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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布衫老者望著黑壓壓一片的叢林,喝道:「朋友居然知曉老夫之姓,想必專衝著老夫來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沒有錯。」
  布衫老者略一尋思道:「朋友你與老夫有何過節?」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過節倒談不上,咱們只是奉命取你性命。」
  布衫老者微怔道:「奉誰之命?」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何用咱們說明?姓錢的你自己心裡明白。」
  布衫老者道:「老夫久未在武林走動,似未嘗招怨於誰,居然有人必欲置老夫於死地而後已,這倒奇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他媽的你是故意裝蒜,亦或真想不出。」
  布衫老者面色一沉,道:「老夫幾時打過誑語?」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你可記得,曾經與你姓錢的在漠北落英塔度過五年歲月的老夥伴嗎?」
  布衫老者衝口道:「姓俞的?你說姓俞的就是你的主兒?」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正是俞大先生。」
  布衫老者喃喃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姓錢的你棄約背信,後果如何你必然早經考慮到了。」
  布衫老者道:「笑話!這稱得上什麼棄約背信?」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你答應俞大先生在七重林攔截青牛童子,結果竟讓他順利通過,安抵崑崙,不是自毀諾言是什麼?」
  旁聞的俞佑亮心中忖道:「這錢姓老人就是青牛童子口中所提到姓錢的老朋友了,卻不知他與那姓俞的紅袍老者有何瓜葛……」
  布衫老者道:「老夫幾曾答應過……」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打斷道:「可惜你再出口否認也於事無補了。」
  布衫老者大怒道:「朋友你廢話講得太多了,何不現身讓老夫見一見?」
  林中那低沉的聲音道:「嘿嘿,你既然性急如斯,咱們就讓你老見識見識這毒青子——」
  語聲甫落,東林中陡然撤出一片黃砂,疾往布衫老者與俞佑亮立身之處罩落。
  一忽裡,那片沙已落到兩人頭上不及五尺之處,俞佑亮瞧得清切,原來竟是漫天難以數計的毒蟲,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反觀那布衫老者對漫天的毒蟲視若無睹,仍靜靜佇立當地。
  俞佑亮對百毒教伎倆早有領教,情知這一手毒蟲飛噬的厲害,萬萬不能出掌迎拒,急切裡出聲大喝道:「快!快!快退避——」
  俞佑亮方自放聲高喝,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道自側面襲來,他全神貫注於即將臨身的飛蟲,這力道襲至,整個身子竟被托起,向左移開尋丈方始落地,眼看瞥見那布衫老者不知何時也已退到自己身側。
  空中那片蟲網飆然自他倆身側疾掃而下,布衫老者喝道:「老夫見識過了,原璧奉還——接住!」
  他一掌猛翻而出,挾著一個狂飆,那千百隻毒蟲落地之前,居然平空又被那道飆風捲起,反朝東南叢林掃去。
  立聞一道慘呼聲起,林葉悉索處,一個短打漢子自東林狂奔出來,行不數步已自倒身下去,只手掩面,貼地不住打滾!
  俞佑亮一步竄掠到那漢子面前,見對方臉孔及手臂上千瘡百孔,無數青蟲附上肌膚之上,發出「嗤」「嗤」之聲,情狀甚是駭人。
  那短打漢子厲嗥數聲,然後全身一陣抽搐,便行斷氣。
  俞佑亮倒抽一口寒氣,心道:「好厲害的毒青子!」
  布衫老者緩步上前,淡淡道:「此人罪有應得,老夫迫得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俞佑亮目睹老者施了一手神乎其神的身法及掌力,不禁大為心折,恭聲說道:「前輩神功蓋世,小可算是開了一次眼界。」
  布衫老者雙眼一翻,道:「你懂得什麼?老夫那一式『飛星卷』不過是平凡之極的招式,那裡稱得上什麼神功……」
  俞佑亮雖遭搶白,但因他心中愧咎,是以並不引為忤。
  布衫老者又道:「此地已沒有你的事,你快走吧。」
  俞佑亮暗道:「這錢姓老者是離群索居已久,性情也變得有幾分孤僻了,既然我沒有逗留下去的理由,只有先行離開再作道理……」
  他正待轉身退離,突聞呼呼風起,週遭林中同時穿出了五條灰色人影,在空中乍合又分,自不同的方位望向布衫老者疾撲而下。
  俞佑亮脫口道:「又是偷襲——」
  那五條灰影下撲之速度之疾,範疇之廣,簡直驚人欲絕,老者一呆之下,震臂猛削而上。
  他的力尚未吐實,左掌又自封出,一霎間,半空那五人交身一掠,迅速換了一個方位,各自拍出了一十二掌之多,破空發出懾人銳響。
  目睹老者身陷危境,俞佑亮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衝,他本能地一揮掌,希圖自側面助老者一臂之力,詎料空中那五人身形方位又是一變,俞佑亮掌力推空,欲換式已然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那五人方自攻出第十五掌,布衫老者足步一拈,身軀閃震騰挪,在五道彎弧範疇間盤旋不停,居然接二連三避開那如織拳網,倉促立足不穩,一連向右方衝出數步方始定身。
  俞佑亮直瞧得心驚不已,敵手五人交相出擊,已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他簡直無法相信老者是如何能夠逃出這一殺身之劫?
  五人齊然收掌落地,當首一名喘了一口氣,寒聲道:「落英塔索居五年,姓錢的你那身一老骨倒不曾鬆散生銹啊。」
  布衫老者冷然不語,一旁的俞佑亮踏前一步,沉道:「百毒教師爺與四大天王都到齊了,真是好一場盛會。」
  那為首一人正是白羽翎孫公飛,他道:「小子,你也來擾這淌渾水,是不?」
  俞佑亮聳一聳肩,道:「既有熱鬧,焉能錯過。」
  那人道:「陰間地府才夠熱鬧呢,小子你既是不甘寂寞,咱孫公飛總有成全你的日子……」
  布衫老者抬眼道:「孫公飛?你就是十餘年前在江南小有名氣的白羽翎孫公飛?」
  孫公飛道:「白羽翎外號,孫某早已棄置不用。」
  布衫老者道:「念你從前是一條漢子,今日之事老夫也不細究,你快滾吧。」
  孫公飛猶未開口,後面的何宣亭已自插口道:「姓錢的,你三言兩語就要將咱們打發嗎?」
  布衫老者道:「爾等還待如何?」
  立於何宣亭身左的姚鷹道:「要咱們走路也可以,只須回去對教主有個交待。」
  布衫老者道:「這個不干老夫之事。」
  姚鷹陰xx道:「咱們要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俞佑亮忍不住道:「百毒教四大天王除了下毒,偷襲之外還有什麼能耐,居然敢說這等大言不慚的話。」
  姚鷹神顏一沉,就要發作,那布衫老者揮手道:「看來老夫雙手是不免要染上血腥了,你們五人一齊上吧。」
  孫公飛道:「其實不必如此費事,容孫某介紹錢老你一位舊交與你見面。」
  布衫老者一怔,孫公飛續道:「此人複姓端木,單字愈,嘿嘿,錢老你總樂意再會一會故人老友吧。」
  語畢,只聞一道長笑聲起,林中又自步出了一個身材瘦高如枯枝一般的老者!
