好的紫檀雕制的桌案架橋。
  除卻南案的紫銅花瓶裡,插著的一隻紫黑鐵掌,有些個搶眼,不倫不類之外,在在都顯示著這書房的主人,是個文人雅仕。
  蘇治泉端坐在窗前的高背靠椅上,面前擺著一本書,可是他半天都未曾翻過一頁,顯然的,他的心並未放在書上。
  從他的臉部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他雙眼凝視,若有所思,雙眉時皺時舒,似在思索著一樁難以決定問題。
  驀然,門外傳來叩擊之聲,蘇冶泉目光一攏,答道:「進來!」
  羅天賜應聲進門,跪下連叩了三個頭。他素來拙於言辭,心裡推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卻不曉得該怎麼講,因此只好以叩頭代替。
  蘇治泉見他吶吶叩頭之態,雙目中掠過一絲喜意,緩緩揮手示意,讓羅天賜起身,微微一笑,梳髯說道:「燕丫頭脾氣不好,天賜你不可認真放在心上,羽兒也是小孩心性,極易衝動,其實老夫曉得,他倆的天性,到是挺善良的。……」
  說著,微微一頓,乾咳了一聲,繼道:「其實,老夫是過來人,深知少年人性皆好勝喜鬥,以後若他們再欺負你,天賜你儘管還手好了,……咳,其實你心地篤厚,秉賦上上,若肯學老夫的地煞掌法,不出半載,必然能凌駕他倆之上的,……只是……咳……」
  他連連乾咳著,意味深長的看著羅天賜。
  偏偏羅天賜心眼太死,一來聽不出場主弦外之音,意欲收他為徒,再者他一直認為,那地煞掌法太過歹毒,苦練成了,動輒傷人,豈不會弄得自己縛手縛揤,連想和人拍肩握手親熱親熱,都不方便?
  不過這一刻,他心裡對蘇治泉充滿了感激與孺慕之情,若是蘇治泉照直說出收徒的話,他便心裡為難,也必定毫不猶疑的答應下來。
  蘇治泉見他怔怔的沒有開口,頗為不悅,但心想時間還多,以後再說也不為遲,便道:「好,你去吧!」
  羅天賜恭身施禮,退了出去,方想到後宅看看蘇巧燕,那知方一移步,霍聽得牆外傳來數聲「呣呣」牛鳴。
  這牛鳴之聲又高又急,十分刺耳,正表示此牛十分憤怒。
  羅天賜聽出正是銀牛,心裡一驚,撒腿往外急奔。
  才到大門,一陣陣人喊馬嘶,接踵傳來,羅天賜轉過圍牆,目光掠處,頓時大驚失色!
  祗見那一座馬棚前,廣場之上,數十隻馬匹嘶聲亂跑,那銀牛緊追在後,角撞蹄踢,當者立時肚破腸流,慘死於地。
  另外十幾名牧童馬師,手執著槍棒繩索,邊喊邊追,但真等銀牛回頭撞來,卻又都撒腿跑開,無一人敢攫凶鋒。
  羅天賜又驚而且急,但兩下相距過遠,長鞭莫及,祗好使盡力氣,回廣場趕去。
  正在此瞟,那場邊房舍之中,霍的閃出一排弓箭手,一個個手執強弩,紛紛向銀牛攢射。
  羅天賜雖恨銀牛,不該殺傷這多馬匹,但又愛它神俊不凡見狀心中痛惜,不忍看它慘死之態,不由得腳步一停,閉上了眼睛。
  那知,霍然一聲高亢的牛吼過後,緊接著卻聽一陣,嘩然驚叫,傳入耳際。
  羅天賜睜眼急瞧,祗見那場中矢箭亂飛,射傷馬匹無數,那銀牛身上,不但未看一根反「呣呣」的向人叢之中衝過去。
  那一排弓箭手,來不及引弓再發,一見銀牛氣勢洶洶,直撞而來,頓時大驚失色,棄箭拋弓四散逃竄!
  那銀牛腳程如飛,霎時間已然追及一人,祗見它巨頭一揚,立那人挑上空際!
  羅天賜急怒交加,揚首發出陣,明朗悠揚,徹入雲霄的長嘯,嘯聲中展開腳力,向場中奔去。
  銀牛聞及嘯聲,彷彿怔了一怔,四蹄稍頓,身形驟然停了下來!
  半空那人,此際力衰下落,堪堪還有二丈,便要觸地而死。
  場邊房頂,霍然顯出一條黑影,倏忽間躍起丈餘,將那人搶接手中,緩緩飄落下地。
  羅天賜遠遠望見,心中又佩又慕,細看之下,那條人影卻是牧場總管事蘇致威!
  祗見他仍然是一襲長衫,手執那只旱煙袋,落地將手中那人放在地上,幌身向銀牛撲去。
  那銀牛這時凶性似己稍煞,它只在場中發威亂轉,並未再傷人畜。
  蘇致威乘機掠至銀牛背後,霍地凌空拔升一丈,竄至銀牛上方,右旱煙桿抖手逕點銀牛紅睛,左手劈空一掌,打出一團凌厲勁風,直向它前腦撞去。
  銀牛發現空中有人,暴吼一聲,四蹄一登,頓時也凌空飛起半丈,巨頭猛挑,直向蘇致威小腹劃去。
  蘇致威不料銀牛動作如此迅速,兩招一式,無形中部位失准,本來該打在頭部的兩招,卻只能打到牛背。
  但若果他兩招不撤,真個打實,則牛頭銳角,也可能劃裂他的小腹。
  如此,以人命換一獸命,豈能值得。
  蘇致威無奈之下,霍收攻勢,雙臂猛的一震,上身挺直上拔三尺,肢腰順勢前挺,兩足猛然蹴出,踢向銀牛雙睛。
  銀牛兩角挑空,升勢已裡,龐大的軀幹,帶著筱然風響,在空中衝出一丈。
  蘇致威蹴出的兩腳,也正因此又落空檔。
  然而,蘇致威究竟身具上乘武學,身形靈活。自然遠在銀牛之上,祗見他施個身法,疾如巨裊盤空,竟而跟蹤撲去,落在牛背之上。
  他一落之傾,稍沾再起,就在這片刻之間,已然換過了一口真氣。
  蘇致威真氣一換,稍騰三尺,霍運全身功力下凝雙腿,猛用千斤墜法,疾向牛背踏下。
  這一下正踏在牛背脊椎骨上。蘇致威自忖,這一踏力逾千斤,既便不能將銀牛脊骨踏斷,其碼也能夠令它跌在地上,受傷不輕。
  那知事實大謬不然,銀牛受此重壓,僅僅是身形略停,不但未如所料,反因而引發了它的凶性。
  祗見它忽然仰天「呣」的一吼,長尾拂起,「嘶嘶」風聲,刺耳驚心,直似是一柄銀鞭一般,猛的向蘇致威腳踝揮去。
  蘇致威萬沒想到,它會來這一手,心凜之下,雙足急跳而起。
  那銀牛一掃不中,霍然掉轉頭尾,仰首圓睜看血紅大眼,眼睛裡暴射出兇惡虹光盯著蘇致威,前蹄踢爬,鼻孔中「噓噓」喘出自氣,作勢欲撲。
  蘇致威心中大怒,暗付以自己這等身份,竟然收拾不下這只怪牛,日後傳將出去,尚有何面目見人?
  故此一落平地,立時將輕易不用的地煞玄功神掌,運集起來。
  祗見他雙掌一翻,「雙煞亮印」兩掌掌心赤紅如火,對著銀牛的兩眼打去。
  那銀牛雖則不懂招式掌法,但一見他手動,頓時把頭一低,「呣」的一聲,向蘇致威身上撞去。
  它這低頭獻角,無形中護佐雙眼要害,但聞得「惚」的一聲,蘇致威「地煞神功」掌勁,正打在它的角上。
  銀牛只不過身形略挫,仍然衝上前來。
  蘇致威見狀大吃一驚,盤身繞步,閃電般向左一讓,那銀牛龐然之軀,竟在他右脅半寸之處,衝了過去。
  蘇致威一見機不可失,挫腰獻掌,「煞神舉火」式,雙手攏在一處,「嘿」然吐氣開聲,向銀牛腹下印去。
  這一下果然被他印個正著,那銀牛受不住地煞掌歹毒的炙熱之力,「呣」叫出聲,龐大的身軀,跟看向左前方倒了下去。
  蘇致威一招得手,心中大喜,正準備補上一記,擊斃銀牛,卻不料那銀牛雖受微傷,卻有煞看。
  只見它將倒未倒之際,長尾霍揮,向蘇致威中腰拂去。
  蘇致威大意未防,這一下也正拂個正著,祗聽他痛得大「哼」出聲,橫空飛出二丈,「叭噠」摔在地上,掙了兩掙,未爬起來,心裡連氣帶痛,竟自暈絕過去。
  此際,羅天賜正恰趕上前來,他瞥見銀牛竟爾摔傷蘇總管事,闖下大禍,心中大怒,也不問自己是否能敵得過銀牛之力,怒叱一聲,和身向銀牛撲了上去。
  那銀牛一跤跌倒,略一喘息,猛吼一聲,重新站起,紅睛一轉,只見有一條小小黑影,向它撲來,三不管低頭就挑。
  羅天賜撲進銀牛,霍然見它站了起來,心中微凜,但是他功力雖純,運用卻不得法,一個收勢不住,反向銀牛雙角撲下。
  就在此際,羅天賜耳中聽得一陣蒼老沉重的語聲,大叫:「天賜不可」,及一聲脆潤尖叫驚呼,正是場主父女兩人的聲音!