  那瘦高老者雙眼露出森厲的寒芒,衝著布衫老者道:「姓錢的,還識得我端木愈嗎?」
  俞佑亮一聽他自報姓名,胸口重重一震,他從師父處得知:這端木愈乃是上一輩中江北黑道中第一巨擘,此人天賦異稟,一身邪異武功據說無人知道來歷,他曾隻身獨闖大江七十水分水寨,談笑間連斃二十四名舵主,後來四出做案,動輒殺人,下手之凶狠即連血嶺青狼相形之下亦為之遜色?正派武林人士曾聯合五十人之眾與其約鬥於咸陽古道,孰料在一場血戰之後,正派人士死傷泰半,反讓端木愈揚長竄逸,是後武林中人雖對其恨之人骨,但卻無人再作圍殲的打算。
  咸陽血戰過後三載,端木愈忽然銷聲匿跡,數十年不見蹤影,這時竟然於此再見,俞佑亮的震駭自是難以形容了。
  布衫老者乍見端木愈,呆了一呆,道:「錢某平生最喜與故交舊友把歡,端木兄,咱們未嘗見面有已整整五個年頭了……」
  端木愈冷冷道:「五年另七十六日。」
  布衫老者仰天笑道:「端木兄好記性。」
  端木愈道:「自你入落英塔之日起,老夫便自計日而數,幾次老夫按捺不住欲闖入塔中找你,但礙於左老兒之面——」
  布衫老者哈哈笑道:「原來你端木愈天不怕、地不怕,倒對左老兒有幾分忌憚。」
  端木愈道:「姓錢的你別打哈哈了,你當老夫當真不敢闖一闖落英塔嗎?」
  布衫老者道:「如果你有勇氣闖入這座神秘古塔,錢某便將五年前收藏的物件交出……」
  端木愈陰笑道:「目下卻不是僅僅交出物件就可了事。」
  布衫老者錯愕道:「端木愈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端木愈道:「老夫正在尋思如何置你於死!」
  布衫老者淡淡道:「你想出了什麼方法沒有?」
  端木愈一字一字道:「不——擇——手——段——」
  布衫老者搖首道:「這話竟會出自你口,老夫好生不解。」
  端木愈道:「姓錢的,你難道忘了六年前五里亭那一夜所發生之事?」
  布衫老者沉下嗓子道:「俞玄青屍骨未寒,老夫怎會忘卻?」
  俞佑亮心頭一緊,暗地裡狂呼道:「他們提到了爹爹……
  他們提到了爹爹。」
  端木愈陰聲道:「有生之年,你姓錢的必將此事牢記於死了?」
  布衫老者頷首道:「老夫忘也忘不了,只因——」
  端木愈道:「只因如何?」
  布衫老者道:「只因此事牽連太廣,而且那俞玄青夫婦的死因也未必如此簡單,僅憑你端木愈和姓俞的絕不可能辦到,是以老夫忽發奇想……」
  端木愈重重一哼,布衫老者續道:「自老夫所得物件推測,五里亭之變與那件重大陰謀是二而一,一而二了……」
  端木愈嗤之以鼻道:「姓錢的你少說無據之論,你說說什麼重大陰謀與此有事關?」
  布衫老者肅容道:「薩爾滸之戰!」
  端木愈「蹬」地倒退一步,吶道:「你……你你別胡說……」
  布衫老者用著出奇凝重的聲音道:「提起薩爾滸之戰,緣何你端木愈便激動不能自己……」
  「蓬」一響,端木愈猛地一拳拍出,那布衫老者早料到雙方會突然發難,他足步一錯,側身避過。
  布衫老者冷冷道:「可是因老夫知道得太多了,姓俞的與你便採取了滅口的手段?」
  端木愈冷笑道:「姓錢的你用這種口氣說話,儼然將自己置身於是非圈外了是不是?五里亭之變你能脫得了干係嗎?」
  布衫老者露出茫然的神色,喃喃道:「說得對,當時我既然在場,又豈會與這場禍劫無關?……」
  旁聞的俞佑亮心中狂跳不已,暗道:「五里亭離我家園不過數里,難道父母慘遇橫禍,其中還有什麼曲折不成?……」
  那端木愈獰聲道:「豈止有關而已,姓錢的你必須弄清楚,是你親手將俞玄青擊斃的!」
  此言一出,俞佑亮和布衫老者彷彿同時被一個悶雷敲了一記,身軀俱各重重震了一震!
  俞佑亮顫聲道:「你……你說是誰殺……殺死俞……玄青……」
  端木愈看了俞佑亮一眼,睛瞳中忽然露出無比陰毒的寒冷,他道:「小子,你問這個做什麼?」
  俞佑亮語結,端木愈陰笑道:「你不必裝聾作啞了,當老夫猜不出嗎?要問你爹死在何人手上,眼前這姓錢的便是正凶!」
  俞佑亮只聽得如雷轟頂,一時之間什麼都不能想了,他霍地一個轉身,衝著布衫老者道:「可是真的?……他說的話可是真的?……」
  布衫老者面色陡然變得蒼白無比,茫然道:「是我幹的……不錯……是我幹的……」
  俞佑亮但覺心思紊亂已極,自己不期撞到此地,居然遇著一個自承殺死雙親之人,但他在此之前,也曾聽見俞一棋親口說出,是他殺了爹爹和母親,一樁命案竟有兩個元兇,又將如何解釋?
  布衫老者不住喃喃:「端木愈你沒有說錯——俞玄青夫婦十有八九是死在我的手上……」
  端木愈道:「你有這種認識最好,須知人若不是你殺的,左老兒怎會找你進去落英塔?而你又怎會受姓俞的要挾,答應他在七重林攔劫青牛童子?」
  布衫老者默然無話,事情發展似乎迫得俞佑亮非要相信不可了,他城府本深,這刻已次漸恢復了平靜,緩緩道:「殺親之仇,弗與共天下,此話若然屬實,小可只有得罪了!」
  布衫老者道:「你是俞玄青的後人?」
  俞佑亮再無能掩藏自己的身份,遂點頭稱是。
  布衫老者復道:「報親死仇,原乃天經地義之事,小輩你還等什麼了。」
  俞佑亮心道:「是啊,我還等什麼?此事雖然可疑,但他不是親口承認了嗎?我遲遲不動手,可是因為自家心虛膽怯了?」
  一念及此,便不再猶豫,他一掌徐徐抬起,運足十成功力正待往布衫老者擊去,他身後那端木愈突然獰笑一聲道:「小子倒下!」
  一伸掌,便向俞佑亮襲來,俞佑亮一愣,萬萬做夢也想不,到那端木愈會對自己突施暗襲,急切間一挫身形,單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
  端木愈陰笑不止,右手一晃,登時將俞佑亮迫退一步,他身軀有如附骨之蛆,疾隨而上,內力猛吐。
  驀然之間,一陣急嘯亮起,端木愈但覺一股暗勁好比刀刃破風自後襲到,耳際聽得句低喝:「撤手!」
  端木愈頭都不回,便知自己若是不將內力收回,那麼身後這一擊足可致他於死!