  他堪堪便撞在銀牛銳角之上,心頭大急之下,陡生急智,就在千鈞一髮之傾,雙手疾出,正扣住牛角兩個角尖。
  但他的身子,卻被那銀牛一挑之力蕩起半空。
  羅天賜頭面朝上,不敢放手,皆因他暗想,若是放開,這一下摔將出去,不死也必重傷。
  故此,他身子蕩起之後,「叭」的一聲,脊背正摔在銀牛背上,這兩下裡硬骨一撞,羅天賜推然骨頭硬實,卻也不由痛得他滋牙裂嘴。
  那銀牛背上受這一撞,也是吃了一驚,吃驚下立時放開四蹄,向前飛馳而去。
  羅天賜仰臥在銀牛背上,見左右景物如飛倒退,更加不敢撤手,只好握緊牛角,用兩腿緊緊夾住牛腹。
  後面趕來的場主蘇治泉,一看廣場中這等情勢,既驚且怒,立即施展輕身功夫,向銀牛追去,那銀牛腳程奇快,宛若御風而行,蘇治泉雖然是稱雄隴西,卻追它不上。
  蘇治泉一氣之下,邊追邊拾取地上冰塊,向前投擊。
  那冰塊雖非暗器,但在蘇治泉手上,卻也能洞穿鐵木,厲害無比。
  偏偏那銀牛,骨皮堅實,後臀四蹄,雖然被冰塊連擊數下,痛不可當,卻不但未曾傷肌破皮,奔跑得反更加起勁。
  那銀牛沿路飛馳,頃刻間,已至柵寨門前。
  那柵寨並未閉攏,四敝大開,蘇治泉遠遠看見,正要大聲下令,將寨門關起,那銀牛卻已然衝出。
  及至蘇至泉追出寨外,已只剩下個小白點了!蘇治泉自知力不能及,加以又懸念看蘇致威的傷勢,祗得先轉回來,吩咐手下,派出快馬,向銀牛飛奔方向追下,以便找回羅天賜回來!
  蘇巧燕見父親獨自回來,想到羅天賜適才在牛背岌岌可危的形狀,小心靈裡,除卻焦急之外,同時也奇怪,這銀牛那裡來的。
  她看著蘇治泉吩咐已畢,返回私宅,為蘇致威醫治傷勢,便悄悄追問一旁的馬師,銀牛如何來歷。
  她聽說銀牛乃羅天賜自外攜回,不禁悔恨不應該大發脾氣,支使師兄打他,逼他跑到外面去。
  她覺得羅天賜若不出去,怎會遇著那隻怪物,又怎能擄它歸寨,而惹下這等大禍?
  羅天賜又怎能這等倒仰在那牛背上,下落不明生死難卜?
  她傷心的跑回房去,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出去追蹤的人,能帶回羅天賜來,「那怕是受了重傷也好」,她想:「爹爹總能夠醫好他的,以後,我一定對他好些,我……」
  然而,當天晚上,出去的人回來了,只是卻不曾帶回好消息!
  第二天牧場總管事蘇致威,由於摔斷脊骨,重傷不治而死,牧埸上一時染上一片哀淒,人人為著蘇致威不幸慘死悲哀與忙碌著。
  於是,那尋找羅天賜的事情,便無形中停頓下來。
  蘇巧燕認為蘇致威叔叔,那大的本領,還被銀牛摔死,羅天賜人小力弱,八成也活不成了。
  她為此傷心難過著,一連有好幾天!……
  難怪銀牛會發狂性,它一向深山獨居,何曾受過拘束?它初入馬棚,已是來慣,更加上群馬欺生,見它非是同類,自不免踼打排擠!
  銀牛野性未馴,力大如虎,自然不能忍受,故此在棚裡一連挑死數匹駿馬,驚得馬群,紛紛衝出欄柵,而開出了那大的亂子。
  此際,它衝出寨外,怒火正熾,放開四蹄,狂奔如飛,利時繞過隴西牧場,來到哈拉湖畔!
  哈拉湖冬封已久,湖水早弓結成極厚的堅冰,這一連數日大雪,蓋在冰上,粗看幾已與平地無異!
  那銀牛至此並不停頓,身形快如一溜銀煙,越湖超野,直向一座大山跑去!
  羅天賜仰臥在銀牛背上,雖然不覺得十分顛波,卻知道銀牛的速度驚人。
  他所會的本事極少,像這種姿式,根本用不上力,躍不下來。
  若是隨便放手,翻滾下地,則必被摔傷無異。
  再方面,羅天賜這會痛恨銀牛,不該惹此禍端,決心要將它痛打一番。
  所以他也不願意放手下來,讓銀牛輕易逃逸,他心裡想:「等你跑累了,看你停是不停,只要你一停,我非得狠狠打你一頓不可!」
  因此,他任由銀牛飛馳,既不鬆手以求脫身,更不出聲招呼,安撫那銀牛凶燥的情緒!
  銀牛偏偏有那麼長性,一連奔跑到日暮時分,仍自不停。
  羅天賜漸漸有些焦急,發覺情勢不妙,眼見左右,遍處是堅冰、怪石、厚雪、亂樹,地勢愈來愈高愈險,更不由有點心慌。
  他不知已到了什麼地方,小心眼裡,祗曉得如今已上了一座大山。
  他生平未曾登過高山,從大人口中,山上多的是野豹、黑熊、山狼等等獸類,都是他一直渴望想見識的。
  他不知什麼是怕,雖聽人講過,這些野獸,如何如何的兇惡吃人,卻終究敵不過童心好奇。
  所以當他發覺日下銀牛正駝著他登山之時,心慌與焦急,都在逐漸減弱,而最後竟皆為好奇狂喜之念代替!
  他仰在牛背上,頭頸不停的轉來轉去,打量著左右的景物。
  漸漸猛烈的山風,次得他身子亂晃,但銀牛的身上,透出的陣陣熱氣,包沒著他竟使他一點也覺不著絲毫寒冷。
  銀牛在覆蓋著冰雪的陡坡危崖上奔走,毫不吃力,仍然保持著一貫的速度。
  它像是遊子蒞臨家門,更見精神,「呣呣」的叫聲,已經不再是怒燥之音,充滿了歡欣空谷的回音,在風裡飄蕩著,似有應和,銀牛聽了,叫得更歡!
  羅天賜與牛群自幼相處,雖不能說精通「牛語」,卻能懂得它們的喜怒哀樂!
  這時,他受了銀牛鳴聲的感染,心裡也跟著快活起來。
  他在寬大的牛背上,稍稍放鬆緊挾的雙腿,對著黯暗不見星辰的蒼穹,展露出天真的笑容,他覺得,在山上玩玩一定不錯,要不為什麼銀牛會這般高興呢?
  他天真的設想著山居之樂,與各種獸類的形態,他想:「自己一定要獵些豹、熊之類的獸皮回去。」他想:「燕姐姐蜼然比我大,也一定未進過大山,未見過野獸的。」他應該把各種獸皮都獵回去,讓他們見識見識!
  他想得入了神,而忘卻身在何地!
  驀然間,銀牛猛然停了,羅天賜驟不及防,未曾夾緊,被那股衝力一掀,直向前方飛去。
  這突然的變化,弄得他一怔,等搞清是怎麼回事,身子早已離開牛背,疾速的向下墮去!
  危急中羅天賜雙目微睇,身下雲海濃密,四周冰壁如削。
  銀牛站立在冰崖邊上,伸出顆頭來,正瞅著他。
  他卻像一顆墮石一般,翻翻滾滾的向下墮去。
  到這時,羅天賜才首次體會到怕的滋味,因為他曉得,自己跌落下這座深淵無論如何總歸是活不成了!
  他不由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脆厲的童音,剎時在四壁蕩起!
  他驚恐絕望,雖然神志未暈,心胸間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出脫險的法子,故而他只能茫然的瞪著大眼,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他愈墮愈快,翻滾愈急,轉眼間已衝進一團濃霧,眼前剎時入陰暗,再也看不清身外物,他覺得陣陣濕氣,撲面沾衣,片刻間寒氣大增,全身立被凍得顫戰起來!