  他生性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此刻再也顧不上攻敵,但求得自保,整個身形急傾而右,緊接著單掌後翻,一式「倒打金鐘」反削而出。
  「呼」一聲巨響,兩股力道一合,端木愈身形本已傾斜,被狂飆餘勁擊得躓踣欲倒,急蹬兩步始拿樁立穩,他定睛望去,只見五步之外端端立著那布衫老者掌居胸而擺身子猶自抖顫不休。
  端木愈面色陰晴不定,道:「姓錢的,你是什麼意思?」
  布衫老者道:「老丈向來看不慣這等卑劣伎倆,喜歡伸手管管閒事,正如你端木愈喜歡偷襲於人一樣。」
  端木愈道:「姓錢的別不識好人之心,老夫替你宰掉這小子,你感謝都還來不及咧。」
  布衫老者冷冷道:「盛意已領。」
  端木愈道:「你既然如斯固執,咱端木愈說不得只有先成全了你,再來收拾那小子了……」
  布衫老者哂道:「老夫正要瞧瞧,五年不見你這黑道魔頭也增長了多少功力?」
  端木愈一哼道:「總不會叫你失望就是。」
  他擺開門戶,就要發動攻擊,後面的孫公飛插口道:「愈老,須盡速了結——」
  端木愈翻翻白眼道:「那個要你多口?」
  孫公飛囁嚅道:「教主臨行曾殷殷告誡……」
  端木愈打斷道:「老夫可不是百毒教中人,孫公飛你睜眼認清了。」
  孫公飛瞠目無語。
  端木愈復道:「你們將那姓俞的小子好生看住,休得讓他走脫。」
  孫公飛點點頭,他一揮手,何宣亭等四大天王身形聞動,將俞佑亮團團圍在核心。
  俞佑亮冷笑道:「咱們又有一場架好打了。」
  他話方說完,那布衫老者已指著端木愈道:「端木愈,老夫等著你動手——」
  端木愈右手舉起,對準布衫老者窩心擊出。
  他一拳去勢甚是緩慢,但破空所發出的銳響,竟是尖高得出奇,形成一種極不相稱的局面。
  布衫老者見這一掌擊來,面色陡然變得凝重非常,他足步微錯,向左側轉了半個身軀,詎知敵手掌上內力一輕,立刻易成一股回勁,自他身側如影隨形,又緊緊逼了上來。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那端木愈只出一招,竟是場上一眾高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招式,而且變幻難測,令人無法捉摸,這時旁觀諸人俱都不自覺設身處地,將自己做為端木愈的假想敵,究該如何避開這一掌!
  但他們腦中掠過千百種身法,竟都無法躲過這一掌而能不傷不死,可見那端木愈出手雖是怪僻,卻是無懈可擊。
  俞佑亮年紀雖輕,見聞卻不可謂之不廣,他情知此中厲害,內心不禁為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照說那姓錢的老者乃是俞佑亮殺親仇人,應該巴不得他落個橫死方是,但這當口居然生出此等微妙心理,連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只見布衫老者低聲一哼,雙手自中叉一揮,一股古怪的內力吐出,登時將端本愈那天衣無縫的一掌卸去了!
  端木愈一掌無功,不禁大大為之一怔,沉道:「姓錢的,落英塔困處五年你倒沒有放下功夫。」
  布衫老者道:「彼此彼此。」
  場上眾人見布衫老者輕描淡寫便將端木愈那一掌化去,不覺都驚呆了,屏息望著二人如何繼續這驚天動地的一搏。
  端木愈道:「錢老頭,你小心再接住這一招!」
  語訖,身形猛地向前十躬,雙手閃電般抬起,朝布衫老者平襲而出。
  他出手之快捷,簡直令人歎為觀止,布衫老者單掌平平放在腹前,待得對方掌力將近時,五指一張,一連拂出六式,式式精妙絕倫,而且內力欲吐未吐,蓄存已到了一十二分地步。
  端木愈只覺自己一掌去勢一窒,招式居然遞之不出,心中不由一寒,但他不愧是內家頂尖高手,臨機應變,立時將內力化為散勁,單掌飄忽擺動不已,自死角斜扣到布衫老者胸前。
  布衫老者掌緣再發,嗚嗚銳聲響起,那端木愈如此急捷的身手,在內力尚未吐實之際,招式竟已又為對方所接。
  「拍」一響,端木愈向後退開一步,定下身來,瞧著布衫老者身軀一陣搖晃,也自倒退了一步。
  俞佑亮直瞧得心駭不已,忖道:「那端木愈一身功力,據說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但在內力上竟只與錢姓老者交了個平手,依此觀之,那老者委實是深不可測了……」
  此際場中戰局又有了變化,那端木愈登步向前一掠,掠到了布衫老者身前不及三步之處,
  他一揚掌,一般刺骨寒氣瞬即瀰漫週遭,布衫老者倏覺全身若被冰凍,不由吃了一驚,脫口道:「端木愈,你那沙冰掌已練成氣候了!」
  那「沙冰掌」三字一說出,在場諸人全被唬得呆住了,須知「沙冰掌」功夫失傳武林已久,其威力之巨,罕世無匹,據說這沙冰掌力一出,對方整個身軀立刻僵住一般,而毫無抵抗能力,此種陰寒掌法較之內家至陽至剛勁力尤為可怕,那端木愈居然身負此技,毋怪行遍中原,未嘗遇上敵手了!
  端木愈一語不發,他面色陡然變得慘白無比,寒氣一絲一絲自頂門及雙掌掌心直冒而起,
  布衫老者左足緩緩向後跨了半步,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對方的行動,顯然他已為沙冰掌之名所懾,一分也不敢大意。
  端木愈一聲怪嘯,身形微矮,右掌平立,掌緣向外豎立如刀,那掌勢發出之際,全身跟著一陣顫動。
  霎時之間,一道冰涼徹骨的寒氣風湧遙襲了過去,週遭的氣流像是一下被冰凍住了,那端木愈已發出了懾人心魄的「沙冰掌」!
  布衫老者猛吸一口真氣,全身衣袂呼地鼓漲起來,手掌一劃,在胸前一停,迅速向外疾去。
  錯非親眼目睹,誰也不敢相信布衫老者在「沙冰掌」力發動之下,竟然不退不避,反迎著那冰寒銳鋒硬打硬碰。
  一聲巨響,有如天雷霹靂陡起,布衫老者一掌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靂之聲便更大了一分,掌勢也愈發顯得艱難,到最後和那呼嘯的冰寒之氣混合成了一熏渾沌,眾人的耳膜幾乎就要被震裂了——
  一旁觀戰的姚鷹,驀然脫口驚呼道:「天雷氣?!」
  俞佑亮乍,聞這三個宇,一顆心彷彿被人提懸了上來,當日那錢繼原施出「天雷氣」竟能將他自萬般絕望中救活,其威力可想而知,抬目望見布衫老者一掌終於突破對方冰寒氣圈,直劈而上。
  端木愈雙目盡赤,情知生死在此一舉,雙掌奮力一揮,金身功力在「沙冰掌」上孤注一擲!