  羅天賜暗歎一聲,方想著命運何乖乃爾?陡然間忽覺身形一滯,下垂之勢,猛的由急而緩,一頓之下,霍被一股無比的巨大吸力吸住,向左方橫飛過去。
  羅天賜心中大喜,眼前一亮,身子已然脫出雲霧,百忙中,眼角一掃,頓時嚇得他差點暈絕。
  原來左邊壁立的谷壁上,有一個丈許圓洞,洞口邊此際正昂然盤踞看一條大蟒,那蟒粗如水桶,頭大猶如桌面,綠睛大如銅鑼,巨口怒張,宛如一座無底深洞。
  口裡吞信挺伸,足有一丈多長,兩根黃澄的「長牙」,自下頜直頂上膛,也足有六尺以上,黃光閃閃,圓圓粗粗另外上下又各有一排森森銳齒,挺立如劍,一望而知,銳利的怕人。
  羅天賜雖則嚇得要死,但卻又身不由己,被蟒口裡無形的吸力引著看電般直往蟒口投入。
  堪堪相距不遠,那巨蟒兩條長信一伸,正好將他的腰部挾在中間,向口內捲去。
  紅信纏腰,羅天賜立覺得身上灼熱大增,寒凍袪除,又將入蟒口,驚急下雙手一陣亂舞,乃將那蛇口中一根黃色「長牙」的上端,抓在手中。
  羅天賜自習坐功,氣力大增,這危急中猛然抓住一物,怎肯放手。
  那潛在的反應,促使他雙手一緊,握牢不放,與巨蟒長信後之力,相持之下,但聞得一陣裂帛「哧……」之聲,那「長牙」竟而被他扳倒,而既巨蟒上膛,也跟著澈下來陣陣血雨。
  此隙他落在巨蟒長舌之上,只要那蟒舌頭一卷,頓時能將他生舌下肚。
  那知他扳倒那根「長牙」,雖則因一例長舌棉軟,毫不著力,身子衝力未消,立腳不穩,而跌倒在蟒舌之下,頭頂已伸進巨蟒的大喉嚨口。
  卻不料那蟒竟不捲舌,乘機吞嚼,反而地將纏在羅天賜腰上的紅信約霍地放開。
  腰間束縛一失,羅天賜趕快爬起身來,一躍跳在蟒口,落身洞邊,撒腿便向那條寬廣棉綿長,與蟒身一般不知通往何處的甬道奔去。
  誰知,他方才奔出三丈,那巨蟒水桶也似的龐大身子,微微一弓,立時便將他前面通路封住。
  羅天賜又是一驚,見身後萬丈深淵,又不能退,狠心之下,正想要與蟒拚命,無意中一掃那蟒巨頭,卻竟爾發現了一宗異處。
  仔細一瞧,那巨蟒大嘴怒張如故,並未閉攏,銅鑼一般的巨目裡,射出兩團綠光輝,直照在他的臉上,耀眼發花!
  但奇怪,目光中不但無一絲凶狠光彩,反而隱含有一種柔和的乞憐之意!
  羅天賜自幼與牛羊為伍,深悉獸性,他一見巨蟒神態,不由得又喜又怔。
  他知道巨蟒八成是沒有害他之心,但也奇怪,它如此龐然之物,怎會乞憐予他這麼個「小」
  人呢?
  他怔怔的望著看那蟒,心中懼意漸泯,好奇之心,霍然大熾,不由開口問它。
  「喂!你是要我幫助你嗎?」
  這天真的問話,而對象竟是條嚇人巨蟒,這事兒若讓第二人聽見,不笑他傻,也得笑他是癡。
  那知道巨蟒竟還真懂,聞言不但是連連點頭,雙眼中竟還擠出來兩串傷心的淚珠!
  羅天賜一料而中,心中大喜,頗覺得意,天性中見義勇為的美德,促使得他也不管這忙是否幫得,頓時一挺小胸膛,慷慨的答應道:「好!你說吧!只要是我羅天賜辦得到的,一定會幫你忙的!」
  這番話更加令人噴飯,須知那蟒雖巨,到底不是精靈,怎能人言,將困難說出來呢?不過,那蟒雖則不會說話,卻懂得以目示意。
  祗見它雙目霍自羅天賜的臉上,移注到他的手上。
  羅天賜初甚不解,繼而順著它目光向自己左手一看,不由「呀」然驚叫起來!
  原來適才百忙中,扳倒巨蟒「長牙」,躍出蟒口,當時正是心悸魂消之隙,竟忘記把「牙」
  丟掉,而仍然執在左手之中。
  此時低頭一瞧,那「長牙」雖說是牙,卻原是一條粗圓金亮的六尺長棒。
  其實,長棒也非是棒,皆因那兩端各造著霜般大的齒輪。
  那齒輪徑約尺餘,銳齒既尖且密,看上去鋒利之極,輪心也既棒尾,尖削如錐,各長有五寸,錘頂心又各嵌著一顆紫紅圓珠,隱泛光華。
  羅天賜適才驟然一瞥,看不清楚,只當是蟒口的一根長牙。這時發覺真象,猛然間不由驚叫起來。
  那巨蟒見狀,巨頭一躬,將一張閉不攏的大嘴,直送到他的面前。
  羅天賜往它口中裡一看,果不然另外一根大牙,亦如手中的一般,是一條金黃色的長棒。
  這長棒垂直而立分左右,緊緊撐住巨蟒上下兩膛,使得它擺脫不掉,因而也合不攏嘴。
  看情形,長棒兩踹,深沒入肉,已不知有多少年了。
  羅天賜油然而生同情之心,他心想:「像這般老是張著大嘴的日子,可也是真夠可憐!」
  同時,他也奇怪:「它怎麼吃東西?難道說它可以不用嚼嗎?」
  他天真的張大了自己的嘴吧,試了一試,覺得除了舌頭以外,混身上下,那裡也不覺自在。
  因此,羅天賜一邊叫道:「可憐!可憐!」
  一邊用手中長棒,指了指蟒口那根,道:「你是想讓我幫你取下那根長棒嗎?」
  那巨蟒大大的點著大頭,雙眼裡射出乞憐與感激的光輝!
  羅天賜毅然答應:「好,我願意幫這個忙,不過,怎麼辦呢?……」
  他搖搖頭,想不出好法子,便微詢巨蟒的意見:「像剛才那麼弄嗎?」
  巨蟒又連連點頭,霍然後退三丈,紅信一伸,羅天賜立即感覺,蟒口中霍生一股無形的吸力,將他凌空吸起,直往那大口之中投去。
  羅天賜驟然間不由大吃一驚,未容轉念,紅信已然如箭一般,卷挾在他的腰間,加急往裡帶去。
  羅天賜看著已近蟒唇,忙亂的伸手一抓,卻不料錯了方向,竟未抓著那棒,「呯」的一聲,撞在蟒口上膛差一點撞暈過去。
  巨蟒雖看不見,被他這一撞,可也知未曾弄好,立時紅信一伸,微一吐氣,將他送出嘴外。
  羅天賜搖了搖欲暈的腦袋,後退五步道:「不行,這一次不成,咱們重新來過!」
  說著,伸手曲腳,擺好個擒拿架式,凝神言志,雙眼盯著蟒口長棒,道:「來吧!」
  巨蟒聞聲,口信再吐,吸力復發,羅天賜飛身如箭,仍如前般直投過去。
  這一次已有準備,一待衝近,羅天賜雙手攫拿,只一伸便將長棒抓入雙掌,「哧」的一響,人倒棒歪,緊接著「吧塔」一聲大響,眼中一暗,那蟒口已然合了起來!
  蟒嘴一台,口中空隙與空氣頓時大大減少,羅天賜雖則跌臥在蟒舌之上,不慮被它那上下兩腔擠著,卻也已感覺呼吸禿濁,大不自在起來。
  羅天賜不由大急,一翻身爬坐起來,大聲喊叫道:「喂!喂!你這是怎麼著?快放我出去啊!……」
  但誰知,任憑他叫破喉嚨,那蟒口不但未開,頭頂上膛,倘還一個勁往下滴著粘腥鮮血,弄得他頭上身上,無一不濕!
  羅天賜暗罵大蟒不夠義氣,自己為它解除痛苦,它卻反而恩將仇報,將自己含在口裡?
  羅天賜大為氣苦,正準備用長棒頂它幾下,那大蟒震然把嘴一張,已將他吐在地上。
  羅天賜爬起身來,抹了抹頭臉上粘而又腥的鮮血,正想罵它幾句,一抬頭只見那巨蟒滿眼感激之色,歡愉的望著他,不由使得他氣憤盡消!亦跟著快活起來。
  他仔細打量那蟒,祗見它頭身均覆著一層醬紫鱗片,短片均是有盤口大小,頭眼等處,更是特大,頷下身腹下,均呈紫紅,卻是平平無鱗。
  而蟒身順洞往裡延伸,洞中黑漆漆深深不見底,它的尾巴,究在何處,亦是不得而知。
  羅天賜年紀甚幼,童心亦重,他既知大蟒並無害他之心,懼意一去,便不由想要探個究竟。
  他問:「這洞到底通到什麼地方去啊?可以走得出去嗎?……」
  那蟒先是點頭,後又搖頭,弄得羅天賜猜不出到底什麼意思,只是他瞥見巨蟒將巨頭伏在地上。朝他眨眼,不由道:「你是要我坐在你身上嗎?」
  那蟒又點點頭,羅天賜歡呼一聲,信手扒地上的兩根長棒,一躍跨坐它的頭上,卻不防那頭上鱗片又厚又硬,墊得他屁股生痛。不由得叫聲:「乖乖!」
  那蟒待他生好,曲身扭頭,直往洞中游去。
  別看它身體粗大,游動起來,卻是其快如風,剎那間三轉二彎,已然竄入了好幾丈!