  倏然一道奇異低嘯自布衫老者口角發出,他左右掌連揚,如山內力疾發而出,掌緣勁風扭在週遭叢木,震得枝葉簌簌折落。
  兩股驚天動地的內力一觸即分,喀喀數聲,端木愈身形被打得轉了半個側面,一連向後退了七八步之遙,身軀搖晃欲倒!
  布衫老者卻雙足釘立動也不動,冷冷道:「端木愈,你體內五脈至少已斷其二,還要打嗎?」
  端木愈干指道:「你——你不曾受傷?」
  布衫老者輕輕一點頭,沒有答話。
  端木愈怔怔立在當地,似乎想不通自己那畢生功力所聚的「沙冰掌」怎會一擊罔效?
  驀然他仰天厲吼一聲,轉首朝孫公飛道:「你回告姓俞的,就說老夫有負使命,這一樁公案非要他親自解決不可了……」
  他狠狠盯了布衫老者一眼,厲道:「咱們總有一日要將這筆帳算一算的——」
  說著,轉過身來如飛一般掠起,晃眼已沒入黑暗之中。
  布衫老者緩緩吁了口氣,目光落在孫公飛及百毒教四大天王上,說道:「爾等還不快滾?」
  孫公飛等五人面面相覷,每個臉上都露出驚悸至極的神色,但卻沒有一人移動腳步。
  布衫老者復道:「看來爾等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了,老夫這天雷氣……」
  語猶未盡,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原來他將端木愈震退,自己也已受了內傷,但他持強不退,表面上裝成無事模樣,始能將端木愈驚走。
  姚鷹陡然仰天暴笑起來,道:「好絕,好絕,閣下這瞞天過海手法委實高明,將大伙都騙慘了,哈!哈!……」
  笑聲一斂,言語倏地變得陰沉無比:「姓錢的,你還有能力再發出天雷氣嗎?」
  布衫老者閉目不語,剎時四大天王與孫公飛全都圍了上來!
  孫公飛陰xx道:「想不到你姓錢的會斃在孫某掌下,此事若傳開江湖,只怕沒有多少人肯相信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往布衫老者按去。
  眼看布衫老者似已全無抵抗能力,一旁的俞佑亮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衝,他不暇多慮,一步飛躍而上,就在這一忽,斗聞布衫老者大吼一聲,雙掌平平推將出去,一陣霹靂巨響過後,孫公飛等五人有如斷了線的風箏,朝四下倒飛了出去!
  狂風余飆過後,五人紛紛自地上爬起,杌惶萬狀地往老者瞥上最後一瞥,呼嘯而散。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布衫老者喃喃道:「無敵天下——無敵天下……」
  忽然他臉上呈現一種不正常的酡紅,身軀顫了兩顫,吐出一口鮮血後,「碰」地跌坐於地。
  適才他在受創之餘,冒著血創崩裂之險,聚集僅存的內力作最後一襲,果然將孫公飛等五人嚇走,此刻他心神稍一鬆懈,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布衫老者吐出一口濁氣,張眼朝俞佑亮道:「小輩,目下可是你報親仇的大好時極,快動手吧!」
  俞佑亮咨趄不前,布衫老者微怔道:「一刻過後,老夫功力便可恢復過來,小輩你不出手更待何時?」
  俞佑亮此刻心緒委實矛盾到無以復加,一想到父母慘遭橫死,便熱血澎湃不能自己,但他視線偶一觸及對方那茫然毫無任何表情的面孔,那一般殺氣登時又消彌了,心中呼道:「罷了,我豈能向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下此殺手?……」
  他也不管布衫老者有何反應,一轉身邁步走了。
  曙色熹微時,俞佑亮已走在一條康莊官道上。
  朝來霧露將大道染成一片冰溶,步履其上,俞佑亮的布鞋都給沾濕了,漸漸陽日昇了上來曠,田野的潮濕又化成了濛濛霧氣。
  俞佑亮順著官道行去,腦際不時浮現昨夜林中的大戰,心中忖道:「每遇有重大變故臨身,我常失之於優柔寡斷,譬之,面對元兇當前,我居然下不了手,雖求行事無所愧作,然則又何以告慰於九泉下的父母呢!」
  想到這裡,搖搖頭又忖:「不過那錢姓老者雖然自承殺人,奇怪的是我總是不願予以深信,難道只是為了他舉止形態沒有絲毫邪氣的緣故?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世上少數大奸大惡之人,外表還不是儼然一派正氣?以貌取人往往謬之千里,我必須記住了……」
  正忖間,忽聞後面傳來轆轆車聲,回目望去,只見一夥勁裝短打的漢子,推著十輛鏢車沿著官道行了過來。
  第一輛鏢車上插著一張四方大旗,旗上繡著一個斗大的「金」字,在晨風下迎飛招展。
  俞佑亮心道:「京師招牌最亮『金吾鏢局』的鏢隊走到這兒來啦——」
  陣陣的吆喝聲自風中斷斷續續飄了過來:「金——吾——鷹——揚——」
  俞佑亮心念一動,暗忖:「這條路是通往關外的,難道子母雙環鐵金吾的鏢局竟是要護鏢出關?……」
  漸漸那喊聲來得近了,到俞佑亮近側時,那車前馬上的鏢頭喝住牲口,向後面一個那鏢師道:「雷老二,吩咐他們靠腿子,餵馬進食,半個時辰再撥腿。」
  「雷老二」轉身喝道:「嗯——嗯-夥計們,靠腿子勒——」
  那走在最後的一個矮小精悍的漢子,舉袖一抹臉上汗漬,朝左前方一個虯輯漢子招呼道:「我說萬大熊,七爺在前頭打招呼了。」
  他邊說邊將鏢車往路旁樹上一靠,前面的鏢車也在路旁打住了,一時人聲和馬嘶聲哄鬧不休。
  俞佑亮心道:「一整夜下來,我滴水未進,何不上去向他們討杯清水解渴?」
  這會子,大隊鏢車已全部停歇了下來,鏢師三三兩兩地坐在樹底下打歇,俞佑亮上前欠身道:「閣下行個方便,可否給小可一杯清水?」
  那鏢師不經意望了俞佑亮一眼,指著前面馬車上的大水桶道:「木桶裡多的是水,你自己去滔。」
  俞佑亮低謝一聲,步至桶邊,拿起水瓢滔水,足足灌滿了一肚子水,轉身正待走開,耳聞樹底下幾個鏢師喧嘩的語聲,不知不覺停立當地——