  那洞形做甬道,圓圓的雖則十分寬廣,但因經過了數道彎曲,光線透不進來,卻是十分黑暗。
  幸好那巨蟒雙目如炬,照射著兩團慘綠光芒,碧濛濛映亮四周,故而羅天賜能夠看清晰!
  正行間巨蟒霍止,羅天賜遊目四顧,不由得又詫又疑,既驚且喜!
  原來那洞至此,霍然放大,寬廣處足有十丈,洞頂部倒懸著根根筍形鐘乳,五色雜陳,經蟒目中碧光一照,頓時映現出五光十色,瑰麗無比的光彩來!
  那巨蟒下半身盤踞洞中,一圈圈由內向外,佔滿了半個石洞不算,其尾梢尚還廷伸到另一端,一座小洞之外!
  羅天賜伸伸舌頭,叫道:「乖乖,這地方真好玩,祗是,你平常吃什度呀?若是不吃東西,豈不餓死?又怎能這麼大呢?」
  那巨蟒大頭一舉,帶著羅天賜霍然上達洞頂,祗見它大嘴一張,「卡察」一聲,不但將丈餘的一根鐘乳石啃了下來,祗聞得「鼓」的一響,竟被他吞下肚去!
  羅天賜見狀,嚇了一跳,叫道:「哎啊!這石頭也好吃得?我試試……」
  說話間,舉手捏住頭頂上一根石尖,一入手便覺那石質溫軟滑膩,微一用力,頓時挖下一大塊來。
  天賜仔細一瞧,手中的那裡那塊,色作粉紅,軟膩膩透明晶亮,像似是一麥芽糖,隱透著香甜氣味,那裡是什麼石頭!
  他不由大大驚詫,就口一嘗,既甜且香,尚還有些粘牙,真像是麥芽糖般!
  羅天賜半天未進飲食,食髓知味,頓時大嚼起來一沒將兩根長棒來在腋下,空出手來,復又向適才那根石筍抓去。
  那知道這一次雖也抓下一團,卻分明硬了不少,用牙一咬,其味雖仍未變,卻也是變軟為脆。
  羅天賜「咦」然稱怪,信手將那團軟石放在懷裡,舉手另抓下兩個大塊,再想抓時,上面的石質更便,卻已然抓不動了!
  他正在詫異,欲待細查,那巨蟒身軀一縮,巨頭已落在它盤著身軀中央。
  羅天賜一躍而下,在那蟒身上奔跑到它的面前,揚了揚手中石塊,道:「怪不得你長得這麼大呢!這東西太好吃啦!你知道………」
  他本來想問:「是什麼東西。」但想想它便是知道,也說不出來,問了豈不也是白費「因此住口不言!
  那蟒見他吃得津津有味,長信一伸,「卡」的一聲,已夾下尺長一塊淺紫的來。
  羅天賜接過一看,祗見那一塊徑粗如半尺,呈圓錐形,清香之氣撲鼻沁心,尖端軟粘,中間一段也脆,其後半尺,卻已是堅如鐵石了!
  羅天賜先將那一節軟的吃下,肚子已然真飽,於是便把那脆的捏成數塊放入懷內。
  那巨蟒以目示意,羅天賜順著它目光一看,霍然發現,巨蟒中腰脊骨上,貫穿看一根碗口般組的鐵鏈。
  那鐵鏈穿骨入肉,在它的脊骨上纏了一圈,對穿而過兩端直沒入石地之中。
  羅天賜恍然大悟,這大蟒所以不能出去,原是被此鐵鏈困在此地之故!
  但他也不解,以巨蟒神力及銳齒,既便不能夠嚼斷此鏈,也可以掙裂石地,將鐵鏈連根拔除啊!
  然如今看它之意,分明想懇求自己,為它解除此苦,但憑己弱小之力,如何能弄得斷!
  羅天賜搖搖頭道:「不行,這玩意太粗,你自己都不能弄斷,我更不成了。」
  說著,突然想起一事,衝口而出,問道:「是誰替你弄上的?……」
  話一出口,才想到它可不會說話回答,正覺無趣。
  不料那蟒卻霍然帶著他,飛快的向尾部延伸的洞口游去。
  這洞窄於前洞,而且也更黑,更多曲折,千數丈後,蟒身盡伸,卻仍然不曾到頭。
  那巨蟒上半段身子伸盡,回頭望了望羅天賜,示意要他下來。
  羅天賜一躍下地,問道:「幹什麼?」
  大蟒屈身以頭微微撞他,似示意要他再往前行,羅天賜自從填飽肚子,精神似乎較前更為旺盛,久處黑暗,視力大增竟能依稀看出徑丈!
  他見這甬道無盡,好奇之心頓時大熾,再往那巨蟒一再推撞,不由道:「你是要我自己上前面去嗎?前面是什麼地方?啊!……好,我去看看就是……」
  說著將兩根長棒,分執在雙手裡,單獨摸索向前走去。
  黑漆漆曲折的山腹密洞裡,突然出現了叫點微弱的紫色光暈。
  那光暈雖極微弱,仍能映出三尺多高的一條人影!
  這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幼童羅天賜!
  羅天賜憑藉著這點微光,慢慢的順著那條洞徑,向前摸索,不知過了多久,轉了多少個臼。
  他祗覺腳下地勢愈來愈低,兩邊洞壁亦是愈來愈窄,到最後竟然縮成一縫,連他那麼瘦小的身軀,也必須偏著身子,方能通行過去。
  那石縫並不是甚長進約二丈,霍轉向右,而右方縫隙中,也突然透入亮光。
  羅天賜以為出困在即,不由大喜,緊走兩步趕到縫隙盡頭,尚未轉出,霍覺得腳下一絆,右腳踢著一塊凸出的石頭,火辣生痛,剛想低頭察看,猛聽得「轟轟」連響,震耳欲聾那縫隙不知怎的,突然如遇地震,兩壁搖幌著竟緩緩向中間合攏。
  羅天賜大吃一驚,心想若再停留,必被石壁擠死,慌忙往前一竄,尚未落地,便聽得「砰」
  的一聲響,回頭看時,那石縫竟在這瞬息之間,閉合得一絲不剩。
  羅天賜心中暗呼:「僥倖。」遊目四掃,不由驚喜得大叫起來!
  皆因他此時站立之地,雖非如他設想的已出困境,卻是間前所未見的精美石室。
  這石室美輪美奐,四境上下晶瑩如鏡,身後一洩,石壁上雕成一格格大小各異的無數方格。
  方格裡每格均放著一物,不是奇珍古玩,便是一部部黃絹古籍。
  古籍石室寬長各約三丈,頂端嵌玉鑲珠,各放光華,地上陳設著鐘鼎石榻,丹爐書案,形式古樸。
  書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案洩尚放著一冊絹書,像主人適才正在看書,片刻前方才離開一般。
  左右兩方壁上,各刻著兩大人像,及一十二幅禽獸之姿。
  看人像盤坐姿態,大體極相同,像貌一般無二,身材奇偉,光頭赤足,髯長垂及小腹。
  唯一不同者,雙手一篇交疊置於腹下,另一像則是雙臂上舉,兩掌一翻對地。
  至於那十二禽獸,則是十二生肖,鼠、牛、虎、免、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各屬刻畫得維肖維妙,栩栩如生,其姿各異,均顯示著每一生肖的獨特之性。
  對面壁間開著一重門戶,門外黑漆漆轉向左折,不知是通往何處!
  門戶兩旁壁上,各刻有一篇文字,白牆朱字,遠處看去,只能見鮮紅一片。卻無法分辨出寫的什麼。
  羅天賜以為這石室尚有主人,不敢亂動別人之物。
  眼見退路已斷,同時也一心想看看這主人是何人物,求他指點一條出路。
  因此便走到門邊,去看那壁上字跡,以便藉機等待此間的主人歸來!
  那字楷書刻就,鐵劃銀釣,入石五分,十分好認。
  羅天賜從頭讀起,祗見右壁上開頭寫著:「天出物,物各有方以謀綿延,雖雞鼠豬犬之屬,亦自具為生之道也!
  余幼好奇,從先師研習伏獸秘技,窮究凡數十年,默察百獸之習,乃悟天道之慈悲,為胎之始,已予之以先天能力者矣!
  余等人類,天地所育,何曾無之?所惜者境過沾染,心致窮靈,謀生非賴一端,久之則安於是境,習於是事,不圖發其潛能,卻益殘賊其身,終則積習難返,致而百病叢生之矣!
  余悟是,潛究復求,藉據十二屬性,合則成其大端,「大能神功」,分則各盡其優,「十二禽掌」,余朝夕用之,果得益壽迄今。
  故時證果於壁,以供後世慧性之人,以承吾學也。
  後洞鐵甲紫蟒,異靈物也!唯性至殘,雖不害及吾人,百獸何辜,日為其糧?唯余不忍加害,乃僅以寒鐵精鏈,穿其脊骨,系之於地,雖彼仍可以吸取禽鳥為食,卻已造福百獸矣!
  近中心潮紛起,余知西去不遠,特刻於石,以為永念也!
  祈連百獸仙翁留於隋恭帝義寧子丑」
  羅天賜草草看罷,對其中所言,因所學文字有限,仍有若幹不解之處!
  不過,他也得了個概念,那就是洞主百獸仙翁,已然死去多年了!
  後洞那條大蟒,也正是百獸仙翁鎮的。
  由於此,羅天賜對百獸仙翁,十分景仰,皆因他若無什麼本事,又豈能馴百獸,將那條大蟒鎮伏?
  故此羅天賜十分惋惜,這百獸仙翁死得太早,否則跟著學些伏獸的本事,豈不好玩!
  他這麼想著,又去看左邊一篇。
  那一篇字體雖則亦是楷書,一望便知,非但不是一人手筆,且這片牢刻得也淺!
  羅天賜微覺稀奇,若那上面寫道:「餘名金杖行者,偶游祁連,失足落崖,為蟒圾引,幾為所食……所幸余身手不弱,機緣至巧,竟於危急之中,以杖撐住巨蟒之口,得保餘生!
  余循洞至此,發現仙翁是居,大喜若狂,閱及仙翁留言,徹悟世事,遂潛居不出,研習仙翁絕學。
  仙翁後未名俠,學識非人所及,余惜童身早破,慚難克承衣缽,乃轉習藥,以求出而濟世。
  唯後雖成,功力不殆,無能出此絕地,頹喪之餘,轉而學卜。
  卜成推究往來,貫徹古今,乃如天意使然,渺渺者豈可挽回哉!
  至若後洞之蟒,經余杖撐其口,杖尾袪毒之珠,巧壓其精能之脈,雖可香吸無妨,卻終無能自行解脫也!
  故則久之其必自能滅化火性,忌除暈腥,而以鐘乳為食!
  鐘乳石質亦異,中合石髓靈質,初結可食,食之輕身益氣,卻病延年,增助功力,有百益而無一害也,余雖知之,蟒性未馴,竟不克取,此非天意乎?
  天意聊明,余唯順之,謹將餘力,留出成冊,刻字於石,以待後來者也!
  蜀東金杖行者留於唐明書辛亥」
  羅天賜看罷恍然大悟,這字跡非一人所留,同時心裡一邊暗暗替金杖行者惋惜,一邊也大起恐慌。
  皆因像金杖行者這等人物,一生尚不能出此絕地,他自己人小力弱,又怎能出的去呢?
  因此,他十分心急,執起一雙金杖,便直往洞門外行去。
  洞門外又是一條甬道,寬可兩人並列刻,七尺多高,一剎時走到盡頭,卻見是死路一條。
  羅天賜大失所望,悵然退了回來,愁眉苦臉的怔了半天。
  轉念一想,反正是事已至此,生死必有天意。
  目前既還未死,何不在洞裡,好好的玩玩?
  於是羅天賜拋開出困念頭,便仔細打量架格上各種物件,祗見除多半古籍之外,余均是銅玉所雕的珍玩用具。
  羅天賜閒中無聊,便一件件的取將下來把玩夠了,再重新放回原處。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直看最後一格,才發現一根十分奇怪的,及一冊題名:「百獸樂譜」
  的薄玉。
  那東西本來盤絞成一個小圈,羅天賜取下打開,卻立即挺得髦直。
  祗見它似蕭非蕭,似笛非笛,粗如姆指,長有三尺,中為實心,上面卻有五個字大小不為一的圓孔,通體墨黑,隱泛烏光,不知是何物所造,柔韌之極。
  羅天賜看看有趣,在第一個大孔上一吹,立時便發出一陣極響的虎嘯之音。
  羅天賜料不到這東西聲音會這般洪大,猛古丁嚇了一跳,再吹第二但較小之孔,聲音又變,若似龍吟。
  再試第三,如同鸞鳴,第四則如鶯語,第五孔則似猱嘯。
  總之,這五孔發音各有不同,每音皆似獸嘯則一。
  羅天賜如獲異寶,忍不住高興得手舞足蹈。
  那知舞動下,風吹五孔,五音雜作,獸猷音霍去,代之而發的,卻似陣陣仙樂一般,悅耳之極。
  羅天賜一怔之後,舞動加急,剎時間一室內百音齊繁作,迥音不絕,一時聽得他如醉如癡,忘身現處何地!
  如半響停止下來,羅天賜湊進孔邊意圖找出機密,那知內裡的構造,他看不到,在外面頂端上,卻被他找著「百獸令」三個篆字。
  羅天賜始恍悟,此物是名「百獸令」,他心想:「怪不得這玩意吹起來便像獸吼鳥叫一般,原來也與百獸有關,那麼不用說,一定是百獸仙翁的了……」
  想到百獸仙翁,他不由抬起頭來,去看那壁上的兩個坐像,他心想!
  「這像既然是百獸仙翁畫的,一定是十分像他……」
  他仔細的看著,起初只看像貌,漸漸的注意起他的姿式,以及他身上許多紅點連成的虛線!
  那虛線貫穿全身,長短各不相等,唯一的相同處,便均是起自丹田。
  羅天賜覺得,那姿武之一,有一點為他過去所學的十分相同。
  他為求證實,便即將百獸令與百獸樂譜,放入袋內,面對著壁上人像盤膝坐下,緩緩的運起氣來。
  這一運氣不要緊,羅天賜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那虛線乃是表示真氣通行的方向。
  但奇怪,為什麼上面的與自己所行的大大不同呢?
  他不由想:「難道這便是所謂的「大能神功」嗎?對,一定是的!」
  他試著按虛線所指做去,不禁感覺蹩扭得有點窒息!
  羅天賜本性剛毅篤厚,他既然認為這既是「大能神功」,百獸仙翁又曾留言,說及此功功能延年益壽,有益身體,便決意隨著做去。
  如此,他雖則大感蹩扭,卻不肯就此做罷,仍隨著圖中一根最短的虛線,以意使氣,向與他平時調息時相反的方向運去!
  漸漸的,有了進境,羅天賜不但不再有窒息之感,反覺比往常舒泰百倍!
  這一來立時增加了他的信心,便加用心做去。
  良久,良久,羅天賜停止下來,感覺著有些飢餓,他掏出懷內存放的脆石,津津有味的吃下一塊,頓時止住飢渴!
  於是他便爬起身來,去看那壁上的獸像。
  那壁上第一個緊靠著人像的是一口豬。
  那口豬耳大體肥,閉目酣睡,栩栩如生,與當豬並無稍異,故而羅天賜雖看了其下的「豬靜」兩字,卻仍然百思不解,其意何指,他心裡想:「難道百獸仙翁,是要我像這豬一樣的睡嗎?」
  他搖搖頭,同時心裡也否定了這個玩笑的想法,而去看第二個「虎撲」之姿。
  那虎姿凌空撲躣,並不可怪,可怪的那虎胸前,竟有六爪,各撲向不同的地方!
  羅天賜生平未見過老虎,但小時候聽爹娘言講,虎是四肢,這時一見畫像上前爪有六不由大奇。
  他端詳半天,莫名其妙,只得去看第三個「龍騰」之姿。
  那龍張牙舞爪,騰雲駕霧,與一般圖中所見亦無大異,所異者亦是龍爪多了三倍!
  其後的,「蛇踞」、「狗守」、「羊觸」、「馬蹴」、「猴躍」、「雞喙」、「鼠竊」、「牛挑」、兔逸」等九個姿態,羅天賜一一細審,卻更加不見其異,反有些糊塗起來!
  他想道,「這些個都是常見的東西,難道還要我去學它們?這怎麼學法,我既無翅子,又無蹄子,怎麼能?……」
  他想得頭暈腦漲,萬分疲倦。
  便走到石床邊,和衣躺下,不一刻更真個呼呼睡去!
  一覺醒來,羅天賜依照往例,照舊是先練習坐功!
  如今雖處石室絕地,出困無望,卻仍不放棄這個習慣!
  方一坐好,瞥見牆上的圖像,便立即又照著虛線所示練習起來。
  過去羅天賜所習坐功,以意馭氣,先將之運至丹田小腹,再循脊背向上,經後腦越過天庭,自鼻孔逸放體外。
  但像上所示,卻是先由天庭經後腦,沿脊而下,自丹田再升胸臆,再從鼻孔逸去。
  這兩者正是相反,像中眾虛線,更大背人體構造組織,做來十分困難。
  羅天賜不屈不撓,勉力而為,也不知什麼緣故,竟而覺得頗為容易!
  這才是第二次,便即通行無礙了!
  洞中無日夜,羅天賜只知累了便睡,睡醒就練坐功,這樣反覆數次已過,懷內鐘乳石既已食盡!
  羅天賜吃完最後一塊,心中雖愁,卻又無法可想,無奈之下,只好凝神一志,去練習坐功,以免老想到飲食問題。
  這一次為時極久,他按照壁上第一個人像上的虛線所示,一連將氣脈運達四肢之上。
  如此往返數次,羅天賜但覺得靈合空淨,週身野泰。
  最奇的每一呼吸,身軀倏忽似欲騰空,輕飄瓢竟似失去重量,而大生飄飄若仙之概!
  羅天賜有些奇怪,站起來活動身子,祗覺得舉手投足,輕快無比,週身上下,更似蘊蓄著無比的力量,躍然欲出一般!
  他多日未練掌法,此際既覺勁力無窮,頓時在室內一招一式,練起「六合拳」來!
  羅天賜拳打腳踢,帶起勁風呼呼,起初尚不自覺,有多厲害,及至接近石鼎,拳風過處,三尺外那座高有三尺的三足大鼎,竟已在巍巍而顫了!