  只聽那矮小漢子破漏的聲音道:「近幾天來,老子真是它媽的遇見王大婆撤尿,簡直霉透了,剛剛在陝西道上保了一趟鏢回來,正想好好歇息享受一番,七爺立刻又派了我這份差事,萬大熊你評評理,這可是人幹的?」
  那萬大熊道:「鏢局撐腿是越來越苦了,的確不是人幹的。」
  另一個黑老漢插嘴進來:「哈矮小,你算盤是夠精了,趕這趟鏢的伙兒那一個不是東奔西闖,疲於奔命?就你哈矮子一人該休歇?」
  那哈矮子道:「去你的蛋,咱哈矮子可沒說過這句話。」
  那萬大熊道:「也毋怪哈矮子不是,即使我萬某跑完這趟鏢,也非退休不可了,你瞧這幾天道上傳來的消息好可怕——」
  那黑老漢沉聲道:「你,你是說要摘咱們這一趟鏢的消息?」
  萬大熊頷首道:「不錯,此番金吾鏢車一出京都,線上馬上有風聲透露出來,叫咱們棄鏢走路,否則必有奇禍臨身,依我看這趟鏢……」
  哈矮子接口道:「這趟鏢必有古怪,是不是?」
  萬大熊壓低聲音道:「豈止古怪而已,半月前臨出局門時,鐵金吾鐵老爺子特地辦了一次酒宴,再三叮囑咱們必須盡全力保住鏢貨,萬不容許有任何失誤,他說——他說……」
  黑老漢道:「我記得,我記得,錢老爺在席上宣佈,這次出鏢關係本局生死存亡,是以絲毫大意不得。」
  另一個壯漢插口道:「呵,這話就令人不解了,干鏢局這一行的,鏢貨丟失時有所聞,大不了賠錢關門,但錢老爺卻說什麼『生死存亡』,俺想了許久都沒想通……」
  萬大熊道:「所以我說這趟重鏢可不簡單,出關後遲早會有合字踩上線來。」
  那哈矮子低聲道:「你可知道鏢車裡裝的是什麼貨?」
  萬大熊搖搖頭,道:「錢老爺子一點也不肯透露,鏢隊裡我看只有總鏢頭何七爺知曉,但他也是守口如瓶。」
  那壯漢道:「既然保守得如此秘密,只怕必是什麼奇寶異物。」
  萬大熊還是一個勁兒猛搖其頭,道:「不是,不是。」
  他語聲一頓,反問道:「敢情你還不知咱們目的地?」
  那壯漢詫聲道:「總鏢頭可未曾明言啊。」
  萬大熊以手指唇,「噓」了一聲,低道:「說了你可別張揚出去,我是從副鏢頭雷老二那裡打聽到的,這趟鏢要押到……」
  說到此地,他忽然發現那俞佑亮不知何時已立到他們身邊,正在側耳傾聽他們的談話,不由中止了話頭。
  萬大熊面色一沉道:「小子,你喝完水也該走開了。」
  俞佑亮內心雖是疑雲重重,想聽出一些端兒,但別人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可沒有再滯留下去的理由。
  他正待抽身離開,就在這時,前面道上一個全身黑服,足踏布履的少年疾步走將過來,朝一眾鏢師道:「可有水喝的?」
  黑衣少年面貌甚是俊秀,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但言語卻十分唐突無禮,那黑老漢神色一變就要發作,萬大熊朝他打了個眼色,道:「趕長途的缺水倒是常事,咱伙兒向來盡可能予人以方便。」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水桶,那黑衣少年報以冷冷的一眼,逕自走到桶邊取瓢滔水,飲了一大口。
  俞佑亮暗忖道:「此人年紀輕輕,又長得如此俊美,定是名門子弟,一出道便被人你捧我拍,是以連尋常禮數都不懂了。」
  忽聽那黑衣少年尖聲叫嚷道:「喝喝,給這種臭水讓小爺喝,你想毒死人哪。」
  那黑老漢怒道:「喂,你說話客氣點。」
  那黑衣少年道:「你們心謀不軌,想害死道上旅者,還跟你們講什麼客氣。」
  哈矮子發火道:「格老子的,這算那一門鳥話?」
  黑衣少年道:「矮鬼,你敢罵人?」
  哈矮子道:「誰混蛋誰就該我罵。」
  黑衣少年尖聲道:「矮鬼,殺頭砍千刀萬刀的,頂蓋子兒生大頭瘟的,你也不作泡尿照照自己那影子,夠資格罵人麼?」
  哈矮子被這一頓罵得腦子暈暈脹脹,一時竟接不上嘴來,只有瞪眼呼呼作氣的份兒。
  一旁的俞佑亮見這少年外表一派斯文,但滿口粗話較之市井宵小遑不多讓,不禁暗暗好笑。
  那黑老漢沉聲道:「你是有心找喳來了?」
  黑衣少年不言不語,手一揮,竟將一瓢的清水潑到黑老漢的臉上!
  黑老漢暴跳如雷,哇哇叫道:「小子,你——你……」
  他怎甘無故受辱,蒲扇大的手掌一掄,便往對方劈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拂袖輕輕一揮,只聽得「呼」一響,那黑老漢平空翻了一個觔斗,其餘諸人登時都被嚇呆了。
  眾人那還忍耐得下,紛紛掄拳挽袖,要教訓這黑衣少年,但他神情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說道:「要群毆麼?小爺手下可不留情。」
  忽然人群一分,一個威猛大漢大踏步上前道:「閣下何故與敝局鏢師吵翻?」
  黑衣少年翻翻冷眼道:「你是誰?」
  威猛大漢道:「在下何七猛,忝為金吾鏢局總鏢頭……」
  黑衣少年截斷話頭道:「小爺可不管什麼鏢頭鏢尾,好歹你得給我一個公道。」
  那何七猛沉道:「閣下是衝著金吾鏢局來了?」
  黑衣少年道:「是又怎樣?」
  何七猛臉色一變,道:「既是有心而來,何某說不得不讓你那麼輕易一走了之啦。」
  黑衣少年道:「笑話,你要攆我,小爺還不走咧。」
  他邊說,眉目連揚,一臉不屑模樣,那何七猛睹狀,心中更是有氣,他壓低聲音冷冷道:「很好,咱們是非在兵刃上見個真章不可了。」
  黑衣少年道:「這才像樣些。」
  「刷」一聲,他已掣下了背上兵器,卻是一隻護手長鉤。
  此際早有兩個鏢師抬著一隻黑色大斧上前,俞佑亮見板斧純為精鋼所鑄,端的是堅逾金石,沉甸甸的怕不有千來斤重?何七猛掣在手上,將板斧掄得「虎」「虎」生風,剎時兩人已在官道旁側鬥將起來。
  黑衣少年雖稱驕狂橫蠻,手底功夫倒也相當硬扎,雙方招來式去,漸漸打得極為熾烈。
  何七猛人高馬大,走的乃是純陽剛路子,一把板斧使開來,攻勢凌厲難當,登時將敵手迫得節節後退。黑衣少年則以招式身法見長,他連返之下,並不慌亂,一鉤一招依然使得板有眼。
  鬥到分際,那何七猛大喝一聲,一斧有如開山巨刃,以雷霆萬鈞之威,朝黑衣少年當胸罩落。
  黑衣少年避無可避,只有硬架一途,他護手鉤斜斜往上一封,「噹」地一聲,金石交響;雙方兵刃頓時膠著一處。
  那黑衣少年內力較之對方總要遜色,這一硬拚無形中吃了大虧,體內真氣左支右絀,已呈敗象。
  何七猛右臂每推出一分,自板斧上透出的內力便加了一成,黑衣少年那雙白嫩小手緊緊握住玉鉤,在下苦撐,額角已微微見汗。兩人相持一刻,少年額角已微微見汗,俊臉通紅,顯得後勁不濟。
  俞佑亮心知那何七猛這一斧「泰日壓頂」,雙臂如果推直,威力便發揮到極致。至時黑衣少年為對方內力所震,不死即傷,他雖然不滿少年的無禮取鬧,但那張清秀的臉龐與天真的態度,倒也博得不少好感,並不希望兩方有所死傷,欲得上前解開兩人,又恐暴露身份,一時沉吟無著。
  眼看黑衣少年臉色由紅而轉為白,已是強弩之末,他不暇多想,他一步掠前,高聲說道:「兩位請住手!」
  伸手便往何七猛與少年臂上重穴抓去,兩袖接著一拂,對耗中的兩人手上兵刃一分,躓踣倒退數步。
  黑衣少年連退五步,一個立足不穩,摔了個仰八叉,俞佑亮眼角瞥見那少年怒容滿面,狠狠瞪著自己,似乎這般當眾被人推倒,引為奇恥大辱,卻忘了想及別人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何七猛定下身來,朝俞佑亮打量了兩眼,半晌始道:「尊駕兩人是一路同來?」
  俞佑亮微笑搖搖頭,何七猛又道:「既非此人一路,緣何來扛段樑子?」
  俞佑亮淡淡道:「鏢頭何為己甚?區區伸手只為了免傷雙方和氣。」
  何七猛冷哼不語,那邊黑衣少年已強支著身子站將起來,橫了俞佑亮一眼,尖聲道:「誰要你伸手?哼,狗逮耗子,多事!」
  俞佑亮見對方不謝別人為他解危之情,反倒怪起自己來,不禁啼笑皆非,當下說道:「兄台切忌再妄動真氣,怒忿則氣血倒流,便是不治之症。」
  黑衣少年叫道:「你窮囉嗦什麼?我死了用不著你來管。」
  言罷蹌踉而去,俞佑亮對他沒有惡感,惟恐他脾性倔強,一言不合又要與人放對,導致血漬內流,正待提身趕上叮囑一番,陡見勁風一蕩,一個青衣中年文士不知何時已截攔在自己面前!
  那中年文士出現得好不突然,以俞佑亮那等眼力居然連瞧都沒有瞧清,不由暗暗吃驚不已。
  一眾鏢師睹驟中年文士現身,亦齊然露出駭訝之狀,一時紛紛交頭接耳,竊議私語不休:「鐵金吾鐵老爺子來了!……」
  「鐵老爺子原來一路就跟在鏢車後面,咱伙兒竟然都沒有發覺!……」
  「局主從來未嘗親自押鏢,此番卻怎地卻一反常例?」
  「這下那少年怕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活該,誰叫他要多管閒事……」
  「……」
  中年文士環目一掃,一眾鏢師接觸到他那冷漠的眼光,俱都不由自主住嘴靜了下來。
  俞佑亮見他不怒而威,舉止間另一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氣派,心中已將對方身份猜著了幾分。
  中年文士道:「小哥萬兒可否見告?」
  俞佑亮道:「咱俞佑亮,閣下可就是京師第一家鏢局鐵局主?」
  中年文士冷哼不答,半晌道:「鏢車猶未出關,便有人踩上線來,倒大出老夫意表。」
  俞佑亮道:「鐵局主誤會了。」
  鐵金吾冷冷道:「你也不必多辯,老夫既然決定甘冒大不諱接下這趟重鏢,自然不會沒有打算,你劃下道來吧……」
  俞佑亮心道這誤會是愈鬧愈深了,但那鐵金吾身為一局之主,不分青紅皂白,便一口咬定自已是摘鏢之人,心中也自有氣,道:「鐵局主話說重了。」
  鐵金吾連哼不已,忽然右掌一起,疾若閃電按到俞佑亮胸前!
  這一掌委實施得陰險之極,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而且出手又重又狠,顯然一舉欲致對方於死!
  縱任俞佑亮有再深的涵養,也被引得怒火勃發,他手掌迅速翻出,平空向下一振,鐵金吾陰然一笑,左手一震,俞佑亮還未出手的內力竟被一起而散,這一驚簡直非同小可。
  「這鐵金吾好怪異的武功!」
  他腦際方閃過此一念頭,對方一掌已遞到自己身前不及五寸之處,俞佑亮毫無考慮的餘地,一記七大印手飛摔而出。
  鐵金吾掌勢稍滯,俞佑亮一連又擊出七、八式,方始避開這一掌之危。
  鐵金吾怔了一怔,喝道:「小哥,把你的師承來歷說給老夫聽聽。」
  俞佑亮一字一字道:「大禪宗。」
  那「大禪宗」三字一出,真是擲地有聲,眾人是震驚駭然兼而有之,幾十年來,大禪宗、桑干獅王、青牛童子等人的名頭在武林人心目中早成了神話一般的人物,眼前這少年竟會是大禪宗的弟子,四周的人吃驚得過份了,反倒沒有一人出聲,個個心弦俱為劇然震動不已。
  俞佑亮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此刻他所以抬出恩師名頭唬人,為的乃是便利脫身,果然他舉步離去,那鐵金吾與一眾鏢伙都沒有再加以攔阻。
  在眾人駭訝目光的注視下,俞佑亮漸漸走遠了,他心中苦忖道:「適才那一仗打得糊里糊塗,爾後還是明哲保身,免得多生麻煩。」
  走了數里路,倏聞一道尖高的聲音喊道:「喂喂,你給我站住!」
  「飆」一響,道旁樹半邊天躍下一人,正是那黑衣少年。
  俞佑亮定身道:「兄台有何見教?」
  那黑衣少年,來勢洶洶道:「小爺在此地等你許久了,還道你寒了小爺不敢走這條路。」
  俞佑亮皺眉道:「做人若是做到令人起了寒意,那也沒什麼意味了。」
  黑衣少年怒道:「你是在指桑罵槐,當小爺聽不出麼?哼哼,你自以為武功高強,便可目空一切,來哼,小爺只要請來一人,那你十條八條小命也要完了!」
  俞佑亮默然,那黑衣少年又道:「你承認了吧,別自負功夫高,就可隨便欺侮於人,哼哼……」
  他一口氣接不下來,只有藉哼聲極力欲裝出森厲唬人的模樣,但他面孔清秀,年紀又輕,這一裝腔作勢反顯得畫虎類犬,不倫不類。