  羅天賜見狀童心大起,呼的一拳,直向那石鼎擊去。
  在他想來,這一拳打出,石鼎必然倒下,那知事實大繆,但聞得「砰」的一聲。
  羅天賜手臂生痛,方一縮回,那石鼎卻「吱吱」連響,而驀地旋轉起來。
  羅天賜雙目大睜,怔怔的看著,心中稱奇,猛聽得門外「軋軋」之聲跟著大作。
  羅天賜心中一動,撒腿便往外跑,片刻間轉過一角,果然見盡頭處洞開一門,門外天光大亮,燦然透入。
  羅天賜大喜若狂,看也不看,在地上一塊凸出的石頭上,猛一墊腳躍起,飛撲而出!
  那知那一條雖是通路,卻因外間天氣太冷,石壁上早已凍上一層厚厚的堅冰。
  羅天賜未及細察,一躍穿出,及至躍近洞門,發現門外冰壁,再欲收勢,已然不及。
  無奈下只好狠心閉眼猛然低頭,耳中祗聽「砰叭嘩啦」冰壁粉碎,身軀果然衝出了冰壁之外!
  羅天賜開眼一瞧,眼前果然是一片谷地,祗可怕卻遠在十多丈下!
  羅天賜一驚之下,猛一提氣,霍覺得輕飄飄降勢頓減雙臂一張,緩緩竟似大鳥一般向下降去。
  羅天賜心下大喜,小腰一挺,將身平起,速度頓時又行減了三分!
  羅天賜藉機打量身下,百忙中目光四掠,已看清降落處乃為一片松林!
  那松林一株株枝繁葉茂,癿枝翠葉間輟滿無數的雪花冰柱。
  林中央一木亭子,枝葉如傘,高拔於群樹之上,足有七丈有餘,巨干粗可十人合圍。
  巨松旁有一冰封小溪,蜿蜓橫貫全谷,一時看不見通往何處。
  松林之右,驟然間看不甚清,似是另一片奇花異莫之林,枝葉間雖亦輟蓋著冰雪,卻仍似結實纍纍,競艷吐芳。
  羅天賜心中大喜,微一分神,真氣霍洩,眨眨眼飄落在松林邊,雪地之上,腳下一滑,頓時跌坐在堅冰之上。
  穩住身形,羅天賜舉頭上望,祗見這谷地三面絕壁,筆直如削,上觸雲霄,最遠的一面,山開一線,窄只丈許,直似神天神巨斧,中劈鑿成!
  羅天賜長歎一聲,心想:「那一口大約是出谷之路吧?唉!這一次真是死裡逃生,要不是無意觸動機關,怕不會餓死……」
  想到餓字,肚子裡果然在「咕咕」而鳴,他住口抬頭,往來處洞口一瞧,霍覺眼前一花,隱約間竟似見一條人影,自十丈高空掠過,電閃般投入林中。
  羅天賜大感奇怪,揉眼再看,卻只見絕崖上,冰壁碎裂了一塊,想來是適才所撞,並無其他異動。
  羅天賜那肯死心,舉步直往林中尋去。
  一連轉過十幾棵粗可合抱的巨松,仍無所見,羅天賜忍不住放聲大喊:「這裡可有人嗎?」
  聲音迴盪,空谷大響,合鳴猶如巨雷,直震得四壁冰雪,紛紛塌墮,羅天賜未曾料及,嚇了一跳,正自不知所措,倏聞得身後有人罵道:「小娃娃鬼叫鬼叫,不知死活……」
  那語音沙啞低沉,尤其是驟然入耳,更使得羅天賜驚上加驚。
  他猛地一跳,回過身來,目光掠處,五尺外凝立著丈餘的一個怪人,黑衫單體,瘦逾竹竿,頭斜頸歪,白面無鬚,正是那半年前,草原夜遇,授他坐功的老伯伯。
  那老伯伯依然如故,左肩上也仍然掮著個圓圓布袋。慈愷的面容上,也依然掛著和藹的笑容。
  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驟然見這等高瘦怪異的身材,不由令他驚得一怔。
  那老人見他回身,頓時歪著頭發出清朗之聲,笑道:「小娃子你怎的跑到這裡來了?還認得我老人家嗎?」
  羅天賜那能不認得,他朝夕練習著老人教他的坐助,當然也朝夕會想起著老人。
  何況在初遇銀牛之時,他還想找這老人,教他本事呢?
  故此,他一怔之後,頓時大喜行禮,叫道:「老伯,我怎會不認得你老,我早先還在想,找你老學本事呢!……」
  那老人聞言,朗聲展顏大笑,道:「好,好,祗要你願意拜我老大為師,願意學什麼本事,保能如願以償!」
  說的一頓,霍地面現疑容逼視著羅天賜道:「你可曾練習過我從前教你的法子?還跟什麼人學過本事?」
  羅天賜點頭又搖頭,道:「練的,我還學了幾趟拳法,是跟隴西牧場的場主學的。」
  那老人一瞬不瞬的注視著他,吶吶似在自言自語:「怎的這小子進境神速,難道說真的已達到六合歸一之境不成……不對啊!……」
  羅天賜聽得清楚,卻不懂言中之意,便問:「你老說什麼啊?什麼六合歸一,我不懂。」
  那老人左手一抬,霍往左肩布袋抓去,那知手到中途,卻突然被自己右手握住,同時那老人又道:「老二別急,等我把話先說清楚,免得猛古丁嚇了孩子。」
  說話間,左手縮回,背向身後,右手卻輕輕連拍肩。
  羅天賜莫名其妙,瞠目問道:「你老是同誰說話,這裡那有老二?……」
  那老人微微一笑,打忿道:「小孩子那來這麼多問題,我問你,你怎麼來到這裡,是有人告訴你我老人家住在此地,你特地找來的嗎?」
  羅天賜正覺得肚內「咕咕」直響,餓得發慌,一聽老人住在此地,不由大喜道:「啊!你老就住在這裡?那敢情好,你老可有什麼東西吃嗎?我餓死啦!」
  那老人微微一笑,羅天賜直覺眼前一花,手上一緊,定睛瞧時,手臂已被老人牽住,祗聽那老人道:「你既然餓了,先到我住處吃些東西再說吧!」
  說話間,微一舉步,羅天賜身不由主,腳不點地,跟著他向前跑去。
  剎時間,轉到了一株巨樹之下,祗聽那老人微喝聲:「起」,便直直往上拔去。
  羅天賜但覺得眼前一睹,已邁進一所別緻無比的房間。
  那房間,原是用那巨松樹,去心挖成,離地高有土文,略呈圓形,除門之外,尚開有三面窗戶,由內外望,祗見一片林梢,綿布四周,全谷景色,盡收眼底。
  房內桌椅床榻,各有一具,亦均是松木雕就,雖則粗陋,別有一種獨特風味!
  那老人入房便放開他的小手,逕自在榻邊取出一盤生果,放在桌上,回身坐入椅內,一瞥羅天賜驚奇神色,立即笑著道:「別怔啦!你不是餓嗎?快過來隨便吃些,等一會再作飯吧!」
  羅天賜依言過去,一看盤中松果桃李,無不備均齊,大而又圓,取過一嘗,除松子略有苦蘊外,別的均有一股香甜之味!
  此隙他早已餓得發暈,那還管苦是不苦,片刻間食盡一盤,方才稍覺滿意!
  那老人移坐榻上,待他吃完,指了把椅子讓他坐下,問道:「好啦!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來的了吧?」
  羅天賜點點頭,坐在椅上,由離開牧場,遇著銀牛起,一直說到遇蟒入洞,出困入谷方止。
  那老人聽他訴說,雖不打岔,卻顯然十分驚訝,鈹臉上神色數變,直到最後,方才長歎一聲道:「好小子,想不到你的造化有這麼大,你可知那銀牛是何來歷?可能遇著了好大的福緣了嗎?」
  羅天賜連連搖頭,表示不知。
  老人又道:「那銀牛俗稱天牛,其實乃異稱種牛與罕世龍駒雜配所生,故具有兩者特性,不但皮骨堅如鐵石,力大無窮,更具有日行千里的腳力,只是此牛性極暴劣,不喜合群,為人馭使,又如生長於深山大澤,極難捕捉馴伏,過去我老大曾在此山見過,但追捕半地天,也未追上,卻不料你這小子,竟有這等馴獸之能,令他馱你返去,真是異數!」
  羅天賜聞聽那銀牛有這麼多好處,不由對銀牛更加喜愛想念!
  那老人語氣一頓,又道:「你自南峰跌落,南峰距地高有百丈,若真著地,真能摔得你骨骸粉碎,但可怪中途偏巧會有蟒洞,鎮著條大蟒,無巧不巧,竟救了你,豈非又是異數?」
  羅天賜問道:「你老見過那大蟒嗎?」
  老人搖頭一歎,道:「我老人家居於此谷,已歷八十餘年,祁連一帶可說無一處不曾到過,但作夢卻也未曾想到,谷壁中間,會有這麼個罕世巨蟒!」
  羅天賜又問:「你老可去過上面的洞室嗎?」
  老人又搖搖頭,道:「百獸仙翁與金杖行者之名,聞所未聞,自也不曾到過那洞,只是那靈石鐘乳,卻正是武林一寶,不僅可以療饑練武人服之,更可助增無窮內力,你小子連吃這麼多,難怪你目顯奇光,神清氣爽了。」
  羅天賜才恍悟,不由暗忖:「難怪自己覺得體力老用不盡,也不怕冷,原來是吃多了石頭的關係啊!」
  想著伸手在懷內摸出盤成一圈的百獸令與那冊「百獸樂譜」,送到老人面前,道:「你老看這玩意,真是好玩,吹出來的聲音跟真的一樣,還有這本小書,寫得古里古怪的,你可曉得是什麼嗎?」
  老人接去,雙手把玩半響,交還給羅天賜,道:「這百獸令雖不知何物所制,卻可斷言,必是一寶。」
  說著翻開百獸樂譜,看了一會,喟然一歎繼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下之學,學無止境,老夫雖也精於雜學,對音律卻是和你一樣,一竅不通,所以也看不懂,小子你只管好生珍藏日後必定有機緣,遇著個精音律後必能為你解惑!」
  羅天賜聞言,向南窗外一望,目觸南峰冰壁塌落多處,露出石質,但卻無一處,開有門戶。
  他不由一怔,心中稱怪,老人似如其意,喟然道:「人生機遇無常,凡事皆由前定,你這入洞出洞,誰能說非是天意?方纔你已說過,那洞主之一,金杖行者精悉卜卦之數,說不定他早能算定今日之事,而先作安排了呢!」
  羅天賜似懂非懂,「嗯」了一聲,突然道:「你老不是說要教我本事嗎?」
  老人道:「我先問你,你將來打算作什麼人?你要學什麼本事?」
  羅天賜在牧場之中,學了半年,平日常聽人談起江湖異事,故而他的夢想,也有了很大變遷。
  此際見問,便毫不遲疑的答道:「我希望將來作一個大俠客,能在江湖上打抱不平鋤奸扶弱,所以我要學拳,還要學像你老一樣的會飛的輕功。」
  老人兩掌一拍,稱讚道:「好小子有志氣,我老人家一定成全你,不過你願意拜我為師?願意住在這裡,能吃得苦嗎?」
  老人每問一句,羅天賜都點點頭,最後肯定的表示:「只要你老肯教,我什麼苦都不怕吃的。」
  說著,站起來便要跪下拜師,卻見老人右手輕抬,羅天賜頓覺身前樹起座無形鋼牆,將他阻住!
  他詫異的望著老人,只聽那老人微微一歎,道:「你先坐下,聽我講一個故事,聽完了若是你不覺得害怕,我便收你為徒,否則……我就送你出去算了!」
  羅天賜依言坐下,卻已先道:「你老講吧!我絕不會怕的!」
  老人深深的望他一眼,方才緩緩的說出他的故事。
  有一家夫婦,生了個連體怪嬰!
  那差不多是一百年前!
  那怪嬰按說本該是一對雙胞胎兒,但不知怎的,竟在母體裡長在一起。
  生下之後,那對夫妻,一見這怪嬰兩手兩足,卻多了一個腦袋,不由大大驚慌,以為幽靈鬼神作祟,怪物臨凡,不敢養育,進夜便將胎兒,用布一裹丟在荒郊野外!
  怪嬰兒不知己身有異,生下來尚還活著,「哇哇」的啼個不住,可巧有一位異人路過,聽得哭聲,觸動了惻隱之心,進前一看,怪嬰雖異於常,體質亦弱,但身體器官,尚還正常。
  於是那異人便將怪嬰攜回居處,親自扶養,並且費盡心力,採擷靈草珍藥,滋補怪嬰的先天不足。
  倏忽十年,怪嬰年已十歲,異人因見他雙頭均各具思想神經,各握有一手一足,便替那右半邊取名戚右,左半邊取名戚左。
  戚與棄同音,取之為姓,表示他受棄於父母世人之意。
  戚右、戚左,不但性情各別,像貌更是大異。
  那戚右溫順和平,凡事皆能三思,長像亦頗俊美,若不受戚左連累,真可稱得上「美男」二字!
  戚左卻正與戚右相反,性如烈火,暴燥凶殘,面目其紅如火,凹眼凸額,蒜鼻海口,再配上一付天生的沙啞嗓子,便無戚右同具一身,亦足嚇死那膽小的人!
  那異人見他這一身雙首,兩般性格,突發奇想,打十歲起,便教授他兩種完全不同的武功。
  戚右學的內家「天羅神功」,戚左所學,則是外家的「天雷神功」。
  這兩種神功,性質互異,「天羅神功」以調息養氣入手,漸及拳掌,練成之後,氣凝如鋼,展之可彌六合,納之可藏莽子,端的神妙無方!
  而「天雷神功」,卻完全相反,完全是走剛猛一路,從打熬力氣,鍛煉筋骨入門,次之方是運氣!
  練成時掌發如同展雷,動聲嚇人,響如霹雷一般,端的是神力威猛無儔!
  這一著果然是投其所好,戚右、戚左同練分習,恍眼十年過去,兩功均各大成!
  於是那異人另授雜學,除名家劍掌兵刃與輕功之外,倘涉及文字之學。
  戚右、戚左性情既異,文事上亦各有偏。
  戚右機敏,詩詞歌賦無不涉獵,而戚左則認為風花雪月,無病呻吟,非為男兒本色,故此他僅喜豪邁悲壯之詩,亦僅讀雄才大略之文!
  因之,這兩顆腦袋,雖長在一個身子之上,卻具有二種極不相同的思想!
  又十年後,異人仙逝西去,這戚右、戚左,失去管束與制裁的中間力量,時常發生衝突!
  戚右生性澹泊,有自知之明,他深知二人連體並生,大異世人,故不願驚世駭俗,步入塵世。
  但戚左未遭波折,自認為已具超凡入聖的身手,正該入世,作一番轟動事業,讓世人認識認識,自己雖生像大異,卻亦有較人大優的異樣技能。
  讓世人也瞭解,他們蜼生為連體共存,卻並非無用的怪物,讓天下父母澈悟,其嬰兒或不正常,卻也不該將子拋棄,令多少無辜之子,再慘蹈他們的覆轍!
  因此,他大大反對戚右隱遁的主張,決心非出山不可。
  戚右控制著右半邊一臂一腿,若是不肯同意,戚左雖具有萬丈雄心,可也連半步也挪不動,但,戚右他一者心慈,受不住戚左的乞求,怨恨與叫罵,再者也更受不了戚左憤欲以刀分身的要脅,明知此去必無好果,最終仍然是同意入世。
  果然入世之後,多數人一見他一身雙首,頓時以為遇著鬼魔,不容解說,便即嚇暈過去。
  少數的武林健者,功高膽壯,雖然不致於當場暈絕,但卻也嚇得面無人色,出聲叱罵,進而不容分說,便各以兵戎相見!
  戚右、戚左,身具兩種蓋世武學,當然不懼,但初見這些人一味蠻打,尚還退讓,到後來惹起真火,出手還擊頓時將來人斃在掌下。
  這一來消息傳出,不多天江湖中以誤傳誤,立將他形容成慘酷無性的可怕惡魔!
  此後,只要他一顯身,便即是以命相搏的仇殺場面,也均是謝謝停手,三不管兵刃暗器,群齊集向戚右、戚左二人一身!
  戚左本來就性烈如火,那受得了這種誤解與刺激,三讓五退,見眾人不識進退,頓時勃然變色,痛下殺手。
  戚右雖則心慈,不忍多傷人命,但到時迫於無奈,卻也不能拒絕與戚左合作,防偉著自身安全。
  這一來,他雖是不肯直接傷人,縱橫之間,卻也勸不住戚左,不下辣手!
  故而,非等到戚左煞氣泯滅,有了退意之時,便是想走,都走不成!
  如此經過兩次,戚右大為痛心,但戚左卻正相反,認為世人這般不講事理,仇視自己,不由得痛恨之極,而更加偏激起來。
  他不但不聽戚右之勸,歸隱深山,反決心深入人世,殺盡那白眼的人。
  戚右苦勸不住,無奈下只好委屈自己,自願將腦袋隱入布袋,讓戚左獨自顯形,不過附帶的與他相約,凡有糾紛,戚右絕不出手,但若是戚左對付不下,則戚右出手解決之後,戚左便得聽從他歸隱深山之中。
  但戚左生像難看可怕,身材又瘦又長,聲音沙啞,刺耳驚心,再加上腦袋老是歪在一邊,另一邊抗著西瓜也似得布袋,走入市中,便無人橫加劫殺,也仍然會引起一般頑童劣徒的無情譏笑。
  戚左本性燥,這情形那受得了,動輒發怒,怒則舉手便傷人命,這一來,不由又引起了許多麻煩。
  好在他功力卓絕,雖有麻煩,卻仍然不足為困,傷了人一走了之,倒是輕而易舉。
  但漸漸的,凶名應路而走,江湖上頓時哄傳起「血面歪魔,該殺無赦」的童謠來。
  武林中所謂俠義之徒,不明其中曲折,抱打不平,起初是獨個尋找「血面歪魔」,邀鬥郊野,為世除害,到後來一個不行上來兩個,兩人不中聯成三,一幫幫一波波成群而上,迄至最後,俠義道竟然誤名傳來,又來個群起而擊!