  俞佑亮道:「我幾曾欺侮於誰?」
  黑衣少年道:「方纔你分明幫著那鳥鏢頭欺侮我一人,還要否認不成?」
  俞佑亮道:「敢情兄台認定我偏幫一方,是以遷怒於我了。」
  黑衣少年道:「你上來觀架倒也罷了,可是幹麼存了偏意,你們是吃定我年少,存心要我跌倒好看,丟人現眼,小爺還不知道麼?」
  他聲音愈來愈大,分明是個童兒,俞佑亮被說得苦笑不得,忖道:「似此青紅皂白不分的人倒是少見,我倒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黑衣少年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我看你不可能是和他們一夥的,可知那些鏢師都不是好人,個個該殺不赦,但你連正邪都無法分清,竟倒幫起他們,真是……真是幼稚到家了,初入江湖的人便常常犯了這種毛病……」
  他說到最後,儼然以老江湖自居,教訓起他人來,俞佑亮摸不清他的脾氣,只有默默不語。
  黑衣少年語氣一變,委婉道:「過則勿憚改,只要你肯認錯,幫一個小忙,小爺是出了名的大氣量,倒可不計前嫌。」
  俞佑亮暗笑對方繞著圈兒說了半天,原來是有求於己,當下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問道:「在下有什麼可效勞之處?」
  黑衣少年低聲道:「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些狗鏢師,將鏢貨搶走,便算功德圓滿了。」
  俞佑亮心念一動,道:「兄台原來志在於鏢,可笑那鐵局主竟錯將當成踩鏢之人,莫明奇妙的動上了手……」
  黑衣少年脫口道:「怎麼,鐵金吾也來啦?」
  俞佑亮點點頭,黑衣少年道:「扎手,扎手,你到底幫不幫忙?」
  俞佑亮道:「在下從來不做沒有來由之事,更何況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黑衣少年大怒道:「殺人越貨?你,你竟把小爺當成了剪徑之流,小爺警告你放亮眼睛,可甭自門縫裡看人,將人都看扁了。」
  他見俞佑亮沒有什麼表示,又氣沖沖地道:「你別自以為了不得,誰希罕你幫忙了,這趟鏢貨縱然運到建州,我自個兒也有辦法把它踩回來……」
  俞佑亮心頭一震,衝口道:「兄台是說,鏢貨要押到女真建州?」
  黑衣少年狠狠瞪了俞佑亮一眼,道:「小爺懶得與你盤舌了,你欺侮我,來日總有你苦頭吃的,等著瞧吧!」
  他口中不斷說著狠話,身子一甩,朝官道飛奔去了。
  俞佑亮怔怔地佇立當地,心中念頭千回百轉:「這少年時而老成,時而稚氣,言語指使間自有一高華雍頤氣質,真不知哪頭來路?他的目的在於劫鏢,也是我萬萬想不到的,但他竟說金吾鏢局是要將鏢貨運到女真三衛之一的建州,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
  他尋思良久,終不得要領,只有懷著一顆驚疑不定之心,上路而去。
  中午時分,俞佑亮已來到一座集鎮,在街道拐角處找著一家酒樓,入門對店伙道:「來兩斤白干,再做幾樣菜下酒。」
  他在樓頭揀了一個靠窗座位,時值正午,艷陽普照,遠近山水,一覽無遺,俞佑亮放目四望,不覺心馳神醉。
  須臾,店伙將酒菜送上,俞佑亮斟了一碗白酒正待飲下,木梯蹬蹬響處,兩名僧人連袂步上樓來。
  俞佑亮不期瞥了那兩個僧人一眼,心中呼道:「這不是元元僧和心彌和尚麼?怎地少林與崑崙兩派的叛僧竟搭在一起了?……」
  二僧倒沒注意到樓角坐著的俞佑亮,逕自叫了菜食落座。
  只聞那元元僧低聲道:「俞大先生只吩咐了這些話麼?」
  那心彌和尚道:「貧僧方從崑崙出來,只因俞大先生此次攻滅崑崙大計未成,第二個計劃是再也失敗不得,是以貧僧銜命趕到清空廟,敦請法兄共商此事。」
  元元僧沉吟道:「俞大先生有召,自不容推辭,不知可曾將那金剛經讓你攜在身上?」
  心彌和尚搖首道:「不曾。」
  元元僧「啊」了一聲,神情似乎顯得有些失望,說道:「然則我們又將從何著手?」
  心彌和尚道:「暮午一到,我們便到搬拉木橋去等候,法兄以為如何?」
  元元僧道:「俞大先生己算定那少年錢繼原,今午會經過撒拉木橋?」
  心彌和尚道:「其實也沒個準兒,不過那姓錢舔犢情深,既已出得落英塔,十有八九要見見他的寶貝孫兒,約定的地點必在此無疑。」
  旁聞的俞佑亮不禁砰然一動,忖道:「他們提到的錢繼原,和那錢姓老者不是祖孫一對麼?錢繼原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不知這兩個叛僧又在算計什麼陰謀?」
  那心彌和尚復道:「我們只要將錢繼原那小子擒下,交與俞大先生即可。」
  元元僧道:「只是你忽略了一事……」
  心彌和尚一怔,道:「法兄認為有何不妥之處?」
  元元僧沉聲道:「少年錢繼原固然較易對付,但錢老兒卻非易與之輩!」
  心彌和尚色茬,道:「法兄多慮了,俞大先生心思慎密,早經考慮及此,他已另命孫公飛率領的四大天王,會同一人前往截殺錢老兒。」
  元元僧道:「什麼人?」
  心彌和尚道:「此人在十餘年前,為黑道第一魔頭,諒法兄亦有聽聞。」
  元元僧脫口低呼道:「端木愈?」
  心彌和尚頷首道:「錢老兒再強,只怕也得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授首了。」
  俞佑亮暗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那知錢姓老者的『天雷氣』猶在『沙冰掌』之上,端木愈及孫公飛等五人會落敗而去……」
  心彌和尚又道:「萬一錢老兒能闖過端木愈的攔劫,安然抵達撒拉木橋,則貧僧也另有對付之法……」
  說到這裡,他視線掃過臨窗座位,俞佑亮連忙別過臉去,但心彌和尚已瞥見了他的側面!