  這時戚左遊歷江湖已歷兩載,所經之處,雖則都沾上血腥,交不著朋友,卻也懂得了若干武林規則。
  他接獲邀柬,勃然動怒,頓時一口答應,就是年重九之日,登臨九華山巔,與群俠一決雌雄。
  這一次,由於年來戚左,傷人過多,震動天下群雄,誓欲剷除此獠,故而出動了全體精英,除當世各派掌門外,連輕不履世的各門長老,亦去了不少。
  重九日雙方對面,戚左一見對方依仗人多勢眾,將他包圍中央,喝令引頭就戮,不由得凶性大發。
  左掌一揚,施開天雷掌法一剎時狂焰漫天,沙飛石走,雷聲大作,眨眼間便已連傷三人。
  群俠本存成見,那時一見他如此凶慘,紛紛大怒,一個個亮出兵刃,齊攻而上。
  戚右隱在布袋裡,看不見外面情景,但憑耳朵聰靈,卻能聽得見眾人叱吒喝罵,兵刃出鞘,劈風被全襲至之聲。
  戚右心中惻然,不欲多造殺孽,他僅以右腿右足,配合戚左,施展開絕世輕功,馳騁縱橫於人叢之間,卻不動用自己的右手。
  但對手全是江湖上頂尖高手,各有絕藝專長,對敵經驗,至為豐富,不多時察出弱點,見戚左他右手不動,以為是已然殘廢,不但專門招呼右方,更見他掌方剛猛無儔,不敢輕攫其鋒,立援用車輪游鬥之法,蓄意先行圈住,待他真力耗損無多之時,再下殺手除他!
  戚左性燥易暴,「天雷神功」雖則威力致大,但此種純走剛猛路子的硬打硬劈,確果是最耗真力。
  轉眼數十合過去,他一連劈劈打打,見眾東進西退,不與硬接,竟未傷得一人,不由得暴跳如雷,潑口大罵「眾人無種」,而有些心浮氣燥,後力不繼起來!
  眾人見狀,呼嘯而上,一時間劍影如虹,刀光勝雪,長鞭盤空,拂塵匝地,勁風如濤,銳響嘶嘶,齊齊向中央戚左身上壓來!
  戚左奮起餘力,天雷掌連連劈出,但無奈對方眾智成城,群力難御,頃刻間主容易勢,立陷在一片驚風駭濤,刀光劍影的重圍之下。
  戚右與戚左,雖說是各具思維,卻到底祗有一個身子,彼此的氣息相通,血脈串連,任何彼此間事,不用言宣,便可以心相傳。
  故此,戚左真氣不繼,戚右不但是立有所感,旦還自一片聲響雜音之中,驚覺到事態已趨嚴重。
  他與戚左,不僅如俗語所言:「兄弟連心。」卻還多了層「連身」關係。
  因之他不由開口詢問:「老二怎麼樣,可要我幫忙?」
  戚左生性倔強好勝,愈處下風,愈是忿急。
  他聞聽戚右之言,憶及相約之誓,若藉助戚右「天羅神功」,袪除眾敵,則今後便必得敬如其命,歸隱深山,永世不出了!
  這在雄心未死的戚左想來,豈非是埋沒了大好年華,辜負了一身所學,與恩師的一番心血?
  他重重冷「哼」一聲,沙聲簡短答聲:「不用。」潛集十二成天雷功力,猛一招「橫掃五嶽」,打出一陣狂焰氣障,掃田徑丈半圓,直劈得對面雄面目變色,暴退尋丈。
  立即低喝道:「走」瘦如竹竿的尋丈之軀,頓時上射五丈,向圈外逸去。
  群俠一見他想逃走,那肯就此放手,一個個掏出暗器,各以獨門手法,紛紛望空打去。
  剎時間,暗器如一群蜜蜂飛蝗,黑壓壓一片,來帶著破空銳嘯,疾如流星趕月,將戚左罩在中間。
  那戚左一瞥這多暗器龔來,而自己後力不繼,劈打不及,堪堪便被打上。
  他雖則半身硬功,可擋尋常的暗器銳刃,但如今對手能人甚多,各有絕學,說不定其中就有屠破硬功的能手寶器。
  再說另一半戚右功方精深,無奈他此際格於約言,並不出手,萬一他受到損傷,則豈不予他借口,責自己疏於保護?
  心急之下,未經多想,猛地側身,側臥空中,左臂在身下猛的一掄,電疾劈空打出一圈勁風,向暗器撞去!
  但暗器密如飛蝗,前擁後繼,這一掌雖則被他劈飛不少,卻仍有後發三枚,劃破了長衫下襟,釘在他左腿之上。
  這三枚針形暗器,確實霸道無比,不但是破肉而入,而且深沒及根,雖不甚痛,中針處卻立時一片酸麻。
  戚左大吃一驚,悶「哼」一聲,心知已中了喂毒暗器,真氣一帶,身軀霍然往下一沉。
  戚右早已驚覺不好,聞得悶哼之聲,忍不住關心急問:「老二你……」
  話未說完,倏覺身子下沉,不由一驚住口,一把拉下臉上布袋,右腳主動一踢,疾射撲落在三丈之外,正待開口,卻已聽戚左喃喃低聲道:「老大,我中了喂毒暗器,你……」
  戚右大恐,勃然變色,叮嚀他快將血氣阻住,不可大意,右掌運起「天羅神功」,清叱一聲,藉式以待!
  群雄以暗器齊射戚左之後,一瞥他身形凝滯,均皆大喜,正欲一圍而上。
  震見戚右拉下布袋,顯出一肩雙頭,一個個雖說是見識多廣,也不由嚇得後退三步,面目變色,直待他落地之後,方才驚魂稍定,回過神來齊聲喝罵,遠遠的掏出暗器,施放過去。
  戚右見狀,心中一動,邊揮掌發出「天羅神功」,撥打暗器,邊悄聲詢問戚左,所中暗器是那一種。
  待問清楚之後,雙目細看暗器來源,發現那針形暗器,乃一枯瘦老者所發,頓時恍身揮掌,自暗器叢中,向那老者撲去。
  他身法如電,形似鬼魅,倏忽欺近,群雄大驚紛紛暴退。
  戚右乘此良機,一掠龔至那發針老者身前,駢指點處,已點中他的暈穴。
  戚左左掌一撈,把老者抓入手中,暴吼一聲,以進為退,舞動起老者,以其軀撥打暗器,閃電般身化一溜黑煙,直向山外闖去!
  眾人雖則緊追不捨,但卻投鼠忌器,雖明知被捉之人必無幸理,卻也不敢再放暗器。
  戚右與戚左奔逃之間,已在那人囊內摸出解藥吸鐵,行動中吸出毒針,服下解藥,頓時復原多半。
  以戚左脾氣,本待回身再戰。但戚右不願多傷人命,堅持就此作罷,戚左無奈祗好扔下那人,與戚右加急逸去。……自此以後,江湖中再未出現過雙頭怪魔的蹤跡,傳說中,以為他已然中毒身死,事實上,他只是潛隱深山,不再作出軸之想罷了。
  皆因,自此難後,不僅戚右悲天憫人,不願意再履塵世,驚世駭俗。
  便是戚左也亦澈底地灰了心,他再沒有除暴安良,仗義四方的雄心壯志,他怨恨所有的世人,有眼無珠,因此便也懶得再去管他們的閒事……然而歲月悠悠,對他們來說,卻更是孤單淒涼。
  他們雖則養成了互相談話的習慣,卻也希望著在他們的身邊,有更多的人群……他們曾經常嘗試過,去尋找一些同樣孤苦的人來,陪伴他們,但每一次不是被他那一肩雙頭的怪像,當場嚇死,便是嚇得鬼叫著回頭逃去。
  日月如流,漫常的七十年,便如此在無人的荒山中過去了!
  他確實蒼老不少,但那憎恨孤寂,渴望世人諒解,與接近世人的願望,卻也隨著無情的年月,日行加深!
  他時常夜晚出山,仗著絕世的輕功,潛入別人住宅,去窺視他人的家庭生活!
  他看到別人家室融樂,有時不禁感動得泣下數行。
  他恨不得闖進房去,參加那父慈、子孝、妻賢、婦恭,或是子孫繞膝的和樂場面。
  但是,四目對望,看著自己這付一肩雙頭怪像,卻永遠氣為之餒,頹然引退,重回到他那永遠淒清的隱居生活……他也只能夠自怨自艾,忍受寂寞無助的日子,啃嚼腐蝕著他的痛苦的生命!……如今,他已近風燭之年,除卻等待著凋謝外,他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但是,他甘心嗎?
  他甘心讓一身絕學,隨他入土,與草木同朽,絕傳於世嗎?
  他甘心讓養育他的恩師,精心研創的玄奧之學,一傳而斬嗎?……不,不,他不能,他仍有著最後的希望,這希望如不能達到,他至死也不會瞑目的啊……
  羅天賜垂著頭,被那無名的老人沉重而淒涼的語調,深深的感動了!
  他同情戚右、戚左的可憐景況,他恨不得自己能遇著他,予他以最深的同情與安慰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