  心彌和尚打了個眼色,元元僧也發現了俞佑亮,他冷哼一聲,霍地立起,袈袖輕輕一拂。
  俞佑亮只覺一股暗,勁當胸襲至,他若無其事屈指一一彈,元元僧的身形微微顫了一顫。
  而俞佑亮座下的木椅卻已陷入樓板二寸有餘,心驚之餘,暗道這元元僧出身少林,一身功力端的不容忽視。
  俞佑亮長身立起,朗道:「俞某忘了祝賀大師死而復生。」
  元元僧神色一變,朝心彌和尚道:「我們走——」
  兩人舉步前行,突地木梯蹬蹬作響,一個中年和尚當著樓頭而立。
  俞佑亮心頭呼呼狂跳,忖道:「少林法明禪師!他也來了!」
  那法明禪師與元元僧打了個照面,雙方都露出意外之色,法明禪師呆了一呆,沉聲道:「慧元留步!」
  元元僧冷然道:「讓開!」
  他右掌一翻,一股飆風疾振而出,法明待那掌勢來近,拂袖封迎而上,元元僧旁的心彌和尚乘時拍出一掌。
  法明措手不及,被打得轉過半個側面,緊接著人影激盪,元元僧和心彌和尚相繼閃身下樓。
  法明在後面喝道:「掌門方丈已親自下山,慧元你還執迷不悟……」
  喝聲中,那心彌偕同元元僧早已去遠了。
  這座酒樓先後來了三名和尚,而且說不到兩句就動起手來,座上酒客登時驚得呆了,有些怕事之徒已紛紛走散。
  俞佑亮向法明打個招呼,笑道:「大師久違了——」
  法明卻只淡淡地一頷首,逕自在另一張桌旁落座,悶悶不語。
  俞佑亮本以為法明會過來寒暄暢敘,不料對方卻像有心事在胸,不理會自己,不由暗暗納悶。
  他情不自禁想道:「在此地遇見法明,倒是樁巧事。」
  想及法明適才之警語,心弦為之震動不已:「少林方丈從來是不出寺,竟也親自下了山,武林局勢是愈來愈混亂了……」
  這會兒,一道悠揚的吆喝聲自街角傳了過來。
  「金——吾——鷹——揚——」
  喝聲猶在空中迴盪,大伙鏢師已蜂湧著擠進樓來。
  當前一名正是那黑老漢,一拍櫃檯喊道:「堂倌!有吃的全給我端出來,好歹填飽肚子上路。」
  那哈矮子道:「好歹喝個爛醉上路,省得成日扳著臉兒,我說堂倌,有燒刀子,全給我送上來。」
  萬大熊笑罵道:「順著上你這個醉鬼,怕連酒罈都要被你啃了。」
  哈矮子口實上也是不饒人的:「萬大熊你那大碗喝烈酒的脾氣改了不是?待會你是不泡進酒缸裡,我哈字便讓你倒寫。」
  萬大熊道:「你他娘矮子矮,單會揭人短處。」
  酒樓並不太大,僅有二十來張座位,禁不得大伙漢子湧,也就擠得滿滿了,一時哄鬧聲和碰杯聲響成一片。
  那鐵金吾局主與總鏢頭何七猛走在最後,兩人俱不約而同發現了靠窗坐著的俞佑亮。
  何七猛沉聲道:「局主你瞧見了,這小子在盯咱們的梢哩。」
  鐵金吾重重哼了一哼,道:「諒他不敢。」
  俞佑亮不願多事,只裝作不聞不見,那鐵金吾瞅了他一眼,與何七猛陸續落座。
  何七猛壓低聲音道:「局主你說,咱們這趟鏢出關後,會發生意外麼?」
  鐵金吾道:「咱們能讓它發生意外麼?何鏢頭你必須記住一句:『鏢存人存,鏢亡人亡』……」
  何七猛打了個寒噤,半晌道:「既有局主親自押鏢,道上的朋友諒也不敢覷窺。」
  金吾雙目之中寒光斗射,道:「何鏢頭,你可知鏢車內裝載何物?」
  何七猛囁嚅道:「這個……我……我全不知情……」
  鐵金吾面色稍霽,他端杯立起身來,洪聲道:「眾夥計再飲一杯,鐵某有事奉告。」
  眾鏢師仰首而飲,齊聲道:「鐵局主有話儘管吩咐。」
  鐵金吾環四顧道:「若說全國干走鏢這一行的,咱們金吾鏢局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全蒙諸位鼎力相助,鏢局始能闖出這個名頭——」
  眾鏢師七嘴八舌道:「局主好說了。」
  鐵金吾清了清喉嚨道:「幾年來,只要打著『金』字旗號的鏢貨,從未出過岔子,可說是沽了各位的光,只是這一次情形不同了……」
  他語氣中肯短捷,中氣更是充足,一時酒樓靜得可聞針落,眾人都並息靜氣地聽著。
  「咱們此番出鏢,江湖上便有風聲傳過來,要諸位棄鏢走路,否則必有大禍臨身,鐵某也知諸位誰不是拖家帶眷,為求生才幹這行,是以絕不能讓諸位扯上風險,但鐵某今日明告各位,所以接下這鏢,是萬不得已。」
  「目下鏢貨既已接下,前路毋論有多少風險,咱們也是回頭不得了,鐵某敢請諸位不顧外界傳言如何,務必將鏢貨安全押到目的地,事情完了後,鐵某發誓絕不虧待各位。」
  他侃侃說到此地,仰頭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大聲道:「諸位將可護得京都利達錢莊,五千兩銀票重酬!」
  此言一出,眾鏢師都驚得愣住了,須知五千兩銀子在當時乃是天大的數目,眾人之中大多數辛勞一生,也不能掙得此數目的一半,由是鐵金吾作此承說,每一人都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了。
  眾鏢師之中有大多數本已準備棄鏢開溜的,也被重酬所深深打動,齊聲應道:「只要鐵老爺子吩咐一句,咱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鐵金吾吁了口氣,又仰首乾了一杯老酒。
  那何總鏢頭忽然附耳在鐵金吾身邊說了幾句話,鐵金吾登時神色連變,一轉身,衝著落座一旁的法明禪師道:「這位大師請了……」
  法明還以一禮,卻沒有作聲,鐵金吾復道:「大師可是來自少林?」
  法明搖頭道:「施主看差眼了,貧僧乃遊方野僧。」
  俞佑亮大感驚奇,暗忖:「出家人不打誑語,法明分明是少林經堂主堂,為什麼要出口否認?」
  鐵金吾面上陰睛不定,沉吟間,緩緩步回座位。
  忽然一道嬌嫩的語聲亮起:「酒樓怎麼聚集了這許多人,真是盛會,盛會。」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出現在樓梯口,那少女臉上脂粉不施,卻是天生麗質,別有一種高華氣質。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轉,朝俞佑亮座處施施走來,她唇角含笑,陽光目窗口透人,映著她那天真無邪的笑靨,極為動人。
  俞佑亮忍不住好奇心動,凝目一瞧,但覺那少女容貌體態甚是熟悉,他腦際靈光一閃,恍然若有所悟,外表卻不動聲色。
  那少女步到俞佑亮面前駐足而立,微笑道:「嗨,你在這裡自個兒獨喝悶酒呀?」
  俞佑亮故意道:「姑娘是誰?我可不認識。」
  那少女心中氣苦,道:「你這人好生滯頓,那一身武功不知是怎麼會到的。」
  俞佑亮道:「姑娘有何貴幹?」
  那少女嘟著嘴唇道:「傻小子,你還認不出人家麼?」
  俞佑亮只作不知,道:「方纔在下結識了一個俊秀朋友,面貌酷似姑娘,敢情你們嫡親兄妹。」
  那少女跺足道:「傻小子!傻小子!」
  俞佑亮「啊」了一聲,道:「怎地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幾個時辰後就是成標緻姑娘了,怪哉怪哉!」
  那少女道:「甭少見多怪了,像你這樣傻里傻氣的,居然也在江湖行走,若沒有人呵護,怕不處處吃虧。」
  俞佑亮一聽她三言兩句又教訓起自己來,不禁哭笑不得。
  那少女逕自在俞佑亮旁邊拉張椅子坐下,道:「你喝什麼酒?」
  俞佑亮有道:「煮過的白干。」
  那少女一板正經地道:「酒多傷身,尤其像白天這等烈酒更喝不得,跑江湖的人切忌飲無節制,喝得酩酊大醉,便容易著了人家的道兒。」
  俞佑亮唯唯諾諾,那酒樓眾人見他兩旁若無人,竊竊私語,都不由怒目而視——
  小草掃瞄slqlzfOCR舊雨樓獨家連載